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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玉郎(七杯酒)


陈元轶用折扇托她下巴,低低地笑:“我瞧谢钰倒似还没碰过你,不如跟我偷个情?”
他不等沈椿发怒,便展颜一笑:“开玩笑的。”又若无其事地道:“谢钰的墨宝名动天下,许多高官名儒都极仰慕他的笔法,但自他冠礼之后,便少有墨宝流传在外,我如今初入官场,需要一张他的墨宝讨好上级。”
他顿了顿:“只要你能为我取一副他的墨宝来,纳妾文书我便当着你的面儿销毁,从此之后,你我再无干系,如何?”他微微一笑:“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沈椿心里藏不住事儿,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谢钰书房里就存了不少他写废的宣纸,如果真能用一张字唤来陈元轶以后不再纠缠的话,那真是再合算不过了,这个要求简单得超乎想象。
陈元轶见她神色,便知她心中动摇:“我如今人在长安,只想一心把仕途走好,再不做他想。”他比了个请的手势,倒似真成了翩翩君子一般:“你可以回去考虑几日,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一副墨宝即可。”
他和代王想要的自然没这么简单,他们要的,是把沈椿变成安插在谢钰身边的一枚钉子。
但即便要发展细作,也不是一上来就让她杀人放火,否则早把人吓跑了。
一开始先给她一些简单的差事,等她步步上钩之后,哪怕让她给谢钰下药,她也不敢不从,就譬如今天让她偷取谢钰墨宝,这事儿听着不难,等东西到手之后,不又是一个把柄?
把柄攒得多了,日后想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想到能把这当日不曾得手,如今又成高高在上世家妇的少女揽进怀中肆意疼爱,陈元轶眼神暗了暗。
他扫过她无知无觉的背影,别有意味地笑了下。
这些事儿发生得太快,等沈椿安然无恙地坐上了马车,脑子还是懵懵的状态,等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人已经站在了谢钰的书房。
谢钰最近写的字都在书桌上整齐地叠放着,上面压着一方羊脂玉山水镇纸,沈椿从镇纸底下抽出一张宣纸,上面的字儿果然很漂亮,难怪人人都想要。
不行,不对!
沈椿打了个激灵,忽的回过味儿来。
别的事儿她不知道,但陈元轶不是东西这个事儿她可太清楚了,拿一副墨宝给他不算难事儿,但再这样下去,岂不是又要和这个人纠缠不清?
从这刻起,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她也不认识陈元轶。
但凡她敢承认和他有一点瓜葛,那张伪造的纳妾文书她无论如何都没法说清楚,只有咬死不认,才能彻底摆脱他的控制。
文书上没有名字,只有她的手印,难道他还能把她从谢家拖出来比对手印吗?
沈椿定了定神,正要把那副字放回去,谢钰的清润嗓音从门口传来:“你在做什么?”
他背光站着,目光从她,扫到她手里的那副字,微微挑了下眉。
沈椿有点心虚地激灵了下:“我,我来找一副临摹的字帖。”
为了让自己不心虚,沈椿努力睁大眼,直勾勾地看向他。
她实在生了双很好看的眼睛,眼眸黑亮,看人时总是水淋淋软乎乎的,眼型又大又圆,透着股无辜劲儿。
出于习惯,谢钰本来还想再问,但被她这么一看,舌尖的话不觉转了向:“这幅字不适合临摹,书架上有专门的字帖...”
正巧长乐在外敲门:“小公爷,您现在方便吗?”
沈椿趁机走了,和长乐擦肩而过时,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紧紧将书房的门掩好,才道:“陈元轶之前有位宠妾,您还记得吗?”
谢钰凝神:“怎么?”
长乐面色犹豫:“那宠妾一直在陈宅养着,目前能查到的东西不多,但是有一条...”他犹豫了下:“那宠妾原本是长水县绿水村人士。”
谢钰顿了下。
——他的妻子,未被沈家找回来之前,也是长水县绿水村人。
书房一时沉寂下来,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长乐不敢打扰他思考,安安静静地垂手站在一旁。
就在此时,忽又有人叩门,一把娇柔女声在外道:“奴是夫人身边的婢子君怜,有事求见小公爷。”
谢钰沉思被打断,并未应允,只问:“何事?”
君怜在外咬了咬唇:“和,和夫人有关的。”
谢钰垂眸思索片刻,方道:“进来。”
君怜走进,一套樱桃红的襦裙,上面披着薄纱,两弯雪白的臂膀朦胧可见,鬓边步摇摇曳生辉,十分貌美,但也十分不合身份。
谢钰不动声色地掠过她一身装扮,神色淡漠,又问:“何事?”
“奴,奴今日撞见夫人阴私,思来想去,还是应当告知小公爷,免得您遭了夫人蒙蔽。”君怜‘扑通’跪倒在地,盈盈下拜,掷地有声地道:“奴今日见到夫人和陈府四郎私会!”
她本来就是万氏送来取代沈椿的,奈何谢钰性子冷淡,任她如何才貌双全,他眼神都没分给她一个。
今儿她身子不适,在陈府方便的时候,无意中撞见沈椿和陈元轶背着人私会,她兴奋一时,迫不及待地把这事儿告知谢钰,好趁机在他面前立功露脸。
谢钰手指一顿。
君怜语调急快:“奴更衣回来,才走到垂花门处,就见夫人和陈四郎单独站在垂花门下说话,话里话外都是二人早就相识,不光如此,还说什么偷情,什么日后相见之类的话,待陈四郎走了之后,夫人的脸色颇差,若非二人早有私情,夫人怎会如此!”
她急急说完,便抬眼去瞧谢钰神色,却见他神色淡然,不辨喜怒,她不免怔了下。
一般男子听到这样的事儿,都该暴跳如雷才是?谢小公爷怎么是这样的反应。
君怜嘴巴动了动,却不敢催促。
她心下忐忑,告密对她来说也是兵行险着,毕竟她名义上是沈椿的下人,如果沈椿倒了,她未必有好果子吃
但是...她飞速抬眼,又瞧了眼谢钰。
为着这样玉树琼林般的男子,冒些险也值得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灯花儿轻微爆了下,谢钰才抬眸,徐徐问她:“若我没有记错,你是从沈府跟随夫人来的,为何要背叛她?”
君怜没想到他一开口问的居然是这个,她不觉怔了怔。
不过她也自有准备,又叩拜了下,用含了些委屈的语调:“奴虽是夫人从沈府带过来的人,但也知忠义之外,还有是非善恶,小公爷忧国忧民夙兴夜寐,夫人却在外行止不检,勾三搭四,奴替小公爷不值。”
谢钰挑起一侧唇角,略讥诮,他似乎想说什么,又暂先按捺住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君怜再次怔住。
作为男子,尤其他还是个位高权重的男子,听说自己的新婚妻子与人私会,他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吗?
她怔怔地唤了声:“小公爷,夫人可是...”
谢钰一束目光投了过来,竟是洞明入骨,她打了个激灵,不敢再多言,垂着头退了出去。
她刚踏出书房门,便有两个常随一拥而上,一个堵嘴一个抬身,将她控制住了,暂时关押起来。
谢钰一手搭在桌案,指节时不时轻敲两下,似乎在出神。
过了半晌,他撩起衣袍,径直走向寝居。
沈椿想通了陈元轶的事儿,心情大好,特地熬了一锅鸡汤:“还没吃晚饭吧?我熬了一锅鸡汤,你要不要尝尝看?”
她用调羹搅了搅:“我没放多少盐,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谢钰垂下眼,静静地看着她,并未伸手去接。
虽然鸡汤不烫,但总归还是有些热度,她方才煲汤的时候,手心不留神烫了个疤,这会儿还是有点疼的。
沈椿扬起小脸,有些疑惑地道:“夫,夫君?”
谢钰猝不及防地发问,轻声道:“听说你今天出陈府的时候耽搁了会儿,去做什么了?”
沈椿心头一跳。
她否认纳妾文书的前提是她和陈元轶并不认识也从无往来,一旦陈元轶设计见她的事被人发现,她真是长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
如果有的选,她一点也不想骗人,和离书就放在床头的柜子里,她现在还在‘考察期’,更不用说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不用承恩伯府或者谢家动手,世人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明明她才是受害的,却得绞尽脑汁地想法儿保护自己,老天怎么就不降一道雷劈死陈元轶呢!
她舔了舔唇,下意识地选择了说谎:“我,我身子不舒服,去方便了。”
谢钰嗓音温和:“身子不适,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记得你有个婢子也去更衣了,你怎么不和她一道去,倒是让人记挂。”
汤碗热腾腾地贴着她的手心,她手心出了层薄汗,被烫伤的那处火烧火燎的。
她咽了咽嗓子:“我比较,比较急,所以...”
谢钰也没说什么,轻轻颔首:“好吧,下次注意些。”
沈椿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她忙把汤碗放到桌上:“这汤你趁热喝了吧。”
“倒了吧。”
谢钰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的说了这么一句。
他淡淡道:“第九十七条家训,入夜不食。”
她眼神颤抖躲闪,他已经不想再多问,从她的眼神里,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在说谎。
他脑内忽的蹦出陈元轶在酒肆说的闲话——‘我那宠妾大腿内侧有一点桃花痣。’
谢钰顿了顿,忽的又道:“我今夜睡在此处。”他抬步走向床边:“我乏了,安置吧。”
不对劲。
沈椿觉着谢钰今天非常不对劲。
他的态度就不说了,他这些日子一直睡在外院,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要跑回来跟她睡呢?
她小声问了句:“你今晚上不去外院睡了?”
谢钰抬眸,反问:“你很害怕和我同房?”
按理来说,她要和喜欢的人睡在一块,应该是好兴奋,但她本能的,小动物一般的直觉,让她不自觉地开始紧张。
沈椿同手同脚地向床边走过去,身子直挺挺地躺下,连衣服都没敢脱。
谢钰动作优雅流畅地除下发冠,换上寝衣,他一头青丝披散,比之往日的冷清自持难得多了几分慵懒风情。
但她完全无心欣赏美色,明明这张床这么大,谢钰又高高瘦瘦的,为什么她却觉着这么挤呢?
他身上那股冷清的兰香好像化成了一张网,密密地把她笼住了,让她有点喘不过气儿来。
沈椿脸色发苦,撅着屁股往外挪了挪,本能地想要离他远点。
她用自以为很隐秘的动作,悄悄往外挪了不过一尺,忽然的手腕一紧,整个人直接被拽到了谢钰身边。
“你的衣裤未除,”他撑起身子,半覆在她身上,语气平静:“是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第011章
在寝居里,沈椿就穿了件软和的中衣,很快的,她感觉到一只手探向自己的衣带,她紧张得闭起了眼睛,瞬间把婚前嬷嬷教导的要领忘得一干二净,身子直板板地躺着。
她眼睛闭得太快,未曾注意到他如霜刃一般的目光,他不带任何情 欲地一寸寸扫视着她的周身,不像是夫妻俩,倒像是公堂之上审问犯人一般。
沈椿感觉中衣被解开,他手指毫不留恋地下移,轻松抽出她腰间的锦带,她的寝裤也被解开了——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手指没有触碰到她的一寸肌肤,利落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就跟仵作验尸一般。
此时此刻,她身上只剩一件薄薄的兜衣和极短的亵裤。
谢钰却并未继续,他在床幔中半坐起来,双手忽然握住她的脚踝,分开了她并拢的腿。
他的手白日里瞧着非常漂亮,修长如玉,骨骼分明,隐约青筋冷白的皮肤里,她以为这样养尊处优的一个人,肌肤必定也是细腻柔软的,但正相反,他手指布满了茧子,似乎还有些细小的伤疤,像是习武留下来的。
一下又一下,刮得她肌肤又疼又痒,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有些粗糙的触感一路向上,从脚踝蜿蜒到小腿,却不像调 情,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他在膝盖处停顿了片刻,指腹缓缓上移了一寸许,似乎终于找到了想要的那一颗凸起的小痣,小痣呈现淡淡红色,仿佛生来就有的的胎记。
如同查案一般,他指尖来回摩挲,反复确认。
大概是他今夜的侵略性太强,都有些不像他了,沈椿忍了又忍,克制不住本能反应,伸腿就冲着他踢了过去。
谢钰一时不防,只能稍稍侧了侧身,被她一脚踹到了肩膀上。
她人瞧着纤细,力气却着实不小,谢钰轻哼了声,却没再做什么,主动直起身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沈椿第一次出声质问他:“你不要碰我,你要干什么呀!”
他看向她,她后背微微颤抖,像是惶恐,又像是羞恼。
谢钰唇角动了动,但又无心再费口舌,只淡淡宣布结果:“从今日起,我会在你身边加派两名女卫,她们会时时刻刻跟着你,你若无事,最好不要出府,若有要事定要出府,可以让女卫向我通传。”
他披衣下床,往外走了几步,忽的回首:“接下来我会一直住在外院,你好自为之。”
就在方才,他亲眼见到了陈元轶所说的桃花痣——那颗从别的男人嘴里听到的,长在他妻子腿侧的桃花痣。
长乐查到的证据,那个婢女的告密,还有下午她突兀得出现在了书房,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了他的妻子和陈家那个私生子的关系不同寻常。
作为一个男人,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大度。
他神色冷淡,在他看来,沈椿或许出身乡野,做事也欠章法,但心性单纯,不乏赤子之心,他也开始尝试着慢慢信任妻子,但她和陈元轶的关系,无疑是对他信任的一种践踏。
而作为谢氏的家主,他考虑的不是妻子失 贞又蓄意欺瞒的问题,甚至不是此事传出去之后谢家会一朝沦为笑柄,而是她和陈家和代王之间的关系。
众所周知,代王是皇上最信重的亲王,而陈家是代王的门下爪牙,他的这个妻子,一切证据都指向她曾经做过陈元轶的妾室,而她又是皇上莫名其妙硬要指婚给她的,如此种种
,让他不得不防备。
沈椿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禁足了,她很快想到白天见陈元轶的事儿,忙追下床,急匆匆地解释:“你听我说,我不是...”
已经太迟了。
谢钰不想再听,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沈椿刚追到门口,就有两个女卫横剑拦住她:“夫人,莫要让下属为难。”
......
第二天谢钰唤来了长乐陪他练剑,在长乐第五次被挑翻在地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谢钰情绪有些起伏这件事儿。
他小心翼翼地问:“小公爷,您是在为夫人的事儿不悦吗?”
凭良心说,谢钰不悦这事儿挺稀奇的。
他是个几乎没有多余情绪的人,所以他永远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他当年在边关的时候,有个从小照料他到大的老仆被查出是突厥细作,那老仆被抓之时眼含热泪地说着小时候抱着谢钰出去玩耍,怕他摔着给他当人肉垫子的事儿,听得军中无人不动容。
只有谢钰,面色不变地听他说完,就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面色如常地念出了军中律法,当着所有军士的面儿挥剑斩下了老仆的头颅,可以说是无情到了极致,但从此军中无人不胆寒,也无人不敬服。
他是谢家立出来的一块活碑,是谢家立誓非要养出的一位圣贤,信奉大道直行,一切行事皆依律法道德,生生摒去了属于人的喜怒哀乐。
谢钰运剑的姿势一顿,侧头面无表情地思考片刻:“没有。”
跟祖父从小的培养有关,他在情绪上的感知较为迟钝,这会儿的确没什么感觉。
长乐看着自己摔出来的一身青紫,欲哭无泪。
谢钰毫不犹豫地收剑转身,长乐连忙问:“小公爷,今儿早长公主已经派人来问话了,夫人...到底是您的夫人,也不能总让人看管着,您打算看着她到什么时候?”
“等代王一案结束。”
这倒是符合常理,就冲她私底下和代王的人有旧这事儿,最近也势必得把她看住了。
他们这位小公爷也实在冷心冷情,到底是枕边人,之前还人前人后的全力护着,这会儿说禁足就禁足,端的是雷厉风行,毫不犹豫。
长乐甚至能摸出一些他的心思,他之前护着妻子是出于礼法规矩,如今把人禁足,依旧是为了礼法规矩,他家小公爷活像是礼法规矩成精了似的。
长乐犹豫了下,又问:“那等案子结束之后,您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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