偏偏两人都不说话,只有呼吸蔓延在氧气中。
姜晚笙心跳错拍几节,不自禁地开口找寻话题:“要不要用创口贴包一下?”
其实烫伤无需用创口贴,但是祁琛并未拒绝,眼眸跟随她:“这次准备用什么图案的?”
这话勾起一些回忆,姜晚笙没忍住笑出声。
她反驳:“我已经没有那么幼稚了。”
特地强调,“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执着于各种动漫创口贴了。”
祁琛也跟着眉梢舒展。
他很轻地嗯一声,嗓音倦懒:“怪不得现在能一次性玩十个男大弟弟。”
今晚已经好几次提及这个词了,姜晚笙噎了一下,下意识回呛:“又提。”
她瞳孔瞪了瞪,一字一句蹦跶,“你是复读机吗?”
字音掺上不明显的亲昵。
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变得没那么隔阂与疏冷,反而有种莫名的默契。
像是多年前很寻常的一幕。
姜晚笙没了最初的拘谨,她放松肩颈,很自然地问道:“你要不要把手表拿下来。”
虎口离表盘很近,里侧应该也是有被烫伤,但是因为表带贴合他皮肤太过紧密,连一点缝隙都不留。
也不太方便处理伤口。
“我正好帮你——”
她还未说完,冷冽低沉的声线忽而从上方落了下来,掷地有声。
“不用。”
顿时,松散惬意的气氛烟消云散。
某种钝涩、难以言说的隔阂还是无形搁在了虚空中,又回到了原点。
姜晚笙原先面上的笑容凝滞,唇角弧度抿直。
忽然意识到她已然是越界,明明有告诫提醒过自己,怎么不知不觉……
早就揉皱的白色棉球压紧缩在手心,藏匿晦涩的情绪。
喉腔发干,没说完的话如鲠在喉。
她几乎是自证般地脱口而出:“你和未婚妻吵架和好了吗?”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沉默。
祁琛投来的目光淡漠,褪去所有的温度,紧紧锁着她。
在寂静无声中,莫名让人发慌。
只听他问道:“你想我们和好?”
姜晚笙偏开头,避开他的眼眸。
“当然,祁总。”她重新换上称呼,好像在一瞬间把自己包裹进带刺的壳中,“没什么矛盾是解不开的。”
“何况,你们快要结婚了。”
“骗你的。”
很淡口吻的一句,声音却无端单薄。
姜晚笙错愕抬头。
看见他不动声色地抽走掌心,脸在灯光没有照射的一隅阴影中晦暗不清。
“我求婚,她逃跑了。所以算不上未婚妻。”
“她耍我玩的。”
祁琛嗓音下压,沾上自嘲,“就和你当初耍我玩一样。”
眸底的阴戾停留一刹,消散不见。
他用几近平静没有一丝起伏的神情面对她,好似这是一句最寻常的话语,好似他们是最陌生的关系。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姜晚笙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缩,她用了好几秒才听全他这句。
苦涩堵在喉咙,如溺水,窒息感乱撞。
没法摆脱,好难动弹。
视线交汇的短暂须臾,一触即发的不甘与记恨在暗暗对峙。
祁琛先一步敛起眼睑,迈步离开。
他坐进沙发里,随手点燃一根烟,咬在嘴边,烟盒咔嗒一下被扔在茶几上。
往里深深吸一口,火苗窜动。
烟雾在一刹那缭绕,顺着下颚线蔓延至腰身,他长腿一伸懒散地往后靠,黑眸眼尾微微上扬。
他偏过头,眼皮里的褶皱深陷。
白烟升出一圈雾气,在斑驳光影下,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黑白滤镜,凌厉和清冽毫不突兀地融合在一起。
祁琛整个人像是被人为放进慢镜头里,一帧帧缓慢播放。
岛台旁,只剩无措又虚弱的姜晚笙还定在原地。
约莫过了几分钟,她的思绪归回。
无声深呼吸,拎起医药箱,脚步艰难地走到沙发一侧。
轻轻放下药箱。
姜晚笙徐缓直起腰,不受控制地看向他。
她眼眶发酸,嗓音含着脆弱感:“我……”
“我先……”话音含糊不清,断续很难说完整。
就在这一刻,他的眸子直直抬过来。
她的舌头彻底打结,只剩无声。
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
姜晚笙忽然听到他很低很低的一句。
“我醉了。”
没等她做出回应,有人按灭了开关,灯光在顷刻间全部熄灭。
只剩空荡荡摸不到任何的漆黑。
本就有夜盲症的姜晚笙,一瞬间,世界陷入虚无。
但也只给她半秒钟的慌张时间。
“刺啦——”烟蒂按灭的细响。
腕骨被人轻扯,完全带进怀里,一个笼着浓烈薄荷烟草气息,还混着轻微酒气的怀抱里。
她后背紧贴他的胸前,坐在他的腿上。
微风将墙角的风铃晃得叮叮不停。
姜晚笙下意识想要挣扎起身,却被一句称呼钉在原地。
——“姜可可。”
那个独特到只有一人才能唤出的亲昵,那个用十年岁月换来的专属秘密,那个分隔四年来在梦里不断出现却又不敢在清醒时分去回想的破碎记忆。
“你叫什么名字?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姜可可。”
“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嘛?”
“祁琛,以后我只允许你一个人喊我可可。”
所有的所有,关乎这三个字,关乎他的过往。
全然沿着血液倒灌紧她心脏最柔软的位置。
姜晚笙不再动弹,她甚至产生贪恋,想再停留久一点。
一只手掌虚虚搭在她的腰侧,他埋首进她的肩窝。
呼吸潮热,身体逾越,心跳搏动的频率也跟着同频。
耳膜忽然减少了许多分贝。
她的耳朵被他捂住。
视觉完全丧失时,听觉取代变得异常灵敏,所以即使被捂住耳朵,所有的细微声响反倒会被无限扩大。
心跳、呼吸、风声……
还有身后祁琛声线低哑的两句话。
在一句我醉了的借口后——
他问她:“这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哪怕一次。”
一滴温度滚烫的水液,顺着话音结束,也顺着姜晚笙的耳后往下坠落。
她下意识伸开手去接。
却什么也没有。
他们明明靠得那样近,却离得那样远。
缄默的零点零一秒。
记忆的浪潮忽而拨开所有灰尘,扑面而来。
姜晚笙终于想起,她和祁琛的初次见面的那一天。
鸣聒噪,她捂住他的耳朵。
然后在烈阳照不到的角落,告诉他:
“我带你回家,好吗?”
安城种满了香樟树,蝉鸣声中,每片绿叶都透着只属于夏天的肆意与生机。
方蓉英从早上醒来就开始忙活,一刻不停。
家里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尤其那间小小的次卧,地板擦了好几遍,亮得反光。
挂钟上的时针缓慢拨到九点整。
她抬头看眼时间,算着也差不多快到了,便把提前放在冰箱里的西瓜和杨梅拿出来,然后擦了擦手上的水,开门下楼。
八月,热意翻滚,空气干燥闷热。
刚刚结束的梅雨季还是在小镇留下了痕迹。
年岁已久的筒子楼墙皮愈加发灰,一块块地往下脱落。锈色铁门爬上青苔,楼道里渗进黏糊的霉味。
外观的陈旧破败,却并不影响它内里生活气息浓厚。
保安室门口的树荫下。
几个退休老头老太正聚在一块打扑克牌,见方蓉英走过来,眼尖的赶忙出声热情招呼。
“方老师,这么早就出门啊?”
“不出门。”方蓉英对几人客气点头,笑着回道,“孙女放暑假过来玩,我来大门口接一下。”
旁边烫着拉美卷的女人接话:“方老师家孙女每年寒暑假都要过来的,小姑娘嘴巴甜的嘞,我每次看着老喜欢了。”
“长得也好看,皮肤白眼睛大大的,以后长大肯定标致得很。”
“可不是嘛,像她爸爸,那脸一看就有福气。”
“……”
一人起了个头,余下的纷纷争相附和。
言语中除去夸奖,奉承和吹捧的意味更重。
方蓉英和其丈夫都是人民教师,退休前任职于安城的一所实验小学,两人性格都比较朴素低调,勤勤恳恳干了半辈子教书育人的工作,说起来也算是桃李满天下了。
但就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让邻居面对她时,态度不自觉地迎合、阿谀。
原因其实是因为她有一个争气的儿子。
方蓉英的儿子——姜承赫。
是这个小县城里第一批走出去的大学生,也是毕业后靠自己打拼在大城市立足的创业者。
他是计算机专业,大学因兼职写代码赚了第一桶金,毕业先是进互联网大厂干了几年,后来辞职创业成立公司,以生产二次充电电池起步,后进入锂离子电池行业以及国产油车行业。
如今才刚过四十岁,身价已经超十亿。
是安城人人皆知的首富。
成功后忘记初心的大有人在。
难能可贵的是,姜承赫不仅没有忘本,给家乡基建、学校不断捐资,还是个非常孝顺的人。
在方蓉英老伴去世后,他反复提出要将她接到滨北去养老。奈何方蓉英在安城生活了几十年,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环境,说什么都不答应。这套破旧的教职工公寓也住出感情来了,姜承赫给她在城中买的的别墅,也一次没去住过。
年纪越大,越是无欲无求。
只一点,孤单一人总是很想她的小孙女。
于是姜承赫每个寒暑假都会把姜晚笙送回安城来,让她好好陪陪奶奶,假期结束再接回滨北上学。
这不,又到二年级的暑假了。
方蓉英盼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才能见到孙女,可不得早早收拾好来门口等着。
“奶奶!奶奶!我在这里——”
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了几个老邻居的闲聊。
大家循着声源望过去。
一个身穿奶白色连衣裙,扎双马尾小女孩从车窗探了大半个身子出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几下,笑得很甜,鹅黄色阳光穿过树叶间隙落在她长翘睫毛下,晕出浅浅模糊斑影。
灵动懵懂的模样,像是松林里到处玩耍逃窜的麋鹿。
“哎哟小祖宗,快坐回去,这样太不安全了。”方蓉英看见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边小跑过去迎接边开嗓提醒。
商务车靠边停车。
后排车门才拉开,姜晚笙就三步并两步,扑进方蓉英的怀里,额头蹭两下,撒娇道:“奶奶,我都想死你啦。”
“你有没有想我呀?”
几声一喊,方蓉英心都要化了。
她搂紧孙女,脸上堆满笑吟吟的宠溺:“能不想嘛,奶奶每天都想晚晚。”
司机把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交到方蓉英的手上,弯唇:“伯母,姜总最近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回来,他让我转告一声,假期结束会亲自来接小晚,顺便看看您。”
方蓉英对他颔首,客气地回应:“辛苦你了小郑,开一路车辛苦——”
嘘寒问暖还未结束,话语径直被打断。
“好啦好啦,我早饭都没吃,都要饿死了呀。”姜晚笙叉腰,对着男人摆摆手,“郑叔你快回去吧,开车注意安全。”
她晃了晃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像小大人一样交代一句,“到家给我发个短信,好让我放心放心。”
明明音色还很稚嫩,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么一套。
面前两个大人对视一瞬。
都被她假模假样的语气逗笑。
郑远揉了揉姜晚笙的头发,虽然她和他本质上是雇佣关系,但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小姑娘又活泼又可爱,一举一动都很讨人喜。
“自己注意安全,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和郑叔说。”
他丢下这句,便驱车离开。
姜晚笙转身牵住方蓉英的手掌,歪头眨眨眼,唇角的笑容俏皮:“我才不和郑叔说呢。”
“他老是和爸爸打报告。”
“你不做坏事,干嘛害怕告诉爸爸。”方蓉英刮刮她的鼻尖。
“才不是呢。”姜晚笙撇嘴控诉,声音忍不住拔高几分,“爸爸他对我好凶的,我有时候什么也没做,看到他还是忍不住发抖。”
方蓉英笑笑,对这点不置可否。
每对夫妻对孩子教育方式各有差异,在姜家,姜承赫就是比较严肃的一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隔代亲可以宠,但不能去干涉父母的教育,不然就乱了套。
“不过呢。”
姜晚笙蓦地想到什么,心情似乎很好,声调都不自觉上扬,“爸爸前两天答应我,等十岁生日的时候,不管我要什么礼物都答应我。”
她掰掰指头,
“我现在八岁,还有两年,我可要好好想想要什么!”
往家走的这一路,姜晚笙的嘴巴就没停过。
话题乱跳,这个说到一半突然就转到另一个上面,讲到什么兴奋了还要手舞足蹈一番。
精力很旺盛,走路一蹦一跳也不带一点喘音。
对比之下,方蓉英的体力就完全跟不上。
这么热的天气,光边走边偶尔回应她几句都觉得有些费劲,更别提还得加快脚步追着她的节奏往前赶。
方蓉英家在五楼。
推开单元门,姜晚笙一鼓作气就冲了上去,等她到家门口的时候,方蓉英才堪堪到三楼的位置。
姜晚笙在上面喊着问:“奶奶,要不要我下来推着你走呀?”
“没事,你呆着,走来走去热。”
方蓉英摆摆手,她停下来缓了半分钟,掌心撑着楼梯扶手,准备继续爬楼。
刚走了几节,一股凉气自上而下卷了下来。
她抬眼,发现左手一侧门倏然被推开。
身形瘦削的男孩很慢地走了出来。他前脚刚跨出门槛,后脚“哐当”一声巨响,门被人从里侧用力阖紧。
刚才那阵清凉也在转瞬间消失不见。
一时没反应过来,方蓉英出神了须臾,怔怔拉回思绪:“小琛?”
她不确定地问,“又…赶你出来了?”
男孩没回答问题,只是很淡地,叫了声:“方奶奶。”
他的嗓音空洞又模糊。
宛如一道休止符,把空气中所有的温软都逼走,只留下压抑的阴霾凝滞。
有些话没必要再问。
方蓉英指了指楼上,转了话音:“这是我孙女姜晚笙,来安城过暑假的,你们可以认识一下做个好朋友。”
捕捉到自己的名字,姜晚笙下意识地垂眸往下看。
一上一下,一左一右。
隔着楼梯中间的空气,她正好对上男孩的后脑勺,在阳光和微风的浮动下,显得毛茸茸的。
他转过身来,一双黝黑的眼眸最先进入她目光里。
双眼皮褶皱窄且深,睫毛浓密又根根分明地附着在折
痕下方,薄唇抿着冷漠的弧度,没有任何温度。
脸色苍白,瘦白的手指垂在身侧,过分单薄的身体撑不起轮廓,短袖套着有些松垮。
姜晚笙对他的第一印象——好漂亮。
其实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去形容男生的长相,但下意识出现在脑海里的就是这两个字。
但又觉得他好瘦,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跑。
“你好……”她莫名感到心虚,小声地开口。
祁琛长睫掀开。
视线冷冰冰地越过她的肩膀,落在她背后的白墙上,凝了几秒,又移回来。
对她的招呼置若罔闻。
姜晚笙甚至觉得,他根本没看她一眼。
像是应付差事一般,祁琛又转过身回头。
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下颌线的拐角与烈日投落的黑影完全重叠。
方蓉英盯看他鼻尖冒出来的细密汗珠,问:“要不要去我们家里呆会?”
祁琛头都没抬,摇了摇。
“好吧。”方蓉英不着痕迹地叹口气,有些无奈。
而后收回目光,从他身侧擦肩而过。
家里空调早早就被打开,冷气呼呼地往外吹。
卫生间里。
方蓉英拿湿毛巾帮姜晚笙擦额头的汗,轻柔又细致。姜晚笙则挨靠在身侧,乖巧地对着水龙头洗手。
泡沫绵密地浮起来,她心不在焉,随手戳破一个,脑海里忽然又出现男孩那双眼。
鼻腔里还有室外残存潮热水汽。
姜晚笙吸吸鼻子:“奶奶,刚才那个男生是做错事了吗?他的爸爸妈妈为什么让他罚站?”
“外面好热,说不准会中暑的。”
闻言,方蓉英摇头示意不是。
本不想多说,但对上姜晚笙那双好奇的眼眸,她还是不自禁地解释。
“不是他爸爸妈妈让他罚站。”
“那是谁?”
“他的后妈。”
姜晚笙愣了愣,这两个字经常在童话故事里看到,她脱口问道:“那他的爸爸妈妈不管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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