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声音冰冷:“陛下国事繁忙,哪里能为你分神?你要谨记自己的身份。”
沈初宜依旧安静福礼:“是。”
然而宜妃同曾经的丽嫔娘娘却不甚相同。
她越是顺从,
宜妃越是不喜。
宜妃蹙起眉头,声音犹如冬日寒风,刮得人生疼。
“跪下。”
宜妃姓李,名叫幼涵。
她是定国公最小的女儿,是庄懿太后的堂侄女,从小金尊玉贵长大,因活泼可爱,灵动可人,在圣京中还有踏雪仙子的美名。
平心而论,宜妃生得是很美丽。
杏眼明亮,翘鼻小巧,一双红唇如同花瓣,尤其是眼角的一颗泪痣,让她多了几分俏丽风情。
宜妃其实比沈初宜个子矮一些,站着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小鸟依人。
难怪入宫之后颇受圣宠,很快便孕育皇嗣,升为妃位。
不仅是她出身贵重,又有堂姑母关照,更重要的是她自己会撒娇,很知道如何讨好皇帝。
不过那也只是表象而已。
当她面对其他妃嫔和宫人时,她就显得格外嚣张跋扈。
直率和活泼也并非欺压旁人的借口。
她一贯盛气凌人,就连德妃都不看在眼里,更何况是小小的才人呢?
沈初宜听到这两个字,眉心不由轻蹙。
虽然她是下三位的小主,在特殊情况下也需要同主位娘娘行大礼,却并非在此时此刻。
若还做宫女时,沈初宜大抵就忍了。
可现在她也是宫妃,还怀有孩子,以后孩子生下来,听旁人说母亲是个懦弱无能之辈,当如何作想?
沈初宜没学过怎样做个母亲,但她至少知道要如何做个有尊严的人。
立身方能教子。
沈初宜深吸口气,她手上不自觉用力,却没有屈辱地在宫道上给宜妃下跪。
“宜妃娘娘,”沈初宜的声音很稳,却是掷地有声,“妾出身微寒,不及娘娘高贵,可今妾也同为妃嫔,宫规有度,只在正式恭喜拜见娘娘高升主位时,下位妃嫔才会行大礼。”
“其余时候,多以福礼相见。”
虽说尊卑有别,份位高低不同,可朝中大臣们也只跪天地尊亲,没听说九品县令还要给一品大员磕头的道理。
宜妃见她不肯跪,本就阴鸷的面色越发狠厉起来。
“沈才人,你敢忤逆本宫?”
宜妃言辞凌厉,身边跟着的两个宫女都吓坏了,不停看向王姑姑。
王姑姑嘴里发苦,却也知道此时的宜妃不好劝。
今日宜妃本就心气不顺,这沈才人也是倒霉,就这么不当不正撞见了宜妃,不磋磨她磋磨谁?
宜妃冷冷看着她,目光几乎要凝成冰锥。
“沈才人,本宫让你跪,是委屈你吗?”
即便是故意欺辱沈初宜,宜妃也拿着妃位娘娘的架子,违心给沈初宜编造恶事。
“你屡次三番叨扰陛下理政,往小了说是谄媚邀宠,往大说就是随意干涉政事,你今日冲撞高位妃嫔,言辞不敬,本宫谅你是初犯,只罚你跪下行礼,如何就是折辱你了?”
宜妃振振有词。
“本宫也是以为你好,如今事小,本宫训诫一番也就罢了,以后万一事大,本宫想要保你都保不了。”
宜妃说到这里,都把自己说感动了。
她高高昂起天鹅般的脖颈,高贵地道:“你还不感谢本宫?”
沈初宜依旧站在宫巷里,任由汗水滑落。
五月的圣京太过炎热,宫墙高大,遮挡了所有的风。
狭长逼仄的宫巷里一棵树都没有,若走在宫墙的阴凉里,从青石板宫道上传来的炙热能刺破鞋底。
沈初宜已经穿了厚实的牛皮底,依旧觉得脚心好似要着火。
她很热,很闷,胸口堵着一团火,仿佛都要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只要她今日同宜妃低头,跪下来行了大礼,宜妃就会大慈大悲放过她,让她不用受这烈火炙烤。
沈初宜一贯会审时度势,也并不觉得自尊有多么值钱,可今日她若是低了头,以后就没办法在宫里立足了。
这个头低得太不值当了。
没有利益,只有缺点,沈初宜即便闷热难耐,也迅速分析出利弊。
“宜妃娘娘,妾不能跪。”
“娘娘教导妾的话,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妾铭记于心,铭感五内。娘娘对妾的大恩,妾没齿难忘。”
“然而,”沈初宜顿了顿,才一字一顿道,“若妾今日跪了娘娘,明日传出去,旁人会如何看娘娘呢?”
沈初宜不给宜妃说话的机会,语速又快又急:“旁人不会说妾如何,妾本来就出身草芥,不懂宫规戒律,旁人只会说……”
沈初宜忽然拔高嗓音:“会说娘娘仗势欺人,欺凌妃嫔,会说娘娘不懂宫规,定国公府家教不严。”
“到了那时,妾才才是万死不辞。”
这话真是说的漂亮。
就连宜妃都没想到,这个没读过书的乡野村妇,一个曾经只会伺候人的宫女,能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大话来。
一时间,宫道上寂静极了。
抬步辇的轿夫,跟着后面行走的宫人,以及宜妃身边的两名大宫女和王姑姑,都愣在了当场。
虽说不是人人都是软骨头,宜妃欺辱也就欺辱了,但她们确实不认为沈初宜可以说出这样的大道理。
一个高帽盖下来,宜妃甚至都没有反驳的余地。
可真厉害。
王姑姑眯着眼睛看面色惨白,颊边汗珠滴落的沈初宜,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她仰起头,看着气得面红耳赤的宜妃,终于还是开口:“娘娘,外面实在太热,咱们回去吃些梅子雪冰吧?”
王姑姑的语气仿佛在哄六七岁的孩童。
“娘娘的病刚好,万一再晒病了,不仅太后娘娘要心疼,国公爷也要心疼,您想一想二殿下,最是孝顺的孩子了。”
二皇子今年刚一岁,除了吃就是睡,哪里知道如何心疼母亲?
但王姑姑准确提到了二皇子,让宜妃的理智渐渐回笼。
可即便清醒过来,她看向沈初宜的眼神也极不友善。
今日沈初宜不跪,虽然全了两人的脸面,可到底让她下不来台。
宜妃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当年一场桃花宴,情窦初开的宜妃一眼就看中了安静俊秀的三皇子。
为了嫁给他,她不惜同父母哭闹,同皇后姑母哀求,最终在萧元宸继承大统之后,她咬牙入宫,成了她的妃嫔。
即便不做皇后,不能成为发妻,她也要成为他的妃嫔。
这大概算是宜妃人生里最大的一道坎了。
然而现在,一个小小的才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宜妃知道今日没办法拿沈初宜如何,沈初宜那一段话说出口,她就不能再逼她跪了。
可这口气宜妃确实咽不下。
宜妃手里的苏绣团扇轻轻摇曳,锦缎流苏在空中荡出流光波纹。
她努力压下心里的怒气,重新把笑容挂到了脸上。
“沈才人,本宫听闻你喜欢习字?”
沈初宜身形微晃,却还是坚持住了。
“回禀宜妃娘娘,是。”
宜妃便笑了一声。
那笑声低沉,没有丝毫轻灵喜悦。
“那好,你回去临十份佛经给本宫,本宫来指点你,”宜妃顿了顿,慢条斯理低道,“念你识字不多,你就选你临过的吧。”
沈初宜还得感谢她。
“谢宜妃娘娘仁慈,妾一定好好习字,不让娘娘失望。”
这个责罚,沈初宜倒是接受了。
也算是给宜妃一个台阶下。
果然,见她还算识相,宜妃面色稍霁,她冷哼一声,对王姑姑道:“太热了,赶紧回去吧,用上冰才舒服。”
说到这里,宜妃又去看沈初宜。
见沈初宜有些不耐热,宜妃竟是“好心”的道:“沈才人,本宫是过来人,特地提醒你一句。”
“本宫知道夏日天气炎热,用上冰鉴才舒坦,不过你如今有孕,莫要太过贪凉,以至于伤了孩儿,寒邪入体就不好了。”
沈初宜对她行福礼:“是,谨遵娘娘教诲。”
宜妃哼了一声,直接挥手:“走吧。”
等宜妃的仪驾过去,再也看不到人
影,舒云才扶着她立即去了对面的阴凉处。
她取了干净帕子,轻轻给沈初宜擦脸,一边拿出小巧的团扇给沈初宜扇风。
“小主可好些了?”
沈初宜看着那扇普通的团扇,抿了抿嘴唇,反而安慰舒云:“本就没有大碍。”
“这热以前每年都要受着,如何今年受不得?”
沈初宜笑了笑,自己接过帕子擦汗。
“你也擦擦,往里面站一站。”
路过的宫人们匆匆同两人行礼,不敢多看,直接就走了。
沈初宜站了一会儿,直到舒云说她脸颊不红了,才道:“走吧。”
两人走的很快,不用两刻就来到望月宫。
汪才人身边的大宫女柳稍一直在门口等,终于看到沈初宜出现,她明显松了口气。
“沈才人,您可算来了。”
柳稍快言快语:“我们小主久等不到,害怕你路上出事,一直很是担心。”
舒云忙道:“这一路有些炎热,小主走走停停,这才耽误了。”
柳稍便风风火火迎她们进望月宫。
“小主一早就叫准备了冰鉴,又取了新鲜瓜果,可盼着小主到呢。”
说来也奇怪,汪才人是个沉默寡言的闷葫芦性子,她的大宫女柳稍倒是风风火火,瞧着比舒云还能说会道。
沈初宜同舒云对视一眼,舒云就说:“汪才人有心了。”
柳稍笑了一下,领着她们直接来到望月宫后殿。
端嫔住望月宫后殿主殿,汪才人住东配殿,两人一直同居一宫,瞧着关系极佳。
沈初宜问柳稍:“可要先去见过端嫔娘娘?”
柳稍摇头,道:“昨日才人就禀报过娘娘了,娘娘言说不用拜见她,随意便是。”
汪才人办事倒是妥帖。
于是沈初宜便跟着柳稍,直接进入东配殿。
刚一进去,就感受到凉爽之意,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让人不由腹中饥饿。
沈初宜回眸看去,就看到汪才人穿着家常的素纱长衫,扶着肚子慢慢走出。
只一眼,沈初宜就蹙起了眉头。
————
跟几日前相比,汪才人更莹润了一些。
舒云一早就探听过,知道汪才人的出身。
汪才人父亲只是个普通的县令,是耕读人家出身,当年为了供出她父亲,整个家族倾尽全力。
所幸她父亲争气,二十几岁便考中举人,一路从收粮官做起,终于在汪才人入宫之前成为县令。
可以说,汪才人家里已经算是改换门庭。
在汪才人入宫之后,她父亲更是勤勉,把有名的贫困县治理得井井有条,人是累病了,却被陛下记住了名儿。
如今汪才人有孕,陛下不仅晋了她的份位,也褒奖了她家中,等到了明年诞下皇嗣,她父亲大抵就能升官了。
这样听来,的确是欣欣向荣的。
沈初宜也真心为汪才人高兴,可如今看汪才人这样圆润的身形,沈初宜心里微沉。
她原本只是宫女,无教引嬷嬷教导,不懂那许多孕育之事,但她却知道一个道理。
过犹不及。
之前耿贵嫔怀的是双胎,瞧着四肢都很纤细,没有汪才人这般夸张。
反常即为妖,沈初宜不以为孕妇胖一些是好事。
当年她母亲生产时,父亲在山中努力捕猎赚钱,一直都是她在照顾,许多孕育的事情,母亲都有讲给她听。
那时候她已经七八岁,懂事了,母亲的教导她都记得。
家里虽然并非富裕之家,可父亲非常努力,家里有什么好的都给了她跟母亲,可母亲依旧纤细,并不显得臃肿。
那时候母亲就语重心长教导她:“你要记得,孕妇不能太胖,若是太胖,鬼门关就不好走了。”
鬼门关这个词太吓人,以至于沈初宜一直铭记于心。
现在看着满脸笑容的汪才人,沈初宜心中怎么可能不纠结。
不过想起宫中那许多太医,沈初宜也没有立即开口,只是笑意莹莹上前,亲热地扶住了汪才人的手。
“姐姐如今可好?怎么想起同我吃茶?”
汪才人笑着看她,声音很温柔:“端嫔娘娘赏赐了贵重之物,这宫里我也没有相熟的姐妹,便寻了你来。”
汪才人同端嫔都是江南人士,说话轻言细语,温婉多情,只不过她没有端嫔那样妩媚动人,这几年都不怎么受宠。
入宫三年也只做到了才人。
沈初宜挽着她的手在桌边落座,言辞十分恳切:“妹妹如今在宫里也没什么姐妹,姐姐是知道我的,娘娘们大抵也不愿与我走动。”
沈初宜愁苦地低下头:“也就端嫔娘娘心善,姐姐也愿意同我说话,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汪才人看了看她宫里的宫人,然后才安慰沈初宜:“慢慢来,日子就好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
“当年我入宫时,也是这般模样的,这两三年下来,不仅有端嫔娘娘关照,德妃娘娘也很照顾,日子才能这样平顺。”
沈初宜跟着感叹:“娘娘们真是善心。”
汪才人就笑了:“今日请你过来,是因为端嫔娘娘得了贵重的房胶,听闻这食材很是名贵,又祛湿润肺,养血安胎,所以便赏赐给了我。”
汪才人说到这里,咽了一下口水,显然一直盼着呢。
“我让宫人问了御膳房,一早就给做成虫草花排骨鱼胶汤,想着你也有孕,便请你来一起品尝。”
沈初宜非常惊讶,又有些不安。
“姐姐,这可使不得,这是端嫔娘娘对姐姐的关照,我何德何能。”
这宫里头的好东西都是有数的,却也不一定非要有数。
就跟份位和运气一样,只看上位者的心思罢了。
端嫔愿意为汪才人费心,那就是汪才人的福气,汪才人的份例里没有房胶,端嫔就自己使银子弄到手。
汪才人却说:“我禀报过娘娘,娘娘说很喜欢你,可以请你过来一起用汤。”
沈初宜心中一暖。
“多谢姐姐,多谢端嫔娘娘,我便不多推辞了。”
汪才人对宫人招手,笑着说:“这才对。”
很快,一整盆的鱼胶汤就端上来。
锅盖打开,一股浓郁的肉香味扑面而来。
原来沈初宜起初闻到的香味,就来源于这一锅浓汤。
鱼胶粘糯,汤汁浓稠,应该炖煮了很长时间,里面的排骨看上去软烂入味,御膳房大厨的手艺毋庸置疑。
汪才人的目光一直黏在这锅上。
“沈妹妹,请吧。”
沈初宜便谢过她,让舒云取了一碗汤羹慢慢吃起来。
鱼胶几乎是入口即化。
混合着香浓的肉味和虫草花的香味,一点都不腥,反而因为点缀的枸杞有一丝甜味。
沈初宜以前从未吃过鱼胶汤羹,现在尝来确实有过人之处。
并非有多么流连忘返,但那份稀有和珍贵却让人刻骨铭心。
汪才人闷头吃,都来不及抬头说话。
直到她一碗汤羹都吃完,才抬起头,有些羞涩地用帕子擦了擦嘴。
“我是不是太馋了?”
沈初宜刚吃过小半碗,此刻放下筷子,笑着道:“姐姐到了这个月份,自然是要多吃一些的。”
汪才人盯着柳稍再给她盛一碗汤,才对沈初宜道:“我原也不是这么馋的人,这一有孕,就什么都想吃,什么都想尝尝。”
她叹了口气:“端嫔姐姐怕我吃出病来,劝了好多回,是我自己管不住自己,娘娘也很是担忧。”
听到端嫔劝过她,沈初宜微微放心。
沈初宜问:“太医如何说?”
汪才人就道:“负责我这一胎的是陈太医,陈太医一早说过,说我年少时底子差,身子骨没那么健壮,倒是可以补上一补,后来端嫔姐姐特地
请了其他几位太医,专门为了医治我嘴馋的毛病,太医院就给开了新的药膳单子。”
“只让我从那单子里用膳,每日的膳食都是定量的,不过我可能体质特殊,还是显得有些臃肿。”
“妹妹放心,陈太医昨日才来,说我没有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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