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你的说法, 本官竟也染上了瘟疫?”
胡成文脸色隐隐发情,表情阴沉地看着身畔的陈大夫。
陈大夫脸罩纱巾,一欠身:“大人脉象虚浮沉缓,时重时轻, 再加上连日发热头昏等等, 若无意外, 应当就是瘟疫。”他又忙道:“当然, 草民一家之言也未必可信, 大人也可请其他大夫前来会诊。”
胡成文斩钉截铁地道:“不必,此事万不能让旁人知晓!”
他连日来身子不适,发热头痛不断, 其实自己已经有所觉察,大夫所言不过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只是他想不明白, 如今疫情渐渐控制,他又没和哪个病患直接接触过,到底是怎么染上的疫病?
陈大夫面有难色:“可大人既然得病,总得静心修养,这事儿如何瞒得住啊?”
修养是一方面, 关键是这疫病传染啊!若是胡成文得了病还满地乱跑,这不是害人吗?
胡成文眉头紧锁,没说话。
他自然爱惜生命, 只是他这一病,只怕没有个把月好不了。
谢钰之前主持防疫做的风生水起, 他趁此机会直接空降此地,想要强抢了这份儿功劳。
眼下他和谢钰势同水火, 又是防治瘟疫的节骨眼上,一旦他去抱病静养, 依照谢钰如今的势头声望,必得能趁此机会将他架空。
换做旁人,未必有这移天换日的本事,但是谢钰,胡成文相信他绝对有这个能耐。
官场无常,一旦错失机会,日后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他思量了下,拧眉问:“本官的病是否严重?”
陈大夫立马回答:“和其他人相比,大人的症候算是轻的,尚能如常人一般行走自如,如今治疗瘟疫的汤药已经慢慢摸索出来了,大人放心,您定能安然无恙。”
胡成文立即道:“既然如此,你按时为本官熬制汤药即可,旁的事儿一律不必过问。”
这次的瘟疫有个好处,得过一回之后便不会再得,不会反复染上,既然他的症候不重,可以治好,其他人是生是死跟他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能继续掌权,死几个百姓又算得了什么!
他这便是不想在家中静养的意思了,陈大夫一惊,忙劝道:“大人,您的症候虽轻,但疫病毕竟传染,不管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您的身子...”
胡成文眼底露出一丝阴沉:“陈大夫,本官已经说过,你做好你该做的事儿便可。”他逼视着陈大夫:“听说你父母妻儿就在蓟州,若此事泄出半点儿风声,本官恐怕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陈大夫身上冷汗涔涔,忙跪下磕头:“大人放心,草民半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胡成文这才满意,放他去后面熬药。
陈大夫口舌发苦。
有谢钰坐镇,疫病得以控制在附近村落,始终不得大范围侵入镇上和城里。
如今胡刺史明明得病却蓄意隐瞒,这瘟疫怕是要大爆发了!
哎,即便知道刺史会害人性命,可他一个小小大夫又能如何?
......
沈椿最近终于病愈,忙不迭赶去周家医馆帮忙,周太医最近一直在乡野诊治疫病病患,她就帮着主持医馆上下。
这几日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瘟疫都在逐步好转了,最近却又有扩散的趋势,镇上不少人都病倒了,谢钰这两日便紧着带人排查源头。
谁也不知这病怎么传进城镇的,甚至也不知那病源是否还在活动,是否让瘟疫继续扩散,此事着实严峻,附近村镇上万人口,谢钰得挨家挨户逐一排查。
这天早上,沈椿刚到医馆,药童就急匆匆地跑来:“不好了沈娘子,昨夜又新来了十来个病患,老夫人忙着照料也病倒了,现在馆里的存药彻底没了!”
沈椿脸色大变,正要去后院探病,药童忙拦了一把:“沈娘子先别急,老夫人只是症状较轻,又柳大夫他们几个看着,暂时无恙。”
他又忙道:“只是眼下还缺一味牛黄,咱们得尽快弄来才是!”
牛黄是治疗这次瘟疫最关键的药材,瘟疫刚发那会儿有许多不良药商趁机抬高药价,让普通百姓治不起病吃不起药,多亏谢钰及时干预,将一批无良药伤斩首示众,又搜集了蓟州药贩手里所有的牛黄,交由官府统一管着,这才堪堪稳住了药价。
但也因为如此,现在市面上是见不到牛黄的,只能去官府拿药。
沈椿很快反应过来:“这好办,咱们先去衙署走一趟。”
周太医是镇上有名望的大夫,他如今又身负诊治病患的重任,周氏医馆倒不至于拿不到药。
沈椿特意取了师父的名帖去了衙门,没想到还真遇到了麻烦——衙署那边儿态度倒是挺好,只是问了衙门,衙门说是兵营管着,问了兵营,兵营又说库房药材紧缺,得问过看管库房的书吏。
就这么折腾了四五回,沈椿也渐渐察觉出不对了,跟药童求证:“我怎么觉得,官府不想给咱们药呢?”她说着自己都不可思议:“可咱师父正在前线负责医治病患,官府凭什么克扣咱们的药材?!
药童左右看了看:“您有所不知...”
他压低声音:“咱们先生的性子一向清正,之前胡刺史想要插队,请先生帮着诊治几个权贵家眷,被他断然拒绝,胡刺史便怀恨在心,再加上先生和谢大人走得又近,两边儿闹得很僵,依我看,他们八成就是拖着不给咱们医馆药材。”
沈椿一听胡刺史还有啥不明白的?她恨的牙痒痒:“该死的老狗,老天没眼,怎么不让这老东西得瘟疫呢!”
她现在习惯一个人解决问题,皱眉想了会儿,忽然眼睛一亮:“我有主意了!”
药童连忙询问,沈椿和他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俩人连忙又转回了衙门口附近的茶楼蹲守。
胡成文近来行事极有规律,上午去郊外疫村营地装模作样一番,直到中午赶回衙署处理琐事儿,沈椿带着人等了不到半个时辰,直到正午午时,果然见一众人簇拥着胡成文回到了衙署。
众目睽睽之下,沈椿当即冲出去,高声道:“大人留步!”
胡成文认得这是沈椿,他极不想理这女子,但无奈附近无数百姓和官员都瞧着,他收敛了眼底的翳色,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原来是小沈大夫,你最近不是已经病愈了吗?找本官有何事?”
沈椿行了一礼,极是恭敬地道:“民女知道大人公事繁忙,但无奈事情紧急,只能在此请求大人了。”
她双手奉上周太医的名帖:“最近镇上瘟疫传开,我家医馆接收了不少病患,药材已然见底,就连师娘也被累的得上了疫症,牛黄这药只有衙门才有,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来衙门求了一圈,个个都说给不了药。”
她神色诚恳:“我家师父如今在疫村诊治病患,他的家眷医馆却朝不保夕,这岂不是寒了人心?您是再正派不过的一个人,所以我一时莽撞,贸然来求到了您的头上,还请您责罚。”
不给沈椿药材的令就是胡成文下的,他安能不知此事?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沈椿居然敢当众拦了他,在这堂皇大街上直接把这事儿捅破了!若他此时不应,必定会落下一个糊涂无能,寒了功臣之心的名声。
难怪谢钰会看上这女子,两人一样的诡计多端,不是东西!
胡成文心里恨不得要活吃了他,面上还得做出一副震怒模样:“竟有此事,真是岂有此理?!”
沈椿逼得他不给药都不行,他立刻道:“本官这就给你一封手令,你现在立刻拿着手令去库房提药。”
沈椿恭维道:“听您这般说,我就放心了,您不愧是这蓟州有名的活青天。”
胡成文给她气的喉咙发痒,重重咳嗽了几声,勉强敷衍一句,这才转身甩袖走了。
倒是沈椿听他咳嗽声似卡着浓痰,十分不对。
她抬眼一瞧,就见胡成文步伐凌乱,眼底泛着淡淡青黑,是有病在身的架势。
但为了防疫,每个人脸上都罩着纱罩,她也瞧不出胡成文具体得了什么病,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带着药童匆匆赶去库房。
她有了胡成文的手令,库房的吏员不敢再怠慢,但他哭丧着脸解释:“沈大夫,不是我们不想给,只是你们来的晚了一步,库房里的牛黄调配完毕,全部运往疫村,新的得两天后才能送来!”
医馆里那么多病人等着抓药,等两天之后药材送来,那人早都凉透了!
沈椿不信,亲自去彻底空了的库房转了一圈,气的直跺脚,恨不得揍这吏员一顿出气——都怪这王八蛋阻拦,要是早上他直接给药,何至于生出这么多风波来?
她一时蹿火儿,堵在库房门口破口大骂,骂得正兴起呢,忽然听后面传来一把清疏嗓音,微带疑惑:“昭昭?”
沈椿身子一僵。
她忙回忆了一下自己泼妇骂街的英勇战姿,脸都绿了。
她飞快抬眼,怯怯地看了谢钰一眼。
谢钰心知必有缘故,也没急着说她,只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沈椿清了清嗓子,把缺药的事儿三言两语说清楚了,又解释:“我可不是故意要闹事儿丢脸的,主要是今儿个一直被人当皮球似的踢来踢去,实在是气极了。”
谢钰眸光浮动了下,强压住心绪:“我那里还有牛黄,你需要多少,我派人送去医馆。”
他见沈椿面色疑虑,淡道:“你放心,这些药材是之前存下的,本就是为了应付疫病突然扩散的情况,药材我这里尽够的。”
他做事儿一向是极具先见之明,哪怕情况危急也能游刃有余。
要命的问题终于得以解决,沈椿不由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满头的汗:“幸好有你。”
她莫名有种踏实安心的感觉,就好像天塌下来,这人也一定能为她撑住。
谢钰看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把牙牌交给药童让他去拿药了。
沈椿正要跟着,却被谢钰叫住:“昭昭,你先跟我来。”
她跟着谢钰上了马车,抬眼就见他淡色的唇瓣抿着,面色隐隐透着几分冷,似乎动了怒。
她有些茫然:“你怎么了?”
谢钰竭力缓和了一下神色,掀眸定定看向她:“医馆缺药,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找我?”
沈椿被他问的一愣,本能回答:“我忘了。”
被谢钰一说她才反应过来,于公于私,找谢钰解决都是最方便快捷的法子。
明明两人是亲密无间的夫妻,但她就好像把这个人从脑袋里勾去了一般,居然怎么都没想起他来,真是异事。
谢钰顿了顿。
“昭昭,”他手指虚虚抹过眉眼,面上满是失落的倦色:“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多信我几分?”
“你虽然说着要和我重归于好, 但除了能同床共枕,你觉得咱们像夫妻吗?”
谢钰眼底克制不住地染上一层翳色,他稍稍侧过脸,不想让她看到他脸上的冷峻怒意。
他的确是恼了。
明明她是他的妻子, 两人本该是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伴侣, 明明他很轻易就能解决的事儿, 可她宁可大费周章地四下折腾, 也不愿意来问他一句。
除了恼怒之外, 他还有一丝隐隐的伤心和委屈。
“你有什么心思也不跟我说,遇到事儿了,宁可自己咬牙扛着也不来找我, 你既然没把我当做丈夫,又何必答应和我修好?”
这些话, 他原本是不想说的,但话一出口,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冷待,满腔心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两人之前又不是没有恩爱过,跟原来相比, 她眼下一句话不多说,一件事不多做,从不麻烦他半点, 从未主动关心过问他一句。
他眉眼下压,沉声问道:“你是不是想着随时弃我而去?”
面对谢钰突如其来的诘问, 沈椿先是有些手足无措,分辨了一句:“我就是习惯了一个人...”
谢钰不说,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对他是有所保留的。
她为什么会对他有所防备?
她以为已经淡忘的旧事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那数个忐忑不安辗转反侧,担心被他抛下的日夜的日夜还不曾远去。
她声调拔高,不觉带了点哭腔:“你也知道当丈夫的就该是妻子的倚靠,那你早干嘛去了?你总嫌我麻烦,嫌我粘着你,逼得我学着靠自己,逼得我不相信什么情啊爱啊的,习惯了一个人过日子,你又跑来说喜欢我,让我拿你当丈夫,让我依靠你亲近你!”
“你问我怎么才能更信你,我也想知道,我这辈子还能不能更信你了!”
谢钰哑然。
良久,他手指轻颤,想要拂去她颊边泪珠子,指尖刚触及她脸颊,又猛地一顿,慢慢收拢。
他哑声道:
“是我不好。”
“我傲慢自负,不近人情,总拿妻子当成你理应做好的一份差事,把你当下属一样管教,你稍有错漏我便严加斥责,我不够看重你,从没想过和你交心,也不曾打心底尊重你,和你亲近。”
“我...悔之晚矣。”
“从前是我委屈你了。”他手指几度收回,终于探出,小心翼翼地覆上了她的手背:“昭昭,你能试着再信我一次吗?我此生必不负你。”
透过朦胧一双泪眼,沈椿模糊不清地看了他许久。
半晌,她抽噎着点了点头。
谢钰双肩一松,鼻根微微酸胀,竟也有随她落泪的冲动。
此番剖白,两人都是筋疲力尽,马车载着两人回了家里。
其实谢钰很想继续追问,她愿意留下来,究竟是真的喜欢他,还是想报答他的恩情?但话到嘴边,他竟情怯了。
他很清楚,她对谢无忌是何等心心念念的,他也亲眼见到过,她在谢无忌身边是怎样言笑晏晏神态自若的。
若非谢无忌抛却家国,两人眼下只怕已是一对儿远走天涯的神仙眷侣,她喜欢的就是谢无忌那样的人——而他,从性情喜好甚至是衣着打扮都和谢无忌完全相反。
罢了,无论她心里想着谁,只要她还在就好,只要她还留在他身边就好。
等两人入了家门,已经是夜深,谢钰帮她打好热水:“天色晚了,洗漱之后早些睡吧。”
沈椿抬眼看了看他,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拉开被子:“你也早些睡吧。”
谢钰笑笑,轻轻帮她掖好被角。
谢钰尚有排查瘟疫的要事未完,天不亮,他就小心地起了身,又看了眼睡在里侧的沈椿,见她闭目静静卧着,并未被自己吵醒,他才放下心来,动静极小地穿戴好一身儿青绿官服。
他近来事务繁多须得早起,又怕打搅她休息,已经连着好几日不曾用早点了。
他推开房门,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幸好从房门到院门这段路他是极熟的,正要摸黑走出去,就听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等等!”
谢钰转过身,发现她竟也起来了。
沈椿身上披了件夹袄,揉着眼起了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油纸包,她塞到他手里:“这个给你。”
谢钰一怔,打开瞧了眼,就见里面放着椒盐饼,肉干肉脯,青梅,桃脯等等零嘴儿—都是她平日闲磨牙的零嘴儿。
他有些讶然:“给我这些做什么?”
沈椿又在外面裹了一层油纸,帮他紧了紧绳子,这才道:“你最近早上总是顾不上吃饭,午饭和晚饭也吃的颠三倒四的,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零嘴儿垫补垫补,不至于饿伤了肠胃。”
她抓起桌上的一盏提灯,她用火折子点亮了,暖融融的一团,照亮了他的前路。
她紧了紧夹袄:“走吧,以后我送你到门口,别擦黑走路了,小心绊倒。”
谢钰眼眶微胀,俯身亲了亲她额角,声音极低:“谢谢。”
沈椿顿了下,小声回他:“这难道不是夫妻之间应该做的?有什么可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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