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商说,既然救过先侯爷,挡刀者忠义啊,一定要给这个老亲兵送礼。
又有一个老婆子,不知怎么沦为流民的,只知道儿子被前朝官吏打死了,只剩一个女儿在身边。打仗时,她带着女儿没日没夜地纳鞋底,都捐给了边城军。她女儿后来嫁给了一个没品级的小武官,女婿愿意奉养她,她就跟着女儿女婿一家子住着。
万商说,这老太太是为军队奉献过的,既然过年了就得去瞧瞧她过得好不好。
还有一个做牛羊生意的商人,当年帮先侯爷偷运过两匹好种马。这个商人如今在西北老家,应当还继续做着牛马生意,钱财方面估计不缺,但商人地位总是不高。
万商说,派人去送礼!到了当地记得找个锣鼓队,风风光光地把礼送去!
云夫人一边回忆,一边怕自己有遗漏的,还把外院一位姓牛的老管事找了来。牛管事年纪不算小了,是先侯爷心腹,如今说是在前院总揽,其实不怎么管事,只充当个定海的神针。按照万商的标准,虽然牛管事没退休,但显然也有资格拿退休老干部礼。但因为需要找他核对名单,他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惊喜感是没有了。
这么一桩桩一件件的,工作量真是不小。
万商本来还想一鼓作气查外头铺子里的账呢,但年前这么多事,只能看一下总账,更细致的查账工作不得不往后推,估计要出了正月,才能彻彻底底地查上一遍。
荣喜堂内,大家正忙得不可开交,然后外头传消息来说木家陈家被御史告了。
木蕾立刻眼神亮晶晶地看向万商。
万商连忙摆手:“别看我,我没那么大本事去使唤御史。”
万商最多就是一个推手。她就像是一只猫咪,趁人不备把水杯推地上了,推完后马上若无其事地收回爪子,接下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其实都不在她控制范围内了。
甚至万商安排人去打探消息时,都不敢打探得太细,把握一个“因关心家里的姨娘,所以注意了一下木陈两家的近况”的度,不会给皇上一种她要插手正事的感觉。
万商也不需要凡事在握。反正对于她来说,木蕾亲娘已经被接出陈府,而陈府对木蕾所谓的养育之恩被木家那么一闹也不复存在——送小姐去做妾,哪来的恩情,仇恨还差不多!过继事宜也进展顺利。所以那两家无论什么下场,万商都可以接受。
结果,这天下午又有人急急忙忙地送了消息过来。
早朝御史那一折子完全就是开胃菜,在这道开胃菜之后,又有户部数个官员联合上书,说木家强迫族女守寡,这是误国殃民之行为,让皇上下令叫木家族女改嫁。
万商说:“难道是皇上出手了?”
云夫人也好,金宝珠、木蕾也罢,其实都不习惯用提到隔壁老王这样自然的语气提到皇上。按她们的见识来说,既然是户部的官员联合出手,又提供了这么多详实的数据以证明强制守寡确实祸国殃民,那这事的背后除了皇上,不会再有别人了吧?
于是大家围在万商身边,一个个真情实感地夸起了皇上。
殊不知,这事还真就和皇上没什么关系。
哪怕皇上心里确实计划着要办这个事,但皇上慢了一步。这事先被别人办了!
“世家出手了。”皇上的表情晦涩难辨。
皇后有些不明白:“世家安排人告了木家,说木家强制守寡、此罪当诛?”这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皇后都觉得荒谬。世家……就那些世家,竟然抨击别人强制守寡?
第43章
皇上正在皇后宫中生闷气。这是难得一见的。因为皇上这个人很少把外头的脾气带到后宅里来。但陈家木家事件起始就是万商给皇后上的折子, 皇后已经非常自然地参与进来了,于是皇上这一生气,又不好找别人说话, 下意识就跑皇后这里来了。
皇后是真的想不明白。
世家竟然推了几个户部的官员出来, 抨击木家强制族女守寡?
可是近一两百年来,推崇三从四德, 赞扬从一而终的,不就是世家吗?所以世家不该是提倡全天下的女人在丧夫后都静心守寡的吗?还是说世家打算复兴古礼了?其实最初的世家并不是现在这样的,据皇后所知, 前朝那时候世家还有寡妇再嫁呢。
把史书往前翻,最初的世家真担得起“君子之风”四字。但在千年之后,如今的世家只学了先祖的皮, 根本没有学到先祖的骨。这也就罢了, 也许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只学了皮,然后心虚不已, 他们心虚着心虚着就把仅有的这点“皮”弄出了更多花样。
好似花样多了, 世家就依然是世间礼法的权威。
似乎是从前朝中后期开始, 世家就喜欢说闺训如何如何,又说女德如何如何。闺训是未出嫁女子需要严守的一套准则。女德则更多是针对已经出嫁的女子。世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有守了闺训和女德的女人, 才是符合礼法的, 才能被当做典范的。
结果世家现在却在抨击木家强制族女守寡?
皇后真的想不明白啊!
却见皇上脸色铁青:“因为世家根本没有把平民百姓看作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皇后瞠目。
世家视闺训和女德为一种“礼法”,而礼法只有上等人才配得上拥有。平民百姓很显然是下一等的人,没资格去了解闺训与女德。世家自诩高高在上的嘴脸可见一斑。
如果世家的这种心态被万商知道了, 她肯定要吐槽, 这不就是某国种姓制度的既视感吗?虽说应该尊重各国文化差异,但万商都换时空了, 吐槽一下不犯法吧?哪怕万商不认为自己有多大本事,她也不能容忍世家这种越来越畸形的风范传承下去。
万商曾在各个视频号上看到的讯息,按某国现代隐形的种姓制度,高种姓男子娶了低种姓女子,女子的家族就可以跟着升到高种姓。所以很多低种姓家族为了跨越阶级,会付出巨额的嫁妆把女儿嫁给高种姓。而为了不断赚取嫁妆,高种姓婚后会把这个妻子杀害,然后继续娶下一个。索奁焚妻这个词就是用很多女人的命造出来的。女人死了,实现阶级跨越的娘家人不会站出来控告丈夫,而丈夫自然不会受到惩罚。
皇上说:“世家根本不在乎平民百姓中有没有强制守寡。他们只是想找个理由彻底搞死木家而已。从守寡一事入手,一是因为木家最大的问题确实就在这,二是因为世家也猜得到新朝初立,朕定然要大力发展人口,所以朕绝不容许民间强制守寡。”
世家或许还以为他们是在贴心地为皇上排忧解难呢。
而平民不守寡,关我们世家什么事?
现在联合抨击木家的官员背后确实是世家,但是照这么发展下去,当民间真没多少强制守寡了,那时候世家又要站出来说,礼不下庶人,平民果然不懂礼义廉耻。
再之后,农耕社会的文明本就是自上而下的,只要是上位者推崇的,那么最终还是会影响下位者。到最后民间还是会回归到“强制女人守寡”这唯一的一条路上来。
除非让世家成为不了“上位者”。
皇后咬了咬嘴唇,把即将跳上舌尖的一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她想起代表她去参加了定南伯夫人新办宴会的阿春,阿春回来了讲了一个黑兔子和白兔子的故事。
定南伯夫人从这个故事里领悟到很多东西,比如对夫权的反抗,但在宴会上,她并没有提到这一点。她把矛盾集中在世家和武勋之间。要是一下子就进展到反抗夫权,那么就算大家同为武勋的妻子,有着相似的经历,也几乎没人会站在她这一边。
但就算只把冲突定在世家和武勋之间,这个故事还是足够震撼人心。
反正皇后在听了阿春的回复后,心里就有些后悔,早知道无论如何都该出宫一趟,她应该坐在现场,认认真真地听这个故事,然后观察众人的反应。真正和黑兔子不死不休的,其实还不是那些武勋,而是她这个皇后啊!以及她生下来的三男二女。
黑兔子……白兔子……
皇后闭了闭眼,叫脑子里的黑兔子白兔子散去。她心说,今日皇上能与我抱怨世家,这显然是因为安信侯太夫人的那封折子……安信侯府太夫人果然是我的福星。
皇上并未发现皇后的失神,还在兀自发泄自己的不满:“户部那些官员……一个个显然都不知道正端着谁的碗!”世家在文臣中的能量果然还是太大了,从户部官员站出来到接下来的每一步,他们都已经把路铺好了。只要皇上是真心想要发展人口,只要皇上打算彻底遏制民间强制女人守寡的风气,那么皇上就得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当然,皇上也可以不遂世家的意。
但皇上会这么做吗?
皇后慢慢站直了身体。她端正面容,又整理了衣服的下摆。
她说:“我想起安信侯太夫人说过的话了。她在顺天府门口说,三个月前她还是一个乡野村妇,哪怕三个月后的今天她成了侯夫人,这也不会改变她的为人。所以臣妾要在这里替天下万民感谢皇上。二十年前,您是因为前朝皇室昏庸无道、不拿天下百姓当人看而站出来的。二十年后,您成为了皇上,却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是百姓。”
说着,皇后无比庄重地跪下,对着皇上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皇上的眼眶立刻就湿了。皇后刚跪下时,他下意识去扶。但他迅速意识到了什么,这不是妻子以皇后身份行的礼,是她代表天下万民行的礼。她要把这个礼行全。
皇上觉得皇后懂他,因为他确实不曾动摇过。百姓很卑弱,有时候只是折子上的几个数字而已。但百姓不该卑弱,他们不能是被放在棋盘上去随意牺牲掉的棋子。
而皇后越是懂他,越是显得世家嚣张。
皇上连忙把皇后扶起来。他道:“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彻底断了民间慢慢形成的强制守寡的风气。哪怕这次不得不顺了世家的意,也得这么做。那些文臣还是很能办事的,递上来的折子都不用改,直接批个行就发下去,这事就能落实好了。”
别以为消除强制守寡的风气很容易。正所谓阳奉阴违,朝廷确实颁布了旨意,但民间会不会照做,或者会不会照做之后又矫枉过正……这里头隐藏着诸多的难题。文臣们递上的折子,几乎是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尽可能避免一切会出现的状况。
这就是文臣们的厉害之处。
偏偏不少文臣背后站着各大世家!
被皇后这么一哄,皇上心里的郁气散了不少,对阴谋诡计的敏锐洞察能力又回归了他的脑子。其实世家根本不在意平民百姓们是不是会强制守寡,他们的眼睛根本不会往下看。那为什么他们要这么急哄哄跳出来对付木家呢?难道是为了保住陈家?可说得难听些,陈家不过是世家养得一条狗。狗不好用,再重新养上一条就是了……
这个木家……
难道说木家捏着陈家的把柄?甚至这个把柄还关乎陈家背后的世家?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朝堂都在为遏制民间强制守寡一事忙碌,大家都想把在封印之前把这事彻底了结了。再加上木家本来就没人在朝为官,哪怕有些姻亲的交情,可明摆着各方势力都想搞木家,姻亲也不会帮他们说话。木家一下子成为了众矢之的,哪怕朝臣扣帽子时比较小心,不会真把妄图光复前朝这种帽子拿出来,但他们比万商更有经验,不过几日木家就成为了恶人中的恶人,木家嫡系全员被赶出了京城。
哦,据说木家嫡系还三代不能为官了。
一般说来,嫡系三代不能为官,要是嫡系能容得下旁系出头,那也没关系,旁系当了官,家族还能爬起来。但要是遇到嫡系不能容旁系出头的,哪怕旁系生出了一个聪明的孩子,但读书需要钱吧,需要好先生吧,嫡系不仅不帮忙,反而各种暗算,那么这个孩子再聪明也不可能读出成绩。木家恰恰是后一种,所以木家整个儿完了。
但是,就在木家被彻底赶出京城的那一天,木家现任家主的三儿子,一个名叫木丛的,竟然在疯马的蹄子下救了苟大太监。木丛自己摔断了腿。苟太监非常感动。
很快,万商这边接到了消息。
木蕾她娘打算过继的嗣子被迫改人了,从偏远族人改成了木丛。
万商:“???”
这种感觉真是日了狗。
马上要过年了,皇后也会在年前代表宫中给各家送年礼。考虑到内库空虚,年礼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给文臣的就是皇上的亲笔御书,给武勋的就是皇上的一些旧物,比如打天下时用过的一把旧匕首,曾经穿过的一件九成新旧衣(不是龙袍)。
收到礼物的武勋各个感激涕零,都觉得皇上还拿自己当自己人看。
安信侯府这边,礼物倒是没什么出格的,和别家差不多。
重点是代表宫里前来送礼的那个人!
传说中的苟太监竟然亲自跑来送礼了。
苟太监是代表宫中来给安信侯府赐礼的,恭迎的是这份皇家权威。
万商不习惯下跪,在心里对自己说, 皇家赐礼要是能保存到现代去就都是文物啊, 当是给文物跪的。文物代表了一段深厚的历史,四舍五入跪的是沉淀后的历史。
苟太监笑眯眯的, 按流程送完年礼后,立马上前两步,把手递到万商跟前, 好叫万商能撑着他的手站起来。虽说马上就要过年再长一岁,但万商依然称得上身姿矫健,完全不用别人搀扶。可苟太监都把善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万商自然不好拒绝。
她就在苟太监的手腕上搭了一下。
被乌嬷嬷培养着, 万商如今也能认出一些皮毛的好坏。苟太监的袖子做了外翻的设计,把里面的皮毛翻了出来。万商觉得这皮毛的手感不一般, 绝对是精品皮毛。
哇, 苟太监确实通身富贵啊。
万商说着客套话:“天寒地冻的, 总管若是不忙,不妨留下来喝杯热茶。”因为苟太监如今是内廷总管,所以万商这么称呼他没有问题。在职场上, 大家关系还没那么熟的时候, 只要大家都是公事公办的人,那么用职位来称呼对方,绝对是没问题的。
都知道喝茶是客套话, 说的人知道, 听的人也知道。
苟太监不可能会留下来。
却不想,苟太监直接应了话:“既然太夫人盛情邀约了, 那咱家就却之不恭了。”
万商:“……”
为了恭迎皇家赐礼,安信侯府特意开了位于前院的最大最豪华的议事厅。此时待在议事厅里,苟太监那边是他和几个小太监,万商这边是她和排行前三的儿子们。
苟太监仍是笑眯眯的,似乎是真的很想喝一杯安信侯府的茶。他的视线从万商身上划过,又看向了她身后三个名义上的儿子。然后目光一闪,好似有些意味深长。
万商不打算得罪苟太监,不过这位内廷总管的身份确实微妙,万商又不能和他走得太近了。把苟太监留在家里喝茶?万一有人疑心他们在图谋什么,这可不好呢。
万商的怔愣很快就被遮掩过去,她一边喜气洋洋地领着苟太监去了旁边喝茶的小厅,一边当着那些小太监的面帮忙找补:“马上要过年了,我……咳,老身想着该献礼给皇上的,因为皇上乃圣明天子,我们心里都无比感激着。但我毕竟是外命妇,我身边的嬷嬷认真教我了,外命妇不好随便给皇上献礼。又说夫妻一体,那我献礼给皇后也是一样的,对吧?正巧总管您来了,我叫下人把礼物拿来,您给捎带回去?”
小太监们:“……”
安信侯府的这位太夫人看上去挺唬人的,怎么一开口这么接地气呢?还以为是在乡下过日子呐,“夫妻一体”这种话张口就来,也不怕得罪差点就封后的申屠贵妃。
最重要的是往宫里送东西哎,竟然还敢过别人的手!
要是没有乌嬷嬷早先的那番话托底,万商自然不敢把东西交给苟太监。但现在嘛,既然知道苟太监对皇上连带着皇后都忠心耿耿,万商不觉得他会对礼物动手脚。叫苟太监捎带回去,还加固了万商那乡下人没坏心的人设,主打就是一个坦坦荡荡。
这种人设很讨上位者喜欢的!万商不打算改了。
万商快言快语道:“因为我们府上还在守孝,所以这份礼物不是我亲自准备的,我主要是提供了一个想法,然后找了府外的一些帮手……哦,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重点是我们这一份感激的心意。总管要是不觉得麻烦就帮忙捎带下?我正好也给您拜个早年。”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绣了吉祥如意纹的荷包,直接塞到了苟太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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