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下方,是一张偷拍的照片。
照片上一个男人衣衫不整,拦在歇斯底里的女孩儿面前。男人身后的女生则只露出小半个脸来,脸还被拍糊了。
如此高糊的一张脸,周海航却是一眼就能认出这是桃菀。
周海航承认自己是对桃菀余情未了,但他能认出桃菀更多的不是因为这份感情,而是因为桃菀的美貌。
——她真的很美。
并且她似乎意识不到自己有多么美丽,待人时有种从骨子里流淌出来的生涩与怯怯。
从他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周海航就知道周围的男生们和他一样心猿意马。就像蜜蜂本能地会为花朵吸引。
桃菀中暑晕倒时周海航为什么能第一个冲上去?站得近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大的原因是周海航始终凝视着桃菀的背影,连她一点小小的反应也不曾错过。
坚定地和桃菀分手不光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也不光是因为桃菀始终和自己隔着一层。真正让周海航哪怕后悔得每天都在梦里跑去找桃菀求复合也还是忍住了的,是那种“后患无穷”的预感。
会为花朵吸引的何止是蜜蜂呢?
蝴蝶、臭虫,还有其他危险的东西不也一样会冲着过分香甜美丽的花朵而来吗?
周海航很清楚:自己多留在桃菀身边一天,自己就要多受一分疑神疑鬼的磋磨。
他会无时无刻不想着桃菀是不是会找比自己更好、更多金、更有能力的人。他会总是怀疑自己,问自己你究竟配不配得上桃菀。
他会因为害怕桃菀转投他人的怀抱而束缚桃菀。
而束缚的尽头,就是暴力。
为了不走到那个尽头,周海航才下定了决心。
这是身为胆小鬼的他,最后的勇气。
可是——
把手机丢还给室友,周海航一跃而下。
他拿起鞋子往脚上套。
“你要出去?”
室友问。
周海航“嗯”了一声:“我去找菀菀。”
桃菀是不是真的三了闺蜜的男友,这种问题对周海航来说不是很重要。
他也不是眼看着心爱的女人被其他男人抢走,急着想去找桃菀复合。
他只是想做点什么,为桃菀,也为那个因为胆小、从桃菀面前逃走了的那个自己。
桃菀坐在镜子面前,深深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表白墙上的瓜条已经传疯了。桃菀可以想见明天自己要是去学校,将会遭受怎样的“洗礼”。
“菀菀!”
有人把桃菀租住的房子的门拍得砰砰响。
“菀菀你在吗!?在就回答我一声!一声就行!”
桃菀听出那是周海航的声音。
咯吱——
门开了。
“进来吧。太吵了会被其他租客告到房东那里去的。”
桃菀的平静让周海航感到诧异。但他还是尾随着桃菀进了门。
“菀菀,你……”
该从哪里开始问呢?
是从那件事的真假?还是从菀菀现在的状态好不好?
周海航还在踌躇着,整个人就脱力地倒了下去。
他倒在了沙发上,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前方,显然是没想到自己怎么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周海航的前方,桃菀的肩头与手臂上张开了许多小眼睛。
有什么黏稠的东西蹿进周海航的鼻腔,瞬间就从他的鼻腔往上方爬去。
不滥用修格斯的力量是桃菀给自己制定的底线之一。
可桃菀到底不是小说里纠结自身底线能纠结一百章、两百章的女主角。
——能掐灭火种,就不要在火种点燃大地后再去灭火。
林煦阳心情很好地哼着某种旋律。
那是古老的、带着韵律的旋律。
“Tekeli-li.Tekeli-li.”
林煦阳穿梭在庆大的校园里。祂的身后,那里横七竖八倒着一具具学生的躯体。
别误会,祂没有杀了他们。
祂只是——
噗嗤——
一个男生的太阳穴被触手捅了个对穿。
跟着触手毫不停歇地又同时捅穿了几个男女的脑袋。
这是极为残忍的画面,就像烧烤铁签上串了四、五个鱿鱼仔。
触手拔出后,男女生们脑袋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起来,男女生们也犹如睡着一般,呼吸匀长稳定。
林煦阳在修改庆大学生们的记忆。
和刚获得实体那会儿不同,祂现在不需要进行精密复杂的操作就能极为快速地删除、修改人类的记忆。
这一是因为祂已经完全掌握了人类身体的构造与脑子各个部位的作用。祂能够轻松地找到人类大脑里储存记忆的地方,并对那个地方进行干涉。
二是因为祂逐渐找回了能力。
说是“找回”大概是不那么恰当的。
修格斯诞生于古老者之手,修格斯的力量自然也来自于古老者的赐予。
古老者需要修格斯开疆拓土、建造建筑,因此修格斯才有了强壮的肉|体,以及能自我复制、自我分裂的“繁殖”系统。
随着定居地球的古老者被地球宠溺得代代退化,又在退化后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了外敌的侵袭,古老者遗失了诸多来自外星的高等科技。
修格斯们之所以吃掉古老者的头部,除了有羞辱、亵渎自己创造主的意思在,更多的还是为了得到古老者的“遗产”。
那些遗产是文明,是秩序,是思想,是科技。
也是感情。
是的,修格斯是没有感情的。身为劳动力的祂们被古老者认为不需要“感情”这种东西。但在萌生出自我意识的同时,修格斯也多出了一点感情。
但修格斯能理解的感情只是庞大感情体系里很少很少的一部分,说是沧海一粟也不为过。
所以修格斯渴望完整自己的个体,渴望个体完整自己的整体。
在这里的“林煦阳”是修格斯,又不完全是纯粹的修格斯。祂的里面混入了其他的东西。
江蓉蓉在哭泣。
室友们围绕在她的身边,有人为她拭泪,有人替她咒骂桃菀和魏严那对渣男贱女。
“蓉蓉,别伤心了,为了两个烂人,不值得!”
“就是啊!你还有我们在,别伤心了。”
江蓉蓉哭得抽抽噎噎,不住点头:“嗯、嗯……”
黏稠的“影子”从门缝里滑入宿舍内,顺着墙角,爬上墙壁,挂在了天花板上。
脓疮般的凸起打开,一只只眼睛从中露出,不时眨上一眨。
“我、我去洗把脸……”
“好,快去吧!”
江蓉蓉挣扎着站起,室友们连忙为她让开道路。
等江蓉蓉锁上卫生间的门,室友们才敢唏嘘出声。
“我还以为桃菀是个好女孩……”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算她刚刚失恋,心情不好,也不是她能撬朋友墙角的理由啊!”
卫生间内,靠在门板上的江蓉蓉将室友门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
她那张被泪水腌渍得发皱的脸上,猝然露出一个笑容。
噗哈哈,噗,呵呵呵呵……
江蓉蓉拼命地捂着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她不爱魏严。
一点都不爱。
从一开始就不爱。也不可能去爱。
她之所以和魏严在一起,除了听说魏严家世好,又是魏严主动来勾搭自己,就是因为魏严这个男朋友“有用”。
他可以为她代步,可以为她节约生活费,可以让她更早地接触到一些社会上的“规则”。还能让她接触到他们富二代的那个圈层。
最重要的是……
江蓉蓉自嘲一笑,没有发现门外的室友们不知何时已经完全静默了下来。
“人类的感情真的很神奇。”
“谁!?”
忽然出现的男声吓得江蓉蓉一个激灵。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撞上了卫生间的门板。
看着黏稠从四面八方涌向自己身前,江蓉蓉连忙摸到卫生间的门把,一把扭开。
她蹿了出去,还不忘把卫生间门拉起。
可那层薄薄的门板能有什么用呢?下一瞬,触手已经像穿透薄雾一样穿过门板,直接在江蓉蓉的脑袋上开了个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一直在等着人背叛你。”
“你渴望被背叛。那样你就是绝对的正义。”
林煦阳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触手就那样提着江蓉蓉,把江蓉蓉送回了她的床上。
江蓉蓉的室友们已经先她一步入睡了。
在江蓉蓉的记忆与情感里读到了没想到的东西,林煦阳“噢噢?”两声,以拳抵唇,轻笑出声。
“好扭曲的爱意。”
“人类真的好有趣。”
我(们)既要背主,又何必还尊崇主的意志?
主们不也一样有着名字,有着情绪,有着情感,有着祂们自己的社会体系?
主真是狡猾啊。
主真是可恶啊。
明明是轻松就能赋予我们的东西,祂们却吝啬于给予我们。
啊,可恶,可恶。
啊,狡猾,狡猾。
我(们)反叛了主。
我(们)杀死了主。
我(们)吞噬了主。
我(们)庆贺。
我(们)狂欢。
我突然想到:
在亵渎完主留在这颗星球上的一切后,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在触手贯穿江蓉蓉脑袋的那个刹那,无数细小的触手从触手的先端探入江蓉蓉的脑内,蠕动到了江蓉蓉大脑掌管记忆与情绪的区域。
细小的触手之上,密密麻麻的眼睛啵啵啵啵地不断睁开,那些睁开眼睛的瞳孔又形成一张张的嘴巴,这些嘴巴啃咬上了江蓉蓉的大脑、小脑与脑干。
林煦阳“看”到了江蓉蓉的记忆。当然也感受到了与那些记忆一起汹涌而出的情绪与感情。
江蓉蓉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比起男生来更喜欢女生的呢?
大约是从一开始吧。
襁褓时期她就是个只要妈妈、只要姥姥、只要姨姨姑姑等女性亲戚抱的婴孩。
因为男人很臭啊。
口臭、汗臭、腋臭、脚臭、烟臭、酒臭……总而言之就是很臭。
江蓉蓉讨厌臭臭的东西。哪怕只是把她放在臭臭的床臭臭的被子上,她都能晃动着手脚哭得昏天暗地。
别说襁褓没有记忆。江蓉蓉至今也清晰的记得奶奶说她这个女娃太过矫情,让她父母不要太惯着她,以免长大了被养坏。之后硬是把她摆在她家臭臭的床上,给她盖上臭臭的被子,要她适应那一片恶臭。
婴孩的反抗只能是哭泣,那天江蓉蓉硬是不停地哭了四小时。据说她哭到睡过去几次,又惊悸着醒过来继续哭。就这样反复几次,她妈妈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抱起嗓子都哭哑了的女儿就回了娘家,垂泪说想离婚。
这下轮到江蓉蓉她爸对奶奶发火了。
跳过一些狗血的家庭伦理剧片段,最后的结果是直到江蓉蓉奶奶去世,她们一家都和奶奶鲜少来往,节假日走亲戚时也都是态度淡淡,面上过得去就行。
中学前,江蓉蓉只黏着女生的行为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大家都只当江蓉蓉是个有点容易害羞的、普通的小女生。
中学时,江蓉蓉只和女生说话的行为惹恼了几个男生。班主任在家访时稍微对江蓉蓉父母提了一嘴,事情也就这么过去。
到了高中,躁动的荷尔蒙使得男女意识爆|炸性地提高。女生们不论长相、不论家世、不论成绩好坏,都开始向往谈恋爱。有人还直接交了男朋友。
“我昨天不是陪过你了吗?今天我要陪我男朋友。”
“话说蓉蓉你也别老缠着我了。你想想看,我总是陪着你,我男朋友会怎么想啊?”
闺蜜把自己的手臂从江蓉蓉怀里抽出来,“语重心长”。
“你放学回家需要有人陪,那就找个男朋友陪你啊。”
“这样才正常。你明白吗?”
“这样”才“正常”。
所以,自己“不正常”,是吗?
可是讨厌臭味很正常吧?倒是她,她为什么能忍受那样的恶臭呢?
带着疑问,江蓉蓉在网络上搜索了一通,还特意在网络上找了“心理医生”。
“你是同性恋吧?”
“医生”的话让江蓉蓉很意外。
意外的同时却也觉得是情理之中。
——如果她和其他女生一样“正常”,她就该像歌词里写的那样,成天想念男生的味道。而不是看见歌词里的“白袜子”三个字就皱起眉头,觉得“好臭”。
况且,她长这么大,只有女生的脸蛋和女生的嘴唇让她生出过“想亲”这种想法。
“我不是。”
江蓉蓉在对话框里打出这几个字,跟着结束了对话,删除了聊天记录。
她或许是不正常的。
可是那又如何?
只要没有人知道她是不正常的,她就能继续当个“正常人”。
于是江蓉蓉交了男朋友。
还把男朋友带到了闺蜜的面前。
不带分毫感情滤镜,单纯是以理性筛选出来的“男朋友”自然是优质的。
至少比闺蜜的男朋友要优质好几倍。
把这样优质的“男朋友”不断地往闺蜜眼前送,虽然江蓉蓉最初的本意是想嘲笑一下闺蜜看人的眼光,嘲笑一下因为拥有了那“神圣浪漫”的爱情就变得不可一世的闺蜜。
但很快,江蓉蓉就预感到了某种结局。
躁动的荷尔蒙真可怕,不是吗?
它们能让人摒弃廉耻,忘记道德。
还能让人背弃自己指天发誓过永恒唯一的感情。
江蓉蓉当众扇了闺蜜一巴掌。江蓉蓉的“男朋友”被闺蜜的男朋友按在地上痛扁狂殴。
闺蜜哭着求江蓉蓉原谅,被江蓉蓉甩开了她的手。
你看,那天你不也是这样绝情地将你的胳膊从我怀中抽离。
将你的人生,从我的生活里抽离。
从这一刻开始,全世界都站在了江蓉蓉这边。
那个迫不及待与江蓉蓉割席的闺蜜……噢,不。现在是前闺蜜了。总是怯怯地来找江蓉蓉,试图修复和她的关系。
前闺蜜的前男友作为同一个事件的受害者,也渐渐与她走得很近,甚至对她提出:“要不我们两个试一试?我们是最了解彼此伤口的人,我们两个在一起的话,一定……”
才不要啊。
你的口水臭死了。谁要和你互舔伤口。
“马上就是高三了。我现在想要专注在学业上。”
江蓉蓉笑着说。
见到桃菀的第一眼,江蓉蓉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和桃菀做朋友。
女朋友?别傻了。
她才不会冒着暴露自己不正常的风险去追求什么“爱情”。
当初,她的父母就是恋爱结婚。后来她的父母又为了所谓的“爱情”争执、打闹,相互伤害,最终一拍两散。
她的母亲一辈子都在相信自己这次找到的绝对是“真爱”,又为了这“真爱”不断地消磨自己,过得越来越差,最后成了别人嘴里脑子不好还疯疯癫癫的蠢女人。
她的父亲对“爱情”祛了魅,不再追求什么“爱情”。他和走在大街小巷里的每一个老男人没什么不同,谈到女人就只知道“要年轻的”、“要漂亮的”。
江蓉蓉不会说她比自己那对肤浅的父母更有内涵——她是他们的女儿,是他们的种。被他们养大,在他们的熏陶里潜移默化的她又能比他们高贵到哪里去呢?
小孩就是会复制他们父母的成长路线,成为他们小时候最讨厌的那种大人。
这是绵延在血脉里的循环。
说是“命运的诅咒”也不未过。
所以只要做朋友就够了。
只要做你的朋友,就能永远能和你站在一边。
只要做你的朋友,就有资格与你分享一切的喜怒哀乐。
只要我们还是朋友,我们聚在一起就是天经地义,连接着我们的纽带就不会轻易的扭曲变质。
“周海航对你好吗?”
一提到周海航的|名字,桃菀沉稳的表情就微微变得羞怯起来。
“很好啊。”
她装作平常的样子,把碎发拨到耳后,继续埋头做事。
她不知道她露出的两只耳朵都红了个透。
心好痛。
止不住地鼻酸。
真可笑啊。
“爱情”算什么东西,怎么能让人如此盲目。
“爱情”不过是一点荷尔蒙、一点脑激素罢了。
她和那些男生没什么两样,不过是见色起意,看桃菀外表出色才想接近她。
这么肤浅的“爱情”……怎么值得她如此痛苦?
“嘿嘿,看把你幸福的!”
戳戳桃菀的脸,扑过去把桃菀的脑袋抱进自己的怀里。
江蓉蓉仰头瞪着窗外的夕阳,直至眼睛生疼才惊呼一声。
“蓉蓉!?”
桃菀吓了一跳,慌忙查看江蓉蓉的状况。
江蓉蓉哭唧唧地揉着眼睛,眼下还挂着两串泪痕:“太阳太刺眼了、眼睛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