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萧元宸感动于她的真诚,感受到她诚挚的真心,可如今想来,这又何尝不是敷衍?
用最简单最重复的词汇,反反复复夸奖他,也是一种不愿意费心的表现。
萧元宸忽然沉默了。
他从未体会过心痛的感受,今日所有的酸涩一股脑涌上来,几乎要淹没他的心房。
原来他是那样清晰感受到了问题所在。
只是他一直不敢面对而已。
萧元宸作为男人,自然不会斤斤计较这些小事,可事到如今,他心里还是闷得疼痛。
细密的针就那样刺在心里,鲜血直流,却又无力治愈。
他看着沈初宜有些迟疑的神情,不明所以的疑问,忽然弯下腰,直视她的目光。
他忽然想要不管不顾一回。
“初宜,你是想朕同她生疏,还
是不生疏?”
这个问题实在太过猝不及防,让沈初宜一时间都呆立原地。
她不明白为何萧元宸会有这样一问。
若步姐姐喜欢陛下,沈初宜当然希望陛下同步姐姐亲近,可步姐姐看起来当真是对陛下一点情谊都无,若沈初宜还期待他们和睦,反而不妥。
一时间,沈初宜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了。
因为这个问题里,她找不到最正确的答案。
聪明如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不是关于步姐姐和萧元宸,而是她和他。
沉默震耳欲聋。
萧元宸定定看着沈初宜垂下的眼帘,两个人靠得很近,他几乎能听到沈初宜的心跳声。
沈初宜的心跳平缓,沉稳,亦步亦趋,亦如她早就计划好的人生。
此刻,沈初宜也能听到萧元宸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是那么强劲有力,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热烈。
沈初宜缓缓抬起头,她深吸口气,开口就要回答萧元宸的问题。
下一刻,温热的大手就覆盖住了她的嘴唇。
沈初宜抬起眼眸,努力想要看清萧元宸的表情。
除了逐渐泛起火光的晚霞,沈初宜什么都没能看到。
落日熔金,晚霞烧成火海,慢慢落在覆了一层白雪的太极殿上。
远处,脊兽成排蹲在屋脊上,翘首以盼新岁。
萧元宸的手固定住了她的脸,让她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能被他这样紧固在怀中,一动不动。
她似乎听到了萧元宸沉重的呼吸声。
一下,一下。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瞬间,萧元宸低沉的嗓音在沈初宜耳畔温柔响起。
“逗你的。”
沈初宜莫名松了口气。
她感到如释重负。
她伸出手,轻轻扶着萧元宸的胳膊,示意他放开自己。
但萧元宸依旧没有动。
他的腰背又弯了弯,额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隔着他自己的手背,印了一个不存在的吻。
“初宜,”萧元宸道,“如果以后你想到答案,你再告诉朕,可否?”
沈初宜的凤眸弯成漂亮的月牙,她抿了抿嘴唇,也亲了一下萧元宸的手心。
说不了话,她却依旧能回应他:“嗯。”
萧元宸闭了一下眼睛,不过片刻功夫,他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他松开了捂着沈初宜的那只手,重新扶着她,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初宜,步九歌的确没有侍寝过,可在敬事房录档中却有记录。”
萧元宸用慢慢说了一句。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下意识握了一下萧元宸的手心,这一次换成她站住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反映了一会儿才明白萧元宸在说什么。
她非常惊讶,以至于只能问出两个字。
“怎会?”
萧元宸看她惊讶,叹息着笑了一声。
“怎么不会?”
有些话,萧元宸从来都没对外人说过,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可方才那漫长的沉默之后,他忽然意识到,对于特定的人,有些话需要明确说清楚。
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
即便他是皇帝,也不会换来旁人毫无芥蒂的信任,相反,正因这层身份,才会把亲近的人推得更远。
萧元宸握着沈初宜的手,他手指结实有力,手掌温热烫人,他牵着她继续前行。
“从小到大,朕所见所闻,便是这一方宫墙内。”
“父皇如何做,他如何当皇帝,朕耳濡目染,一一记在心里。”
“同宫妃们相处亦然。”
说到这里,萧元宸顿了顿,道:“朕初登大宝,前朝后宫都不平稳,朕以为只要雨露均沾,四平八稳便好。”
“无论喜欢,不说对错,只要安稳二字就已足够。”
沈初宜安静被他牵着走,聆听他说的每一句话。
她不知萧元宸今日为何会忽然剖白心事,可能因她说错的那句话,让萧元宸想要说些什么。
沈初宜不懂为何他要说,却仍然愿意认真聆听。
萧元宸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只是想把从前的过往告诉她。
“步九歌为了家族不得不入宫,但她入宫第一日就告诉朕,她不想做宫妃。”
“她倒是胆子大。”
“但朕还是同意了,因为于此事上,朕并不在意。”
“侍寝也好,不侍寝也罢,对朕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萧元宸顿了顿,他没有回头,依旧遥望不远处的夕阳。
夕阳已落,天边反而翻起一层层的晚霞,在遮天蔽日的晚霞中,夕阳最后的温柔光影也消失不见了。
天黑了。
萧元宸告诉她:“大多数时候,朕都更愿意待在乾元殿,刚登基那会儿实在太忙,真得很累。”
“到了今日才有所好转,”萧元宸轻笑了一声,“可能我也不是天生就适合当皇帝,以前从不觉得父皇有那么疲倦过。”
他登基已经有四年了,再过几日就到了熙宁五年,这么多年下来,他才慢慢迎刃有余,在外人面前那笃定稳重的模样,都是他做出来的表象。
“初宜,这天底下,最好做的是皇帝,最难做的也是。”
无论做任何事,想要做到最好都是最难的。
做人亦是如此。
沈初宜一直安静听他诉说内心,两人行走在寂夜中,犹如一双孤木,靠着湍流不息的泉水,才慢慢靠在一起。
随着水流,孤木相互碰触,树枝纠缠在一起,似乎此生都不分离。
可这不过是假象罢了。
沈初宜从来不相信永远,就如同她不信任爱情一般,对于沈初宜而言,顺流而下的这一段旅途才是最重要的。
她要直达终点,永不退缩。
可树枝交缠的温暖却还是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内心不是没有触动。
沈初宜脚步微顿。
她手腕轻轻牵动着萧元宸,带着他慢慢停在了垂花门处。
一盏鲤鱼灯挂在垂花门下,好似一起顺流而下的游鱼。
宫灯昏黄,暖暖照耀人心,在一片橘红光影中,沈初宜抬起眼眸看向萧元宸。
她的眼睛很明亮。
天地万物,星河山川,似都在这一双盈盈水眸中。
让人沉溺,也让人软弱。
沈初宜眼尾上挑,带着一丝笑意,她轻声开口:“前路漫漫,道阻且长,然陛下亦然步履不停,走向正途。”
“这一路艰难险阻,陛下从未退缩,反而逆流而上,”沈初宜仰着头,认真看向萧元宸,“作为子民,臣妾由衷感谢上苍。”
“头顶上的那片天是陛下。”
萧元宸垂眸看向沈初宜,背着光,沈初宜依旧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捕捉到他眼眸中的星光。
星光不耀,却是深夜中唯一能指引前路的明灯。
“陛下,作为皇帝,您已经竭尽所能,所以……”
沈初宜踮起脚尖,轻轻抚摸萧元宸的脸颊:“所以你可以放松一些,偶尔可以做一下自己。”
“做回您最想做的萧元宸。”
直说皇帝名讳实在僭越,可她这三个字说出口,却重重砸在萧元宸心尖上。
萧元宸松开了沈初宜的手,他弯下腰,把她紧紧拥抱进怀中。
皇帝陛下的怀抱温暖,他的拥抱结实有力,两人脸颊贴着脸颊,脖颈纠缠在一起,带来直达心底的温暖。
唯有拥抱,让人最是心动。
“沈初宜。”
萧元宸也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沈初宜伸出后,环抱住萧元宸,在他宽阔的背上轻轻拍着。
“我在。”
她在他耳畔认真说道。
萧元宸缓缓闭上双眸。
此时此刻,过往一切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纠结的,沉寂的,在意的,痛心的。
都在那一声“我在”里化为泡影。
是的,她在。
这一年来,她陪伴在身边,陪他一起走过漫长的路。
还在就好。
无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无论她的未来里是否有他,在他的人生前路中,始终都有她的身影。
这就足够了。
萧元宸缓缓舒了口气,他重新睁开眼,这一刻,眼神无比坚定。
“初宜,你真的很好。”
沈初宜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很轻,可两人姿势太亲密,萧元宸轻而易举就听到了这个清灵的笑。
“陛下真是的,怎么把臣妾的话抢了?”
萧元宸的手掌慢慢下移,挪到她已经不再纤细的腰上,他微微直起身,垂眸看向她。
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太冷了,回去吧。”
沈初宜点点头,她被萧元宸重新牵起手,两个人回了寝殿。
等沐浴更衣结束,沈初宜见萧元宸今日没有看奏折,反而陪着她回了寝殿。
“陛下今日不忙了?”
沈初宜好奇地问。
寝殿里只有两人,萧元宸扶着她坐好,便弯下腰要帮她脱鞋。
到了这个月份,沈初宜已经没办法弯腰了,她经常看不见自己的脚尖,走路比以前慢了许多。
“陛下,哪里能劳烦陛下做这些,叫舒云吧。”
沈初宜有些羞赧,她缩回了脚。
萧元宸却一把攥住她的脚踝,轻轻往前一拉,沈初宜就一动不能动了。
她低下头,看萧元宸帮她脱下鞋子,浅浅笑了一下。
“多谢陛下。”
萧元宸应了一声,把她的踏云履摆好,才坐在了床边。
沈初宜挪了一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萧元宸看了她一眼,声音也柔和许多:“过了小年就封笔了,这几日倒是不忙。”
“朕得空就来陪你。”
国事不多,可典礼却多。
一年到头都没个闲暇功夫。
“好。”
沈初宜在他肩膀上点点头,软软的发丝蹭在他脖颈,有些痒。
萧元宸环着她的腰,道:“早些安置吧。”
沈初宜也有些困了。
她近来总是很疲倦,到了夜里就想睡,即便萧元宸来长信宫,沈初宜也坚持不了多久。
之间忙的时候,都是沈初宜先睡,等萧元宸忙完才睡。
今日难得两人一起躺在床上,并肩而卧。
沈初宜侧躺着,萧元宸帮着她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然后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初宜,晚安。”
沈初宜在黑暗中看他,道:“陛下,晚安。”
————
沈初宜很快就睡着了。
她睡相一直很安静,表情也很柔和,仿佛每一个梦境都是甜美的,从来没有被噩梦侵蚀。
萧元宸安静看了她好一会儿,也有些困顿了。
他缓缓闭上眼眸,也跟着沉沉睡去。
半夜时分,萧元宸是被一阵痛呼声惊醒的。
沈初宜的声音很轻,仿佛午夜梦回的呓语:“疼。”
他猛地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坐起身来去摸沈初宜的脚腕。
“初宜,醒醒。”
怀孕后期,沈初宜经常会脚抽筋,她又睡得沉,自己没办法调整过来。
萧元宸睡觉轻,之前发现过一回,他在时就自己给她按摩,太忙过不来的时候,就让舒云等人晚上好好伺候着。
萧元宸这一声没能把沈初宜唤醒,此刻他自己也已经清醒过来,便弯下腰捏了一下沈初宜的鼻尖。
“初宜,醒来。”
沈初宜被憋气,这才哼了一声,挣扎着醒来。
“陛下?”
萧元宸应了一声,他坐在床榻上,手指结实有力,给沈初宜按揉抽搐的小腿。
这个手法是特地跟黄茯苓学的,见效很快,不过需要按揉的人力道大,很费力气。
沈初宜这才发现自己又抽筋了,她配合着动了动腿,嘶了一声。
“怎么还是疼呢?”
萧元宸听她嘀咕,就笑着说:“黄医正说都是如此,你这一胎养得好,所以疼得还算少。”
沈初宜应了一声,她抬眸看向萧元宸。
帐幔重重遮蔽,挡住了所有的光阴,萧元宸没有取出夜明珠,拔步床中一片漆黑。
沈初宜什么都看不见,腿上一抽一抽的疼,可此刻却很安心。
她张了张口,正要说那句话时,萧元宸忽然开口:“换个词。”
沈初宜:“……”
沈初宜不由笑了。
“换什么?”
萧元宸就说:“自己想。”
沈初宜闭上眼睛,动了动腰背,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便开口:“陛下英明神武,丰神俊秀,霞姿月韵,鹤骨松姿,陛下品貌出众,岸芷汀兰、璞玉浑金,是臣妾所见最完美之人。”
这一次换萧元宸沉默了。
沈初宜不由笑了起来,腿上的疼痛都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陛下,在臣妾心里您真的很好。”
“所以臣妾总是想这样夸奖您,”沈初宜声音温柔,“因为那是臣妾真心所想。”
一直以来,沈初宜都喜欢这样夸萧元宸。
真好这两个字,虽然的确有些敷衍,可也确实是她真心所想。
萧元宸待她真的很好。
语言虽然苍白,用词虽然简单,可真挚的夸奖却并不空洞。
有时候千言万语,比不过简短两个字。
在一片漆黑的深夜里,萧元宸面上慢慢浮现出温柔至极的笑容。
只无人能见。
他手上力道不变,一点点除去沈初宜身上的疼痛。
“那你说吧。”
沈初宜笑了起来。
她的声音跟笑声一起,一样动听。
“陛下最好。”
萧元宸也低声笑了起来。
两个人大半夜不睡觉,莫名笑了好一会儿,萧元宸才问:“可还疼?”
沈初宜动了动腿,说:“不疼了,陛下早些睡吧。”
萧元宸应了一声,他帮沈初宜改好锦被,然后重新躺好:“要翻个身吗?”
沈初宜一直维持一个姿势的确很累,于是萧元宸就帮她转身,让她背对着自己睡。
“陛下,晚安。”沈初宜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她没等到萧元宸的回答,就已然入睡。
一晃神就到了熙宁五年初一。
这日天还未亮时,宫中的祭祀便开始了。
从寅时一直到辰时都是萧元宸的仪式,开年、开笔、迎新、纳福,一桩桩下来,等到太极殿行祭天大礼时,才天光熹微。
萧元宸站在太极殿御阶之上,右手边是宫妃命妇,左手边是王公大臣,所有人身穿吉服,依次站在萧元宸身后。
两位太后站在最前面,后面便是德妃、贤妃、纯嫔、端嫔。
贵妃和熙嫔依旧没能到场,显得宫妃这边格外单薄。
沈初宜今日还没有动静,原本萧元宸不想让她来宫宴,不过沈初宜觉得自己没有大碍,萧元宸思忖片刻,还是让她到场了。
开年这样隆重的场合,能露面自然是要露面的。
不过太医和宫人都等在一边,即便沈初宜立即就要生产也无碍。
沈初宜月份太大,她身边的贤妃一直看着,下跪行礼时跟端嫔一起搀扶她,沈初宜很是感谢。
好不容易祭天典礼行完,就要去先农坛祭农神了。
沈初宜这一次是真的去不了,提前回了长春宫。
等进了长春宫,把一身礼服都换下,沈初宜才松了口气。
本来冬日的礼服就沉重,加上厚重的发冠,那更是沉甸甸的压在身上。
寒冷冬日里,沈初宜出了一身汗,等换下礼服,如烟才发现她中衣都湿了。
“娘娘,换身衣裳吧。”
沈初宜点头。
长春宫里忙忙碌碌,沈初宜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冷清冬景。
此刻的长信宫格外安静。
没有了热闹,失去了繁华,仿佛天地间只剩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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