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青三代谢女士,骨子里都是有点匪气在。
唐甘摊开她手,拿温水一点点洗干净:“能把二世祖当明白的也不多,能把威风耍到位的就更少,在这事儿上,要是换作我,我没你干脆,人情世故,合作项目,绊住我的东西太多了,这点我还挺服你的。”
为什么进场的是晏在舒,而殿后接应的是唐甘,就是因为唐甘之后还要在海市的圈里混,一个行业新贵的二代断断出不了这个头,晏在舒才够分量。
晏在舒坐台阶上,把靴子脱下来,哐哐磕泥:“服什么?”
唐甘把手指尖的水珠往她弹:“服你敢把天一捅到底啊,服你这二世祖横冲直撞大快人心啊,有些事,你不做,就没人敢做了。”
晏在舒突然想起什么,笑一下:“你这话,辛鸣也讲过一次,当时我没明白,现在看回去,人家早就把这里边的门门道道看透了。”
说到辛鸣,唐甘脸色就突然正经起来,她半蹲在晏在舒跟前,“你别提他了,这事儿,你从头到尾是不是没跟孟揭提?”
在桉县待了两个多小时,陆陆续续有车驶入这片地域,除了民警和县委书记,当地环保局药监局,各种人物来了个满满当当,藏在二十四个村民里的笠恒老将也被揪出来了,当时他拟给村民的所谓“价值三百万的赔付条款”也由民警一一梳理清楚,里边的漏洞一摘出来,跟晏在舒他们猜测的大差不差,除了合理合法的十万赔偿金,其余款项都有操作空间,而这条款一签下去,再要翻供就难了。
在农院里义愤填膺的一拨人全傻了眼,而笠恒现在的负责人也在两小时后抵达桉县,各方齐聚县政府,这事儿闹大了。
晏在舒他们不是主角儿,在荣家待到十二点,雍如菁和师傅姜杨已经被雍珩带走了,之后裴庭也走了,走时挺落寞的,唐甘跟着他,说要不跟着,他这样儿,扭头就能把车开沟里去。
晏在舒拍着书包上的泥灰,慢慢往老街上走。书包轻飘飘的,那二十万最终没拿回来,而通过县政府,注入了特殊儿童中心,心里也空落落的,因为想起了那二十万被民警收进密封袋里时,那些村民看她的眼神,恨是恨的,又夹着复杂的庆幸感。
夜深了,风不大,但山区温度更低,泥地有凝冰的趋势,每走一步都要防止打滑,晏在舒是在桥头看到孟揭的,他也站在车外,背对着她,站在流动的寒雾里,不知道从哪个正式场合里过来的,肩章还没摘,地上有零零星星的烟蒂,看起来有长途奔波的疲,也有股山雨欲来的短暂平静。
一言不发地上车。
一言不发地开车。
晏在舒半闭着眼,一路昏昏沉沉,中间一度觉得热,费力地睁了眼,才发觉身上盖着他的外套,这一下鼻子就很酸,是真的很想要好好跟他在一起,可每当她刚起这念头,总要横生枝节,好像爱情是个什么经得起考验的东西一样。
有没有思考过孟揭、孟介朴、孟家和笠恒的关系,有的,但信息量稀缺,导致迟迟琢磨不出个结果来,发了条消息给阿嬷,阿嬷回她俩字。
行吧。已经尘埃落定了,笠恒大概率要迎来一场内部整改,老主任认的罪将重新量化,十八个受害家庭会按照正规途径得到赔偿金,这件事会发酵成社会热点,从药企的违规行为上升到笠恒高层的不作为和捂嘴设套上,相应的,有了关注度,就会有慈善机构向这十八个家庭提供帮助,特别是嘴硬心软第一人的唐甘,所以,她不用再追问孟揭,他对笠恒内幕了解多少,在这件事里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凌晨三点才到海市。
夜色重,长街空无一人,晏在舒就想起上个周末他们也在凌晨的夜色里疾驰,带着身体上的酸软和情绪上的澎湃,去奔赴一场未知,经历了气流的撕扯翻腾,经历了瞬间的失重,经历了那种特别微妙的融合感,很容易让人产生“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错觉。
但是没有。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晏在舒把外套还给他,下车时咳了一声,然后肩上又沉,孟揭把外套给她披上了,“我送你上楼,等会儿就走。”
“好。”
“一周后回来,到时再谈一谈。”
“好,”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一周?”
孟揭说:“去瑞典。”
晏在舒胸口轻微起伏:“你没说过。”
“临时定的。”
晏在舒卡一秒呼吸,拎着书包,把头发捋到耳后:“那别等了,你要谈什么,现在谈吧。”
“你要这样谈?”孟揭跟一句,看向左右。
地下车库的感应灯逐渐淡弱,夜风又干又冽,刮得车库里的影子都在惶惶溃逃,车位挂牌哐啷啷晃,到处动荡着不安的音符。
“谈啊,”晏在舒怼一句,“不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再关机,再一消失就是半天。”
孟揭侧了一下脸,再看她时情绪明显压不住了:“你为什么总是把我往对立面推,信我一次很难是不是?我告诉你别参与这件事,是因为当时我也在这场局里,我爸刚给我下过最后通牒,我不想你在这件事里吃亏!”
“什么局?”
“你只是一个学生,你知道对上一群被许以重利而且没多少法律意识的人会有什么后果吗?”
“你知道我就是个学生啊!我已经把我能做的都做了啊!我报警了,让唐甘殿后了,不然真要把如菁和姜师傅丢在那吗?你在大声什么!”
“但凡换位思考一下,你就知道我在生什么气,但你不在乎,”孟揭往前逼一步,握住晏在舒手肘,“你不信我,也不在乎我,”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别说不是,事实就是这样!”
“就事论事行不行!”晏在舒甩他手。
“就事论事就是我在抛笠恒的股份,在倒逼笠恒处理这件事,”孟揭声音压沉,“笠恒的股票持续走低的时候,社会舆论同样会发酵,他们就得内部处理掉涉事人员,不用费一兵一卒,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
所以不是要稳股价,是孟揭在斩孟家和笠恒的合作关系,反抛散股,倒逼笠恒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了,才有笠恒出具的道歉声明和后续的处理方式。
凌晨,空无一人的地下车库,落一根针都会有回声的地方,逐渐激烈起来的争吵被放大在耳道里,敲在晏在舒心骨上,觉得有点讽刺,有点悲凉。
一个强硬的目的导向型人格,缺乏共情,不在乎谁的冤屈和复杂曲折的事件过程,只要结果一致,他就会毫不犹豫推动,晏在舒不是,她在她的认知圈里,一步步打磨,一点点攻破,走得很险,很不知天高地厚,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俩但凡能通个气,都不至于到现在这地步。
在沉默对视的这几秒里,时间失去了原本的韧性,变得干巴巴,晏在舒先低了头:“我不知道这事……”
孟揭应该是对的,她对他的感情确实没到对一句话无条件奉行的地步,她会质疑,会优先考虑自己面临的局势和受牵连的朋友,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便晏在舒知道这事儿,她只会对孟揭改观,该做的事也半点不会少。
而难受就难 Ɩ 受在,孟揭也知道这件事,他松掉晏在舒的手肘:“知道不知道差别都不大,你不信我,也没把我当过自己人,主观上还是在推开我。”
晏在舒喉咙干哑,要开口的时候被他拦断:“ 你会爱人,你那么会爱人,你给唐甘考虑到退路,把她摘得干干净净,你跟裴庭前一秒吵得天崩地裂,下一秒就能无条件站同一道阵线,你甚至能对辛鸣也有好脸色,你只是不想爱我。”
很难受,晏在舒眼眶发红,声音带哽:“我在努力了,我在爱了啊,为什么每一次我想好好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出这些事啊?”
“因为这是妥协,不是在爱!”
孟揭吼出来的时候,感觉到她肩膀抖一下,但他也控制不了,也没法理性地分辨出话里有多少赌气和真心的成分,他挨着多方高压,往桉县去的时候,心悬到嗓子口,浑身的血在烧,背上却冒虚汗,三个小时的车程被他压到两小时,然后在河对岸那家民宅敞开的大门里,看到晏在舒靠在唐甘肩上的时候,看到他们那儿自成一圈同仇敌忾的样子之后,就觉得挺没意思的。
自作多情。
如果没有孟揭一次次靠上去,一遍遍低身段追她,他们早分八百回了。
不能这样。
不能再这样。
这段关系已经到了不能有模糊地带的阶段了,要么干干净净断,要么在一起,他要一个干脆。
第77章 趋光
他这样问出口的时候, 晏在舒身体上的疲惫、精神上的起伏波动导致了强烈抵触心理,脑子也停留在上个话题,刚刚意识到俩人之间存在哪种误会, 试图在事实层面理清整件事, 孟揭就在心理层面压来第二件。
“你别给我压力。”她皱着眉应。
孟揭像是早就预设了她这回答, 很轻一声笑,认命了,可眼神却仍死死盯着她:“所以你连在一起三个字都说不出口。”
挺讽刺的。
干干净净断,在一起, 两个选项摆在晏在舒跟前, 她连坚定说在一起三个字都做不到。
晏在舒鼻息间呵出淡淡的白雾,鼻尖冻得发红:“我不说是因为你这会儿讲的是气话,气话我不想应,没意思, 你明白吗,没意思孟揭!”
“什么有意思!”孟揭往前逼一步,手紧紧捏住她后颈,看着她眼睛,一字一句说, “睡完就走当炮友有意思,见不得光地下情有意思,还是告了白再来这一出有意思?”
“之前走的每一步是我逼你的吗?那是你自己也默认了的啊, 为什么搞得像我在强加给你什么思想钢印一样, 我们节奏不同不是很正常吗,就事论事的时候你扯以前干嘛, 你要真觉得我不爱你,就别在一起啊!别委屈自己啊!”
刘海下的眼睛通红着, 脸却发白,晏在舒一掌拍在孟揭肩上,孟揭受了,听完最后两句话,眼眶也红着,反手束紧了她手腕,往前猛一拽,晏在舒踉跄了两步,前肩撞上他胸口,鼻子酸。
“晏在舒,你可以节奏慢,但不能回回都讲着要爱,又在关键时候把我隔在你的精神世界外面,对外分手是一次,桉县是一次,我他妈不是圣人,做不到回回都捧着脸让你踩!”
一个在托举式教育里长大的女孩儿,最不缺的就是爱。最初,爱情在晏在舒生活里的地位微不足道,所以在这段感情开始之初,她爱玩,爱撩,喜欢孟揭,也天生就能驾驭孟揭,但爱来得太容易,她没有考虑过更深层的东西,有点儿喜欢和爱是一条河流的两种状态。
而孟揭不同,他压根儿不是圣人,他的付出一定要有回馈,而且是精准回馈,所以哪怕爱她爱得要死,但他们之间差的那一小步,他永远不会主动跨出去。
孟揭走了。
跑车轰鸣声响彻空旷的停车场,感应灯依次强亮,在半空牵出一张硬黄色的光网,晏在舒慢慢往墙上靠,垂着眼,低着头,很轻地抽了一下鼻子。
回去后也睡不着。
天刚亮起来的时候,就去了趟阿嬷那儿,老太太也是昨晚到的,一推门,先看见一个没精打采浇花的裴庭,兄妹俩在薄薄的晨光里对了一眼,连呛话的精气神都没有。
绕过他进门,茶室边线香缭绕,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穿一身滚红边的长褂子,正跟菩萨唠着这段时间的事儿,唠完请菩萨庇佑海市风调雨顺,庇佑家里万事安宁,庇佑晏在舒那小黄毛丫头脑袋拎清一点。
晏在舒一言不发过去,也点了香拜了三拜。
“哎哟,昨天不是很厉害啊,”阿嬷撑着条桌站起来,连根头发丝儿都抖擞着精神,“现在是怎样,打了胜仗回来,一个两个还跟败军之将一样,有出息没有?”
“您小点声儿,头疼。”
“头疼不会去医院,来这里干嘛,阿嬷是医生,还是能给你拿香灰搓两个药丸出来啊?”
“来看看自己是要挨骂,还是要领赏,”晏在舒搀着老太太进茶室,“笠恒有人找你吗?”
“李家人还敢来找我,治家不严搞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差点把我外孙女外孙子扣在那里,我不找他算账就不错了,”老太太倒了两杯茶,“奇怪,你们两个,小时候把天捅破掉都不怕,现在人越大,胆越小了。”
晏在舒喝了一口,是热红茶:“是怕气着你嘛,还怕你觉得事情办得不漂亮咯。”
“什么话都不敢说,什么事都不敢做,这才会气死我,”阿嬷把茶杯重重一放,“你妈生你的时候,我就告诉所有人,产房里的是我女儿,襁褓里的小屁孩是我外孙女,她们两个,这辈子要是活得有一口气不顺,都是我老太婆的失败。”
晏在舒把脑袋枕在阿嬷手臂上,嗅着那淡淡的熏香味儿,特别安心。
阿嬷把话锋一转:“但是你比我预想的更自立。我老太婆照顾你长大,你十八岁成年以后,就没有给你发过零花钱,连学费都是从你的赛事基金里出的,你办那退役犬领养机构的时候,我要注资你也拒绝,你很独立,也会考虑家里人,这是好事情,但是不要给自己搞这么大的思想压力。”
“那我要跟裴庭似的,您不得更操心。”
“乱讲!”阿嬷嗤声,“裴庭有他好的地方,这几年是心里有个弯没转过来,不要紧,还小,过两年就懂了,而且呢,真纨绔比你这种半纨不绔的好管太多了,说实话,你今天没有挺着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上门来讲自己这件事做得多少漂亮,我都觉得很吃惊的。”
晏在舒没讲话,她是准备来领赏的,先头那话就是撒娇,在准备把《take a nap》通过如菁的手交给电视台的之前,裴庭说过句话,他说老太太年纪大了,别让老太太成天瞎操心,当下晏在舒没驳一句都是看在喊了十几年哥哥的面儿上,有件事他没懂,谢家姑娘,血里都带匪气。
“这个事情,你能做的都做了,后面不用管了,”阿嬷接着捋给她听,“笠恒走到现在,在海市搞医药系统拉帮结派那一套,变着法子搞垄断,早就让人看不顺眼,这个事情你捅出来,一下子的经济动荡可以换医药系统进一步整改,多得是人高兴,至于那些不高兴的,你管他们干嘛。”
“晏在舒,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情。你在这个家庭里长大,那就对这个社会有责任,你的责任比普通人更重,甚至说晏家上上下下,都对这个社会有巨大的责任。五十年前,其实不是我们一场豪赌,去拉了海市经济一把,而是在那个拐点之后,整个市场整个环境都在反哺滋养我们,你小孩子现在有逆反心理,想独立,想有话语权,这点我理解你,我也是那时候过来的,但是不管你在做什么,要记得的就是这个责任。”
“知道了。”晏在舒乖乖应。
“那你垂头丧气干什么,小屁孩,”阿嬷敲一下她脑袋,“裴庭是失恋了,你也失恋了?”
晏在舒磨磨蹭蹭地黏着老太太,“可能快了……阿嬷,你那时候,干嘛非让我们在一起,我跟孟揭好像真的不合适,总是吵,总是吵,好不到两天又要吵。”
“孟揭啊……”阿嬷叹了口气,“孟揭不容易,你们这一辈的小孩子里,他和如菁都是苦尽甘来的。”
谢听梅耳聪目明,她看得出孟家父母的感情问题,也知道孟揭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他的性格不算合群,却愿意顺着晏在舒,就是因为晏在舒对他有天然吸引力,他能在晏在舒身上看到家庭美好的样子,他缺失的东西在晏在舒这里得到了,他对感情的理解也在晏在舒这里初步定型了。不管他之后站多高,对物质本质的思考多深入,他对晏在舒永远存在一种趋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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