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不动手,明日死的就是她。
慎刑司有多残酷,她亲眼见过,自然是知晓的,程雪寒再坚持,再忠心,也总有支撑不住的那一日。
况且,只要细心,过往一切仔细侦查,总能查到程雪寒同她的关系,查到早年那些事。
无论是否有证据,都能让萧元宸找借口慢慢把她困死在寿康宫。
到时候只要说母后思念先帝,追随而去,便不会再有任何疏漏。
对于皇帝而言,事情真相并不重要,甚至她在史书中的名声也不重要,平静把这件事掩盖过去,宫内宫外一片祥和才最重要。
庄懿太后陪伴先帝二十几载,同他一起处置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最是清楚。
因此,她不得不提前动手,冒险在饶临驿刺杀皇帝。
如此看来,她的做法最正确无比。
庄懿太后道:“碧云宫闹鬼之事,哀家以为皇帝很清楚,为的还是路勋。”
“前两年你刚登基,要往凌烟阁加阁臣,哀家不便阻挠,可如今,你已经换掉了礼部、户部的部分朝臣,现在还要动工部。”
“若让你那样顺利成事,哀家的面子放在何处,定国公府又要如何自处?”
本身,虽然定国公并非身在工部,可工部上下却有超过六名定国公府的旁支。
这五年来,萧元宸已经动了太多定国公府的利益,亦或者说,他一点点侵吞了庄懿太后的权柄。
这让太后娘娘无法忍受。
萧元宸道:“碧云宫之事,只为前朝,后来因何又去动邢才人,又要栽赃在蓁……贵妃身上?”
萧元宸的称呼转换的十分生硬,听起来仿佛有满腔怨恨,这也让庄懿太后十分愉悦。
“此事,倒是哀家不知情了。”
懿太后道:“这些年,哀家让程雪寒做过太多事,有些事,哀家不会告诉她究竟为何,也不会指点她如何行事,她很聪慧,知道要如何做。”
“或许因为当初鱼骨之事,她以为哀家还是针对初宜吧,本来只要除掉邢才人就好,没成想牵连出诸多事故。”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这事也怪哀家,若是同她说清楚,或许就没有那么多事,也不必仓促行事了。”
听到这里,萧元宸已经全部明白了。
庄懿太后道:“不过也无妨,哀家从来不会为发生的事情后悔,既然事情已出,全力解决便是,不需要自怨自艾。”
萧元宸垂下眼眸,看向满目狼藉的大堂,看着那些素手而立,一言不发的黑衣人,问:“母后豢养这些死士,豢养了多久?”
庄懿太后道:“从你父皇生病那一年。”
“那时候我就意识到,我手里得有自己的力量。”
萧元宸颔首,正待开口,却忽然面色微变。
庄懿太后就坐在对面,清晰看到他捂着腰腹上的伤口,慢慢佝偻下身体。冷汗顺着他俊朗苍白的脸颊滑落,满脸都是痛苦神色。
方才受了伤,又说了这么久的话,萧元宸伤口裂开,血流不止。
肯定是痛苦万分的。
庄懿太后更觉得喜悦了,她甚至都笑出声来,道:“皇帝,很疼吗?”
萧元宸低着头,抿着嘴唇不说话。
看到他这个模样,庄懿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当年听闻五皇子夭折的时候,庄慧也是这个模样。”
“她声嘶力竭让先帝查清楚五皇子的死因,可最后也不过就是病亡。”
“那孩子命不好啊。”
庄懿太后的语气温和,似乎十分惋惜,可她脸上的表情却满是喜悦,甚至带着恶意的嘲讽。
萧元宸缓了一会儿,才艰难地问:“母后当年,因何要对五弟动手?他不过只是个襁褓婴儿。”
“皇帝,你如今要死了,怎么反而天真起来?”
“我杀的不是襁褓婴儿,我杀的对我皇后之位的威胁者。”
“庄慧太天真了,她以为自己能被先帝爱重,能诞育两个皇子,前朝朝臣一喧闹,先帝就会废后改立。”
庄懿太后声音冰冷。
当年这件事,让她一直记恨到了今日。
“她也不想想,哀家贤良淑德,名满大楚,人人都知道哀家一点错处都无,是最慈悲为怀的一国之母。先帝便是失心疯,而已不会随意便废后,”庄懿太后道,“但我不喜欢被人这样逼迫。”
“那种总有人暗中盯着,看着,总有人在耳边议论的感觉并不好,太烦人了。”
“庄慧很在意那个小儿子,也正是因为诞育了两个皇子,才让前朝有些人心思浮动,想要做那从龙的功臣,却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福气。”
“除去已经长成的平王并不容易,可要让一个小婴儿无声无息病逝,却最是简单不过。”
庄懿太后道:“一件特地安排的襁褓,就能让那孩子重回九重天。”
萧元宸听到这里,面色越发难看。
“你真是太恶毒了。”
“我恶毒?”庄懿太后冷冷道,“你以为庄慧就从来没做过一件肮脏事?她手上的血可不比我少。”
“当年我的孩子是怎么没的,不光有先帝的手笔,也有她的。”
“她害我一个孩子,我害她一个孩子,这很公平。”
但事实上,庄懿太后可不止害了庄慧皇贵妃一个孩子,最后甚至也让她在绝望中早亡。
这些事,都不必说了。
萧元宸沉默片刻,最后开口:“母后这般而为,就能确保万无一失吗?若是母后失败,定国公府又要何去何从?”
庄懿太后此刻才道:“若哀家真的输了,就一头撞死,人都死了,还管那些身后事做什么?”
“再说,若非定国公府不顶用,若非定国公胆小怯弱,我又如何会亲自动手?没用的蠢货。”
“说起来,还是先帝心狠手辣。”
庄懿太后淡淡道:“若非他让我的父母兄弟都无声无息死去,定国公府也不会衰落至今日,只能靠着人数取胜,任由一个无能的废物掌管定国公府。”
“他们全家上下,都不如幼涵一个人聪明,也不如她一个人有心气。”
“可惜了。”
她倒是还挺欣赏李幼涵。
可即便再欣赏,她也没有放过她,甚至毫不顾忌她的死活。
话说到这里,庄懿太后坐直身体,重新看向萧元宸。
“皇帝,母后待你不薄,如今话都说完,该送你上路了。”
沈初宜不由有些动容,好似有些不舍:“太后娘娘……”
庄懿太后没有给她祈求的机会,直接道:“动手!”
下一刻,两名黑衣人上前,牢牢挡在了沈初宜身前。
沈初宜被人扶起,快步后退。
庄懿太后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数名黑衣人起身上前,一把按在了椅子上。
剩下所有应该扑向萧元宸和宫人们的黑衣人,此刻竟安静站在萧元宸身后,呈守卫的姿势。
眨眼功夫,形势逆转。
一切都在无声中结束。
“你!”庄懿太后目眦欲裂。
此刻,萧元宸重新坐直身体,平静站起身来。
他闲庭信步来到沈初宜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并肩而立,犹如观音坐下的金童玉女,一起怜悯地俯瞰芸芸众生。
庄懿太后立即便明白过来。
她深吸口气,下一刻,竟尖锐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比你父皇厉害。”
“好样的,好样的。”
庄懿太后一点都不害怕,也丝毫不肯认错,她甚至都没有对萧元宸摇尾乞怜,恳求他看在过往的情分上饶她一命。
她死死看着萧元宸,只是说:“成王败寇,我只是输给了自己。”
她说完那一句话,便不再开口了。
此刻一直昏迷不醒的武平侯和顺天府尹却慢慢直起身,起身来到萧元宸身边。
庄懿太后见两人神情清明,并无昏迷之相,顿时便明白过来。
他们二人都未中毒酒,也并未被迷晕,都是萧元宸特地选出来的聆听者。
武平侯从来都是孤臣,只忠于皇帝,是最好的人选。
老侯爷即便已经致仕,依旧精神矍铄。
他站在萧元宸身后,略有些担忧:“陛下,您的伤是否有碍?”
萧元宸看向老将军,十分客气:“朕并未受伤,老侯爷不用担忧。”
武平侯这才松了口气。
“陛下,庄懿太后娘娘此事要如何处置?”
顺天府尹刚及三十,是萧元宸提拔上来的年轻才俊,此刻他终于问出众人心中疑惑。
萧元宸看向庄懿太后,忽然问:“母后,您想让儿子如何处置?”
还能唤她一声母后,已经是顾念母子亲情了。
庄懿太后依旧坐在凤椅上,她面容平静,妆容精致,依旧端庄优雅,不卑不亢。
即便已经再无活路,她也没有丧失尊严。
“陛下要如何行事,那是陛下的事情,于哀家无关。”
就如同她自己说的那般,她根本就不在乎定国公府,如今她已经没有后路,又何必在乎与她没有半分干系的人呢?
她甚至都没有为自己求情。
萧元宸一早就已经做好了处置。
他叹了口气,下意识握住了沈初宜的手。
沈初宜坚定站在他身边,无声给他鼓励和支持。
萧元宸平静片刻,才道:“庄懿太后李氏杀害皇嗣,残害宫妃,本罪不容恕,念及多年养育之恩,母子之情,今以其终身幽闭寿康宫,褫夺封号,降为庶人,此生不得出,死后不入皇陵。”
他没有让庄懿太后以谋逆罪下狱,已经是看在养育之情。
作为皇帝,即便庄懿太后如此大逆不道,他也不能罔顾母子亲情。
这个责罚,已经是权衡利弊之后唯一能给出的惩罚了。
庄懿太后听到这个惩罚,竟还笑了一声。
“好。”
“不入皇陵,很好。”
萧元宸没有回应她这句话,他继续道:“定国公褫夺封号,贬为平民,定国公府抄家,待重审定罪之后,全族流放,永不还京。”
“李才人生育皇嗣有功,不知其情,酌情宽宥,不另行处置。”
萧元宸留了定国公府全族性命,却让他们再无未来。
这个惩罚,比杀了他们还要可怕。
这一次,庄懿太后不再言语,她最后看了这一眼平凡人间,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知晓,她活不过熙宁五年。
武平侯等一起跪下,行礼:“陛下英明。”
夜色深沉,这
一夜,有无数人在暗夜中失去生命。
一场谋逆大戏就在安静无声中落幕。
等白昭媛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在马车上。
她的司职宫女雨舟坐在她身边,正忧心忡忡看着她。
“我……”
白昭媛一动,就感觉手臂上一阵刺痛。
雨舟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娘娘,您受了伤,太医虽说并无大碍,可流了不少血,让您暂时静养。”
白昭媛心中一动,她问:“昨夜不是……”
“娘娘,”雨舟道,“昨夜的事,陛下一早下了口谕,不许宫人议论。”
话虽这样说,但雨舟看了一眼紧闭的车门,还是俯下身在她耳边道:“昨日太后娘娘谋逆,想要刺杀陛下,被陛下提前发现,已平息了这一场谋逆。”
白昭媛眸色微闪,她看向雨舟,动了动嘴唇。
“太后可还……”
雨舟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昨日事发时她恰好从大堂出去,不在其中,等她回过神,才发现出了大事。
白昭媛此刻才挣扎着坐起身来,她握了握雨舟的手:“我们都无事便好。”
听到这话,雨舟才露出一个喜悦笑容。
“娘娘,因您救驾有功,特封您为昭仪,一早就下达了圣旨。”
白昭媛并不意外,她这伤也不是白受的,昨日那样好的时机,若她还不能抓住就太愚钝了。
“我记得陛下受了伤,可好些了?”
说起这事,雨舟的神色就黯然下来,显得有些慌乱。
“娘娘,这事宫中也不让议论,但奴婢尽早去取早膳时,听到有宫人小声议论,说陛下的步辇已经戒严,不许任何人探视,贵妃娘娘和刘院正一直留在步辇上。”
白昭媛低垂着头,慢慢勾起一个隐秘的笑容。
嘴里却叹了口气:“希望陛下平安无事。”
“等到了东安围场,好好修养,陛下能康复如初。”
雨舟却说:“娘娘,咱们不去东安围场,已经改道回畅春园了。”
白昭媛心中一惊。
“什么?”
雨舟便道:“陛下一早下的口谕,说因庄懿太后的事情,心情沉重,不欲前往东安围场,改道畅春园避暑,算算时间,傍晚就能到达。”
“畅春园。”
白昭媛念叨着,一股说不出的喜悦涌上心头。
她慢慢握住雨舟的手,抬眸看向她:“雨舟,我们的机会来了。”
雨舟愣了一下,随即就满脸钦佩地道:“娘娘,您要做什么,尽管吩咐奴婢,奴婢一定尽力而为,让娘娘早日升位。”
白昭媛就笑了:“多亏有你。”
果然,在这日傍晚时分,圣驾抵达畅春园,准备暂时驻跸在此。
当日,被贬为庶人的庄懿太后就被送回长信宫,幽闭在寿康宫中。
次日,二驸马方虞于淮州捉拿准备逃跑的定国公,正在押送回京。
与此同时,定国公府抄家,所有亲眷暂时下狱。
因定国公府牵扯其他罪行,不能直接遣送边关,需等所有案件彻查清楚,牵连人等尽数捉拿,才能等待陛下最终发落。
三日前还欢欢喜喜送别陛下离京避暑,不过几日,京中风云骤变。
且不提被贬为庶人的庄懿太后,光是这几日在京中捉拿下狱的定国公府党羽,就足有百人,阵仗之大前所未闻。
圣京之中,包括百姓在内,人人噤若寒蝉。
朝臣不敢言论,百姓闭门不出,整个圣京失去了往日的繁华热闹,瞬间变得寂寥安静。
朝堂之上,就连最喜欢随意攻讦的言官们,此刻也缄口不言。
他们忽然意识到,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已经长成了最锋利的宝刀。
所有妄图挑战他权威的人,再也不会被留情面。
而此时被朝臣害怕的萧元宸,却忽然沉寂了下来,自从入住云麓山栖,除了凌烟阁臣、金吾卫都督、锦衣卫都督及左右侍奉大伴,唯一能见到他的只有贵妃娘娘。
圣京中一片腥风血雨,此刻畅春园却桃红柳绿,一片安然。
这一日,沈初宜刚行至云麓山栖,便看到白昭仪领着雨舟,满面委屈地站在门前。
她上前一步,柔声道:“白昭仪怎在此处?”
白昭仪回过头,就看到沈初宜温柔地看着她。
不知是否是她错觉,此刻沈初宜面容消瘦了几分,身量也比之前清减,虽然面容温柔,可她总觉得沈初宜眉目中透着凄苦。
“贵妃娘娘,臣妾来看望陛下,但……”
白昭仪说到这里,有些羞赧。
显然,云麓山栖不允许她进入。
沈初宜顿了顿,才道:“陛下国事繁忙,你也知晓……一会儿本宫问一问陛下,看陛下是否得空。”
白昭仪面上一喜:“多谢娘娘。”
沈初宜依旧很温和:“你刚受过伤,陛下还时常惦念,好好修养才是。”
“是。”
等沈初宜被宫人簇拥着进入云麓山栖,雨舟才小声议论:“她会这样好心?”
白昭仪拍了一下她的手:“噤声。”
她看似安静站在云麓山栖门前等待,实则在暗中观察。
与去岁来畅春园不同,云麓山栖门外至少守了两队金吾卫,门口守门的士兵都换成了身材高大,眼光锐利的兵卒,一看便不是普通出身。
白昭仪垂下眼眸,目光微闪。
不多时,舒云亲自出来。
她看向白昭仪,满脸歉意:“昭仪娘娘,陛下今日实在繁忙,便不见您了,陛下口谕,让太医院好好医治娘娘伤病,早日康复为上。”
白昭仪有些失望,她抿了抿嘴唇,还是对着主殿的方向行礼。
“谢陛下恩赏。”
等白昭仪走了,舒云才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回了云麓山栖。
另一边,白昭仪回到了自己的芙蓉馆。
她见雨舟忙前忙后,就道:“雨舟,之前我让你联系的人,你可都联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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