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想法显然不靠谱,连女儿都不赞同。
他挤出笑容:“去看看吧,你当年不告而别,再怎么说曾经也是朋友。”
说不定跟人见过面之后发现物是人非,万一就能喜欢女人了呢。
郑毅如是想到。
梁好跟着撺掇:“见一面吧,不然多遗憾啊。”她想现场吃瓜。
郑理一直刻意回避当年的人和事。哥哥提到严旭阳跟寡妇结婚还有孩子,他心里一瞬间空荡荡。
我就去看看,不打扰他的生活。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闻岩最近被邀请去了航空航天学校,梁好梳了两条扭曲的辫子,乔装打扮一番跟小叔出了门。
她还没来过市郊,这边有一条大江,江面上停着很多渔船,渔民们在船里生活。
东江生产队临江,梁好紧跟在小叔身后。
“小叔,你来过这里吗?”
郑理手心发汗,时不时握住拳头又松开:“十多年前来过几次。”
梁好看见供销社:“我们买点东西吧,上门做客都要提东西。”
郑理因为太紧张差点忘了。
他差点咬到舌头:“对,买点红糖和鸡蛋糕。”
梁好十分怀疑小叔见到人会紧张到语无伦次。
她好奇地东张西望,偶尔跟小叔聊两句,郑理拎着东西闷头往前走。
严旭阳从学校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比当年看上去更有精气神,身板笔挺,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身边跟着一位活泼好动的女孩子,看年龄应该是他女儿。
梁好扯了扯小叔的袖子:“他们生产队那么小的孩子都敢下河游泳。”
郑理侧头看了一眼:“不用紧张,说不定他们的父母就在船上。”
果不其然,船舱出来一位女人叉着腰骂骂咧咧。
“你们几个小崽子又跑河里玩,衣服弄湿了今天别吃饭!”
河里几个小孩急急忙忙爬上各自家里的船,上岸免不了一顿打骂。
看到小孩子上岸,梁好彻底放下心。
河里游泳的孩子看起来不到十岁的样子,没有任何保护设施太危险了。
叔侄俩说话间差点和严旭阳撞上。
严旭阳垂着眼,不妨碍郑理一眼认出他。
他看见郑理后就站在原地没动,亲眼目睹郑理和他女儿走路不看路,在看河里游泳的孩子挨打,父女俩倒是都爱凑热闹。
郑理大脑一片空白,组织好的语言想不起来,连忙把手上的东西先递出去。
“那啥,我来看看你。”
严旭阳扯起嘴角,没有伸手:“你有心了,礼就不用送了。”他还不到需要被施舍的地步。
郑理的脑子一根筋, 严旭阳不收礼他就拎着东西干站着盯着他,最后是严旭阳先妥协。
严旭阳带着俩人去了自己家,他家的三间土坯房和生产队别人家的房屋没差别。
“家里简陋, 没必要带东西上门。”
严旭阳是东江生产队的小学老师, 以他的学历去城里教初中都可以, 但他一直待在生产队。
梁好悄悄观察小叔的白月光。对方身形消瘦,脸上颧骨凸起, 双眼皮很深, 一双桃花眼很有特点。他身上带着读书人的书卷气, 说话时不卑不亢, 比起沧桑的小叔显得很年轻。
严旭阳搬出来一条板凳:“屋里暗还闷热,你们随便找地方坐。”
房檐下摆着吃饭的桌子和小凳子,梁好和小叔并排坐在房檐底下。
院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十七八岁的黑瘦少年大大咧咧推门而入。
“爸,家里来客人了?”
严旭阳淡淡道:“嗯,我朋友,你妈呢?”
严平看了眼客人,脸颊变得通红:“我妈说中午不回来, 她带了干粮, 我再烧点热水给她送过去。”
郑理听到少年的称呼脸上笑容顿了顿,放在大腿上的拳头紧了又紧。
梁好瞅瞅小叔再看看白月光, 小叔笑得好勉强。
严平溜进厨房烧水,时不时隔着矮小的木窗偷看院子里的漂亮姑娘,脸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耳朵和脖子。
他今年十八岁了,到了说亲的年龄。
严旭阳坐在叔侄俩对面:“这是你女儿?长得跟你很像, 今年多大了?”
梁好连忙替不在状态的小叔澄清:“我们俩不是父女关系,我是跟我小叔出门散心, 我27岁了。”
她想说不用管她,您俩位叙旧。
严旭阳感到不可思议:“你27岁?看起来像没毕业的学生。”
梁好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脸:“我很显小吗?”
严旭阳语气稍缓:“你是学生或者老师?”她长着一张没吃过苦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27岁。
梁好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应该是学生,似乎也可以当老师。
“我算是学生吧,我还要继续上学。”
严旭阳对知识分子带有天然好感。
“难怪,你看起来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学生。”简单来说就是单纯好骗。
梁好一般不接触陌生人,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她看起来像学生。
郑理双手放在大腿上,无意识摩挲:“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严旭阳这才把目光分给他:“我成为他父亲的时候他刚满两岁。”
郑理后知后觉想起哥哥的调查结果。乡下多儿子的家庭老大去世后妻子可以被亲兄弟“继承”,一般是老大娶完媳妇没钱给老二娶妻,导致老二成为光棍。
这样的习俗很常见,甚至不会有人说闲话。
郑理语气艰难地开口:“他看起来很懂事。”
严旭阳的视线落在厨房:“他妈教的好,只是学习不好没考上初中。你呢?你孩子今年多大了?怎么不带来让我看看?”
郑理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受,仿佛又回到了在戈壁滩遥望夕阳对未来一无所知的迷茫状态。
梁好见小叔在走神,于是帮忙解释:“我小叔入伍十六年了,他太忙,没时间解决个人问题。”
严旭阳惊讶到语塞,三十多岁还没结婚,以他的条件不可能找不到结婚对象。
严平端着热水出来,脸颊红扑扑:“爸、叔叔,小姑娘,你们喝热水。”
梁好以为自己听岔了,小孩子喊她小姑娘?
“你今年18岁?”
严平眼神亮晶晶,他重重点头:“嗯!”
梁好笑眯眯看着他:“那你得喊我姐姐,我大你九岁可不是小姑娘。”
“啊”,严平磕磕巴巴说不出话,“九岁,看起来不像啊。”
为了证明自己的年龄只能搬出孩子,“我孩子今年秋天就上小学了。”
严平刚萌芽的春心碎成了渣渣,粘不回去。
梁好不知道自己无意间伤害了一位小朋友。
梁好和小叔在严家坐了一个小时就离开了,看他家的条件没好意思留下来吃饭。
郑理来的路上没想过严旭阳生活拮据。按理说严旭阳有文化有学历,不至于沦落到家徒四壁,前几年高考恢复他完全可以去城里当老师。
梁好全程观察两个人一问一答,都是严旭阳在引导话题,健谈的小叔变了个人像根木桩子。
她心知肚明小叔和白月光是不可能了,人家有妻子有儿子,日子清贫但幸福美满。
回到家,梁好在小叔身后冲父亲摇头。
郑毅心里大概有了数,他盘算着去哪找志同道合的人跟郑理搭伙过日子。
郑理接下来几天都在帮忙带孩子,时不时看着窗户外面发呆,两个孩子都看出来他有心事。
梁好在家待着怕不小心说错话戳到小叔的伤口。
她想到了能让小叔开心的办法。
黄建刚见到外甥女主动找他激动不已。虽说她回家第二天大家就在和平饭店吃了大餐,不过外甥女主动找来让他心花怒放。
“你这丫头上大学离开四年,年年不回家,吃年夜饭都少你一个人。”
梁好的保密信息有父亲和组织帮忙,在所有亲戚朋友眼里她就是去外地念了四年大学。
她哄了一番舅舅,才提到正事:“我以前的实验室还在吗?”
“给你留着呢,毕竟是你堆起来的东西,我们不敢随便乱拆。”黄建刚说完挠了挠头。
当时专家们谈论内部几面墙有防辐射作用,他哪敢派人进去打扫。
“内部没让人打理,外面一直在除草,你那片厂房现在是旧厂区,基本没人去。”
梁好穿上防护服进入实验室,首先测辐射值。
辐射基本消失,只是灰尘太多有点棘手。
梁好苦兮兮重新借了一片场地。
“试验绝对安全,不用害怕。”
黄建刚多嘴问了一句:“你想做啥啊?能不能给你老舅透个底?”
梁好无奈搬出自己的计算机:“我就想做两个清洁工具打扫我的实验室。”
黄建刚彻底安心。
吸尘器和扫地机器人对她而言没难度,不到一周就把功能完善了。
闻岩忙完了学校的事,穿上防护服和她一人一个吸尘器清理实验室,脚下是忙碌工作的扫地机器人。
梁好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老腰:“等我去了首都一定要研发清洁机器人。”
闻岩扶着她坐下休息:“都说了交给我,你不用跟我一起打扫。”
梁好不赞同:“那怎么行,实验室这么大呢,只靠你一个人不得把你累垮。”
闻岩给她捏着肩膀:“你有没有觉得吸尘器和扫地机器人很有盈利空间?”
梁好像是没有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你是说卖出去吗?行是行,就是麻烦。”
“你申请专利,剩下交给我,我找人办工厂,可以卖到海外。”
以国内目前的消费能力,吸尘器和扫地机器人是奢侈品,只能走出口外销。
“晚点行不?我先给小叔做个安慰礼物。”
闻岩自从回来后每天早出晚归,他回家后她已经进入梦乡。
“不着急,目前市场开放,无论做什么行业都能赚到钱,安慰礼物是什么?”
关于小叔和白月光的事梁好没有跟他提,正好现在告诉他。
闻岩听完轻声安慰她:“小叔会走出来的。”
“小叔变得多愁善感我有点不习惯,我记得他最喜欢无人机,基地的无人机司空见惯,这次我要做另一种穿越机。”
梁好拿过旁边的计算机,给他在计算机上演示了穿越机的作用。
“穿越机没有无人机功能多,说它是大人的玩具更准确一点,我觉得小叔能发挥出它的价值。”
小叔连无人机都能开发载人,她叹为观止。
闻岩发现了亮点:“它的穿梭速度很快。”
梁好放下计算机,转身捧着他的脸赞赏:“穿越机最大的特点是快、机动性高、配备图传眼镜飞行,是不是很酷的玩具?”
闻岩把头搭在她肩膀:“很酷,我已经能想到它的作用了。”
穿越机发挥在战场上是很强大的利器,尤其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对敌方进行精准打击,而对方却毫无还击的能力。
就拿最简单的举例。穿越机可以迅速进入敌方战壕查探情况,即便被消灭还会出现第二架、第三架,对方只要开火就会暴露火力位置。
然而开火建立在对面能精准瞄中穿越机的前提,但凡换个老司机操纵穿越机能让对面恨得牙痒痒。
这招制敌方法虽然猥琐,但作用很大。
梁好被他浓密的头发磨得脖子痒:“你喜欢?那给你也做一架。”
闻岩笑声低沉:“会很麻烦吗?麻烦就不要,我可以借小叔的玩一玩。”
“不麻烦,我觉得挺简单,就是图传眼镜可能要点时间。”
闻岩第二次听到这个词。
“图传眼镜是什么?”
梁好想了个浅显易懂的说法:“图传眼镜是第一视角眼镜,用身体的动作操作无人机,使用者戴上特殊的图像传输眼镜操作穿越机。”
闻言语气变得诧异:“是VR眼镜吗?”
梁好惊奇看向他:“你知道VR?”
闻岩如实摇头:“我只听说过,不太了解,好像是一种头戴式虚拟技术。”
梁好脸上的兴奋不减:“你听谁说的呀? VR眼镜和FPV眼镜的功能不太一样。”
闻岩丝毫不慌:“可能是听你提到过,我身边最厉害的人只有你。”
梁好相信了他的解释:“可能是我制造小圆的时候偶然提到过。”
她伸了个懒腰:“总之没有图传眼镜的人机合一穿越机不完整,所以再麻烦也要做出来。”
“家里来了客人怎么不留人家吃饭?”
要不是她看到多出来的红糖和鸡蛋糕,估计严旭阳不会主动告诉她。
这两样东西多金贵啊, 买鸡蛋糕还得要票子, 不知道旭阳的朋友是什么家庭条件。
灶膛的橘色火光映得严旭阳脸色忽明忽暗, “是我以前的老同学。”
何娟手上的碗洗到一半停下,她面容愁苦。
“都怪我, 要不是我的身体拖累, 你的工资不至于全贴给我看病。”
明明是大学生, 硬生生被她们母子俩拖垮了。
严旭阳试了试锅里的水温:“大姐, 我答应过我哥会照顾你和严平,严平是严家唯一的血脉。”
何娟再也忍不住:“我现在身体好多了,你把工资攒起来去看看吧,严平连初中都考不上,他跟你哥一样不是读书的料子。”
何娟心里觉得男人喜欢男人是一种病,如果不是自己的病拖着,说不定旭阳早就有孩子了。
当年郑理休学后,严旭阳没在学校待多久就收到了大队传来的噩耗。父母遭遇泥石流被埋, 哥哥冒着暴雨划船去找人, 路上风浪大翻了船。
一瞬间圆满的家庭只剩下他和嫂子以及才刚满两岁的严平。
十九岁的他一夜间长大,肩负起养家的责任, 赶走了想强行带走嫂子改嫁老光棍的娘家人。
然而幸运并没有眷顾他们一家,第二年嫂子确诊为糖尿病。糖尿病需要的胰岛素很难购买,尤其是生产普通胰岛素的工厂被关停,医院胰岛素告急, 只能用来优先抢救酮症酸中毒的病人。
他借着大学老师的关系买到胰岛素,嫂子的病掏空了殷实的家底。
曾经严家在东江生产大队属于“小康家庭”, 别人家一顿吃七分饱,他们家顿顿能吃饱。严父严母是自行车厂的食堂临时工,铁饭碗不能传给儿子,好在夫妻俩都有收入,时不时还能带回来点边角料。
严旭阳的哥哥有一艘祖上传下来的渔船,他靠打渔卖鱼为生。全家最有出息的是严旭阳,生产队第一个大学生,全队人的骄傲。
严旭阳和郑理做同窗的时候,两个人家境差不多。
这也是为什么郑理绞尽脑汁想不明白严旭阳怎么过得如此清贫。
“大姐,严平不笨,他很聪明,只是心思不在学习上面,读书不一定是他的出路。”
何娟强颜欢笑:“读书哪里不好,你每个月有二十块钱的工资,谁不羡慕你?要不是我俩拖累,你去城里教书每个月工资有三四十呢。”
严旭阳反应冷淡。他不是没想过去城里,只是当年他和郑理得罪的同学据说有个当官的亲戚,哪怕是七品芝麻官他也得罪不起。
“乡下有乡下的好,家里分到了土地,日子总归会好起来,严平在家种地没什么不好。”
严平随了他哥的性子,喜欢去河边捉鱼,只是大姐严厉要求他不能下河,怕严平重蹈覆辙。
看着大姐不甘心的模样,他叹气:“不行让严平去当兵吧,我那位同学正好是军人,可以咨询他。”
何娟顿时来了精神随即,又有些忧虑。
“严平这么瘦,他能行吗?”
严旭阳想起十多年前郑理和严平体型差不多,甚至比严平还要白皙。
“他身手灵活,或许可以。”
“那就麻烦你了。”
何娟心里松了一口气,抹掉眼角的泪花。她这辈子结了婚才算是重活一回。男人把她呵护着,公婆工作又体面,头一胎就是儿子,多少女人羡慕她。
她成了寡妇以后娘家不做人,见她孤儿寡母想把她卖给老光棍,跟她弟弟年龄差不多大的旭阳站了出来说要娶她。她心里不情愿改嫁,可好过被卖掉。
外人眼里她和旭阳是夫妻,但旭阳从始至终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后来她才知道旭阳不喜欢女人,他们没有去扯结婚证,从来不睡一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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