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真的草灰蛇线,伏延千里,沈椿听得叹为观止,又异想天开地问:“蓟州现在没了刺史,上面会不会让你当刺史?”
谢钰失笑:“怎么可能?我不过从六品同知,和从三品刺史之间相差何止万里?文官不比武将,朝里不会这般越级提拔的。”
他曾经之所以能年纪轻轻就担任高官,都是因为领兵打仗的缘故,皇上又不想让谢家沾染兵权,正好京兆府有个同级的空位,他便把谢钰调回来做了府尹,本想着日后随便寻点错处把他撸下去,没想到人家干京兆府尹干的也是风生水起,年纪轻轻就行事老辣,硬是没让皇上挑出半点错儿。
要不是突然被贬谪到边关,不出后年,他便能升往中枢六部了。
他又低头看了眼她,微微笑道:“不过大约会升上一两级。”
到时候就能给昭昭买大宅子了。
第109章
墙倒众人推, 胡成文这一倒台,还牵连出他之前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旧案,直接被押入长安候审了,这下蓟州刺史的缺便空了出来, 蓟州虽然是边关, 但行商众多, 人口繁盛, 因此不少人都虎视眈眈盯着这个肥缺。
蓟州刺史的人选尚未定下, 谢钰升迁的谕令倒是先一步下来了——从四品郡守,居然连升了两级。
沈椿掰着手指头算:“三和四就差了一个数。”她记得谢钰之前是正三品,又惊又喜:“你是不是马上要升回京兆府尹了。”对于谢钰被贬官的事儿, 她心下颇是愧疚,总盼望着他能重新升回去。
她这话一听就是个外行, 谢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取笑道:“想什么呢?”
曾经谢钰觉得,妻子只需安于内宅,担负好中馈之责便好,免得知道太多生出口舌是非, 他也极少和沈椿讨论政务,以至于俩人成婚都大半年了,沈椿连最基本的官位爵位都搞不大明白。
他喟叹一声, 心下自省了一番,方才细细和她分说:“郡守是地方官, 本就比中枢官员低了一等,更何况我只是从四品, 和正三品中枢大员自然无法相较。”
见沈椿神色懵懂,他没有半分不耐, 温声道:“能不能升迁,除了看自身政绩和品阶之外,也得看有没有空位,京兆尹摄京兆府事,正儿八经的实权官员,我离任的时候,已经有人顶了这个位置,更轮不着我了。”
沈椿这才听明白了,颇为失落地道:“啊,这么说你离当回京兆府尹还远着呢?”
谢钰见她一下子蔫了,便宽慰道:“我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在外放上多历练几年也好,不必急着追名逐利。”
他又道:“郡守亦是一地实权长官,我这回越级升到从四品,已经堪称神速了,若非这次好些官员因这次瘟疫暴病而死,郡守这个位子还是轮不到我的。”
这话倒是实情,因为胡成文蓄意隐瞒自己得了瘟疫,导致好些跟他接触过的官员得了疫病,谢钰上头的几个上司都死干净了,朝廷实在无人可用,才给他提了郡守。
不过他升了这么高的职位,相应的也得担责,蓟州瘟疫如今由他一应接手,风险也是极高的。
沈椿听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儿。
半个月前,谢钰就给家里去了书信,让家中早做应对,谢钰的升迁令刚下,长公主就派了个人过来——沈椿看着乌央乌央十几个人站在院外,傻眼了:“怎么来这么多人?”
为首的那人是国公府极得用的一位女管事,她还带来了近二十位家仆——之前在谢府的时候,沈椿常和这
些人打交道,一眼就认出来了。
柳管事向她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十分谦卑地回道:“回夫人的话,如今小公爷是地方大员,自然不能像之前一样凡事亲力亲为让人笑话,难道还要让堂堂四品大员亲自去挑水劈柴洗衣做饭吗?长公主说,该有的规矩也得立起来了,您放心,我们都是小公爷往日用惯了的人,一定能把小公爷和您服侍周到的。”
之前谢钰不过是芝麻大的小官,又是被贬谪而来,自然不能讲究什么排场,如今他已经是正经实权官员了,总不能像之前一样亲自操持家务端茶倒水,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
倒不是他贪图享受吃不了苦,只是什么身份做什么事儿,他若还像之前一样住在穷门小户里,难免被人取笑作秀或者指摘没规矩——长公主为这个儿子考虑的极是周到。
她派来的这些下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数上也不逾制,十分符合他如今的官阶。
柳管事的话合情合理,沈椿却本能有些排斥,甚至下意识地找了个由头拒绝:“这,这不大合适吧?我们这小院也住不下这么些人。”
柳管事笑道:“您不必担心,公主自然给我们带了银子,在蓟州购置一处合适的院子便是了。”
她又诚恳道:“小公爷怕是会在蓟州待上数年,长公主特意叮嘱了,让小公爷和您多置下些田地铺面,否则只怕无法维持日常开销,银钱的事儿您不必操心,明日婢便把账目移交给您过目。”
沈椿心里莫名生出一缕忐忑,她甚至不知道这缕不安来自哪里。
有下人伺候,有大宅子住,有田地有铺面,以后不必再为银钱发愁,这不是天赐的好日子吗?她有什么好忐忑的?
再说了,像长公主这样的神仙婆婆哪里找?沈椿要再多嘴那真是不识好歹了,她张了张嘴:“那...就依你说的办吧。”
谢钰最近忙着防治疫情,沈椿也得忙着去医馆救人,买屋置地的事儿便全权交由柳管事负责,柳管事很快定下了一处四进的宅院,离官府衙门很近,又在城外买了良田若干,在府城购置铺子数个。
不过五天,她就把宅院收拾出来,恭敬地请谢钰和沈椿入内,这院子四进四出,带了东西跨院子,还修了个小院子,谢钰大略看过一眼,见没有任何逾越之处便罢了。
倒是沈椿觉得这院子有些太大了,私底下跟柳管事道:“院子也太大了吧?咱能住的过来吗?”
柳管事宽慰道:“您放心,这宅子绝对不逾制,蓟州土地广,地价便宜,上到官员下到百姓住的地方豆大,好些品阶比咱们小公爷低的官员住的院子比这个还大。”
沈椿就不多说什么了,当天两人就搬了进来。
第二日,谢钰去当差的时候,也不用沈椿提灯送他了,等她醒来,立马就有侍女进来服侍她洗漱更衣,就连早饭都是提早备好的,倒春寒的时候,吃一口热腾腾的饭菜当真舒心。
沈椿忍不住享受了会儿,一瞧更漏,发现自己快迟到了。
她也忘了身边儿还有侍女服侍,直接从胡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抓起桌上的胡饼就要往外冲。
柳管事正要向她汇报账务,被她这样风风火火的吓了一跳,等沈椿都跑出门儿了,她才在后面高声叫道:“夫人?夫人可是有什么要事?只管知会婢一声儿便是了!”哎,高门绣户的娘子,哪有这般没规矩的!
沈椿边跑边回答:“来不及了,我要去医馆坐诊,今天是我坐堂!!”
娘嘞,这宅子到底谁买的,她怎么跑都见不到头,都快跑迷路了!
她在前面猛跑,柳管事只能带了一屋子婢女后头追,两帮人绕着回廊红墙你追我撵,倒成了一副鸡飞狗跳的奇景。
到最后,还是沈椿不认得路,柳管事才终于在二进院子处把她给堵上。
她身为长公主身边儿的得意人儿,这辈子就没这么累过!她一条老命险些交代在这里,扶着肋巴骨边揉边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椿顺手帮她拍背,莫名其妙地道:“柳姑姑你追我干嘛?”
柳管事气儿都喘不匀,断断续续地道:“您,您如今是郡守之气,又是,又是谢家宗妇,怎么能,咳咳,怎么能抛头露面去医馆坐诊呢?”
沈椿一愣,心头那丝异样的感觉又冒了上来。
不过她这回颇为坚决:“眼下防治疫情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我怎么能这时候撂开手?”
她不等柳管事开口,又表情严肃地道:“眼下是谢钰主持防疫工作,我们周氏医馆是方圆五十里最大的医馆,光我一个人就接诊了将近四十个病人,如果这些人出了什么岔子,谢钰怎么向上头交代?这不是害了他妈!”
柳管事对内宅庶务十分精通,但对于公事可就一窍不通了,她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敢阻拦,只得道:“那您好歹带几个下人过去服侍,不然婢实在不放心您的安危。”
她立即道:“您稍等片刻,婢这就为您安排。“
柳管事三两下就安排妥当,不光给她安排了一辆高大马车,还派了四个婢女和两个部曲跟着服侍,不由分说地扶着沈椿上了马车。
这浩浩荡荡一行人在医馆露面,效果有多震撼可想而知,就连她的师父师母都给惊个不轻,更别说来来往往的病患和其他大夫了,沈椿这一天都过得如芒在背,根本没法儿专心给人瞧病。
等到了下差的点儿,沈椿逃也似的回了家里,立马跟柳管事道:“谢钰回来了吧?我刚才在后院见到他的马了,你去把谢钰给我叫来。”
不成,这样下去可不成,要再这样折腾排场,她还怎么给人看病问诊啊!
她得和谢钰好好商量商量,看看怎么缩减排场。
柳管事迟疑道:“小公爷回来是回来了,但正在外院和人议事,咱们不敢过去打扰...您要不要再等等?”
沈椿一顿。
柳管事犹疑片刻,到底按捺不住,又提醒道:“夫人,您身为妻子,不该直呼小公爷的名讳的,若是让外人听到了,只怕会笑话咱们的。”
沈椿终于意识到,自己连日来的不安究竟出自哪里了。
谢钰并非池中之物,他起复是迟早的事儿,这样金尊玉贵钟鸣鼎食的生活才是他从小过惯了的,他早晚会回到权力之巅,继续当那个金玉满堂的小公爷,名动天下的谢大人,之前陪着自己在乡下织布耕田,不过是他一时之难罢了。
但这样的日子,恰巧是她最陌生也最憋闷的,如果她能适应,当初也不至于和他和离,说句有私心的,谢钰陪她待在乡下那段时间,才是她和谢钰在一起之后最自在的一段时光。
可那样悠闲惬意的时光终究是不会长久的,眼下的日子一步步回到了当初,他们会重蹈覆辙吗?
第110章
更让沈椿害怕的, 不是境遇的变化,而是谢钰也会随之转变,他是高高在上的夫主,是她不能违拗的上司, 他可以对她弃之不顾, 他无需考虑她的任何感受。
他落魄的时候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他喜欢她, 现在他重新起复, 很快就会变得和之前一样金质琳琅,他有了更多的选择,还会像之前一样喜欢她吗?
那缕不安慢慢地爬上了她的脊梁, 她悄无声息地打了个寒噤。
那种即将被人抛弃的不安再次席卷而来。
她这一生,被人抛却过太多次, 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无端猜忌他,但她还是止不住地遍体生凉。
沈椿想做点什么,好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儿,翻了翻医书却怎么都看不下去,干脆闭眼靠在榻上假寐。
没想到她这一闭眼, 居然真的沉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她听到门‘吱呀’响了一声, 她眼皮子颤了颤,那声音很快轻了下来, 她眼皮又重新合上了。
她身上忽的温暖起来,似乎有人帮她盖上了被子, 她惬意地调整了一下睡姿,继续酣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 她鼻间盈了一缕令人心神舒畅的淡香,在香气的环绕中,她终于睁开了眼。
她有些茫然地循着香气传来的地方看过去,就见谢
钰坐在桌边儿,手畔放着花瓣儿香粉等物,他手持玉碾,把香粉鲜花一同碾碎。
桌上只燃了一盏幽暗的烛火,火苗压得极低,忽明忽灭的。
她揉了揉眼睛,含糊地咕哝:“你怎么点这么暗的灯?多费眼睛啊。”
谢钰手下一顿:“你醒了?”
“我瞧你睡梦正好,就把烛火调暗了些。”他略微歉疚:“可是我吵着你了?”
沈椿摇了摇头:“没有,我睡饱了。”新换的枕头是冰凉的玉枕,她睡的脖子疼,伸手揉了揉脖子。
谢钰察觉到她这点小动作,又问:“我昨天事忙,都忘记问你了,你在这儿住的可还习惯?”
沈椿手上动作一停。
她住的一点也不习惯,这宅子太大,屋子又多,规矩还繁琐。
之前两人干什么事都腻在一块,他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她,现在分了内外院,按照规矩,她一个内宅妇人,是不能随便出入外院的,也不能随意知晓外事,就连直呼丈夫的名字,也是不可以的,会被柳管事训斥没规矩。
她告诉谢钰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谢钰会为了她放弃尊荣富贵,陪她再过平头百姓的寻常日子?难道谢钰会为她训斥母亲派来的亲信?
她把到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点头:“我在这儿过得挺习惯的。”她岔开话题:“你忙活什么呢?”
谢钰目光在她脸上蜻蜓点水般地停顿了下,发现她也在偷眼看他,见他目光投来,又有些慌张地挪开视线。
他沉吟了下,佯作无事:“你搬来新宅之后,我瞧你睡的有些不安稳,所以翻了翻香谱,打算制一味安神助眠的香。”
沈椿愣了下,下意识地问:“要是安神香没用呢?”
谢钰提起衣摆,坐到她身边:“那就请人来瞧一瞧,看有什么需要重修的地方,修到你满意为止,若还是不行,大不了换一处宅子。”
他向她伸出手臂,示意她靠到自己怀里。
他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这世上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只要肯用心,办法总比问题多。”
曾经他对她漠视冷待,错失过无数和她交心的机会,付出了差点失去她的代价,险些抱憾终身。
如今,他不想再错过了。
沈椿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有力,她心头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一点,原本忽轻忽重的心跳也渐渐趋于平稳,渐渐和他同步了。
谢钰极有耐心地等她开口。
良久,她才迟疑着张了嘴:“这宅子太大了,大得我心里空落落的。”
她想说的太多,一时间难以理出头绪,说话也有些前后跳跃:“你现在升官了,以后只会升得更高,什么都在变样了,我不知道能不能当好你的妻子,我,我...”
她十分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摊开心事,说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自己都觉得自己说话颠三倒四的,十分沮丧地低下了脑袋。
谢钰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担心两人的关系会回到最开始的时候,她也忧虑随着自己的起复,他会慢慢变得不再重视她。
如果放在之前,他会因为她的猜忌而失落乃至恼怒,但现在,他只能生出满腔怜意。
这并不是她对他心有防备,也不是她生性多疑,而是她这辈子得到过的东西实在太少,想要的总也握不住。
她也并非不想他高升,她只是在意他的态度因此改变。
谢钰轻拍她的肩背安抚,柔声道:“我知道了,你莫怕。”
不过她缺乏安全感这件事也的确没什么好法子,只能靠日久天长来抚平。
他微叹:“如果发毒誓能让你安心的话,我愿意用天地祖宗发誓,我待你之心永远如初。”
沈椿莫名觉得自己受不起这个重誓,她缩了缩脖子:“那倒也不用...”
谢钰怜惜地摩挲她脸颊:“日久见人心,昭昭,给我些时间。”
沈椿迟疑了下,慢慢地点了点头。
谢钰并非妄言之人,话既然说出了口,他必然要有所行动的,大的问题无法解决,可以先从明面上的小事入手。
他唤来了柳管事,吩咐道:“你找人重新寻一处小一些的二进或者三进的小院,不要带跨院,也无需园子,够住即可,现在住的这处宅子尽快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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