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陪着萧元宸长大的,这十几载光阴中,除了恭睿太后和元棠公主,萧元宸还没对谁这样上心过。
就连几位小殿下,萧元宸也是关心有余,关爱不足。
在乎与不在乎,是显而易见的事。
这样虽然显得太过无情,太过冷漠,可归根结底到底也还是人之常情。
人只会对自己喜欢的人温柔以待。
姚多福是个太监,这辈子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也不可能有那一天,但他能清晰分辨萧元宸的态度。
这就足够了。
他是要按着萧元宸心意办事的。
“陛下放心,小的明白。”
萧元宸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让人通传,朕去一趟延华宫。”
贵妃再不想面对他,也必须要面对了。
有些事,她或许能回忆起来。
此时沈初宜同其他宫妃一起坐在敬安宫中,陪着恭睿太后说话。
三公主已经快满月了,正是可爱的时候,太后也不藏着掖着,宫妃们过来请安,就把三公主抱出来让大家瞧一瞧。
三公主的眉眼生得倒是同汪亦晴很像,都是清秀的样子,尤其那张小嘴,看起来粉嫩可爱。
她时常都在睡觉,就是被不同人抱了也不会醒,特别乖巧。
沈初宜自己身子重,就不抱她,只在边上看。
恭睿太后瞧了她一眼,难得有些笑意:“大抵到了年关,你就要生了,想来没有几个月了。”
沈初宜福了福:“是。”
“有什么缺的,你就直接跟哀家说,都是小事。”
倒是难得和善起来。
沈初宜便对着太后笑道:“宫里什么都有,娘娘如此慈爱,臣妾什么都不缺。”
恭睿太后看她健康的模样,心里就觉得踏实。
一群人逗了一会儿孩子,三公主就饿了,砸吧着嘴要吃奶。
恭睿太后让人都下去了,才看向德妃:“近来贵妃和熙嫔如何了?”
德妃微微叹了口气。
“贵妃姐姐还是老样子,太医也说她这伤不好治,只能慢慢养,可贵妃姐姐又是那样的性子,伤势时好时坏,瞧着一两年都养不好。”
说到这里,德妃顿了顿,对恭睿太后笑道:“娘娘放心,太医院会全力医治的。”
恭睿太后叹了口气:“怎么就这样背运呢。”
贵妃遇到的这件事,的确运气太差了,即便她现在升为贵妃,宫里也没人羡慕她。
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罪,只能换来一个空空的份位,几乎断送了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太不值得了。
太后这样叹气,贤妃就立即道:“太后娘娘也莫要太过忧心,贵妃娘娘是个很坚强的人,能慢慢好起来的。”
恭睿太后就道:“但愿吧。”
等说完了贵妃,就说到了熙嫔。
德妃就道:“娘娘,熙嫔这两个月一直在卧床静养,但太医院来报,熙嫔的情况不是太好,这一胎……”
“只能尽人事知天命了。”
恭睿太后又沉默了一下:“你们也辛苦了。”
邢昭仪同熙嫔都在荷风宫,因此听到这话,她忙起身,道:“太后娘娘放心,臣妾同赵妹妹和简妹妹会好好侍奉熙嫔娘娘,希望娘娘能否极泰来。”
她一贯在宫里不出彩,平日里很难被人想起,如今好不容易能说上话,太后也不由看了她一眼。
“不错,你们辛苦了。”
太后又说了一遍。
邢昭仪心满意足地坐下了。
又说了会儿明熙公主的接风宴,众人才散去。
沈初宜等在最后,没有立即离开,等众人都走了,她才来到恭睿太后身边,对她见礼。
“娘娘。”
恭睿太后看向她,问:“可还有事?”
沈初宜很干脆:“娘娘,陛下言说娘娘近来事务繁忙,让臣妾多照看三公主,臣妾以后每日下午过了申时过来,可好?”
“嗯?”
恭睿太后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眼眸,认真看向沈初宜,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沈初宜倒是很坦荡,脸上挂着完美微笑,任由她打量。
过了许久,恭睿太后才把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皇帝说的啊。”
沈初宜颔首,道:“陛下心疼太后娘娘,故而有此一言。”
恭睿太后又看了看她的眉眼,倏然笑了起来。
“心疼哀家?”
恭睿太后的笑声很慈祥,有一种长辈的打趣意味,沈初宜有些不明所以:“娘娘?”
恭睿太后指了一下椅子,让她坐下说话。
“你若是身子好,就过来,哀家若是不在宫中,胡掌殿也会侍奉你。”
沈初宜便道:“是。”
恭睿太后又看她。
沈初宜这才觉得有些不对来,可究竟有何不对,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能含笑地任由恭睿太后打量。
似乎过了许久,恭睿太后才道:“你近来在读什么书?”
沈初宜顿了顿,才回答:“臣妾之前才开始学四书五经,但内容深奥,实在难以快速理解,最近温姑姑换成了史书,并给了习册,臣妾勉强可以自己读通,读不懂的地方就问步姐姐或温姑姑。”
恭睿太后是真惊讶了。
沈初宜才读书识字半年,就有这样的领悟,已经算是天份极佳的聪明孩子了。
不过即便有天份,也要付出超出常人的努力,这更难得。
难怪呢。
恭睿太后想到之前萧元宸说的话,才明白那不是随口之言。
她垂下眼眸,道:“以后你每日过来敬安宫,若哀家在,哀家也可教你。”
“当真?”
沈初宜实在惊喜,直接就站了起来,眼睛都瞪圆了。
恭睿太后难得笑了起来。
她身上的冷漠疏离都褪去,只剩下慈爱和温柔。
那双跟萧元宸一般无二的桃花眸里闪着笑意,看起来比平日里显得年轻许多。
她这一笑,立即让人觉得春风化雨,大地回暖。
“自然是真的。”
恭睿太后话锋一转:“不过,你若是不勤勉,达不到哀家的要求,哀家以后就不教你了。”
沈初宜难得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活泼的一面来。
她用力摇头,保证道:“不会!”
“臣妾会努力的,谢娘娘教导。”
恭睿太后笑眯眯说:“去吧,明日再来。”
于是,等明熙公主回京之前,沈初宜每日都多了去照看三公主的差事。
此时还未至深冬,早冬时节虽也寒冷,但下午阳光灿灿落在身上,还是有些暖意。
即便风冷,也吹不散阳光的热度。
沈初宜时常会在天气好的时候步行去敬安宫,一来一回要行走几乎要半个时辰,不仅活动筋骨还能出汗。
而三公主虽然还不认得人,却也能被她逗着咯咯笑,是个好带又听话的孩子。
一晃神就到了明熙公主回宫前一日。
这一日,圣京落了熙宁四年冬日的第一场雪。
银栗扑簌而落,一层层堆积在青石板路上,天地间一片素白。
路不好走,沈初宜便坐了暖轿,一路慢悠悠去了敬安宫。
等来到敬安宫,已是大雪纷飞时。
银粟扑簌而落,沙沙作响,红墙黄瓦银装素裹,少了几分雍容,多了些许优雅。
雪落时分的长信宫美丽不可方物。
沈初宜下了暖轿,一顶油纸伞就适时遮挡在头顶。
她抬眸看去,就看到敬安宫的郁姑姑。
“有劳姑姑了。”
她这一开口,眼前顿时一片寒气,沈初宜的鼻头有些红,更显得唇红齿白,肤白貌美。
郁姑姑眯着眼睛笑了。
她道:“辛苦娘娘了,这样大的雪,娘娘还来照顾三公主,真是有心了。”
沈初宜笑了一下,说:“我就是过来看看,还是你们辛苦,日常都是你们在照顾三公主。”
进了敬安宫,走到回廊之下,大雪便落不到身上。
郁姑姑便收起了伞,声音很低,只有沈初宜能听清:“娘娘,德妃娘娘也在。”
沈初宜道:“德妃姐姐一贯是宫中的表率,今日是我来晚了。”
三言两语之间,三公主所住的后殿便在眼前。
厚实的锦帘掀开,一股暖香扑面而来。
三公主年幼,冬日时节,暖阁里火龙烧得很旺,只为让小公主舒服过冬。
沈初宜踏入殿中,鸿雁便上前帮她解下披风,挂在臂弯上亦步亦趋跟着。
沈初宜见外面站着一名奶嬷嬷,便道:“德妃娘娘和公主呢?”
沈初宜日日都来,奶嬷嬷同她都很熟悉,闻言便笑道:“都在东暖阁。”
“你先下去歇着吧,不用伺候了。”
吩咐完,沈初宜便直接进了东暖阁。
七宝珠帘摇曳晃动,清脆声音响起,沈初宜踏入东暖阁,就看到德妃穿了一身绣纹精致的大袖宫装,正抱着三公主看。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发髻上流苏长长落在耳畔,把她那张素雅的脸映衬出几分娇柔来。
听到脚步声,德妃抬起头,流苏一晃,险些打在三公主的脸蛋上。
沈初宜没有多说什么,她福了福,道:“见过德妃娘娘。”
德妃抬眸看向她,面容平静,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
不知道是否她太过用力,亦或者姿势不对,她怀中的三公主忽然呜咽一声,似乎立即就要哭了。
德妃垂眸又看了看三公主,这才把她放回摇篮里。
“坐吧。”
德妃说着,自顾自在窗边落座。
沈初宜也陪着
她坐在了椅子上,郁姑姑上了茶,德妃就道:“郁姑姑也辛苦了,你退下吧,本宫同沈妹妹说说话。”
“是。”郁姑姑垂眸静立,谁都不看,迅速退了下去。
等她走了,东暖阁里一下就安静了。
沈初宜不知德妃要说什么,但看德妃的面色,大抵不是什么好话。
明日就是明熙公主的接风宴,沈初宜不想在此时闹出不快,便淡淡道:“娘娘有何事,不妨直说。”
德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茶香悠然清淡,却无法抚平她心里的愤懑。
不过,在来之前,德妃已经把要说的话都想清楚了。
此时沈初宜既然先开口,那她也不用藏着掖着。
“沈妹妹自己身子重,即将临产,你很快就要有自己的孩子,因何日日都来看望三公主。”
“有些事过犹不及,会让人轻易看出你龌龊的心思。”
德妃的目光很冷,口吻近乎质问。
沈初宜和萧元宸之间的事情,她不想往外说,也没有这个必要。
她更不会跟德妃炫耀。
况且,她也的确想来看一看三公主,她还这样年幼,即便宫人都尽责,也总要有长辈关心。
生来便没了母亲的孩子,实在惹人心疼。
沈初宜平静回望德妃:“娘娘,听闻太后娘娘近来宫事繁忙,又要主持宫宴,臣妾同静贵嫔也算有些交情,思及此,才来看望三公主。”
“况且,臣妾关心晚辈何错之有?又何来龌龊之心?”
德妃倏然冷笑一声。
以前的德妃虽然也很冷,说话也不多,但她还算公正平和。
宫事处理得十分稳妥,人也很稳重,大多数时候,都是贵妃在前面得罪人,她在后面拉架。
这让许多人都觉得,德妃是个好脾气的人。
或许经历的事情太多,或许……或许二皇子的脚伤让她有了更多的想法,如今的德妃已经全然不是以前的模样了。
她更冷漠,也更强势,处理宫事干脆利落,丝毫不讲人情世故。
近来尚宫局和御膳房多次去长春宫,也有同她告饶的意思。
不过这些沈初宜一概没有插手。
她也没有这个资格。
姜令言是德妃,她不过是昭仪,因何要去蹚浑水。
德妃看着平静的沈初宜,看着她素面朝天却依旧美丽动人的桃花面,看着她那一身样式简单却贵重的妆花褙子,暗暗攥起手心来。
她到底好在哪里?
德妃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哪怕陛下如今偏宠的是其他任何一名宫妃,德妃都不会这样恼恨,偏偏是沈初宜这个宫女出身的人,得了陛下的青眼。
这对于德妃来说,几乎在她脸上扇巴掌。
她这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陛下瞧不上,偏去喜欢这样的乡野村妇。
为什么?
德妃越想越生气,看着沈初宜的目光也更冷冽了。
“何错之有?”
德妃冷笑着道:“你如今不过只是个昭仪,上面还有本宫、贤妃和端嫔,照料公主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
“你整日来敬安宫,不就是为了让陛下更喜爱你,亦或者让恭睿太后更看中你?”
“若是以后三公主也给你养育,那你就有了两个孩子,在宫里的分量更重。”
“你打的好算盘。”
这是第一次,沈初宜觉得德妃是个很幼稚的人。
或许,大家都被德妃的表象骗了,实际上的德妃才是真正天真无邪的闺阁少女。
这些话,就是贵妃都不会说出口。
这宫里生活不过是各凭本事,只要心正眼亮,积极向上,总有出头的那一日。
从来都跟出身无关。
沈初宜也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她抬起眼眸,倏然对着德妃笑了一下。
“娘娘,若是陛下不喜,若是睿太后娘娘不悦,你说我还能日日进来敬安宫,日日能陪伴在公主身边?”
“德妃娘娘与其质问臣妾,不如去问一问太后娘娘,若是娘娘不让臣妾来,臣妾再也不会多管闲事。”
“你!”
德妃气得差点没拍桌子。
她身后的慕容姑姑忙上前来,轻轻拍着德妃的后背。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德妃重重喘了口气,她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重新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不躲不闪,两人目光交汇,几乎要激起电闪雷鸣。
就连慕容姑姑都不由往后退了半步,心里有些嘀咕。
这纯昭仪平日里不声不响,温温柔柔的一个人,没想到气势会这样强。
德妃怒极反笑:“你是真厉害。”
她忽然道:“当时顾庶人选择你作为替身,真是她这辈子最错误的选择,否则也不会把自己和全家都葬送,却把你扶上青云梯。”
看来,当时的事情,德妃大约也猜到了。
沈初宜不去同她说这件事,只道:“娘娘,这宫里各尽各的孝,各负各的责,臣妾喜欢三公主,就过来照料她,臣妾以为这不过是顺应本心罢了。”
的确,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
但沈初宜的所作所为,恰好把德妃的风头盖过。
原本,这好名声应该是德妃的。
然她隔三差五来敬安宫,很多时候太后甚至都不见她,可偏偏就让沈初宜见。
德妃忍了许久,今日到底是忍不下去了。
趁着太后不在,德妃才登门。
她不想把沈初宜叫去灵心宫,仿佛她欺负人一般,太不成体统。
德妃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
她安静听沈初宜说完,冷冷开口:“无论你找什么借口,无非就是为了那好名声罢了。”
德妃昂着头,冷漠而高傲。
她同许多圣京的世家子弟一样,从来都看不起出身低微的乡野村人。
无论沈初宜做什么,她都认为对方蝇营狗苟,自私自利。
若她不是德妃,沈初宜也不会同她说这么多废话。
沈初宜平静看向德妃,入宫多年,她似乎才看清德妃的本性。
也挺好。
“德妃娘娘,无论臣妾说什么,娘娘都不会信,那臣妾也不用再多说。”
她不会落人口实,给人留下攻坚把柄。
德妃不是觉得她上不得台面,那她就表演给德妃看。
“臣妾,”沈初宜说着,用帕子擦了一下不存在的眼泪,“臣妾好心一片,却被娘娘这样误解,臣妾心里实在难过。”
德妃倏然沉默了。
沈初宜垂着眼睛,看起来楚楚可怜。
“不过无论娘娘如何说,臣妾依旧会顺心而为,能照料三公主一日,就多照料一日,不会放弃。”
德妃这一次是真的被她激怒了。
“你!”
她险些把贱人两个字骂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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