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臣妾只做了伪装鬼哭这一件事。”
的确,从如今的证据看,邢昭仪确实只做了这一件事。
这几日尚宫局和慎刑司早就把樱桃查得十分清楚,邢昭仪根本就没接触过樱桃,甚至不认识她。
邢昭仪眼泪婆娑,哭得人都哽咽了。
“臣妾会病这一遭,还是因为害怕,心里彷徨得不行,”邢昭仪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如今把话说出来,臣妾心里也好受许多,要罚要打,悉听尊便。”
“还请陛下和太后娘娘看在家父为国尽忠的份上,不要牵连臣妾的家人。”
如此说着,邢昭仪不顾劝阻,挣扎地跪倒在地。
她嘭嘭嘭给庄懿太后磕了三个头,眼泪几乎都要流干了。
“娘娘,臣妾知错了,臣妾也后悔了。”
“请娘娘责罚。”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程尚宫和马嬷嬷,见两人对自己颔首,便知道后续的线索都停在了此处。
若邢昭仪说的是实话,前后两件事其实是两个人所为。
不过,能弄清一件事也是好的。
庄懿太后便道:“行了,你都把自己吓成这样,以后可莫要冲动行事,清辉,送邢昭仪回宫。”
“至于如何处置,稍后哀家会禀明皇帝再议。”
等邢昭仪被哭哭啼啼带走,庄懿太后才看向众人:“这件事虽然只查出来第一步,后续也不能松懈,毕竟意图栽赃陷害两位妃娘娘,其心可诛。”
庄懿太后沉声道:“你们要尽心尽责,处理宫事,务必早日查清真相。”
傍晚时分,圣旨宣告各宫。
邢昭仪品行不端,御前失仪,降为才人,闭门思过三月,命其好好养病,早日改过自新。
————
圣旨虽然没有明说,但众人心里大抵都有数,就连小宫女也知道是邢才人嫉妒发疯,这才用了这样的手段。
宫人们分不清闹鬼和红香附身伸冤,以为这是一件事,因邢才人已经被罚,算是捉到了真凶,证明事情是人为。
小宫女们这才松了口气,后宫中的紧绷气氛一瞬便松懈下来。
这日沈初宜在乾元殿陪萧元宸下棋,她正思索着落子,就听萧元宸说:“碧云宫的事,你怎么看?”
沈初宜思索片刻,道:“臣妾以为,八哥之事的确是邢才人所为,后面的两件事不好说。”
“可能是她,可能不是她。”
萧元宸淡淡笑了一下:“怎么个不好说?”
沈初宜思索片刻,还是不知道要如何落子,她眼睛一转,就想耍赖。
“哎呀,”沈初宜手上故意一滑,如白玉的棋子就落在了棋盘上,打乱了星罗棋布的棋局,“哎呀陛下,臣妾手滑了,是臣妾的过错。”
“你啊。”
萧元宸好笑地看着她,道:“你说要学棋,朕便陪你下指导棋,你说太难了,朕让你十个子。”
“就这还要耍赖?”
沈初宜抬起头,笑容很腼腆,带着三分讨好。
“陛下,真的是臣妾手滑。”
“要不,”沈初宜小声说,“重新来过?”
围棋对于沈初宜这个新手来说的确太难了,但她又隐约有些入门,非常上瘾。
日常不是拉着步九歌下棋,就是让步姑姑陪她,整个长春宫的宫女黄门,没有一个会下棋的。
步九歌要读书著作,没有那么多空闲,便只能让步姑姑陪她。
但步姑姑棋风温吞,下棋总是思前想后,会有很多顾虑,沈初宜同她学棋感觉很别扭,不是一个风格。
所以只能来寻萧元宸了。
难得今日萧元宸有空闲,就陪她下一会儿。
萧元宸也并不是生气,只是有些想逗她而已,两个人说了会儿先闲话,沈初宜就把棋盘重新归置干净了。
她端坐在萧元宸对面,非常讲究地道:“陛下,请赐教。”
萧元宸摇了摇头,笑着说:“你自己放让子。”
沈初宜一边放让子,一边道:“若不是邢才人所为,那么第二个动手的人一定知道樱桃和红香的过往,也知晓碧云宫闹鬼之事可以借力,这才有了后续的事情。”
“这个人又有禁药,能以此牵扯前朝和后宫事,怎么看都不是简单人物。”
“若此事为邢才人所为,虽然最好下定论,但我不觉得邢才人有这么大本事,能用上这么多手段和人脉。”
她若是有这个本事,早就升为嫔位了。
何苦现在被降为才人,只能委委屈屈自己生气,一事无成?
萧元宸浅浅笑了一下。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不是一个人呢?”
沈初宜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下一刻,她抬起头,惊讶地看向萧元宸。
“不是一个人?”
萧元宸笑了一下,他等沈初宜落了子,才跟着下了一步棋。
“大楚立国已过一百八十载,一百八十载历经十任皇帝,朕是第十一位,”萧元宸淡淡道,“不说宗亲、勋贵、朝臣都几经更迭,更何况是这一方长信宫?”
“这里面的宫人,看起来千人一面,却是千人千面。”
“想要知道这么多线索,肯定在宫里有内应,”萧元宸道,“最起码,这个内应手腕高超,能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人情关系。”
沈初宜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最关键的是,这个内应还能为对方所用。”
萧元宸满意点头:“正是如此。”
看来自己猜的没错,沈初宜思索片刻,终于落下一子。
萧元宸笑了一声:“你确定?”
怎么不确定?
沈初宜心里小声嘀咕,却还是低下头认真查看。
她往后算了几步,还是觉得这一手走得很好,便对萧元宸道:“我确定。”
萧元宸无奈叹了口气。
他修长的手指在棋盘上轻轻点了几下:“我若在这里打吃,你这边的阵地就有缺了,最后会被白棋蚕食掉,一开始的优势全部作废。”
沈初宜认真听他说,倒是领悟很快,道:“原来如此。”
“多谢陛下赐教。”
沈初宜不去问他应该落子在何处,只是认真看着棋盘,最后换了个位置落子。
这一次,萧元宸没有疑问,只是顺着她的落子继续下起来。
萧元宸淡淡开口:“耳后有痣这个特点,不足以成为寻人的理由,因为那个痣是可以伪造的。”
“宫里虽然已经暗中查询耳后有痣的黄门,但最后的结果肯定是没有结果,整件事的线索其实都断在了这里。”
沈初宜接着他的话继续说:“柔选侍的遗物都在尚宫局,并不存放在西寺库,而是存放在东库房,那边几乎都是宫妃的遗物,是很好寻找的,那边可有线索?”
萧元宸摇了摇头。
“因为都是遗物,所以上次开门还是静贵嫔新丧时,已经过去半年了。”
除了现如今皇帝的宫妃,还有先帝的太妃们。
先帝太妃人数不算太多,但也并不少,去岁殁了两位,因份位低,遗物大部分都赏赐给了家人,少部分带有品级的遗物都存放在东库房。
故去的宫妃们,许多宫人都已经遗忘,她们就如同宫里常年矗立的留灯,一盏又一盏,熄灭后又重新燃烧。
直到宫门紧锁,再也不需要那盏灯了。
这里面的许多宫妃,活着到时候都寂寂无闻,更何况是死亡之后了。
萧元宸的声音很低沉:“东库房的位置偏僻,所存皆是遗物,遗物中代表宫妃品级身份的物品最多,根本就无法拿出宫去售卖,所以,东库房的看守相对薄弱,究竟何时有人潜入放的那张假遗书,已经无从得知了。”
他刚开始说的时候,沈初宜就想明白了。
这件事是很难查的。
故去宫妃的遗物,根本无人关心。
她又落下一子,才道:“所以陛下的圣旨写的很含糊。”
萧元宸眉心舒展,笑了一声:“对。”
“陛下是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以为这件事不会继续追查了?”
萧元宸颔首,道:“距离中秋过去,对方一直蛰伏到今日,一晃神已经半年之久。”
“如果中秋不是对方的手笔,可能蛰伏的时间更久。”
中秋这个节点,个中细节都已经查清,唯独事关太后的部分,萧元宸没有去询问庄懿太后。
有些事,是不需要明说的。
这件事中是否有第三者插手,如今看来并不明显,只能暂定为是。
沈初宜跟着落子,抬眸看向萧元宸:“陛下想要引蛇出洞?”
“是啊,”萧元宸抬起眼眸看向沈初宜,“他们现在不成气候,暂时没有大批禁药,然而天长日久,夜长梦多,万不能祸及百姓。”
“早一日除去,早一日安心,孩子们渐渐长大,朕不想再冒一次风险了。”
沈初宜应了一声,她垂眸看向棋盘,最终叹了口气。
“臣妾知道了。”
姚多福适时进来,对沈初宜道:“贵嫔娘娘,老夫人已经在路上了,明日就能入宫。”
沈初宜眼睛一亮:“初穗这次来了吗?”
“根据锦衣卫回传信息,这一次二小姐不入宫。”
沈初宜倒是不怎么失望,她很了解自家阿妹,知道她一旦想要做什么就会全神贯注。
如今怕是要好好读书,入宫会耽误她的时间。
一听到母亲要入宫,沈初宜眼睛都亮了,那喜悦简直溢于言表,跟平日里端庄温婉的笑容大相径庭。
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沈初宜一边笑,一边对萧元宸撒娇:“陛下,今日心情好,这局棋就不下了吧?”
萧元宸好笑地看着她:“又耍赖。”
因为沈初宜已经输了,刚才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这会儿找了个借口立即就说不下了。
反正就是不肯认输。
沈初宜放下棋子,坐到萧元宸身边,满脸都是喜悦的笑容。
“陛下,臣妾正开心呢,别说这么扫兴的话题。”
萧元宸也直接丢下棋子,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眼看着时间有些晚了,沈初宜便红着脸起身,告退离开乾元宫。
等回到长春宫,沈初宜便命宫人把西配殿她之前住的卧房收拾出来。
方才萧元宸说了,格外开恩让沈初宜母亲在宫里住上五日,陪她一起过生辰。
所以沈初宜其实也在乾元宫坐不住了,回来就开始风风火火安排母亲的住处。
舒云等人见她这样高兴,也跟着欢喜,舒云就说:“娘娘放心,床单被褥都是新换的,娘娘经常去书房读书,那边宫人一直都打扫干净,不需要多费功夫就能安排妥当。”
沈初宜瞎忙了一会儿,这才安静下来。
“我啊,这是太高兴,这会儿忙过了就好了。”
“折子戏安排的如何了?”
沈初宜的双十生辰,自然要办的隆重一些,她自己也不是躲事情的人,即便不说满宫发赏银,可长春宫里外伺候的宫人们都有赏赐。
另外她自己使了银子,请南乐司做了一出热热闹闹的折子戏,到时候来宫里摆了戏台,再配上好酒好宴,让姐妹们也高兴一场。
折子戏的事情就是舒云在操心。
“娘娘放心,”舒云笑道,“娘娘吩咐的差事,南月司自然谨慎办理,听闻京中有两名年轻的女伶,奴婢知道娘娘怜惜女子,就叫这两人入宫,也好给她们涨个名声。”
沈初宜就道:“你辛苦了,回头自己去拿赏银,想拿多少拿多少。”
舒云就笑起来:“娘娘真是的。”
主仆两个说了好一会儿话,沈初宜的心才定了下来。
傍晚时分,星月刚起。
萧元宸披星戴月而归,就看到沈初宜倚窗读书。
他来到窗前,伸手轻轻在窗棱上敲击三下:“娘子,可在家?”
沈初宜伸手推窗,露出一截嫩藕似的小臂。
她手腕上挂着一只白玉贵妃镯,镯子通体莹润,水头很足,几乎能透出光亮来。
月色下,那白玉镯如同枝头上摇曳的玉兰,在沈初宜的手腕上轻晃。
好似皎月落入萧元宸的胸怀。
沈初宜染着笑的声音若依若现传来:“不在。”
萧元宸低低笑了一声,他没有回答,直接转身进了寝殿。
沈初宜已经放下书本,起身来到屏风一侧,她还没来得及绕过屏风,抬头就看到萧元宸高大的身影。
男人那双深邃的星眸,此刻正紧紧落在她身上,一刻都不舍得挪开。
沈初宜福了福:“见过陛下。”
萧元宸一步上前,直接握住了方才一闪而过的细白腕子。
“不是不在?”
沈初宜抿嘴笑了一下,她倾身上前,身上染着和平日里迥然的玉兰香。
“娘子不在,但初宜在。”
那香味很浓,又有些甜腻,一下就钻入萧元宸的肺腑,让他再也想不到其他芬芳。
“换了香?”
沈初宜的手轻轻抚摸上自己纤细的脖颈,往下落去。
“换了一种香露,”沈初宜抬起眼眸,眸子雾蒙蒙的,“臣妾很喜欢,陛下呢?”
萧元宸低下头,用实际行动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一吻结束,窗边的玉兰被微风吹拂,悠然落了一片花瓣。
萧元宸弯下腰,一把抱起沈初宜,大步流星进了寝殿。
沈初宜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依偎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强
有力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沈初宜倏然笑了一声。
染着玉兰花香的浅淡气息在耳边萦绕:“今日陛下怎么有些急切?”
“臣妾又跑不了。”
萧元宸没有回答她。
下一刻,天旋地转。
萧元宸居高临下看她,目光犹如带着一把刷子,在她脸颊上上下游走。
“怎么可能不急?”
萧元宸在她耳边回答她:“明日老夫人就到了。”
“算起来,要等上五日呢。”
沈初宜面上一红,她伸手拍了一下萧元宸的胸膛,萧元宸不躲不闪,等她要收回手时,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指。
十指纠缠,密不可分。
风儿顺着窗棱钻进来,只看一眼,就害羞地缩了回去。
只留下那一枝孤单的玉兰花,被风来回裹挟,掉了满桌花瓣。
若仔细听,能听到拔步床厚重的帐幔后传来细碎的声音。
“不……”
另一道声音却问:“为何?”
“方才不是很喜欢?”
声音停住了。
“不喜欢。”
帐幔颤动,上面坠着的流苏轻微摆动。
“真不喜欢?”
“那朕还得努力才是。”
花儿还要再听,但被吹落的纱帘裹挟住了视线,最后只能娇羞地缩在白玉净瓶中,红着脸睡去。
睡得可一点都不踏实。
过了一个多时辰,寝殿叫了一回水。
沈初宜脸上的红晕一直满眼到脖颈,比娇艳牡丹还要美丽。
她细瘦的腕子上还有几道指痕,不明显,却让人挪不开视线。
沈初宜侧躺在床榻上,正浅浅喘气,眼底一片水痕。
上一次的萧元宸不是这样的。
怎么几日不见,好似换了个人。
这样凶狠。
沈初宜想着,就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抱起,下意识轻哼一声:“衣裳。”
她的嗓子有些哑,方才被萧元宸逼得说了不少话,这会儿听着有一股说不出的娇嗔。
萧元宸在她脸蛋亲了一下:“沐浴再睡。”
沈初宜半阖着眼,又累又困,却还挣扎地说:“我自己来。”
她这是害羞了。
平日里宫人都是贴身伺候她,可换到这床笫之事,沈初宜就不好意思再让宫人侍奉了。
她同那些金尊玉贵咋长大的贵人们不同,有些事情从来不让人侍奉。
萧元宸也知道她这个习惯,倒也不是顺着她的意思,而是也很喜欢缠绵过后的温存时光。
有些时候,两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觉得舒服。
萧元宸低笑一声:“自然只能由朕来侍奉你了。”
沈初宜这才安心,跟懒懒地窝在他怀中,轻笑一声。
她累极了,脑子一团乱,张口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陛下,之前那些时日是怎么忍过来的?”
萧元宸精力旺盛,看他处理政事便知晓,之前不踏足后宫时,他甚至要忙到星夜才去入睡,天光熹微时便要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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