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他赏识的朝臣,多余的废话一概没有。
萧元宸的转变,令朝臣们都紧了紧心神,以前萧元宸是少年天子,年轻温和,朝臣们心里难免有些轻慢。
四载过去,这种轻慢慢慢减少,至今几乎已再无踪迹。
沈初宜慢条斯理吃着素三丝春卷,酥脆的饼皮在口中炸开,胡萝卜的鲜甜涌入口中,配合的恰到好处。
“陛下跟以前不同了。”
舒云道:“是。”
说到这里,舒云欲言又止。
沈初宜抬眸看她:“有什么不好说的?”
舒云就笑了一下,道:“娘娘,近来尚宫局和御膳房都很勤勉,往咱们宫里走动的比德妃娘娘宫里还多。”
这是自然的。
沈初宜虽然怀有身孕不能侍寝,可她显然是陛下如今心里最惦记的人,后宫所有妃嫔见陛下的次数,都不及她一人。
加之陛下这两月都未踏足后宫,对沈初宜的格外宠爱就显得特别突兀。
宫里面踩低捧高是常事,德妃是正二品妃又如何?膝下有大皇子又如何?纯昭仪也有孩子,无论生下是男女,陛下爱屋及乌,难道还不会更偏爱这个孩子?
虽然如今沈初宜不管宫事,可宫里的大事小情,总有人往长春宫里报。
步昭仪挡过几次,舒云也挡过几次,还是有挡不住的时候。
沈初宜道:“我知道了。”
她同舒云道:“再来人一律不让进长春宫,无论是谁都不行。”
舒云点头:“是。”
沈初宜想了想又说:“明日我去一趟乾元宫,同陛下说一说此事。”
许多事情,沈初宜从不会自己费力解决。
有萧元宸在,有太后们在,哪里要她自己出面呢?
说完这事,沈初宜的早膳也用完了。
在院子里走了两刻,林婕妤和陈才人就到了。
林婕妤比陈才人还沉闷,她面容生得普通,也不爱说话,见了沈初宜都要紧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去岁贤妃落水那一日,顾庶人跟林婕妤一起散步,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一年,林婕妤依旧没有长进。
沈初宜看着她安静站在后面,不由叹了口气。
陈才人身上穿着夹棉的褙子,一身衣裳倒是很素静,她一进来就搓手:“如今越发冷了。”
林婕妤赶紧跟在后面行礼:“姐姐。”
沈初宜笑了一下,道:“你们略等一下,步姐姐到了时辰才会出门,这会儿肯定在读书。”
步九歌是个做事非常有规律的人,说几时就是几时,不早也不晚。
沈初宜前些时日去同她说话,得知她最近颇有心得,已经开始写自己的著作,便不再多去打扰。
陈才人拉着林婕妤在桌边落座,给林婕妤倒了一杯茶:“林姐姐,吃杯热茶吧。”
林婕妤安静点头:“多谢。”
陈才人虽说也腼腆,但跟林婕妤一比几乎能称得上是活泼好动了。
尤其在熟悉的人面前,陈才人还有些小孩性子,会跟沈初宜撒娇。
林婕妤却全然不会。
陈才人同林婕妤同住一宫,之前林婕妤是鼓起勇气才同陈才人说,以后若是要去看望贵妃和熙嫔娘娘,能否带上她,她自己是不敢去的。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事。
几人坐了一会儿,沈初宜换了一件厚实宽松的大袖衫,又穿了一双夹棉的踏云履,几人便出了门。
一出殿门,冷风便迎面而来。
圣京的冬日风大干燥,一阵阵的冷风刮过,能让人遍体生寒。
沈初宜仰头看了看天色,道:“一日比一日冷了。”
再过几日就要烧火墙了,一晃神,一年匆匆而去。
几人见过步昭仪,一起往贵妃的延华宫行去。
同在西六宫,沈初宜和步昭仪都没叫步辇,四人一起步行来到延华宫前。
延华宫宫门大开,门口守着一名小黄门,一见沈初宜几人就行礼:“见过纯娘娘,步娘娘,林娘娘和陈小主。”
沈初宜等人一早就上了拜帖,今日是掐着点过来的,小黄门自然知晓。
“王姑姑方才有些事,谢姑姑马上就到。”
他话音落下,一名年轻的姑姑就出现在宫门前。
这位谢姑姑身量很高,瞧着很是结实有力,面容非常干净,眼眸明亮有神。
沈初宜见过她几次,知道她是被萧元宸选来特地照顾贵妃的。
谢姑姑人很年轻,力气又大,贵妃耐不住疼的时候都是谢姑姑帮着她换药,贵妃能接受她侍奉。
“见过几位娘娘小主,”谢姑姑行过礼,道,“方才贵妃娘娘刚吃过药,在歇息,娘娘们得略等一等。”
沈初宜道:“娘娘身体要紧。”
自从贵妃受伤之后,沈初宜已经两月未曾见过她了。
之前在畅春园,她情况很不好,所有宫妃都不能探视。
回到宫中之后,沈初宜几人原本要去看望她,被事情耽搁,就拖到了现在。
其实贵妃并不喜欢其他宫妃探望她,可若不探望,宫妃们却又有不敬之嫌,于是只能这样相互折磨。
沈初宜几人被谢姑姑安排在花厅落座,宫人们立即上了茶水点心。
谢姑姑道:“娘娘们略坐,奴婢去去就来。”
等她走了,两名小宫女便进来侍奉,贵妃的大宫女碧荷也上了前来,对沈初宜等人道:“娘娘若有事,只管吩咐奴婢。”
沈初宜见碧荷瘦了一大圈,眼底一片青黑,便叹了口气。
“娘娘可好些了?”
贵妃的烧伤不好治,即便萧元宸从宫外延请名医,依旧没办法让贵妃立即好转。
只能用最好的药,尽快让她免除疼痛。
可烧伤的皮肤要刮去腐肉再生新肉,一层刮一层,一日痛一日,那日子简直难熬无比。
贵妃以前是多么娇气的人,如今受了这么大的罪,简直痛不欲生。
碧荷勉强笑笑。
“还好。”
她顿了顿,道:“太医院给开了安神散,用了之后娘娘能小睡几个时辰。”
安神散跟安神汤不一样,药效极强,这种药还不能多用,时间久了就戒不掉了。
沈初宜同步昭仪对视一眼,步昭仪道:“用金针不行吗?”
碧荷摇了摇头。
“一开始是用金针的,陈医正和温医正都用过,后来时间久了,渐渐没什么用,才迫不得已用了安神散。”
碧荷一时间不由说的有些多。
她意识到的时候,忙福了福:“是奴婢多嘴了。”
延华宫这样的情景,碧荷又是贵妃身边侍奉的人,这两个月简直是煎熬,她瞧着精神也不是很好,恍惚之下说错话也情有可原。
沈初宜柔声安慰:“无妨,你放宽心。”
她顿了顿,道:“你也坐下来歇一歇吧,脸色是真的不好。”
纯昭仪一贯心软,对宫人们格外好,这个宫里人都知晓。
碧荷也实在撑不住,她在绣凳上坐下,整个人都萎靡起来。
沈初宜正要再问问贵妃的事,忽然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
“啊!”
那声音嘶吼着,带着难以言喻的痛处。
“为何不让我死?”
那竟是贵妃。
沈初宜自然记得贵妃李幼涵的声音,她平日里总是喜欢阴阳怪气说话,所以声音显得有些尖刻,不过她的嗓子还是很清亮的。
若是正常说话,也算得上婉转动听。
但此刻,贵妃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怨恨和不甘,她太疼了,疼得几乎要活不下去。
贵妃这样嘶吼一声,紧接着就是嚎啕大哭。
“为什么,”贵妃哭得声嘶力竭,“为什么!?”
没见到面,沈初宜也能感受到贵妃的痛苦和崩溃。
沈初宜心里深深叹了口气,碧荷听到这声音都打了个哆嗦,她忙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
“纯娘娘。”
她下意识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往后看了看,见此处瞧不见贵妃的寝宫,便柔声道:“王姑姑和谢姑姑一直在侍奉娘娘吗?”
碧荷道:“是。”
沈初宜同步昭仪对视一眼,两人很快便交换了一个眼神。
无需多言,彼此便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沈初宜便道:“今日不太凑巧,娘娘可能不太舒适,不如我们改日再来吧。”
碧荷松了口气。
延华宫出了这样的事,的确不好招待几位娘娘,传出去还要叫人笑话贵妃娘娘。
沈初宜便站起身来,步昭仪就对碧荷说:“你同娘娘说一声,让娘娘好好修养,妹妹们改日再来。”
说完这话,步昭仪扶着沈初宜就要离去。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发出巨大的轰隆声。
只听“嘭”的一声,有重物落地,狠狠砸在了地砖上。
沈初宜愣了一下,她脚步微顿,就听到嘭嘭嘭的脚步声传来。
下一刻,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来人身形单薄消瘦,一身素白的中衣宽宽松松,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跑。
长发遮挡了她的面容,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人就站在门口,逆着光,犹如一道残影。
她似乎也没想到这里有人,站在门口整个人都呆住了。
沈初宜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是贵妃。
两月不见,贵妃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左侧的长发遮挡了她所有的伤痕,也遮挡住了她曾经明艳的面容。
碧荷慌得不行,她忙上前两步,唤了一声:“娘娘。”
贵妃倏然偏过头,阴鸷地看行碧荷,她伸出手,狠狠在碧荷胳膊上拍了一下。
“你怎么不伺候我?”
碧荷很疼,却不敢哭:“娘娘,娘娘们都来看您了,奴婢陪着等您得空。”
贵妃再度偏过头,目光沉沉看向了沈初宜。
沈初宜大着肚子,尤其显眼。
贵妃深吸口气,她忽然抬起手,顺了一下右侧的发丝。
紧接着,她慢慢整理衣衫,有些佝偻的脊背也挺直起来。
此刻,她似乎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
沈初宜注意到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似乎很疼,但她还是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纯昭仪,”贵妃的目光在她们脸上一一扫过,“步昭仪,林婕妤……陈才人吧。”
贵妃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你们来看我了啊。”
同方才的崩溃嘶吼不同,此刻的贵妃还有着从前见过的高贵优雅。
她仪态端方站在花厅门口,然后轻轻开口:“姑姑没同我说,怠慢妹妹们了。”
她言笑晏晏,行色如常的模样,让人看了心里生寒。
沈初宜刚要说话,却被步昭仪轻轻握了一下手。
步昭仪往前走了半步,恰好挡在了沈初宜面前。
她对贵妃行礼:“娘娘病中,妹妹们心中十分惦念,又不敢随意打扰娘娘,犹豫多日才敢来娘娘宫中叨唠。”
步昭仪的声音依旧有些冷,可说出来的话却足够动听。
“如今看娘娘精神尚可,妹妹心里当真是放松不少,还望娘娘好好养病,早日康复如初。”
这都是最四平八稳的祝福之语,若是常人,一定会说几句客气话回应。
但贵妃从来就不是常人。
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她不用挥手,赶到的谢姑姑已经搬来椅子,请贵妃落座。
贵妃坐在她们面前,虽然衣衫简单,面容狼狈,可姿态却依旧拿得很高。
她昂着头,犹如
高贵的仙鹤,从来不曾落入凡尘。
她道:“来都来了,坐下说话吧。”
若是仔细听,能听出贵妃的声音有些哑,左颈的伤应该也影响了她的声音,她需要很努力才能维持声音的清澈。
沈初宜跟步充容坐下之后,林婕妤跟陈才人才小心翼翼坐下。
贵妃看着她们,忽然笑了一声。
“康复如初?”
她重新看向步昭仪:“步九歌,没想到你也会说玩笑话。”
步昭仪抬起眼眸,平静看向贵妃。
“李幼涵,不过是受了伤,又不是死了,怎么就不能康复了?”
两个人年少便相识。
亦或者说,贵妃、德妃、熙嫔和步昭仪都是圣京有名的贵女,她们从小相识,已经认识彼此超过十年光阴。
不说宫中如今的身份地位,单单唤一句名字,也把两人一下拉回童年时光。
她们几人之中,德妃最年长,步昭仪最年少。
贵妃最骄纵,熙嫔最耿直。
四个性格迥异的人,年少时便相互看不过眼,如今入了宫,更要争个高低对错。
虽然步昭仪不愿与她们争斗,可身处深宫之中,所有的争斗都逃避不开。
年少时的那些碎梦,早就不复存在。
已经有很久没有人唤她们的名字了。
贵妃自己有有些恍惚。
不过这恍惚只是一瞬。
肩膀上的疼痛让她窒息,也把她从回忆中剥离出来。
贵妃深吸口气,又笑了一下:“你老是这样。”
“从来就不知道什么谦逊和委婉,也从来不管什么尊贵有别,想做什么都能肆意地做。”
“我没有贵妃说的那么好,谢娘娘夸奖。”
步昭仪淡淡道。
贵妃又笑了。
她的笑容很扭曲,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苦,显然被烧伤的伤口依旧疼入心扉。
碧荷站在她身后,眼泪顺着脸颊潸然而落。
挨打不哭,被骂不哭,看到贵妃疼,她却落了泪。
贵妃像是听到她的抽泣声,凶狠地道:“哭什么,没出息。”
方才还喊着不想活了的贵妃,现在却仿佛坚强得像个战士。
碧荷上前,哽咽一声道:“娘娘,您出来许久了,回去休息吧。”
贵妃一直维持一个姿势不动,她不敢动,一动就撕心裂肺地疼。
“无碍。”
她道:“许久没看到老朋友,说会儿话也好。”
碧荷看向谢姑姑,谢姑姑就对她点头。
延华宫并不冷,一早就烧了火墙,贵妃可以少穿一些衣裳,方便换药。
这会儿贵妃依旧穿着单薄的中衣,瘦骨嶙峋坐在那,瞧着甚至有几分可怜。
可她强撑着那股子贵妃气势,从来不喜欢旁人可怜与她。
贵妃看着他们,道:“之前静贵嫔出殡,你们都去了吗?”
见贵妃似乎平静了,步昭仪也不再拦着,沈初宜便道:“娘娘,咱们都去了,也瞧见了王姑姑。”
沈初宜顿了顿,道:“陛下也去了。”
“这样啊,”贵妃看着前方,看着健康的她们,她忽然问,“热闹吗?”
沈初宜安静看向贵妃,贵妃离她们太远,又逆着光,沈初宜看不清贵妃的容貌。
不知道她在笑,还是在哭,亦或者面无表情,只淡漠询问一句。
沈初宜垂下眼眸,道:“不热闹。”
“一点都不热闹,那一日落了大雨,乌云遮蔽,”沈初宜叹了口气,“鞋子都湿了。”
贵妃沉默好久,才道:“这样啊。”
“我都不知道最近下了雨,要冬日了。”
众人坐了一刻,也只同贵妃说了几句话,步昭仪便起身,道:“娘娘太累了,早些休息吧,妹妹们告退了。”
贵妃似乎也撑不住了,道:“嗯。”
她扶着碧荷的手慢慢起身,站在那让碧荷给她整理衣衫,等衣衫整理好后,才慢慢往回走。
她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没有回头。
“过几日,还来吗?”
下午西去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微风吹拂,牵动了她厚重的发丝。
沈初宜此刻才看到,她左脸颊以下一直到衣领处,都是染了血的纱布。
鲜血和纱布几乎要混成一体,犹如永远也无法消除的疤痕,盘踞在贵妃身上。
贵妃目光平视前方,她扶着碧荷的手,每一步都走的很坚定。
依旧维持了贵妃的优雅。
步昭仪回答:“改日我来看你。”
宜妃又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离开了。
等她走了,沈初宜等人才沉默离开了延华宫。
从延华宫出来,一直走来很久,等来到长春宫前,林婕妤才低声开口。
“贵妃娘娘很疼吧。”
怎么可能不疼呢。
沈初宜叹了口气:“都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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