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周家靠养鸡境况好了一些,家里能买得起一些好药给钰哥儿吃,再后来钰哥儿无意中弄出那辣椒来,金贵的人参都成了钰哥儿的日常,直到现在,钰哥儿有了端王的药,不犯病的时候,已经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这所有的经历,让她明白一件事——没银子不行。当然,光有银子也不行,不是所有东西银子都可以弄来,比如端王的药,还得有权势。
银子和权势二郎都能弄来。
她穷怕了,所以,她选二郎,选荣华富贵。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见钟情的两个人,彼此身上多少是有点儿相似气场的。
和徐坤的关系很好吗?
周锦钰想了想,前日都被徐坤硬拉着学人家桃园三结义了,这能说不好吗?
周锦钰点点头:“和他关系还行,不过肯定比胜哥儿要差一点儿的。”
周二郎摸了摸儿子的头,轻笑,“看来我们钰哥儿还挺喜欢他的,你跟胜哥儿认识都多久为了,跟他才认识几天?这就只比胜哥儿差一点儿了。”
听周二郎这么一说,不知道为啥,周锦钰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背叛了贺景胜一样,特别对不起他,怎么能差一点儿呢,胜哥儿是他最好的朋友,徐坤几颗糖衣炮弹就能把他收卖吗?
周锦钰赶忙解释:“爹,肯定是跟胜哥儿关系更好,就是徐坤他还挺有意思的。”
周锦钰不解释还好,越解释周二郎就越笃定这个徐坤对自己儿子的影响力远大于胜哥儿。
这就是谁都逃脱不了的人性,就连小孩子也一样,喜不喜欢你,跟你为他付出多少没有关系,只在于你对他有没有吸引力。
别看书院里都是小孩子,其实亦有人情世故在里面,只不过是孩子之间的人情世故,儿子交朋友,周二郎不会轻易否定或者不允许他交往,他要儿子慢慢学会识人、辨人,他在旁边观察看顾着就好。
——当然,是徐庚的儿子更好。
他与徐庚之间不过是所站立场的不同,既无杀父之仇,亦无夺妻之恨,说白了,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徐庚若真想要弄死现在的自己,就算是有皇帝和端王护着,也无济于事。
再者皇帝和端王爷不会为了自己一个工具人去跟徐庚反目,杀了周凤青,还有李凤青。
同样也正是因为徐庚清楚杀了周凤青、还有李凤青,亦不想因为自己同皇帝矛盾激化,所以才能容忍自己蹦跶,只是找人搞臭自己,而没有弄死自己。
不过,不死只是暂时的,无论是徐庚、端王还是皇帝,最后都会让自己去死。
其一、徐庚绝对不能容忍有一天自己的成长对他造成实质性威胁。
其二、端王要篡位,篡位以后为了安抚群臣,彰显正义,也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自己这个身受皇帝宠信却又背叛皇帝的人非斩不可!
其三、皇帝利用自己搞徐庚,失败了要杀头平息徐庚怒火;成功了,皇帝不允许朝廷出现第二个徐庚还是得杀头。
所以,被卷入这神仙打架的局中,自己的结局注定非死不可。
倘若自己真从这个坑里跳不出来了,非死不可,他要提前为钰哥儿为家里人铺后路,当然后路是越多越好。
钰哥儿与徐坤交好,这种打小的情意总是比成人之间要单纯许多,说不定这份善缘将来能为钰哥儿谋一份造化。
钰哥儿这病能活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也不必害怕斩草不除根,担心他为父报仇。
当然,最要紧得让钰哥儿抱紧贺景胜的大腿,徐坤靠不靠得住看天,但贺景胜的脾性绝对靠得住。
管你什么老谋深算,权势滔天,在绝对的兵权面前都得给我缩着。
当然,就算是要依靠他们,亦不能让儿子像小跟班儿似的哄着他俩,得让他俩围着钰哥儿转,习惯和服从是慢慢培养起来的,让他俩给钰哥儿付出就得从娃娃抓起,付出得越多,他俩越无法看着钰哥儿去死。
至于云娘想要孩子,生出来干嘛,给人家送人头吗?他不想给,即便是夜夜笙歌也怀不上。
周二郎的思绪一下子滑得有点儿远。
“爹?”
周锦钰轻轻扯他的衣袖。
周二郎回过神,低头看了一眼软乎乎又可爱的小孩,墨玉般剔透的眸子正注视着他,伸手把儿子抱起来,笑道:“交朋友是好事,爹也有自己的朋友,我们钰哥儿这般漂亮可爱,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周锦钰:“……”
这可真是亲爹滤镜无疑了,麦子是别家的好,儿子还得是看自家。
被周二郎这么一打岔,周锦钰差点儿忘记正事儿,忙剥了一个瓜子仁儿出来,然后用两个拇指盖用力挤压,把瓜子仁挤碎,小手摊开在周二郎眼前。
“爹,你看!”
周二郎看到儿子粉白指甲上亮亮的油脂,目光微凝,脱口而出道:“榨油?”
周锦钰觉得他爹不要太聪明,把手指送到他爹鼻子下面,“爹,你闻闻,没有猪油的腥味儿,也没有羊油的膻味儿,很清香呢,最重要比起黄豆它更容易出油,爹觉得如果大量种植这种东西会不会比辣椒更赚钱?”
岂止是清香,他刚才吃的时候还没有像动物油一样过分油腻呢。
周二郎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辣椒如何能与这东西比,不是人人都喜欢吃辣椒,且辣椒也不是非吃不可,贵的话,老百姓大不了就不买了,但这食用油可不一样,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谁家能不吃油呢?
这就跟食盐一样,是老百姓饭桌上不可或缺的东西。
前年南方洪涝,水淹良田。
今年北方大旱,大量土地颗粒无收。
依据经验,这大旱之后往往会伴随着第二年的蝗灾。
连续四、五年大干朝的光景都不咋好,国库空虚,以致于永和帝现在初一、十五都开始吃斋念佛了。
倘若把这瓜子推广开来让老百姓种植,加收特定农业税,百姓多了进项,朝廷多了税收。
而由瓜子带动起来的各个油坊亦能解决一部分城里百姓的生计问题,食用油的大量供应说不定还能带动酒楼饭馆的生意。
自己现在被困在死局中,既然从上面找不到出路,何不尝试从下面找生路。
若自己能把这瓜子推广开来,让老百姓得到好处,必然能增加自己在民间的声望,如此以来,那些人想动自己,就得堵住悠悠众口,必然会有所顾忌。
当然,这种好事儿不能自己独吞,得拉上皇帝,拉上徐大人。
毕竟自己的声望绝对不能高得过皇帝,否则就是找死了。
至于徐大人,这瓜子的推广得需要地方官员的配合才行,否则上面的想法再好,下面不好好执行也是白搭。
徐大人的门生遍天下,可以说大干朝半个朝廷皆是徐大人的人,他若想干什么事儿,下面执行力绝对能到位;同样,他若阻挠你做什么事儿,那当真是让你举步维艰!
这件事需得好好谋划才是。
周二郎万万想不到让自己有可能的破局的竟然是一粒小小的瓜子,还是对头家的小少爷送过来的。
所以啊,这人得有格局,有胸怀,有容人之量,什么对头不对头的,你坑我喝酒,我损你两句,多大点儿事儿。
拍桌子骂娘,坐下来就是朋友,这就是游戏规则,为了共同的利益,朋友敌人随时可以切换。
周二郎快爱死自己的钰哥儿了,儿子是上天给自己派下来的救兵吧,屡次让自己脱困,简直就是自己的小福星,喜欢得不行。
周二郎重重一口亲到儿子的脑门儿上。
周锦钰不知道他爹为何这般激动,难道家里现在缺钱了?
周二郎的确很缺钱,手里的权力不够大,想要在夹缝里求生存,就得掌握第一手的可靠消息。
就比如端王给了自己秘信,自己就可以早做准备,防止上套。
也正因为端王手握锦衣卫,既又军权又掌握朝廷的动向,永和帝才后悔自己养虎为患,对他万分忌惮,甚至弄出个东厂来与之抗衡。
同样的,徐庚也是宫里宫外,朝廷上下眼线遍布。
他自是没有他们二人那般的能量,但在某些关键位置上,他必须得有自己人在关键的时候能给自己通风报信。
比如魏伦,皇帝今天心情是好还是不好,最近遇到什么难题了,喜好什么,忌讳什么,对自己略加提点,应对起皇帝来他就能是事半功倍。
人家凭什么给你提供信息?光看好你不行,还得有银子打点,这上下活动都得要钱。
这都是关键时候能救命的钱,多少也得舍得砸。
当然,周二郎自是不会和儿子说这些东西的,只是搂着他,下巴蹭着他小脑瓜,夸他聪明能干,问他晚上想吃什么,都给买。
周锦钰更加确定爹一定是缺钱了。
京郊,骑兵大营。
一帮年轻力壮荷尔蒙爆棚的壮汉们,每天除了操练之外,一言不合就开打那都是日常,在这儿可不讲和为贵,以理服人,那必须是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
贺文也不管,军汉没点儿血性还打什么仗,挨揍多了,就知道怎躲开,怎么还击了,只要不闹出人命来,随便折腾去。
周大郎前来报道的第一天,入的是骑兵营中最精锐的卫所——飞云骑。
一帮子人不服气,要知道他们当初费了多大的牛劲儿才能通过层层筛选进来这飞云骑,你凭啥抬抬腿儿就进来?
关系户?
那不可能,贺文的尿性他们都很清楚,是绝对不会塞人进入他最为重视的飞云骑。
既然没有后台,那还怕什么?
兄弟们揍他!
贺文也是真够损的,为了让周大郎给自己这帮子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手下们长长教训,在手下面前把周大郎一顿猛夸,并且是捧高踩低,捧大郎,狂踩自己的手下!
直把一帮子人憋屈地哇哇叫,憋着一口气要给这新来的教教规矩。
不知所以然的大郎,进来以后见有人挑衅他,想着初来乍到,以和为贵,能忍就忍了。
显然他要忍,对方不同意,蹬鼻子上脸,就是要针对你,欺负你。
周大郎不喜惹事,但事儿来了也绝对不会怂,这会儿他也看出来了,不是他忍不忍的问题,对方是成心找茬。
周大郎清楚,这架得打,还得打得漂亮,这关系到自己在这里的排资论辈儿。
大郎的宗旨是要么不出手,出手就让你长教训,下次绝对不敢再挑衅。
于是从单挑到群殴,先是整个小旗10个人上,后来一看不成,又搬来救兵,直到最后整个飞云总旗50个人全都上了……
躲在旁边儿看热闹的贺文,不懂什么叫暴力美学,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全身热血沸腾,什么叫简单粗暴、一力降十会?
问题是周大郎他不光力大无穷,无论是预判能力,还是反应能力都是顶顶上乘中的上乘!
这干脆利落的进攻!
这几乎无懈可击的防守!
周大郎跟着胜哥儿的武师学了没多少日子,出拳就只学会了最基本的直、刺、勾、摆、抛!
——但,你爷头的,他的出拳太灵活了,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式,且都是最基础的,但他会组合呀,一旦组合起来便生出无穷的变化,让人防不胜防。
别人也会组合,但你能像周大郎一样有精准的预判和反应能力,懂得什么时候采取什么样的拳式最合适吗?
你能在进攻的同时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防守吗?
你能有他的重心稳如磐石,能有他的身体柔韧似钢丝?
最变态的是,力量和速度都不减的情况下周大郎可以瞬间连续出拳数十次,快成一道残影!
这还只是他的拳法,你在看他的脚法,提则轻灵,放则重压,整个腿出去了,重心仍旧纹丝不动。
贺武这小子太不识货,这么好的一块儿璞玉竟想给弄到锦衣卫那成天不是抄家就是用刑的腌臜地儿。
其实飞云骑里最精锐的五十个人打一个,周大郎亦没有什么胜算,纵容力大无穷,他也只是个人,不是神,何况对手都是训练有素的军汉。
但他一往无前的气势完全打出来了,坚定的眼神,凶猛的进攻,那种腾腾的杀气是一种心理和气场上的绝对压制,足以把对方的底气击穿!
一旦没有了士气,对方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来多少人都没有用!
周大郎一战成名!
这种地方不管你聋子、哑巴、还是瞎子,统统都用拳头说话,武力论英雄,打败我,你就是老大!
最主要是一帮人真被周大郎给打怕了,打服气了,哑巴反而成了大郎身上最不重要的标签。
自从变哑巴以后,周大郎从未接受过如此多人的顶礼膜拜,他亦胸中澎湃,似是找到了心的方向。
鲁智深那样的豪侠纵然可以行侠仗义,但能救得了几人,管得了几桩不平事,他要做将军,护佑一方百姓安宁,不枉上天赐他一身的力气。
当然,手握兵权,他才有可能做二郎的靠山,让二郎走得更稳,二郎不倒,周家便无事。
按照规矩,谁是老大,谁便可以享受老大的待遇,洗衣裳、打饭,甚至扔洗脚水都有人帮你做。
大郎在众人心中战神一般的存在,但他的狠辣只在交手之时,一旦不打架了,他又无比谦逊,自己的事情自己干,绝不麻烦使唤别人。
以武服人,以德服人,他都做到了,当然没有拳头开路,以德服人就不值钱了,像周大郎这样的,站在强者位置上的以德服人才让人受宠若惊,倍加珍惜。
周大郎来军营没多少天,迅速俘获了一帮追随者,看得贺文都妒忌了,若不是大郎是哑巴,贺文都怕自己被取而代之。
这日,一帮子人训练完毕,身上灰头土脸的,直接跑去河边洗澡,除了贺文以及高级将领有条件洗热水澡,千户以下的人全都是河里解决,不管春夏秋冬。
下了水,众人才更清楚老大就是老大,周大郎对他们是全方位碾压的,虽然为了遮羞这都穿着短裤,可你爷头的,这他娘的一旦湿了水,谁还不得“原形毕露”
显个丑?
老大可真是个人才呀,即便是趴着的时候人家也是威风凛凛,不容小觑。
周大郎接受到众人膜拜的视线,假装没看到,这种事情,你越是扭捏不让看,他们越来劲越起哄,干脆就大大方方的,都是大老爷们还不是一个鸟德性。
嗯,其实还是有区别的,只是大郎没尝过猪肉,更没看过猪跑,亦没有二郎的小册子,某些方面单纯得比洁癖周二郎的白手帕还白。
他是真的不自知,但没关系,进入到大染缸里,什么都能搞明白。
一帮子精力无处发泄的军汉们,操练一天,累得像狗,每天最轻松的时候就是舒舒服服洗个澡,洗澡最开心的事就是互相攀比一下,攀比完了就开始望梅止渴,讲荤段子。
没办法,这是生理的需求,礼义廉耻读书人喜欢挂在嘴边装,对他们来说,有一说一,不藏着掖着。
周大郎人生中第一次被迫不单纯。
周大郎波澜不惊地听着男人们荤言荤语的嬉笑调侃,无人知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入夜,兵营简陋,十人一间的大通铺,风吹烛火,火苗忽明忽灭,有人忙拿了衣裳遮挡透风的窗户,一颗颗大脑袋聚精会神地围拢在大郎身边。
“凤山哥,你写的字儿可真好看,和你的人一样,看着就很爷们儿。”
李猴儿嘴巴甜。
周大郎笑了笑,示意他少拍马屁说正事儿。
李猴儿嘿嘿笑着挠了挠脑门儿,酝酿半天,清了清喉咙,道:“春香,一眨眼的功夫,咱俩快成亲一年了,俺每天都想着你,做梦都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周大郎写:春香吾妻,眨眼你我成亲一年有余,夫日思夜念。
“咱俩第一次见面儿,俺就喜欢上你了,你的眼睛又大又亮又圆……”
李猴儿停下来,“凤山哥,这句你就给俺写成目若铜铃,显得有水平。”
周大郎继续提笔写:初相见,卿卿明眸若水,吾心悦你。
李猴儿洋洋洒洒一大篇,最后颇为得意道:“凤山哥,俺那婆娘之前识得几个字,最喜欢那酸诗啥的,你能给俺整两句儿不?”
周大郎想了想,写了一句名篇,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只是刚写完,周大郎忽觉不妥,李猴儿说她娘子是个破落户,颇识得几个字,自己想当然帮人润色,其实是大大的不妥。
见字如面,阅信如阅人,这是猴儿的家书,真情实意才最是动人,猴儿的语气才是他娘子最熟悉的语气,应当如实去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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