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草呈圆柱形,表面十分光滑,防水排水效果都极佳,当然有条件的话,晒开后做成蓑席效果更好。
周锦钰在旁边儿紧跟着操心,“大伯,垛上要压石头,要不刮风怎么办。”
周大郎忙着手上的活儿,扭脸儿低头瞅了小侄子一眼,呵呵笑:娃子年纪小,想得还怪周全。
比二郎小时候强哩。
二郎是老小,长得俊又聪明伶俐,还被算命的批命说是文曲星下凡,被爹惯得不像话。
让他跟着在地里拔草,不愿意,一边儿拔一边儿哭,一会说他热死了,一会儿说要饿死了,一会儿又冲家里人嚷:“算命的说俺是文曲星君下凡,你们周家就这么对待文曲星转世,文昌帝君他老人家看到了,一气之下把俺收走了,你们哭都没得儿哭去,可亏死你们老周家吧!”
“爹,你们老周家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才得了俺这么好看又聪明的娃,你就这么对俺,你好狠的心啊。”
“呜呜呜……爹,俺不行了,俺要热死了。”
“娘,大哥,大姐,俺死了你们一定要给俺做件新衣裳再埋,供品里须得要有烧鸡,俺要吃镇上东头儿老李家做的烧鸡,要公鸡不要母鸡……”
一家人哭笑不得,干脆任凭他哭闹,不搭理他。
不成想一会儿屁股后面竟没了动静,爹转过身一看,大惊失色!
二郎直挺挺躺在地上,竟真的中暑晕过去了。
中暑晕过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十个有九个救不回来,一家子都吓坏了,尤其是爹,二郎就是他的心头肉,别看他平时吼二郎最多,其实最稀罕他不过。
爹像疯了一样,抱起二郎踉踉跄跄就往河边儿阴凉处跑,边跑边用变了腔调的嗓子吼,“大郎,快,快去找郎中过来!”
装死的二郎见事情闹大发了,忍不住掀开半拉眼皮,装成有气无力要死不活的样子,“好难受,爹俺刚才这是咋了?”
爹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中暑的人能是这表现?黑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
当下把二郎往地上一放,抡起巴掌朝屁股上就是一顿狠揍,“叫你装死,叫你装死吓俺,文曲星咋了,文曲星你有本事别吃饭!——文昌帝君咋了,爹初一、十五一柱香就打发了,你呢?明年送你上私塾的钱,足够爹供奉百八十个文昌帝君,小崽子你可比他费钱多了。”
二郎变得懂事儿是在他六岁那年,那年家里收成不好,爹凑不出他上私塾的钱,去附近大户人家的庄子上给人当短工——清理牛粪。
那大户人家的少奶奶据说喜欢用牛乳沐浴,那十几头奶牛是专门从很远的外地运回来,养着产奶的。
有一次爹挑着牛粪出来,正赶上那家少奶奶带着小少爷来庄子里避暑,爹是农人,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见有轿子过来,也就挑着牛粪闪到一旁,让人家先过。
谁知道大夏天牛粪发酵后的呛人的臭味儿冲撞了贵人,那小少爷生气了,叫人把爹一顿揍,揍得鼻青脸肿,爬不起来。
爹都生生受着,不敢还手,更不敢还嘴。
他三伏天给人挑牛粪,挑了整整十几天,人家工钱可还没给呢。
二郎就咬着牙发誓:大哥,俺周二郎这辈子死也不当穷人,不做这人下人。
俺要做大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能俺踩人,莫要人踩俺!
打那以后,二郎依旧不爱干农活儿,却也不再逃避,让干什么,就闷头儿干,再苦再累也不再吭一声,甚至连挑粪上肥这种脏活儿他也不躲着了。
只是人变得话少了,不张扬,也不爱显摆了,即便十四岁那年中了秀才,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大哥,后面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轰隆隆!
一声惊雷将周大郎思绪打断,竟然又变天了。
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儿砸下来,这场大雨一下就是三天!几家欢喜几家愁,麦子收回来的人家谢天谢地,感谢族长的救命之恩,胆子大想着再等一等产量能高一些的人家则愁云惨淡,饭不能咽。
庄子里大部分人家的房子都是土木机构,甚至是茅草屋顶,外面下大雨,屋里淅淅沥沥下小雨儿,屋里返潮气,霉菌滋生,周锦钰哮喘还过敏,又开始胸闷气短,小脸儿隐隐发青不好看。
周家人现在也有经验了,知道是屋子里潮气大,周大郎提前烧制好了许多木炭,就是害怕到了梅雨季,侄子犯病,没有炭火可以烘烤屋子。
侄子怕潮气,还怕烟熏,周大郎为了烧制出真正的无烟炭,不知道砍了多少柴,烧了多少窑,才算摸到一丝窍门儿,不过成功率仍旧十分低。
周大郎房间里的漏雨情况稍好,就只有一处,所以他把周锦钰抱过来,自己则一天好几遍用炭火一点点儿耐心烤干返潮的墙根儿。
周锦钰突然就明白原主灵魂消散时对他的恐吓,“爹没了我可以,他还有娘,娘可以再生;娘没了我也可以,她还有爹;我走了,最放心不下大伯,你将来要好好照顾他,你不听我的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周锦钰当时觉得这哪是三岁小娃,这就是一妖孽吧,瞅瞅这说出来的话,把事情看得多通透。
是啊,原主死了,周二郎和朱氏再伤心,也总会熬过去,日子还要继续。就像当初父亲走了,他也就起初那两年最伤心,后来——
后来就习惯了没有爸爸的日子呗。
怪不得自己前世卷生卷死也只能考上个211,好容易大学毕业,卷生卷死主要靠刷脸进了大厂名企,结果赶上疫情裁员,直接被炮灰出局。
自己充其量也就一个只会考试的刷题家,眼前这小鬼才是满身的高质量人类气质,利害关系看得通透。这要穿越到现代,肯定比自己混得强一百倍,妥妥得霸总人设。
还特么有点儿病娇,要我听话,说什么做鬼也不放过我,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我都是鬼,叔叔怕你?
咱是知恩图报的人,你大伯如今成了我大伯,我自己的大伯,我孝敬他那不是应该的。
“大伯,别烤了,上来睡觉吧,钰哥儿给你讲个故事。”周锦钰伸着小懒腰,打了个哈欠,奶腔奶调开口。
别说,一开始不习惯,习惯以后感觉这小娃的奶腔奶调还挺可爱的,自己就权当安装了个变声器呗。
周大郎见侄子犯困,将夹着的炭放火盆儿里,站起身冲周锦钰比划:那意思是他身上有烟气儿,出去换件衣服。
“去吧,快去快回。”周锦钰摆摆小手儿。
周大郎走到布帘子遮挡的隔间儿脱掉外袍,略微擦洗了一下,换了身洗干净的里衣出来,便看到小侄子双手枕在脑后,一只小脚丫悬空挂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无聊地晃来晃去。
精神状态比早上显然好了许多。
周大郎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满足感,养娃就是这样,越养越亲。
周锦钰“大伯,我爹给我讲了许多英雄好汉的故事,我选一个给你讲吧。”
周大郎瞅着他,憨笑点头。
周锦钰稍加修改,给他讲了水浒传中鲁智深的故事,只不过他精力不济,讲了一半儿,正讲到“倒拔垂杨柳”的精彩之处,他小脑袋往枕头上一歪,竟是呼呼睡着了。
周大郎的世界里除了干活儿,几乎没有其它,除了周家人,跟外界几乎零交流,周锦钰的故事简直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讲得他双眼放光,热血沸腾,这一抱粗的大柳树究竟是拔出来,还是没拔出来呢?
急死个人哩,看着小侄子乖乖巧巧的软软一团,睡得香香的,无辜的长睫毛偶尔煽动两下,这也不忍心叫醒问问。
反正也睡不着,不若自己出去找棵差不多粗的柳树一试,看看到底是自己厉害,还是那鲁智深更厉害。
次日,终于雨过天晴,周大郎顾不上高兴天儿终于放晴了,这会儿就是千斤的粮食也抵不过鲁智深对他的吸引力。
周锦钰悠悠醒来,对上周大郎放大的脸,吓一大跳。
周大郎见吓到小侄子,忙后退一步,满脸焦急地比划。
这些日子的相处,周锦钰连猜带蒙对他要表达的意思能理解个大概,他昨天晚上迷迷糊糊睡着了,也忘记自己讲到那儿了,干脆又重新从头讲了一遍。
周大郎听得津津有味,一点儿也不觉得多听一遍厌烦,他恨不得再多听几遍才好。
周锦钰讲到鲁智深徒手连根带树整个将大柳树拔出,周大郎目光闪了闪,人家鲁智深是旱地拔树,他昨晚虽然也将树拔了出来,到底下了几天雨,土已经松软。
这样的比试不公平,须得等到土地晒干以后,他再试上一试,昨晚一试,他感觉自己仍有余力,未必就比那人差。
周锦钰见大伯听得兴起,干脆把鲁智深的另一经典桥段——拳打镇关西,三拳打死郑屠的故事讲给他听。
其快意恩仇,直让周大郎心中豪情万丈,突然就理解了二郎当年说什么要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对做官没兴趣,更无所谓什么人上人,人下人的,伺候人和被人伺候他都不喜欢。
他想做鲁智深那样的大英雄,就像侄子所说,大丈夫行侠仗义,恩怨分明。
禅杖打开生死路,戒刀杀尽不平人!
等二郎考上举人,等侄子的身体好转,他就开始攒钱,攒够了钱他就要去拜师习武。
一大早,终于雨过天晴。
饭桌上,周老爷子让小孙子坐自个儿旁边儿,咋看咋喜欢,孙子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看着竟比他爹二郎小时候还俊哩,二郎是文曲星,就不知道这能和神仙对话的小孙子是那路神仙转世下凡尘。
他老周家的祖坟当真冒青烟了。
“凤英,回头儿你跟王老七家的说一声,她家宰猪的时候给留个猪腿骨,回来熬成汤给俩娃儿喝,钰哥儿现在胃口好了,得给加点儿荤腥。”
“成,爹。另外俺听说那人参才是补身体的好东西,俺寻思着咱整根儿买不起,要不今年卖了粮咱买几根儿人参须子给娃喝。”
老头儿点点头,“就按你说得办,下次去薛神医那儿抓药的时候,一并给买上。”
周锦钰低头喝着鸡蛋羹,胸口酸胀,有泪欲出,努力憋回去了。
前世父亲去世以后,母亲正年轻,怕耽误她自己二婚,坚决不要他。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自己都还要人照顾。
最后几个姑姑决定轮流养他,姑姑是亲的,可姑父不是。大姑父是个要体面的人,不会直接表现出对他的不满,但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眼神比二姑父直白的嫌弃还令人难受。
三姑和三姑父对他算是最不错的了,三姑家的独生女表姐却是个不好惹的,各种委屈不提也罢,寄人篱下哪有资格矫情委屈,不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早日生活独立。
吃过早饭,周家父子趟着水去了麦场。
连下三天大雨,遍地积水,院子里的水都能没过脚脖子了,可以想象地势低洼的农田里水积得有多深,加上前天的大风,没有收回来的麦子是彻底完蛋了。
麦场也被淹了,到处一片汪洋,自是没有办法打场脱粒儿,只得先把麦垛摊开晾晒,等过两天地面儿干了再说其他。
不光周家,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做着同样的工作,人人脸上洋溢着躲过一场劫难的兴奋,在接连大雨之前提早把麦子收回来,感觉就像白捡回来的粮食一样,莫名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比那大丰收还令人激动。
老少爷们儿们满身的力气,一边儿干着手里的活儿,一边儿互相热情地搭着话,就连平日里有些小矛盾小摩擦的村民之间,竟也觉得今天对方格外顺眼。
“二柱,起得够早的呀。”
“老六,俺睡不着啊,俺们家老老少少八口子人,统共就四亩自耕地,还全都是旱田,这要麦子真被水泡绝了收,俺家得要饭去。”
“说得是,几年前麦子被淹那次,咱庄里多少卖闺女的,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的算命好,那卖到勾栏院的,可就惨喽。”
“那咋办,把人逼到那一步了,也不能看着娃儿饿死,好歹是条活路。”
“是这么回事儿。——对了,上次俺家小胖跟你家柱子打架那事儿吧,俺婆娘做得不地道,老哥别往心里去。”
“嗐,小孩子打架那不是常有的事儿,再说哪个婆娘不护崽子,咱都是一个门宗里的,说句那不好听的,今儿俺周二柱让桥西姓高的欺负了,你就说你管不管吧?”
“那必须的,说起来那姓高的仗着他们族里出了个押司,可没少欺负咱们姓周的。”
“可不是咋地,也不知道长庆家那二郎明年能不能考个举人老爷回来,让咱姓周的也硬气一回。”
“这读书的事儿咱哪懂,莫要说周家庄,咱整个临河镇多少年都没出一个举人老爷了,不过我看二郎这小子不是个简单的,往那儿一站就跟咱不一样,天生——”
说到这儿,周老六突然就闭了嘴,把后半句“天生有那官样儿硬咽了回去。”换成“天生长得好模样儿。”
周二柱不明白这不简单和长得好坏有啥关系。
周老六却突然想到自家闺女的终身大事,倘若二郎真能中举,那自家三妮儿嫁给周大郎岂不是就成了举人嫂子,后半辈子吃香喝辣,说不定还能帮帮她兄弟。
自家三妮儿虽说长得五大三粗,皮肤粗糙还有点儿黑,不咋讨男人稀罕,可跟大郎站一块儿那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儿嘛。
这晚上灯一拉,谁也看不出谁白,谁也甭嫌弃谁黑,被窝那么一钻,大胖娃娃生出来就高人一等,大户人家的小少爷起步,再让他那举人二叔教教念书,说不得将来又是一个举人老爷……
周老六越想越远,越想越美,越想越觉得三妮儿和周大郎是天作之合。他家大妮儿周秀莲那傻闺女不听劝,死活要嫁给王老七那杀猪的外来户吃苦受累,这三妮儿的婚事说啥也得他这个当老子的做主。
此时,村里除了周老六这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还有周二柱这种穷到身上没有一根儿毛可以拔的贫困户,体面会办事儿的人家多多少少都拎了东西到族长家表示感谢。
周长元做族长这么多年以来,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受到族人对他的感激和推崇,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对于族人竟然有如此重大的作用。
他不过是受了长庆那小子的鼓动,又被长庆跟那儿激将,加上他岁数大了,心开始变软,想到那年麦子被淹后,族人忍饥挨饿卖儿卖女的惨状,于心不忍,才召开族会,说了那番话。
如今看着族人那一张张真诚的脸,周长元胸中激起一股“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冲动,他这把老骨头若是去见列祖列宗之前能为族人办上几件好事儿,被写在宗族功德录上供后辈瞻仰,也算这辈子没白活,这个族长没白当。
周长元做了这么多年的族长兼里长,自然是极会办事儿的人,笑呵呵说,“这件事儿说起来,还是长庆先跑来提醒我,说今年的天气不太正常。”
他没说上香时神仙预警这事儿,虽说他自己供着神仙,但心知肚明,这玩意儿不好说,你信他也不行,不信他也不行,实在拿不准主意的时候就信一信,关键时候还得靠自己。
间接卖了周长庆个好儿,显得自己不居功,他又让媳妇儿把族人送的东西拿了不少给周家送去。
这就是他为人的高明之处,提一下周长庆并不会抢去他多少风头,相反还一举两得,一来让周长庆满意,二来族人们知道他是个不抢功的,有什么好事儿也会继续来找他牵头儿。
周老爷子最近一段时间可谓春风得意,在周家庄走到那里都有脸面儿,村里人对他的热情直线上升,让老头儿忍不住开始幻想今年的甲长选举。
随着麦粒儿归仓,农人的忙碌暂时告一段落,周锦钰惊喜地发现系统储物空间中的鸡蛋竟然孵化成功了。
周家养的是芦花鸡,小鸡仔孵化出来当然也不是想象中毛毛绒绒可可爱爱的纯色小黄鸡,而是灰不拉几带点儿黄白,一只只胖乎乎的土憨憨,睁着两只绿豆大的小黑眼睛摇摇摆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周锦钰趁人不注意,悄悄放进了鸡舍里,然后假装才刚发现一样,大声叫了起来,“娘,大姑,奶奶你们快来看呀,这里有好多小鸡。”
家里几个女人飞快地从屋子里跑出来,周凤英跑得最快,等她看到那群毛绒绒的小鸡仔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发应过来,一拍大腿!
“娘,嫂子,你们赶紧过来看,咱家老母鸡成精了,俺说最近咋老也不下蛋,敢情都藏起来孵小崽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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