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郎心中大震,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大干朝最高等级的皇家学府,进了国子监就等同于一只脚迈进了士途。
没有人能够清楚他现在身上的压力到底有多大,两次秋闱都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耽搁,三年又三年,他是喝着全家的血汗在读书,他无法想象自己若考不中,如何面对家人,如何救钰哥儿。
他心里非常清楚得失心太重,定会影响考场发挥,可身上背负如此多的东西,他如何能做到举重若轻,坦然面对。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如此宝贵的名额,林家不给自家子孙,却给自己一个外人,图谋必然不小。
自己身上能有什么被人图谋的?
无非是买断他的将来,让他为林家效力。
如果他所料不假,林家甩出诱饵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必将会想办法套牢他。
至于如何套牢?
除了进行联姻,还能有什么更有效的手段。
周二郎口唇发干,整个脊背湿透,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以他自己的实力,即便是秋闱中举,能不能入仕全凭运气,若是运气好,正好有空缺腾出来,或可填补上去谋个小官职。
若是运气不好,等个十年八年仍旧补不上空缺的举人不在少数。
除非他保证自己能中进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下学子众多,他如何就敢保证自己比别人强,纵然他真比别人强,还要考虑科考中的发挥因素。
林家能利用他,他亦能反过来利用林家的力量壮大自己,不过是互相利用,最后谁爬得更高,全凭本事。
只不过他过不了联姻这一关,林家的女子绝对不可能给他做妾,最起码也会要一个平妻之位。
周二郎的内心剧烈撕扯,他告诉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必定要有所牺牲,牺牲云娘一人利益,换取整个周家的利益,值得!
平妻只是个形式,云娘在他心中永远是正妻,钰哥儿也永远会是嫡长子。
可无论找出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他都无法自己欺骗自己,他周凤青堂堂七尺男儿,踩着妻子上位!
而他曾信誓旦旦告诉云娘,自己会给她和儿子更好的生活。
罢!罢!罢!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脊梁弯了一次就有无数次,云娘爱他,敬他,崇拜他,他周二郎是云娘的男人,钰哥儿的父亲,岂能让娘俩以他为耻。
周二郎缓缓站起身,深深一躬,“伯父如此看重小侄,凤青惶恐有愧,万万担不起伯父期盼,更不敢浪费国子监如此重要的名额,还请伯父收回。”
这就是婉言谢绝了。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林氏父子顿时脸色变得难看,父子对视一眼,目光中表达同一个意思:不识抬举的东西!
林家在南州城跺跺脚抖三抖,父子俩何曾被人拒绝过,要他们再继续劝周二郎是万万不可能的。
林父强忍怒气,说了句,“士杰,带这位周秀才下去吧,为父累了。”
林士杰应了声,带周二郎出来,冷声道,“周弟看来是瞧不上我林家了,为兄亦不敢高攀周弟,我还有事,周弟自便。”
“凤青告退。”周二郎微微一揖,转身大踏步离去。
出了周家大门儿,周二郎回头深深看一眼这高门大户,再没有来时的敬畏之心。
什么百年望族,书香门第,虚有其名。
父子做事如此露相,难成大器!
哎,早知道来了也是得罪,就不来了。
可惜了爹给自己的那几粒碎银。
他做人还是太实诚了。
把自己能拿得出来的所有银钱买了礼物,当真太傻!
不若给家中女眷买城里最近时兴的绢花,给俩娃儿买山楂糕,给爹和大哥打半斤南州城有名的竹叶青。
钰哥儿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两天天气忽冷忽热,莫要再犯了风寒,引起那喘病,喉咙里拉风箱般,听着都心疼难受。
老天爷,若你能让我钰哥儿平安长大,我周凤青便积德行善;若你执意收走我唯一的孩子,我亦不必怜悯他人。
“包子,刚出锅的大肉包子,两文钱一个,走过路过,莫要错过,快来买呀。”
周二郎走出林府老远,听到街上叫卖声,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他祖奶奶的,刚才应该在林府吃饱了再走,最起码把本儿吃回来才不亏。
大肉包子的香气一阵阵往周二郎鼻子里钻,周二郎不自觉停下脚步,盯着那包子看了两眼,学院里说是包吃包住,实际上免费的房间是十人一屋的大通铺,免费的饭菜一个月见不到几次荤腥,和那些自费生是无法相比的。
卖包子的老板见周二郎一身书生打扮,长得极俊俏,想起人家说“字如其人”,不由开口道,“小哥儿,你会写字不,给俺店铺写个招牌,俺付你钱。”
周二郎凤眸一亮,忙道:“小生楷书,草书,行书,瘦金体都擅长,不知老伯想要哪种?”
老板被他一串这书那书绕晕了,道:“你说的俺都不懂,你觉得那个好看就写那个。”
周二郎脸一红,这才意识到对方目不识丁,他却和人家讨书法,道:“那就楷书吧,好认。”
“成,俺听你的。”
老板说着话从屋内搬出一条刷了白漆的长条木板来,又去对面相熟的文房四宝店借了笔墨。
周二郎执笔,店老板看到他执笔的那双手,就觉这小哥儿写字定然好看极了。
“不知老伯要起何店名。”
“你就写老王包子铺吧。”
周二郎微微挑眉,“王乃大姓,老王包子铺容易和别家重复,不若讨个吉利,就叫蒸蒸日上老王包子铺,如何?”
老板大喜,这名字好,又吉利又和自己这包子能扯上关系,不能再好。
见老板同意,周二郎运笔,一笔笔认真写下“蒸蒸日上老王包子铺”几个大字。
他在楷书的基础上稍加改良,让字少了几分端庄,多了些市井趣味儿,一个个大字宛如包子般憨态可掬,又彼此呼应,刚柔有度。
若是内行人看到,必然会惊叹这几个字章法布局功力之深厚。
老板简直喜不自胜,连连称好,原本打算给一百文,这下痛痛快快给了周二郎300文。
300文,也就是说他刚刚只不过写了几个字就赚了150个大肉包子?周二郎仿佛看到一条金光闪闪的生财之道。
“老伯,我只收你两百五十文就好,只麻烦以后若有人问起老伯这字是谁写的,老伯便说南州府学甲一班周凤青。”
老板是个爽快人儿,一口应下,又道:“我看小哥定是还没吃午饭,不若坐下尝尝俺家的包子胡辣汤,老汉请客。”
“多谢老伯好意,不过老伯已经给过钱,饭钱定是要付的,不然小生张不开嘴。”
老板憨憨一笑,“你说咋着就咋着,俺给你端汤去。”
周凤青撩起衣袍坐下,莫名想起一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自古读书人。”
真是惭愧,刚才在林府他就差一点儿做了那负心之人。
周家庄的田地里,周家一家人正围坐在地头树荫下边儿吃午饭,所谓午饭就是干粮就着咸菜,外加一点儿米汤,朱氏一狠心煮了三了鸡蛋,给周老爷子,周大郎以及周凤英三个干活儿的主力。
老头儿瞥了她一眼,到底没说出啥来,儿媳妇儿虽然浪费了点儿,也是一片好意。
老头儿把自己的鸡蛋掰开一半儿给周老太太,老太太推开,“当家的人,你是咱家顶梁柱,下午还得掏力气呢,给俺吃了当啥。”
老头儿瞪眼,“叫你吃就吃,咋?我说话不管用?”
周老太太和周老爷子这么多年,知道他的脾气,把自己的一半儿又分了一半儿给朱氏。
朱氏忙推辞,“娘,这怎么使得,那有老的让给小的吃,您莫要羞臊死云娘了。”
第12章
最终,三个鸡蛋,老太太分了朱氏一半儿,周大郎分给兰姐儿一些,周凤英分了一些给周锦钰。
周锦钰在一旁瞧着,发现自己这个大伯心思真得很细,他并没有把鸡蛋分给自己这个他平日最疼爱的侄子,却是给了相当于寄居姥姥家的外甥女儿。
简单垫吧了些吃食,一家人又开始忙碌起来,直到弦月斜挂,直到东方又泛起鱼肚白。
周锦钰和兰姐儿昨儿傍晚就被提前送了回去,只几个大人在地里割麦、捆麦、装麦,又用那辆简易的平板车推回到家里的麦场,垛起来。
忙了一天一宿,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一家人早已经精疲力尽,只粮食还没有完全收回家,这口气儿就在,这股子力气就能撑得住!
等看到东边儿那热烈的朝霞,喷薄欲出的红日,老头儿腿一软,瘫在地上——
今天竟然是晴天,大晴天!
种地人都知道“麦熟一晌”,不要小瞧这晚收一天,就这一天的差距,麦穗里一些没有熟透的青粒儿就可能变黄,产量就会提高不少。
老头儿一想到村里的麦子被提前收割,全是因为自己跑去鼓动族长,那心就揪成了拧巴的麻花儿,后悔懊恼、自责无力、憋屈得让他喘不上气儿来。
他真想冲回家里把那些神位砸个稀巴烂!
与此同时,整个周家庄的人都在叫苦不已,尤其是胆子比较小,把麦子全都收回来的人,想骂人都不知道骂谁去。
人家族长一早就提前声明了,人家不是神仙,只凭借经验给大伙儿提个醒,收不收是你们自己的事儿。
族长周长元背负着双手站在院子里,望天,叹气。
是个人就会事后诸葛亮,却不想哪来那么多的侥幸,倘若今天是个大雨天,他们将会面临饭都吃不上的绝境。
他不后悔几十亩地收回来一半儿,比起冒着巨大风险多收入那点儿粮,旱涝保收更重要。
只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明哲保身保平安。”他多年经营出来的好名声,好声望,这次怕是要大打折扣了。
要说整个周家庄这会儿谁的欢乐多,当属高氏高春花,昨儿个她找人帮着收麦子,却只给人家按农闲时候的用工费,自是没人愿意伺候她,她男人周有良在地里迟迟等不到人去,一气之下不干了,尥蹶子回家。
她昨晚一宿没睡好,今儿一睁眼赶紧爬起来往外瞧,瞅见那东边儿红彤彤的日头,整个人瞬间精神百倍,草草吸溜了两口稀粥,撂下饭碗儿拔腿就往外走。
昨天在周家吃了一肚子气,不去看看他家笑话,饭都吃不香。
周老爷子心里堵得难受,把麦子全部运回家后,一头倒在炕上,早饭也不肯吃。
周大郎倒觉得这些日子天气较往年太过反常,吃饭前是大晴天,一顿饭没吃完就可能下起瓢泼大雨,庄稼长在地里那都是老天爷的,真正收回家才能算是自家的。
只不过他干着急,却无法出言安慰。
周锦钰一掀门帘儿,探出头来,“爷爷,吃饭。”
老头儿听见是小孙子的声音,没起身,只把头扭过来有气无力道:“钰哥儿,你去吃吧,爷爷不饿。”
周锦钰闪身进来,伸手拽老头儿的大手,“爷爷,你快点儿起来吃点儿东西,吃饱肚子一会儿才有力气干活儿,一会儿下起雨来,会把咱家麦子淋坏了,要去把麦子盖起来。”
周老爷子一骨碌翻身坐起,“钰哥儿,神仙他老人家告诉你一会儿要下雨?”
周锦钰眨了眨眼,“前天爷爷烧香的时候,他老人家不是都说了吗,只昨儿个是大晴天,这几天都有雨,这会儿他说不定正在别的地方降雨,一会儿就赶到咱们这里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老天爷最近这喜怒无常的劲头儿,谁知道一会儿天气会啥样儿。
既是都收回来了,先安置好再说,老头儿摸了摸孙子的小脑瓜,“乖娃,咱爷儿俩去吃饭。”
天儿热,一家人干脆在院子里葡萄架下支上桌子开吃,刚端起饭碗儿,高氏扭着腰不请自来。
“哟,你们一家子可真够能干的,我刚才瞅见外面垛了好几大垛麦子,不会是干了一天一宿把七亩麦子全都收回来了吧?——啧啧啧,你瞅瞅这弄的,可是亏大发了,再多长两天能多收好些斤呢,我都替你家心疼。”
周凤英白了她一眼,嗤笑,“还真用不着你操这心,俺们家跟别人家不一样,俺家二郎有功名在身,官家给免80亩地的税呢,多收能多收多少,比得上交得税多?”
高氏被噎回来,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心说嘴硬个啥,心里面苦不苦,你们自己有数。
她探着身子往周家饭桌上瞅,撇着嘴,“呦,这今年刚还完债,饭食就上去了呀,前些日子才买了猪肉吃,这又吃上鸡蛋羹了。”
说完她眼角耷拉着斜掠过周锦钰因为营养不良显得格外大的大脑袋,阴阳怪气道,“我看你们家这娃子身子够虚的,这鸡蛋的养料大,可别吃多了虚不受补,再给补出什么毛病来。”
这可是鸡蛋,贵的时候十文钱一个,她都舍不得吃,凭啥给这半死不活的小崽子吃,早死早干净,活着也是拖累周家,浪费周家的钱财。
浪费周家的钱财就是浪费翠香将来的口粮,周家花钱如此大手大脚如何能给翠香攒彩礼钱。
这次不等周凤英张口,周大郎“腾!”就站起来,屁股底下凳子因为起身太急,咣当!倒在地上。
周大郎一脚踢开,裹挟着一身寒霜般的冷气直奔高氏,接近两米的身高居高临下往高氏面前一站,目光凶狠!
除了周家人,没人知道钰哥儿活到今天有多不容易,小小的娃喝了多少药,遭了多少罪,孩子喘不上气,成宿的睡不好,好不容易睡着了,必须张着嘴巴靠喉咙帮助呼吸,因为总是张嘴呼吸,经常嗓子里犯炎症,娃子喝口水都疼。
娃子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好难受”“死了是不是就不难受了。”
或许是命苦的娃子懂事儿早,钰哥儿好像知道他自己活不长,但他还是努力活着,不是为他自己,为他娘,为他爹,为了疼爱他的大伯,爷爷和奶奶。
自己虽然是他大伯,可和他亲爹没啥区别,二郎在外面求学,想孩子不能回,回来就要花路费,有那路费钱不如给娃抓药。
二郎从小就是个心硬的,永远能分清轻重,他要考科举,他知道比起父爱,钰哥儿需要的是钱,更多的钱,更好的郎中。
他几乎是代替二郎在照顾着小侄子,冬天大雪封路去抓药;夏天一晒半天只为给孩子钓上两条小鲫鱼儿熬成汤。人家说泥鳅好,他就下河捉泥鳅,人家说天上的大雁补,他就用自己做的弹弓去猎捕大雁。
谁敢咒钰哥儿,先问问他周大郎答不答应。
高氏一百四五十斤的体重,被周大郎像拎小鸡儿一样,直接给扔出门外,咣当!大门落栓。
没多会儿,墙外面响起高氏一声高过一声的叫骂。
朱氏捂着嘴儿笑,周凤英哈哈大笑,“瞅瞅,把俺们家老实人惹急眼了。”
转过头,她刮了下周锦钰的小鼻子,道:“钰哥儿,你瞅瞅你大伯多疼你,大姑这还是第一次见你大伯跟人急眼呢,你长大了可得孝顺大伯,听见没有?”
周锦钰重重点头,“大伯最疼钰哥儿。”
他能感受到原主对周大郎的感情其实比周二郎还要深,小孩记忆里更多是周大郎的身影,对周二郎多少是有些陌生的,虽仰慕却少亲近。
本以为高氏嚷嚷几句就完事了,不成想在外面没完没了了,周凤英来气,腾!腾!腾!大步走到门口,猛地扯出门栓,大门儿一开,“高氏,给脸不要脸,你没完了是吧,不安好心你小心遭雷劈!”
她话音刚落,远处“轰隆隆!”一声闷雷响,周凤英一抬头,却是黑云卷着雷声从西边地平线上滚滚而来……。
高氏拔腿就跑,她可知道站在树底下遭雷劈,她家羊就是拴在树底下,被雷劈死过。
周凤英冲着她嚷,“呦呦呦,这还真应验了,高氏不心虚你跑什么,人在做天在看,成天不出好心眼儿,老天爷早晚收拾你。”
“凤英,赶紧得,收拾东西,把咱家麦子盖上护好!”
周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院了里传出来。
“哎——爹,俺就来。”
第13章
麦子抢回家,并非万事大吉,后面几天还有雨,不仅仅要防止雨淋,还要解决受潮受热的问题。
打好捆儿的麦子如何上垛也是门学问。
周大郎和周父用木头搭了个结实的架子,架子上横七竖八弄了些树枝做支撑,再将麦捆儿麦穗朝下码上去,有利于排水,防止受热受潮。
爷儿俩又马不停蹄跑去河边儿砍回来蓑衣草,遮盖麦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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