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追。”
他漠然至极地道。
自从谢无忌刻意布置的喜堂被谢钰瞧见之后, 他便跟疯魔了似的,四下围追堵截。
便是谢无忌都没想到,谢钰居然也有这般失控的一天,他只能把人分成两路, 一路照常走陆路官道故布疑阵, 他自己则带着沈椿上了水路。
哥舒那利乔装成汉人被他打发去了另一路, 为防止意外, 他冒充行商, 带人混入了一艘以富贵著称的客船。
除了这些,他对沈椿称得上溺爱了,近来天气炎热, 沈椿这辈子头一回坐船,居然落了个晕船的毛病, 躺在床上什么都吃不下去,谢无忌就神通广大地搞来了新鲜的瓜果和鲜酪,亲手给她做冰酪吃。
说句没出息的,沈椿长这么大,从来没人对她这么无微不至过, 以至于她都有点坐立难安的心虚,怀疑自己能不能配得上这人的好——作为报答,她前两天还亲手打了个络子送给谢无忌。
谢无忌亲手喂她吃完了半碗冰酪, 翻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要给她擦嘴:“我才买的帕子,你别嫌弃。”
沈椿不安地躲了躲:“诶…你别这样, 我自己来就成,我又不是小孩。”
谢无忌仔仔细细帮她擦完嘴, 又亲手削了个香瓜,切成小块给她:“你老实坐着, 小心起的猛了又头晕。”
谢家规矩大,饭前不让吃生冷的东西,沈椿因此挨过好几回训,她看着银签子上那块冰冰凉凉的甜瓜,本能地迟疑了下,才张嘴叼了。
她这样瞻前顾后,活像只雪兔子似的,谢无忌既心中生怜,又恨不得揉进怀里摸上两把,不知道怎么样疼爱才好。
喂她吃完水果,谢无忌才抬了一张精巧案几,上面放着薄粥和几样小菜,他手臂一转,居然直接把案几放在她床上了。
沈椿立马要掀开被子坐起来,嘴里直念叨:“哎别别别,这可不成,这不合规矩。”
要是让谢钰看见她敢在床上吃饭,估计她能被关禁闭关到寿终正寝。
谢无忌把碗筷塞她手里,笑话她:“我都不嫌麻烦,你啰嗦什么?人活着是为了舒坦,又不是为了守规矩的。”
小椿以前可不是这样别别扭扭的性子,如今这个规矩那个礼数的,不用问谢无忌都知道是谁把他变成这样的,他快烦死谢钰了,自己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了,还非要把小妻子教成个小古板。
想到这儿,他对骗走沈椿的事儿再没半点愧疚,反而开始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做了大善事儿,她落在谢钰手里岂不是要坐一辈子牢?
沈椿看着案几出神。
谢钰极重规矩,两人刚成亲那会儿,他就很明确地说过,妻子并不只是他的妻子,而是谢家的宗妇,他对妻子有着很高的期待。
谢无忌却完全相反,他是百无禁忌,对她尤其纵容,几乎拿她当个孩子待,可以说他完美地符合了她对于被爱的认知。
这种感觉让她感激又忐忑,有时候还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值得被人这样对待。
她提起筷子扒了口饭,果然,不用考虑坐姿仪态,不用考虑有没有发出奇怪的声音,吃饭就是香。
“真棒,吃饭就该这样大口大口的。”谢无忌夸她,又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怎么高兴就怎么来吧,只要你愿意,踩到我的脑袋上也行。”
她一上船就恹恹的,今天难得多吃了半碗饭,谢无忌终于能松口气,盘算着等到下一个落脚点给她买几盒山楂丸子吃吃,再买一些女子常吃来补气养颜的燕窝阿胶之类的,鲜酪也该多买点了,她爱吃冰酪。
瞧瞧这小身板瘦的,一点儿福气样儿也没有了,该好好养养肥才行。
吃完晚饭,谢无忌又陪她说了会儿话,直到深夜两人才分房睡下。
子夜时分,客船在码头停靠了片刻,又悄然无声地驶向了下一个码头。
第二天早上,沈椿的晕船症状减轻了许多,谢无忌打算带着她去甲板逛逛,俩人下楼才下到一半儿,他脚步忽的一停,眉目渐渐凝重起来。
他转头看向沈椿:“你先回房,不管有什么动静都别下来。”
沈椿疑惑道:“怎么了?”
谢无忌扯了扯唇角:“讨人嫌的追来了。”
他目送着沈椿回了房间,身子一跃,直接来到了客船一楼的大堂。
果然,一楼被整个清空,只余下了一桌一椅,和一个素色的人影。
那身影修长如玉,临风坐在窗边,衬着窗外的河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似风采过人的河神。
——这样的风采气度,再给他一辈子怕是也修炼不出来,谢无忌凝眸瞧了片刻,又抢先开了口:“老三,你怎么过来了?”
他唇角一挑,大步走到谢钰面前,腰间络子随之轻摆:“莫不是听说我成亲的消息,特地赶来看看你嫂子?”
话音刚落,他如愿看到谢钰变了脸色,那眼眸冷的犹如寒潭一般。
他目光掠过谢无忌腰间的双喜结,冷冷道:“我为什么而来,你心里清楚。”
他却没被谢无忌牵着鼻子走,从袖间取出谢无忌这半年来陆续变卖产业的文书,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五个月前,你断断续续和哥舒苍有所往来,然后就开始陆续变卖家产,将产业换成金银。”
谢钰解决问题的思路很简单,谢无忌有和突厥人勾连的嫌疑,他作为家主,完全有资格在谢无忌真正犯下大错之前,把他强行带回谢家问责。
至于昭昭...谢无忌都要被关押进宗祠了,昭昭她,她会回来的。
她之前受了那么多委屈,他还没来得及补偿她,他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即便她要走,也不该和谢无忌搅合在一起。
谢钰猛地抬起眼,几丝冷锐泄了出来:“你想做什么?或者说...你打算去哪儿?”
谢无忌离开长安还不到十日,被人这么快就追上了不少,还被查了个底掉,他眼瞳猛地缩了下。
很快,他轻嗤了声:“你没去问宫里吗?我和哥舒苍接触是皇上授意,我变卖家产是为了取信于突厥人,如果不这样,他们如何信我?”
谢钰既然能坐在这儿,就说明他的人已经被控制住了,谢无忌也不多问。
“是这样吗?”谢钰轻轻颔首,居然并未反驳。
他随手把茶盏反扣到桌面儿上,长乐立马押着一个昏迷的人走进来,看清他手里的人是谁,谢无忌瞳孔猛地缩了下。
哥舒那利!谢钰居然抓到了哥舒那利!
哥舒那利显然是受了刑,他有没有说出不该说的?
“你和皇上定下的计划中,并未涉及此人,”谢钰静静看向他:“你
现在杀了他,我便信你。”
谢无忌手指动了下,下意识地要去按手中横刀。
不对,这不对劲。
按照谢钰的性子,如果哥舒那利真的全盘交代了,谢钰昨天半夜就该直接拿人了,何必现在跟他绕这一大通圈子?
这只能说明,谢钰心中也并不确定他是否有意投效突厥,他手中并无实证!
他在诈他!
谢无忌弯了下嘴角:“你真是在庙堂待久了,不知人间疾苦,是,我和圣上定下的计划里并无此人,但哥舒苍到最后依然不能对我全然信任,所以特意派了个心腹来看着我,这就是变数!现在我若杀了他,使得计划全崩,你难道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他故意摇了摇头,神色讽刺:“你到底是为了家国大义,还是为了一己私怨,所以急不可待地给我定罪?”
刹那间,谢钰的眼神锐利如刀。
谢无忌撩起衣袍,顶着他冷冽的视线,大大咧咧在他对面坐下。
他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老三,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想干什么。”
“你娶了她,却因为仁义礼法处处冷落她,薄待她,不管出了什么事儿,你总是不站在她这边儿,你一心公务,你要考虑各方势力,她受欺负受委屈,这些难道你都不曾看到吗?”
“你是谢家的家主,世家推出来的一块高洁无瑕的牌坊,所以你的妻子必须也要跟上你的步伐,理解你,辅佐你,你要做的不是把小椿变成一个合格的世家妇,而是该放过她,自己再去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
“旁的不说,那日我带她离去,你只要狠狠心封了二十二城,不到一日就能将她带回去,但你要顾及礼法顾及名声顾及谢家,所以你不能这么做!”
“你既然端坐神台,那就该好好地在神坛上呆着,她要走了,你又舍不得撂开手了,既然如此,你早干嘛去了?”
字字如刀,句句如剑。
——更何况说这些话的人还是谢无忌,也只有谢无忌说这些话,才会给他最大的难堪和羞辱。
这世上最能戳人心窝子的,永远不是脏话,而是真话。
他没有半句说错。
谢钰口舌胶着,良久不能言语。
他几乎把舌尖咬出血来,方才能缓缓张口,声音发涩:“我和她的事儿,与你无关,你只管回长安受审,若你和突厥的确无勾连,我和谢家自会还你清白。”
他话音才落,十来个谢家的部曲就冲将进来,将谢无忌团团围住。
这些人知道谢无忌身手不凡,纷纷拔出长刀,刀尖对准了他。
谢无忌一手按在刀鞘之上,微微眯了下眼,神色不善。
两边儿正在剑拔弩张地对峙,忽然听见二楼一声惊呼:“你们在干什么!”
沈椿一眼就见谢无忌被七八个大汉拿刀指着,一副要杀人的架势,她当即变了脸色:“无忌哥!”
她转向谢钰:“你放开他!”
听她这般称呼,谢钰胸中似有岩浆流荡,他闭了闭眼,向她伸出一只手:“过来。”
谢无忌大怒:“你别想要挟她从了你!”
沈椿刚才见势不好,从小厨房拖了一袋面粉,她不再犹豫,一脚把面粉踹了下去。
面粉爆开,大堂里瞬间充满了粉尘,几个部曲都不能视物,被谢无忌反手夺了刀!
第071章
沈椿知道自己留在这儿也是拖累, 洒下一袋面粉助谢无忌脱了困,她便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随便打开一间客房缩进了柜子里。
楼底下刀剑碰撞声不断,她听得胆战心惊, 忽然兵戈声渐渐止息, 男人靴底踏在木制楼梯的声音沉沉地传了进来。
沈椿不知道是哪个打赢了, 自然不敢贸然出去, 躲在衣柜里不敢发出声音。
那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客房的门被打开一扇又一扇,沈椿死死捂住嘴巴,直到‘呀吱’一声响, 她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谢钰冷玉似的声音在屋里响起:“谢无忌已经掉下了船,你还不出来吗?”
沈椿脸色煞白了一片, 想也没想就破开了柜门,她仗着自己水性颇好,撞开窗子就要跳河捞人。
她一只脚才悬空,腰上忽然一紧,整个人横抱了回去。
谢钰的声音罕见的透出几分怒意:“你就爱他爱到如此地步, 不惜为他殉情?!”
他声音犹如冷玉碎裂,细听之下还带了丝颤音。
这误会可大发了,沈椿也顾不得解释, 用力挣了下,却没从他怀里挣脱, 她心急如焚,只能扯着谢钰的衣袖央求:“他毕竟是你亲大哥, 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淹死?!”
她满脑子都是谢无忌被淹死的场景,慌不择路:“算我求你了, 只要你肯派人救他,我做什么都行!”
谢钰并不想和她再闹的不可开交,只是见她这般慌急,肺腑仿佛被人从中剖开了一般,痛楚从心口漫了上来。
可他自幼便学着压抑喜怒哀乐,仿佛困在一具泥塑的神像里,即便心伤至极,脸上也不知该如何表露,更不知该如何宣泄。
他还是那么冷清的一张脸,一手捏住她的下颔:“昭昭,你若真想救谢无忌,就不该惹我动怒。”
沈椿也不知道谢无忌会不会水,现在每耽搁一分,他就多一分危险。
她听出谢钰的话音儿,心头打了个突,立即问:“你要怎么样才肯救他!”
“那日,我看到了你们的喜堂。”
沈椿怔了下。
“我并非圣人,夺妻之仇,我不可能没有半分计较。”谢钰轻声道:“昭昭,你可愿意替他偿还了这份儿债孽?”
语毕,他定定地看着她,墨玉一般的眼珠动也不动。
沈椿很熟悉他这样的眼神。
在谢钰的规矩里,直直地盯着人看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只有在一种情况他才会这样专注地看着她——就是两人在床笫间的时候。
她有些惊慌地瑟缩了一下。
谢钰仍是神色沉静,就好像从未失手的猎人,静静等着猎物的投降。
沈椿咬了咬牙,整个人凑近了他,几乎贴在他那套素色的广袖长袍上。
她踮起脚,双唇贴上了他的淡色的薄唇。
她浅浅地贴住,用眼神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谢钰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如同泥雕木塑一般,他甚至轻声问:“只是这样吗?”
她有些无措,定了定神,学着他往日的样子,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想要撬开他的双唇。
她又犹豫了下,一手搭在他腰上,心一横就要抽他腰间的带子。
下一刻,她双肩一紧,居然被他轻轻推开了。
她唇瓣温热,谢钰心底却一片苍凉——她居然真的为了谢无忌这么糟践自己,不惜向他委身。
他话中透着一股涩意:“你就这般喜爱他吗?就因为他很多年前救过你?自你我相识,我也多次帮过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喜爱他一般喜爱我?
谢钰并不是一个喜欢挟恩图报的人,但事到如今,即便是以他的智计无双,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挽留她了。
“不是救没救过我的事儿,你从来不缺人爱,你根本就不明白。”沈椿大声反驳:“从小到大我过得都不好,在乡下的时候,人人都觉得我是个多余的,等到了长安,所有人都嫌弃我出身不好,不识大体,脑袋也不够聪明,你不是也一直这样嫌弃我吗?只有他从来没嫌弃过我,还一心一意地等着我,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呢?”
她从小吃过很多苦,谢钰隐约从她堂伯父听过只言片语,仔细想来,自两人大婚之后,他有无数的机会和她交心,如果他在那时对她更在意一些,两人断不会走到如此地步。
苦涩从舌尖一点点蔓延开,谢钰默了片刻,方道:“这未必是喜爱,你既不知道自己想
要什么样的人,也不懂什么是喜爱,无非是谁对你好,你就想回报谁而已。”
他言之凿凿,语气笃定,不知道是在反驳谁。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谢钰抿了抿唇:“你了解他吗?你和他多年未见,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他的心狠手辣,他的翻脸无情,他的野心勃勃,这些你都知道吗?你所见的,不过是他想让你看见的!”
沈椿这辈子头一次这般动怒,她气的嘴唇颤抖,忍不住大声道:“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的!”
这话更像是小儿赌气的稚语,谢钰却觉得字字锥心,他因此色变,顿了下才冷声道:“你喜不喜欢谁都无妨,只是谢无忌和突厥不清不楚,你...”
他话才说了一半儿,忽然轰隆一声巨响,整艘客船的船身忽然剧烈摇晃起来,沈椿甚至都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河里炸开了,船身左右晃动了一阵,猛地向一侧倾倒而去。
沈椿来不及保持平衡,咕噜咕噜滚到了窗边。
谢钰第一反应想要伸手扶她,朦胧间,沈椿心思一动,一把挥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跳下了窗。
她刚落入水中,立马就被人捞了出来,放到一艘小艇上。
谢无忌扶着她的肩,急切地问:“昭昭,你没事吧?!”
虽然谢钰劫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谢无忌之前也做了点准备,他在船舱里放了少量的火药,刚才假借落水回道船舱,控制好分量,点燃了那些火药,直接将客船炸出了一个大洞,让谢家那些部曲始料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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