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一下,指明那个他是谁,“祁琛。”
 “我为什么不能和他玩?”
 “你不知道吗?”祁佑一字一顿地,音调故意加重,“他不是什么好小孩。”
 一直晃来晃去的脚丫忽而停下。
 姜晚笙微皱眉心,坐直身子,严肃地看他:“你不要瞎说话。”
 “说谎话,小心我打你。”
 没想到女孩子也会拿打人来威胁别人。
 怔了几息,祁佑才回神,他说:“没骗你,祁琛他虐待小猫。”
 他用手掌比了比大小,“就这么大的两只小猫,他把小猫手脚弄断了,拖着往前走,我们学校好多人都看到了,你都不知道——”
 话到一半。
 似有所感,他抬头,和刚好赶过来的一道身形不偏不倚地对视。
 祁琛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超市就在大门口,但是接近四十度的天气热浪汹涌,害怕冰淇淋会融化,他只得快步跑过来。
 越来越快的脚步,拐过最后一个墙角就到了。
 却还是因为眼前的一幕,生生停下急促的心情。
 心脏在一瞬凝定了跳动,冰冷也倏然间携裹全身。
 祁琛知道祁佑在说什么。
 关于虐猫的事,他和学校里几乎和所有人都说了个遍。
 是真的吗?当然不是。
 他只是在一个雨天遇到了几只身体残缺的幼猫,他不知道是被谁虐待的,第一反应就是拖抱着它们往宠物医院跑。
 即使他当时身无分文。
 好巧不巧,正好被祁佑撞见。
 他甚至没有上前问一句,立刻站在原地蹲着身子呕吐起来。
 第二天,全校就传遍了祁琛是个虐待小猫的小孩。
 所有人开始远离他,就连老师也借着谈心的名义对他进行心理疏导。
 大概是因为他从出生以来就给身边人带来了许多的厄运,以至于让大家在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时,下意识将罪名安在他的身上。
 没有人信任他,没有人愿意听他解释。
 到底是不是他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这次相信他,下一次呢,不祥之兆、丧门星,这样的字眼早就深深插进他的身体里。
 摆脱不掉。
 祁琛目光悄然落在姜晚笙的脸上,她也在看他。
 她拧皱的眉心,并紧的嘴唇,因为情绪起伏而乱颤的睫毛……
 下一刻,大概是对他投来感到恶心的眼神。
 祁琛蜷起手掌,垂下头去。
 他不愿再看下去,不愿再看到她和其他人一样。
 他的眼底褪去所有的温热,转而变得冷漠,好似覆上一层薄冰。
 无所谓,都无所谓。
 祁琛在心底默念。
 世界屏蔽了一切,死一般寂静了好几分钟。
 一直低垂的视线里挤进一个女孩白嫩的脸庞。
 姜晚笙站在他的面前,她双手撑着膝盖,弯腰歪头看他。
 祁琛视线抖了一下,呼吸紊乱不堪。
 听见她有些不开心的声音。
 “为什么只买一个冰淇淋呀?”
 她皱皱眉,“你也要想着自己。”
 这次,她唤他全名,“祁琛。”
 她的声音清脆软乎,穿过空气清晰传进他的耳朵里。
 快速地,酥麻地,从身体传了个遍。
 心脏好像漏了半拍,祁琛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来。良久后,他才低声问:“你不信他的话吗?”
 “我为什么要信他的话?”姜晚笙单纯地、不解地反问。
 纯粹的世界,纯粹的回答。
 祁琛呼吸顿了顿,他又问:“那你信我?”
 这次,姜晚笙蓦地笑出声。
 以为他在说什么好玩的绕口令,她尾音拖得很长说出一句——
 “我最信你啦。”
 话毕,祁琛忽而抿唇轻笑。
 眸底那层薄冰全然褪去。
 姜晚笙愣在原地,她指了指他,不可思议道:“你竟然笑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祁琛笑,莫名地,本就晕着红粉色的脸颊又晕重了几分颜色。
 “你笑得真好看。”她说。
 祁琛顺着她这句话音,唇角的笑意悄然扯得更深。
 一阵风吹过,香樟树叶顺着风的方向来回摇动。
 噼里啪啦,雨点从天际的边缘坠落而下。
 一场暴雨还是如期而至。
 姜晚笙抬头看了看天,圆圆的眼睛里带上惊讶。她说:“下雨了,我们快逃跑吧。”
 周遭的声音在顷刻间降噪,所有的所有都变得朦胧不清。
 只有她这句异常清晰。
 逃去哪里呢?
 祁琛没问,只是主动伸出手牵紧她。
 在种满香樟和梧桐树的安城。
 这是八月盛夏的第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有两只小小的背影,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奔跑。
 他们手牵着手。
 穿过雨幕,踩湿了鞋袜,自由地逃跑。
 一直一直逃跑。
 这场暴雨来得太过突然。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两人跑到家时全身从里到外淋了个透,湿漉漉地,衣角和裤腿都在不断往下滴水。
 跨进单元门的刹那,祁琛立刻松开了姜晚笙的手。
 他从没有主动牵过女孩的手,那种软嫩温热的触感仍余留在掌心,点点红意顺着皮肤爬上耳尖。
 姜晚笙没在意,此刻她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另一件事上——
 她边爬楼边用鼻尖轻轻嗅着。
 左边闻闻,右边闻闻,因为闻得太认真没怎么看脚下的台阶,一个趔趄,额头结结实实撞上祁琛的后背。
 祁琛回头,抬起漆黑的眼睛看她:“慢点走。”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这种话,语气有些不自在,“注
 意台阶,别摔了。”
 姜晚笙乖巧地点点头。
 她伸手扯住祁琛的衣摆,晃了晃,目光明亮澄澈。
 “你闻到没有?”
 祁琛不懂,他摇头:“没有。”
 “雨的味道。”
 这话落,祁琛只觉得毫无头绪。
 下雨天寻常,却从未听说过有人会特地停留,去闻雨的味道。
 对上那双期待回应的亮晶晶眼眸。
 他还是依言照做,仔细嗅了嗅。
 空气中湿气很重,混杂着泥土的气味,盛夏里晒透阳光的绿叶也随风掉落,所以很淡的茶香味也被全然揉了进去。
 闻起来冷冽、苦涩、清新。
 这就是雨水的味道。
 “闻到了。”祁琛再次回答。
 姜晚笙弯起鹿眼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祁琛,说:“我和你身上的味道现在完全一样了。”
 “以后你闻到这个味道,就能想到今天和我一起淋的雨!”她反复强调,“是和我一起的哦。”
 祁琛望向她,眼底带上些许意外。
 为她的天真浪漫而意外,也为这场猝不及防的雨在一瞬间变成独属于他们彼此的秘密而意外。
 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他说话,姜晚笙有些不满,扬扬下巴咕哝道:“你以后是要和别人也一起去淋雨吗?”
 “不会。”
 对于她这个问题,祁琛很快就做了否定。
 下意识出自本能,根本不用思考。
 不会,当然不会,一定不会。
 木讷、冷漠、人人避而远之的祁琛,在这个八月之前,从没体会过被信任是什么样的感觉。
 从没想过自己会在一个雨天自由无所顾忌地奔跑。
 自然的,也不会有任何的期待,无论是对雨天还是未来。
 因为一个女孩,他开始拥有某些专属的记忆与味道。
 她在,他便会期待下一次。她不在,他便会封存这些记忆与味道。
 祁琛想,他的人生大概只会存在这么一次雨天了。
 心脏柔软的一角像是被重重地撞击。
 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变化。
 思绪正游离。
 姜晚笙又凑上前来,长翘的睫毛里藏着俏皮,“拉钩。”
 “你要保证,以后只和我一起淋雨。”她摇了摇软乎乎的小拇指,做小孩子才会做的约定,“还要保证,要记住这个味道。”
 很短的几秒沉默后。
 祁琛从楼梯上走下来,稍稍弯腰,在狭窄的楼道里和她平视。
 他伸出手指,勾住她的。
 指腹缓缓摩擦,纹路完全重叠。
 “我保证。”
 “我会永远记得。”
 两小孩进家门没几分钟,方蓉英也回来了。
 她才到家居城,雷阵雨就倾盆而下。
 幸而碰巧遇到以前教过的学生,开车顺路给她送回来了,不然这么大的雨势,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是,祁琛的床没买到。
 打开防盗门,见两人落汤鸡似的站在客厅,方蓉英愣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催着他们去洗澡,不然容易着凉感冒。
 家里平方不大,但有两个卫生间,正好不用排队。
 等都洗好换上干净衣服走出来,满屋子飘散着香味。
 是方蓉英刚才煲的老母鸡汤,暖呼呼的,可以驱寒气。
 姜晚笙乐颠颠跑进厨房,兴冲冲问:“好香啊!啥时候能喝上啊奶奶?”
 方蓉英在她鼻尖刮了刮:“小馋猫。”
 “一会就好了,这个鸡汤奶奶昨晚就放锅上煨了,稍微热一下就行。”
 姜晚笙嗯嗯两声,满脸的期待。
 她扭脸对身后的祁琛说:“我们要有鸡汤喝了!超级超级好喝!”
 祁琛并没有因为她的话产生任何激动的情绪。
 他垂下眼帘,眼睫半耷拉,低声回了一个“好。”
 不是故意扫兴,而是因为空气中的鸡汤鲜味,让他现在胃里恶心翻滚,实在没办法假装开心。
 自从父亲祁邵明车祸去世后,祁琛就莫名其妙没办法吃任何肉食,吃了也会马上吐出来,严重的时候甚至是闻到荤腥味,胃里就会立刻反酸水。
 要说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是在王茹一声声侮辱咒骂中,迷茫地也产生了某些错觉:
 譬如他的父亲也许真的因为他而产生意外,譬如他确实是个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的祸害,譬如他这种人一开始就不该活着。
 一遍遍怀疑之后。
 祁琛也无法说服自己完全是无辜的,既然有罪,就该相应的存在惩罚。
 无法吃荤,大概就是他的惩罚。
 方蓉英从陶瓷锅里盛出两碗汤,给姜晚笙和祁琛面前一人放了一碗,说:“快趁热喝吧。”
 话音才落,姜晚笙就拿起勺子,埋头洋洋喝起来。
 反观坐她对面的祁琛——
 提着勺心不在焉地搅着,没动一口。
 方蓉英没注意到这一鲜明的对比,她正在收拾厨房的灶台,忽而想到下午出门的目的,侧身看向祁琛:
 “下午没来得及买床,家里正好有床垫,等会给你铺在地上,睡起来也舒服。”
 祁琛点头,回了声:“谢谢方奶奶。”
 听到这话的姜晚笙顿觉不对劲,她放下碗,仰头语气疑惑:“为什么要睡地上?”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早上迷迷瞪醒来,祁琛好像是在地上坐着的,她看他问,“你昨晚是睡地上的?!”
 见她满脸的不可思议和眼底略微浮上的一点背叛感,祁琛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方蓉英顺口接话道:“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你这小馋猫睡觉太不老实了,把小琛挤得没办法了,人才睡地板的。”
 话毕,她轻笑孙女一声。
 然后关上厨房门,继续洗碗收拾了。
 餐桌旁再次安静下来。
 余留下缓缓放大不可思议与背叛感的姜晚笙,和无端感到心虚的祁琛。
 “我挤你了?”姜晚笙难以置信地质问。
 祁琛既没肯定,也没否认。
 目光一点不移地落在碗沿。
 姜晚笙对自己的睡相完全没有一点怀疑,她觉得肯定是祁琛和奶奶说谎了。
 至于说谎的理由,只有一点!
 “你就是讨厌我!所以不想和我睡一张床!”
 她“啪”一下扔掉勺子,连最爱的鸡汤都不想喝了,很记仇地翻旧账,“你昨天都不和我手牵手。”
 “我也讨厌你!”
 简单的“讨厌”两个字,祁琛明显慌了。
 不想她误会,他只得说实话:“你昨晚……”摸摸鼻尖,他避开她视线,“抱我了……”
 不曾想这一句根本没得到姜晚笙的理解,反倒是加重了她的怒气和不理解,睫毛扑棱棱地快速颤动。
 “你就因为我抱了你,所以你就讨厌我?”
 这都哪里和哪里啊?
 祁琛感觉自己有嘴说不清。
 转念一想,她毕竟比自己小两岁,他不确定她到底懂不懂“男女有别”这四个字是什么含义。
 但是她不懂,自己不能明明懂还装不懂。
 于是,祁琛不再做解释,只是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顿了一秒,他又补充,“你在学校午睡,也不能…抱着男生。”
 对不起,等于他确实做错了。
 特地交代不让她抱别的男生,等于他觉得她这个行为确实很讨人厌。
 这下,姜晚笙彻底、完全地生气了。
 她本想起身直接回房间,但是鸡汤实在太香了,她又舍不得。
 很短很短地纠结了会,她还是重新拿起勺子,气势汹汹、动作和声音都很大地开始喝汤。
 几勺下去,她余光瞄到祁琛的汤还是一口没动。
 借着心头的气,她开始找茬,瞪他:“你为什么不喝?!”
 祁琛眉眼迷茫,他感觉额头一根神经绷得突突跳。
 他刚想说话,又听到她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不喝?”
 一字一句威胁道,“你不喝,我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小朋友最喜欢威胁人的方式。
 其实根本没什么威胁力。
 但对祁琛莫名很受用,他表情和木头没什么两样,下意识问:“我喝了你就和我说话?”
 姜晚笙抿嘴沉默,继续瞪他。
 无法,祁琛低下头,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蓦地,恶心感从体内涌出来,他用手背压了压,艰难地咽下去。
 抬头看姜晚笙,她的表情似乎松动
 了几分,怒气值因为他的听话,也跟着降下去不少。
 祁琛又喝了一口。
 姜晚笙撅起的嘴巴放下去一点,祁琛再喝,她再放一点点。
 直到嘴角的弧度完全抿直。
 姜晚笙从鼻尖轻哼一声,然后像是放过他似的,又重新埋头默默喝汤了。
 祁琛心头松一口气。
 视线缓缓挪动到手指蜷握的瓷碗。
 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他没有恶心的感觉了。
 对肉食也没有到原先那么难以接受的程度。
 因为相较于这个。
 他还是更加不能接受,姜晚笙再也不和他说话这件事。
 按理来说,姜晚笙不是一个特别爱生气的人。
 她性子活泼、直爽,从小脾气是来得快去得很也快。
 但这次,她的不高兴接连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她生气祁琛讨厌自己这件事,气着气着又忍不住想和他说话,于是她又开始生气自己。
 情绪反反复复,憋得她这个小话痨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
 就连方蓉英都觉得有些奇怪,给两人关灯和房门的时候,还暗自喃喃一句:“晚晚这是怎么了。”
 目光里姜晚笙已经在床上摆好姿势,紧闭双眼,看起来像是特别困,马上快睡着模样。
 方蓉英也就没再当回事。
 转身离开前她和墙角地上躺着的祁琛小声说了句“盖好被子,空调冷了就关掉。”
 祁琛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门阖上,只留下一条小小的缝隙。
 外面依旧飘着雨点,窗帘被冷气吹得鼓起一道弯弧,尘埃粒子在暖光的照耀下来回轻舞。
 小夜灯映照的狭小房间里没有人说话,黑夜将静谧放大。
 祁琛眼皮掀开,视线落在斜上方女孩的发顶。
 光束在她卷曲的头发上投落下斑影,随着呼吸的起伏而欢快地打节奏。
 他知道她还没睡着,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开启话题。
 下一刻,天际蓦地变白。
 一道闪电从远处撕扯而下,穿过暴雨,叫嚣出轰鸣雷声。狂风也携裹雨水,大力地拍打在玻璃窗上。
 霹雳声响,很吓人。
 姜晚笙原先还沉浸在装睡不被发现的得意中,这道电闪雷鸣直接给她吓得倏然睁大眼睛。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无意识地咬紧下唇。
 从小除了虫子,她最怕的就是闪电。
 好几次滨北特别大的暴雨天,父母忙于出差她都是一个人呆在卧室里面的,阴影很深。
 被子一掀,她埋头躲进去。
 薄薄的夏凉被根本没什么遮光性,吓人的白光依旧透进来,她身子不受控地发抖。
 双眼皮和睫毛交缠在一起,她正想把头埋得更深些。
 被子的一角忽然被人掀开一个小口。
 氧气悄然顺着缝隙钻进来。
 姜晚笙抬眼看过去,世界忽明忽暗,祁琛正蹲在她的床边,安静地和她对视。
 “姜可可。”他喊她最喜欢的小名。
 姜晚笙出神几秒,呆呆地嘴唇半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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