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早就知道了吧。”
萧元宸神情也很平静,反问:“知道什么?”
庄懿太后呵呵一笑,道:“之前哀家选你做皇帝,就是因为你喜怒不形于色这个优点,遇到事情沉得住气,母后很是欣赏。”
“母后选的朕?”萧元宸道,“应该是父皇选的朕才对。”
对于他的反驳,庄懿太后并不生气,她只是叹了口气:“原本,我们母子感情深厚,哀家以为可以一直就这样下去,未曾想到……”
“未曾想到,朕不受你掌控,你选出来的未来皇后,也不听你的话。”
萧元宸说的是李幼涵。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是啊,你们这些孩子,怎么都不听话呢?”
“后来哀家就想开了,你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听话也是应当的,”庄懿太后道,“不怪你们,只怪哀家太过天真。”
萧元宸道:“所以,你想废长立幼,只要把朕杀了,就能改立鸿儿,让他被你推到前朝,做十几二十年傀儡。”
“母后,您真厉害,您的野心,朕自愧弗如。”
庄懿太后依旧笑容可掬。
或许因大业已成,或许再也不会被萧元宸掣肘,她此刻神情放松,脸上的表情甚是喜悦。
这种喜悦是发自内心的,比之前任何一次笑容都要真诚。
“孺子可教也。”
萧元宸沉默良久,问:“母后,您为何等到此刻才动手呢?当年父皇重病的时候,亦或者鸿儿刚降生的时候,您因何按兵不动?”
庄懿太后道:“要看时机。”
“你父皇重病时,我刚开始掌管后宫,那时候才开始在后宫安插人手,前些年岁里,我虽然是皇后,但你父皇一直控制我,限制我,不让我的手伸得太长。”
庄懿太后说起此事,神情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怨恨。
“他靠着定国公府,一路顺遂登基为帝,可之后却又翻脸无情,让我此生都无法生育。”
“那个孩子,是死在你父皇手中的。”
萧元宸和沈初宜都安静听着,四周的宫人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庄懿太后敢如此说,这大堂中的所有人,怕是都活不成了。
时过境迁,二十几载匆匆而逝,庄懿太后对那个失去的孩子,已经没有任何念想了。
她也并非是会儿女情长的人。
“我只恨他,翻脸无情,曾经承诺的相守扶持,不过都是镜花水月,转瞬便再也不见,”庄懿太后看了一眼身边的沈初宜,见她垂眸不语,意味深长道,“女人要为自己活着。”
她重新看向萧元宸。
“靠丈夫,靠儿子,都靠不住,”她道,“我知道,凭借我自己无法成为帝王,那么我便操纵一个帝王,为我所用。”
“你父皇和你能当明君,哀家未尝不能成为名垂青史的太后。”
“皇帝,”庄懿太后面露慈悲,“你这二十几载,母后待你不薄,待你临死之前,母后还把真相告知与你。”
“你可要感谢母后?”
萧元宸慢慢收回脸上的笑容,平静看向庄懿太后。
“当年夺嫡时,你的确保护了母后和朕,也让朕顺利登基,成为了皇帝。”
“你的付出和努力,朕一直记在心里,从来不敢忘记。”
“可母后,我们心里都知道,你的关照,你的付出,你用尽的那些手段,其实也并非只为了朕。”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是啊,那时候你看起来不爱言语,于课业上也并不出色,朝中夸赞的不是大皇子就是二皇子,甚至还有四皇子,偏偏没有你。谁能想到,从小到大你一直在藏拙。”
她原本是要选一个愚钝的皇子,完成她把控前朝后宫的心愿,然而事与愿违,随着萧元宸登基后年岁渐长,他反而开始剥夺庄懿太后刚刚攥进手中的权利。
这让庄懿太后完全不能忍受。
“我费尽心思,为的可不是你的名垂青史。”
庄懿太后冷冷道:“皇帝,你也别怪哀家,人生在世本就是成王败寇,如今你输给了哀家,并不算冤枉。”
“毕竟,哀家一直都比你们厉害,比你们更聪明,也一直都把你们玩弄在股掌之间。”
想起这两年来的事情,庄懿太后笑容越发灿烂。
她似乎非常喜欢摆布旁人,从那些人或痛苦或挣扎的表情里,寻到极致的快意。
当这个人是恭睿太后,是萧元宸时,那快意便要达到顶峰。
“其实啊,先帝最心仪的并非庄慧,”庄懿太后道,“皇帝,你猜他心里最放不下的是谁呢?”
萧元宸有一瞬间恍惚。
这片刻的迟疑,让庄懿太后抓住,她大笑一声,显得非常愉快。
“是你母后。”
庄懿太后道:“我十三岁就被选为太子妃,从小便同他相熟,他的喜好我最熟悉。”
“看到你母后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很喜欢。”
“果然,他是真的对你母后上了心,她刚入宫的时候,侍奉先帝长达两月之久。”
“后来,我就让人对她动手了。”
沈初宜看向萧元宸,萧元宸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两个人就那样安静坐着,听庄懿太后说过往旧事。
那些曾经的丰功伟绩,那些心酸与痛苦,庄懿太后无人可以倾诉,如今倒是可以在失败者面前大肆宣扬。
另外,也能震慑一番沈初宜。
她要告诉她,男人的爱和真心一文不值,都靠不住。
“你母后险些丧命,先帝就不怎么去她宫中了,后来他又选中了庄慧,让庄慧成了宫中人人都艳羡的人,”庄懿太后道,“或许在你父皇心里,你母后是最纯洁的那一朵水仙,一开始或许是为了保护,但后来,也不过被宫中的繁花似锦迷了眼,慢慢遗忘过去的恩爱缠绵。”
庄懿太后余光扫了一眼沈初宜,见她面色凄苦,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同样的未来,不由冷笑一声。
“不过生命终结前,他还是选了你作为储君,也让你母后能舒舒服服颐养天年。”
“到底还存了半分真心。”
“可这一生都虚度过去了,”庄懿太后说,“这迟到的真心,又值多少银钱呢?”
若非此刻两相对立,沈初宜真要为庄懿太后叫好。
她说的每个字都那样通透,通透的让人几乎要忘了她是个毫不顾念亲情伦常,毫不在乎人命安危的冷血掌权者。
为了目的,她可以随意操纵旁人生命,看着他们挣扎痛苦,并以此为乐。
“母后,这些年的事情,都是你一人而为?”
萧元宸根本没有回应她的话,直接了当询问:“朕都要死了,死到临头,母后给朕一个痛快吧。”
“把那些事都跟朕说清楚,可好?”
萧元宸并非在哀求她,他只是平静诉说自己的想法,安静等待庄懿太后的“恩赐”。
他这表现,果然让庄懿太后喜悦。
此时此刻,胜利的快意那样清晰,让她都有些舍不得让这个丧家之犬即可死去。
反正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多说两句也无妨。
她的思绪倏然从早年的往事中抽离出来,回过头,看向已经长大成人的皇帝。
“从哪里说起呢?从德妃说起吧。”
萧元宸眸色微闪,同沈初宜交换了一个眼神。
庄懿太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看到两人的眼神官司。
她继续道:“我很不喜欢德妃,看不上她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她甚至连贵妃都不是,还拿自己当皇后了不成?”
“但她实在太有心机,在宫中做那公允的好人,权利越来越大,这让我很不高兴。”
“所以我就用了手段,让她再也不能那样张扬了,”庄懿太后倏然笑了一下,“这样冷傲的人,当众被羞辱训斥,一定会方寸大乱,果然,你们看,如今德妃成了什么样子呢?”
萧元宸问:“是德妃宫中宫女自缢和寿礼这两件事?”
庄懿太后应了一声,说:“哀家自己的寿礼,什么模样哀家根本就不在意,不过是要教训一下她罢了。”
“后来就是畅春园的其他事了。”
庄懿太后好整以暇抿了口茶,道:“让哀家想一想啊,你们看,年纪大了,就是记性不好。”
“白昭媛那事,倒不是哀家做的,不过她那点小心思,旁人如何看不出来呢?怕是自己贼喊捉贼罢了。”
庄懿太后呵呵一笑:“后来就是初宜的事了。”
她这一声初宜,喊得很是亲密。
萧元宸的脸色一沉,沈初宜也有些慌了:“娘娘,您……”
庄懿太后却道:“慌什么,他都要死了,以后如何还能越过你去?”
她对沈初宜谆谆教诲:“等皇帝殡天,哀家就封你为皇贵太妃,让你教养二皇子,匡扶国祚,如此可不是美哉?”
沈初宜眼眸微闪,她避开了萧元宸的视线,竟然默认了庄懿太后的话。
方才还四平八稳的萧元宸,此刻面色沉寂如同深夜,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初宜,嘴唇哆嗦着,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庄懿太后有些不屑,又有些隐秘的快意。
“你惊讶什么?”
“宫妃同你不过是逢场作戏,你以为都是真心?还傻呵呵跑来哀家宫中,说什么钟情于她,你若真的钟情初宜,也不会被她管束几句就生气,把她的面子放在地上踩。”
庄懿太后冷哼一声:“男人都是一个样。”
萧元宸面色依旧难看,却努力维持体面,不想让庄懿太后和沈初宜看他笑话。
“初宜啊,”庄懿太后解释一句,“当时哀家知道你很谨慎,不会有事,只是借此事插手工部,同你无关,也并非要害你。”
沈初宜张张嘴,最后才小声说:“臣妾明白。”
庄懿太后很满意地笑了。
“就是路家那丫头胆子太小,竟是自缢了,她要是还活着,或许还没那么多事。”
“后来就是中秋节了吧?”
说起这一天,庄懿太后简直眉飞色舞。
“杨思梵真是太会办事了,这件事办得极好,哀家很满意,不过她心思歹毒,想要把哀家的两个小孙儿都坑害,那可如何是好?”
此刻萧元宸和沈初宜都知晓,庄懿太后不是心疼孩子,她只是单纯不能失去皇储。
除去萧元宸后,她手里总要有得用的孙儿,来完成她的计划。
萧元宸此刻倒是开了口。
“那您为何让人伤了鸿儿的脚。”
庄懿太后看了看他,才道:“吃一堑长一智。”
“从你身上,哀家学会了一个道理,太过健康聪慧的傀儡,不是好傀儡,不好被操控。”
“鸿儿即便登基为帝,也是个残废,还不是要靠哀家这个祖母来主持政事?”
沈初宜听得心里一阵发寒。
同她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只是其他妃嫔所生的皇子,没有任何感情也就罢了,但萧应鸿却不是。
李幼涵是她的堂侄女,萧应鸿也有李家一半血脉,可对于这两人,庄懿太后没有半分怜惜,也从无任何骨肉亲情。
她仿佛在说陌生人,所思所想只是能否为她所用。
其心智之冷酷,可见一斑。
庄懿太后说到这里,顿了顿:“可惜了幼涵不听话,要不然哀家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又等了这么久,等到初宜生下三皇子,哀家才开始动手。”
沈初宜忽然明白过来。
庄懿太后这是觉得萧应鸿一个储君不够,她既要沈初宜作为她的傀儡,立在其中成为主持政事的太妃,又看中了雪团,哪一日萧应鸿不听话了,直接换成雪团便好。
这位太后娘娘,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万无一失。
她能隐忍三十年,才谋算出今日,便是萧元宸也觉得自己心性和忍耐比不过她。
但此刻,两人都没有开口。
庄懿太后却说得很尽兴。
“后来回宫,又发生了碧云宫的事……”
萧元宸打断了她:“母后,还有静贵嫔。”
庄懿太后想了想,才说:“你是说汪家那丫头。”
不过数月,她已经把汪亦晴全然忘记了。
她嘴里说着男人不可靠,女人要靠自己,可她杀起女子,残害无辜的时候,从来不分男女。
一切理由,都是她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从一开始,她就有某朝篡位的野心了。
并为此,隐忍三十年,谋划三十年,时至今日,终于能得偿所愿。
看着她脸上亢奋的笑容,萧元宸心中毫无波动。
他清晰认识到,母子情分,今日就彻底断了。
再也无法再续前缘。
他并不觉得遗憾,也并不难过,只是忽然觉得父皇还是太过手软。
他或许一早就看清母后的真面目,却一直没有动手。
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留给了他。
这一刻,萧元宸忽然意识到,庄懿太后直到此刻还在骗他。
父皇若真心仪母后,因何会这样待他?
他抬眸看向庄懿太后,心中感叹。
真是厉害。
————
庄懿太后自顾自说着话,没有注意到萧元宸的沉思。
她道:“汪家那姑娘,其实是有些可惜的。”
“那时候幼涵实在不听话,德妃又无法为我所用,当时我就想,再选一个有孕的妃嫔,若是能诞育皇子,那就万无一失,可若无法诞育皇子,也可以为我所用。”
“汪氏不过是小门小户,普通官宦之家出身的低位宫妃,即便是生子难产,血崩而亡也不如何要紧,”庄懿太后叹了口气,“原本只是想赌一把,没想到她到底没活下来,也只生了个公主。”
沈初宜紧紧攥着手,听得心里火气上涌。
汪亦晴当时或许已经猜到了庄懿太后的心思,即便她所生的是个公主,心里其实也害怕,生怕小公主被庄懿太后抱走,以后不知要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所以她拼命叫来了沈初宜,对萧元宸和沈初宜托孤。
平日里最平凡的她,为了孩子,却坚强聪明了一回。
若沈初宜膝下没有孩子,她一定会把孩子托付给沈初宜,但当时沈初宜也即将生产,硬要给沈初宜太不合理,便只能给恭睿太后。
恭睿太后无论如何,都是皇帝的生母,她同庄懿太后天然就是对立的。
思及此,沈初宜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为汪亦晴的聪慧,也为庄懿太后的冷漠。
萧元宸难以置信:“母后,当时根本不知静贵嫔所怀究竟是男是女,你便直接下手,难道不是太过武断?”
庄懿太后淡淡看向他,冷笑一声:“你不知道,哀家等了多少年。”
“一日,一月,一季,一年,一晃神,三十年都过去了。”
“岁月太漫长,等待太让人难熬,我不赌一把,就只能等下一个有孕的宫妃,等待会让人发疯的。”
“不过幸好,苍天有眼,给了我莫大的机缘。”
最后的结局是,中秋宫宴,李幼涵成功受伤,无法养育皇子,庄懿太后牢牢把二皇子掌握在手心里。
如此一来,无论汪亦晴所生是男是女,她以后如何,庄懿太后都不在乎了。
所以三公主才那么顺利落到了恭睿太后手中。
她根本就没在乎过汪亦晴是否会因此而亡,也没有在乎过那个孩子能否平安生下来。
她只是不想等了。
一条人命,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了过去,庄懿太后甚至都不觉得惋惜,也丝毫不觉得愧疚。
萧元宸叹了口气:“您为何不留她一命?”
庄懿太后看向他,淡淡道:“因为哀家也不知道,那会要了她的命,女人生产本就艰难,她的情况特殊罢了。”
这个话题太凉薄了,沈初宜几乎都要听不下去。
萧元宸目光微闪,问:“说碧云宫闹鬼之事吧。”
“那时候母后已经万无一失了吧,因何还要动手?”
“对于母后应该没有任何好处。”
若非这件事,最后牵连到邢才人发疯,也不会从此引出陈璧和程雪寒。
这一连串的事故,仿佛就是为了故意把庄懿太后引出来,逼迫她动手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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