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的妹妹达莉娅开枪自尽时，祝音被溅了一脸血。
那女孩的恋人是□□成员，也是某国特工。换而言之，那是个多面间谍。达莉娅其实知道男人的真实身份，却因为爱他、相信他不会背叛自己而将他带回了家——她希望能用奢靡的生活腐化男人，让男人忘了他接近她的初衷，和她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可男人虽然接受了奢靡浮华的生活，接下了达莉娅豪掷千金送给他的各种产业，却依然在暗中收集着这一家子见不得光的证据。
事情败露，男人被约瑟夫的兄弟们命人丢去喂了猎豹。听说，为了不让他的骨头戳到没有野外生存经验的猎豹的口腔，他是被片成一片片后再被喂给猎豹的。
痛失爱人后，达莉娅就有些不正常了。
她总是嘟嘟囔囔着一些奇怪的话语，仿佛男人还在她身边，她还在和他交谈。
祝音试着劝过她，却发现她有意举行“仪式”，以“仪式”复活恋人。
……说不定，这是个可以查清“仪式”、掌握这个家族是邪|教家族证据的机会。
和约瑟夫已经订婚一年、不断被约瑟夫求婚的祝音忍不住盘算。
随着她以约瑟夫未婚妻的身份四处露面、不断替约瑟夫处理一些家族事务，她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迟迟找不到证据，偶尔捕捉到一些线索、线索又轻易断掉也让她相当焦躁。
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养成了焦躁时就会摩挲订婚戒指的习惯，祝音很快做了决定：她决定对达莉娅试图弄清楚“仪式”细节、并去实行“仪式”的行为视而不见。
是的，祝音承认，自己将达莉娅当成了问路石。
她几次替那女孩儿遮掩，也确实通过那女孩儿了解到这个家族果然和莎布·尼古拉丝脱不了干系，然而，她始终找不到可以向外界证明这个家族是邪|教家族，家族最高掌权者是邪|教祭司的证据。
约瑟夫时不时会调侃妹妹，说她为爱疯狂。
可在祝音看来，达莉娅只是将她的恋人当作了绿洲——哈立德家就是一个巨大的荒漠，一个掩埋着不知多少尸体与白骨的荒漠。达莉娅唯一能抵达的、唯一能依靠的绿洲，便是恋人。
在她的绿洲被沙尘暴掩埋后，她心灵最后的栖身之所也随之崩溃。
也不怪她会不管不顾地让人搜罗来了十几个壮汉，还用自己的性命逼着自己的爷爷承认了他就是举行“仪式”的祭司，让爷爷为她主持重新给予她恋人新肉|体的仪式。
而祝音，她的计划很简单。她打算录下“仪式”的进行过程，并在“仪式”的最后关头制造一些意外，放走壮汉们。
和祝音有过合作的某国的特勤局也答应从外部协助祝音。一旦那些壮汉们到达指定的地点，特勤局的人就会将他们保护起来，并安全带走。
接近五年的调查，接近五年的伪装。祝音经常恨不得撕破自己身为“阿丽娅”的伪装——她本名祝音、以前是名记者的事已经被约瑟夫知道了。尽管如此，约瑟夫还是接纳了她，希望她能做他的“阿丽娅”。
可祝音真的很怕自己变成阿丽娅。
变成那个富有、尊贵、高高在上又目空一切的富豪夫人。
她怕自己忘了自己的初衷。
真的很怕。
许多次，真的是许多次，祝音发现自己正被“阿丽娅”所侵蚀、吞噬。
她太习惯这种无忧无虑的人上人生活，以至于她会在某些时刻忘掉“公平”、“平等”这些单词。也会忘掉作为“下等人”痛恨不公不平时那种想要撕开一切乌云、让阳光洒下来的愤怒。
祝音发现自己正在变成“阿丽娅”。
约瑟夫妹妹的事对祝音而言就像救命稻草。她努力地握着这根稻草，强迫自己在几乎要冲垮她理智的爱情、权势里保持清醒，执行自己为自己定下的任务。
可是——
就在要举行“仪式”的当天，就在“仪式”的一小时前，约瑟夫的妹妹在晚宴上掏出了枪。
她用枪挟持了平时与她走得最近、同时又是约瑟夫伴侣的祝音，拿祝音当人质。想让在家族中话语权比自己高很多的哥哥在爷爷面前替自己说话，让爷爷能够同意为自己举行“仪式”。
“抱歉阿丽娅，你知道的，我其实并不想这么做。我只是没办法了、没办法了……”
女孩儿美丽的容颜早已憔悴，宛若离枝的玫瑰，虽然依旧美丽，却透着浓烈的死意。
她看看爷爷，又看看哥哥。
“哥哥，约瑟夫哥哥。”
眼泪将女孩儿的眼线晕开，一道道黑色的泪痕如同裂缝般在女孩儿年轻的脸上蜿蜒。
“我只是想让阿里回来，我真的、真的、真的……只是想让阿里陪在我的身边。”
“我爱他、我爱阿里……如果不能和阿里在一起……我、我——”
面对始终没有松口，还让保镖暗自上前的哥哥与爷爷，女孩儿手肘一弯，把枪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那声音好近，近得就像是从自己头上发出的。
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可白的红的还是炸裂开来，有些温热的东西甚至溅入了自己的眼睛里。
痛感从眼球附近传来，泪水随之涌出。
“阿丽娅！”
约瑟夫冲上前来抱住祝音，祝音的耳朵里却剩下枪声所引发的嗡鸣。
祝音是被约瑟夫抱着去温泉池里洗澡的。
对，这座宫殿般的豪宅里，有泳池大小的人工温泉池。
温泉池里加了植物精油，香气舒缓，还飘散着红色白色的花瓣。
对着那满池的红白，祝音干呕了一下。约瑟夫连忙把她抱在怀里，不断亲吻她以做安慰。
“阿丽娅、我的阿丽娅……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她真的没事吗？
约瑟夫的妹妹死了，今晚不会再有“仪式”。
没有“仪式”，自然她也找不到机会放走那些被绑来的人。特勤局没有接到被绑来的人质，自然会怀疑她的可信程度。
如果她坚持做记者“祝音”，那她将要面对的，是比过去更艰难的绝境。
反之，如果她坚持做阔太太“阿丽娅”，那她将成为几十亿美金的主人。
未来，当约瑟夫代替他的爷爷在这个家里掌权，她还会再向前一步，成为与各国第一夫人不相上下的存在。
“别怕，阿丽娅……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我发誓。”
约瑟夫琥珀色的眼睛像蜜一样淋下来，小虫子阿丽娅即将溺毙在这温暖的蜜中。
祝音闭上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那双在这一年里被保养得白皙光嫩、没有一点老茧的手也朝着约瑟夫回抱了过去。
祝音想，自己对约瑟夫应该是有“爱情”这种东西在的。
因为每一次和他打闹，她都会觉得快乐。每一次她窝在他怀里，她都能感觉到安心安稳。
过去，她在原生家庭中、在前男友身边都没能得到的岁月静好，在约瑟夫这里不限量供应。
没有人敢对她动手，没有人敢对她大小声。只要约瑟夫还站在她的身边，哪怕是统帅一个国家的当权者，在她面前也只能表现得谦和温良。
祝音很清楚，自己之所以站在这么一个高不可及、一眼望去甚至都看不到脚下芸芸众生面孔的位置，是因为她被约瑟夫小心翼翼地呵护在掌心里。
以她的出身，以她的起点，这样的位置本该是她连仰望都没资格仰望位置。
只可惜，祝音的选择不会改变。
“……亲爱的，‘仪式’究竟是什么？我想要亲眼看一看‘仪式’。”
因为她是祝音。
因为她还是祝音。
她不是阿丽娅。
她也不想成为阿丽娅。
“答应我好吗？宝贝？”
手指滑入男人的指缝之中，轻轻摩挲。又带着男人的手掌来到自己的腿上。
祝音凑到约瑟夫的耳边，絮絮低语：“让我真正成为你们家的一份子……不是世俗意义上的那种一份子，不是法律上的那种一份子。是心灵上的、灵魂上的，可以分享同一个秘密的……”
“那种真正的家人。”
“好吗？宝贝。”
蜜色的胸膛开始因大喘气而不断起伏。
蓬松的鬃毛的头发蹭在祝音的脖子上，来到祝音的胸|前，再迅速下移。
“阿丽娅，我的阿丽娅——”
约瑟夫着魔一般呢喃着祝音虚构出来的“角色”名字。他不断啄吻在祝音的皮肤上，直至把那光洁白皙的肌肤含入口中。
虽然晚了一点，但“仪式”开始了。
特勤局监视到祝音这边的摄影设备正常上线，顿时所有人都在车里发出小小的欢呼声。还有人不断在胸|前划出十字，感谢上帝保佑。
——特勤局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在协助祝音。
哈立德家不仅掌握着阿扎赫尼亚的经济命脉，还与阿扎赫尼亚政|府互为表里。万一祝音失败，特勤局就相当于与阿扎赫尼亚整个国家为敌。
届时，特勤局一定会被阿扎赫尼亚政|府以涉嫌窃取他国机密、干涉他国政要等等的|名义送上火架。特勤局被解体是小，他们这些成员说不定还会被逐一清算、人间蒸发。
沙沙——
这会儿是深夜，无线网络的信号又不太好。特勤局这边能看到的画面相当之糊，有时候还会卡顿个几秒。
但特工们还是从画面里看到了布置诡异的祭坛，滚水咕嘟的大釜，以及身披绿叶斗篷、脸上戴着羊头骨面具的祭司。
“……丽娅、我……满意……”
音频比画面更加卡顿，画面高低能看清绿色的斗篷是树叶，音频却卡到让人听不到完整的对话。
“又没有下雪，信号怎么会这么差？”
“嘘！”
女性特工竖起手指，示意同事不要出声——她对声音十分敏|感。哪怕此时音频卡顿得一塌糊涂，她还是认出了说话的那个声音。
“是约瑟夫·哈立德！”
画面上出现了许多杂点，信号的进一步变差让整个画面都像是开了280P画质。
高矮胖瘦，男女老幼。更多身披绿叶斗篷的人出现在画面里。他们就像是突然分|身的幽灵，出现的那么迅速又那么突兀。
“……为什、……阿丽……只能……？”
一个男人被斗篷人们拖着进入了画面之中。男人的面目相当模糊，然而特工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史蒂文·金。
他是记者行业里相当有名的青年才俊，是祝音的前男友。
也是和特勤局一起协助祝音的其中一人。
——祝音去接近约瑟夫·哈立德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能活着从哈立德家离开，还有命能站到台前，去曝光哈立德家与邪|教深度绑定的新闻。
她和史蒂文是有过相当糟糕的分手经历，但在专业方面，祝音依旧相信史蒂文作为记者的素养。
祝音订婚前订婚后史蒂文都曾不止一次地劝祝音放弃调查这个新闻，当然他也不止一次地试图和祝音重修旧好。
可惜，任史蒂文使出百般解数，他也无法改变祝音的决定。
祝音知道故意找欠自己人情的前男友帮自己曝光哈立德家很不厚道，因为站到台前进行曝光无疑等于正面宣战。她死了，替她曝光哈立德家的史蒂文也不会平安无事。
可那又如何呢？
史蒂文曾发誓说：他会爱她直到他死。如果他背叛她，就让他即刻毙命。
所以在他出|轨的那个瞬间，他就欠了祝音一条命。
那她让他为她去死又有什么不合理的？
沙沙、嘶滋滋——
画面里的影像越发模糊，音频也全部成了噪音。
“开车！快走！我们暴露了！”
女性特工大喊出声。所有特工也都反应了过来。
可当驾驶车辆的特工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却纹丝不动。
有沙沙的细响在车外游动。
像风拂过树木，像蛇爬过地面。
一个、两个、三个……十几个、几十个身披绿叶斗篷的人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他们早已包围了特勤局的车辆。
第91章 你是迷宫17
火光是黑暗中引领魂灵的灯，当一点点火光自黑暗中亮起，“仪式”的准备也已完成。
盖着半透明的头纱，拖着长长的曳地裙摆，祝音扶着约瑟夫的手，走入了哈立德家的教堂。
教堂里点着许多烛台。那些烛台照亮了花窗，也照亮了花窗上美丽的花纹。
那是枝叶，那是果实。那是青翠欲滴的绿意与丰饶的红黄。
那些在日光下看起来平和美好的彩色花纹，此刻在烛台的照耀下倒映在地上，却仿若混沌黏稠的邪神从黑暗深处探出藤蔓状的触手，以生在果实与花蕊中的眼珠窥探着这欲|望横流的人世。
祝音差点要打起抖来。
幸好，有带着体温的西服外套把祝音裹了起来。
“是我错了。我不该给你选这套露肩的礼服。原来我好吗？阿丽娅。”
约瑟夫说着亲了亲祝音的面颊。
他总是这样，行为孟浪，甚至可以说是放荡。体温也总是很高，像是身体里藏着一轮小小的太阳，拥有驱赶走附近所有邪祟的能量。
祝音没说话，只是笑了一下。
即将参与“仪式”的紧张让她身体僵硬，她好几次都差点踩到自己的裙摆。约瑟夫却表现得如此自然、如此从容不迫。
这让她难以遏制地去思考约瑟夫究竟是对自己的目的一无所察，还是在与自己逢场作戏，就等着自己自乱阵脚。
“……亲爱的，”
“嗯？”
“我真没想到你会答应我的请求。”
“哈哈，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慈和的老人、哈立德家的牧师带着平和的笑意，为眼前这对年轻的主人夫妇打开了通往地下的门。
约瑟夫将祝音的手握得紧了一些。他贴在她的耳边，说：“我很高兴你愿意加入我的家族，了解我的家族。”
“……”
寒风自地下吹出，激得祝音直打哆嗦，也让她的手臂上立起大片的鸡皮疙瘩。
“抱歉抱歉，都怪我给你选了无肩的裙子。”
约瑟夫摩挲着祝音的手臂，替她抚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祝音有片刻的走神。
她总觉得……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记忆要呼之欲出，要像涟漪一样不断扩散。
“阿丽娅，小心脚下。啊，还是我抱着你走比较好？”
烛台无法完全照亮的黑暗里，约瑟夫伸手来揽祝音的腰。
祝音没有拍开他的手，却也没让他真的抱起自己。
真被抱起来，待会儿她行动时会受限的。
“爷爷就在里面吧？严肃点。”
“好吧好吧……我的阿丽娅总是这么认真。”
教堂的地底，那个用来举行血腥仪式的地方仍然飘散着那股奇异的味道。
和祝音上次偷偷过来时一样，这里飘荡着经年不散的……肉香。
是的，不是血腥味，而是，带着腥臊的肉香。
一旦闻到这股味道，祝音脑海里那些关于“仪式”的记忆就苏醒过来。沸腾的大釜、咕嘟冒泡的热水，还有那些不似人声的惨叫哀嚎会一遍遍地回荡在祝音的脑海里。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了。
祝音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将将稳住脚步，不膝盖一软栽倒下去。
“噢，你们来了。”
爷爷转过轮椅，脸上带着一如既往地和煦笑意。他和祝音打过招呼，之后就对约瑟夫说：“孩子，过来帮我做下准备吧。呵呵……我这把老骨头越来越不中用了，连祭袍都感觉越来越沉了。”
“好吧好吧……”
约瑟夫撇了撇嘴，神态懒散地跟着爷爷离开。离开时还不忘对祝音飞吻一个。
祝音挥着手，强行压抑住下意识想去偷瞥偷拍装置所在位置的念头。有身披绿叶的人从黑暗中走出，他们请祝音低头，为祝音戴上花枝编成的树冠，又给祝音倒了一杯香味清爽的饮料请她喝下，说这是混入了花蜜的树汁。
祝音不是没想过这饮料里会不会有毒|药、麻醉药。可如此多人的包围下，她根本没有选择。
她手捧杯子，带着饮下鸩毒般的心情，将树汁喝了下去。
那清香、甜美，还略带黏腻的树汁就这样通过她的口腔，滑向她的食道，进入她的胃部。
约瑟夫与爷爷终于出来了。
他们都披上了绿叶做成的斗篷，也都戴着羊头骨面具。
他们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推着轮椅走。
“开始吧。让我们进行仪式。”
轮椅上传来老人威严的沉声。
“这是复活达莉娅的仪式，也是欢迎阿丽娅加入我们家族的仪式。”
“阿丽娅，”
羊头骨空洞的眼窝里射出两道若有实质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