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声音低哑而冷酷。
王姑姑心中一紧,她道:“不敢。”
很快,王姑姑就知道贵妃要去哪里了。
她竟然去了荷风宫。
王姑姑心里更紧张了。
“娘娘,这……”
贵妃根本就不理她,她直接来到荷风宫门口,冷冷看向宫门口的小黄门。
“本宫要见熙嫔。”
小黄门都有些懵了,他知道自己要去通传熙嫔,却不敢拦住贵妃娘娘,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呆愣在原地。
贵妃理都不理他,一步跨入荷风宫,小黄门想要再拦也晚了。
贵妃面无表情往里面走。
过往的宫人都错愕看着她,大家许久未见她的面,竟回不过神来。
等回过神来,贵妃已经同他们擦肩而过,她甚至都不在乎宫人们是否行礼,大步流星往前走。
王姑姑此刻才回过味来,她亦步亦趋跟在贵妃身后,已经很清楚即将面对什么。
但她已经不能回头了。
从她答应太后娘娘的那一日起,她就回不了头了。
王姑姑手脚冰凉,她看着前面贵妃细瘦的背影,忽然想起贵妃年少时的模样。
她少时略有些丰润,是个只要用膳都就容易发胖的体质。
那时候国公夫人为了让她瘦下来,从来不让她吃饱,并且对李幼涵身边的所有人耳提面命。
年幼的李幼涵总是觉得饿。
她会哭着求王姑姑,让她给她寻点吃食。
即便只是一小把花生也好,太饥饿让她胃痛,夜里都睡不着觉。
李幼涵不觉得自己胖,她不过是比寻常小姑娘肉多一些,可她生得又不丑,因何要这样一日日饿着她。
王姑姑不敢忤逆国公夫人,她只能对李幼涵说:“小姐,夫人不叫你吃得太多,你得窈窕漂亮,以后才能有荣华富贵。”
现在回忆起来,王姑姑都不知道当初因何要那样做。
她只记得当时李幼涵满脸都是泪,红着眼睛哀求她,如同寻常的少女一般。
可被她拒绝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哀求过了。
再饿,再难受,她都自己忍着。
因为哀求是没有用处的。
一声惊呼声换回了王姑姑的思绪,她猝不及防抬起头,最后听到贵妃低沉冷酷的嗓音。
“杨思梵,你害了我,也别想好过。”
熙嫔宫里这么多宫女黄门,此刻却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
贵妃娘娘就这样大摇大摆闯入荷风宫,满脸杀气,语带怨恨,这谁敢惹恼她?
因此这么多宫人只缩在一边,看着贵妃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进到熙嫔的寝殿中。
熙嫔养胎数月,一直没有好转,至今卧床不起,她殿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熏得人头疼。
贵妃却顾不上那多。
她扫了一眼殿中跪了一地的宫女,厉声道:“都滚出去。”
宫人吓得瑟瑟发抖,只有升为姑姑的执剑敢上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贵妃娘娘,熙嫔娘娘怀有皇嗣,实在受不得惊吓。”
“您有何事可吩咐奴婢去做。”
贵妃倏然冷笑一声。
“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拦我?”
“怀有皇嗣才好办事。”
她冷冷看了一眼执剑,道:“滚出去,否则本宫就直接把你拿去慎刑司,说你忤逆贵妃,行为不端。”
“你为熙嫔做的事情,只要进了慎刑司,一查一个准,你全家都别想逃。”
执剑吓得面色苍白,顿时有些犹豫,有些进退两难了。
寝殿中,忽然传来熙嫔的嗓音。
“你们都下去吧。”
她声音虚弱,一点力气都没有:“执剑,去乾元宫,请陛下来。”
执剑对着贵妃磕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领着所有小宫女退了出去。
贵妃站在明间中,背对着身后的光阴,她道:“关上殿门。”
王姑姑哆嗦着上前,二十年之后,她终于听她的话了。
贵妃一步步往里面走,绕过屏风,抬眸就看到熙嫔躺在床榻上,腹部略有些高耸,正在平静看向她。
熙嫔已经怀孕七个月,却依旧骨瘦如柴,她面容浮肿,面色苍白,头发干枯如草,看起来久病不愈,这个孩子怀得格外艰辛。
“贵妃娘娘怎么想起来看望臣妾?”
熙嫔努力勾出一个微笑:“臣妾还准备去看望贵妃娘娘呢,如今瞧着,贵妃娘娘许是已经好转了。”
贵妃不理她的话,直接在窗前落座,冷冷看向她。
“此去乾元宫要两刻,你说这两刻里,我能否让你小产?”
熙嫔愣了一下,然后才笑道:“娘娘不是这样的人。”
贵妃嗤笑一声,她轻轻摸了一下自己脖颈上的纱布,平静看向她。
“三友轩的火是你让人烧的吧?”
熙嫔垂下眼眸,道:“贵妃娘娘说什么,臣妾都听不明白。”
“你明白的。”
贵妃轻轻摸着桌上的白瓷茶盏,她随手一挥,茶盏猝然落地。
啪嗒一声,碎散一地。
“杨思梵,你去年三月选秀,本来没有入宫的机会,是庄懿太后拉了你一把,特地把你纳入宫中。”
“这些事,我清楚得很。”
杨思梵沉默了。
的确,贵妃就是定国公府出身,是庄懿太后的堂侄女,她自然能知道这些事。
看贵妃的态度,所有事情她都已经知晓,没什么好隐瞒的。
杨思梵生得普通,不算太过美丽,主要是当时已有武将出身的步九歌,再纳入一个武将世家的女儿,于前朝来说有偏颇之嫌。
本来杨思梵是入不了宫的。
人人都以为路淼是太后特地开恩让入宫的,其实真正被太后看中的是杨思梵。
“我有些好奇,你为何一定要入宫?”
杨思梵垂下眼眸,摸了摸肚子。
同七个月的孕妇相比,她的肚子小得过分,那孩子一看就孱弱,即便生下来大抵也养不活。
这几个月她灌下太多药,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杨思梵倏然苦笑一声:“为什么?”
“入宫做宫妃,当然是为了陛下。”
杨思梵的声音都带着尖刻:“你们不稀罕的,偏偏是我想要也要不到的。”
“你也好,步九歌也好,甚至那姜令言也罢,你们一个个都是高高在上的贵女,嘴里说着不贪慕虚荣,不喜情情爱爱,到头来还不是要在这宫里争抢?”
“我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真心相待,我只为了让陛下多看我一眼,我比你们真心的多。”
“我何错之有?”
贵妃冷笑:“何错之有?”
“德妃宫里那个宫女,是不是你动的手?”
贵妃哎呀一声,说:“那个宫女叫什么来着,木念儿?”
杨思梵沉默片刻,才道:“不是我。”
贵妃定定看着她,眼眸中的探究清晰可闻。
“不是你,也不是我,那只有一个人了。”
“老太婆真是闲不住,德妃那点子权利都碍了她的眼。”
杨思梵此刻真是要坐不住了。
她不知贵妃今日会忽然闯到她这里来,被劈头盖脸说中了心思的感觉并不好,尤其她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孩子又几乎要保不住了,此刻怎能不慌张?
况且听贵妃话里话外,同庄懿太后竟很不对付,这种认知让她心里更慌乱。
既然两人不对付,她做的事情,贵妃又从何得知?
杨思梵忍了忍,还是问:“贵妃娘娘,不是太后告知你的?”
贵妃挑眉,抬眸看向她。
片刻后,她嗤笑一声,满脸都是嘲讽。
“那老太婆谨慎着呢,她盘踞后宫二十几年,对这后宫了如指掌,她想要做的事情,陛下都查不出来,你以为她会告诉我?”
“至于我怎么知道的。”
贵妃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熙嫔娘娘,你猜猜看?”
杨思梵遍体生寒。
她心跳骤然加快,腹部忽然开始激烈疼痛,汗珠慢慢从额头滴落,嘴唇苍白如纸。
“贵妃娘娘,我肚子疼,求你,让我叫太医。”
贵妃看着她,犹如在看个傻子。
“杨思梵,你真是蠢,你以为我为何挑今日来,”贵妃道,“因为太医院说了,你这一胎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那孩子怕是已经成了死胎。”
“我这个人心地善良,过来帮帮你,省得你拖着不肯放弃。”
“不用谢我。”
李幼涵这个人,从来都喜欢阴阳怪气说话,此时此刻,杨思梵心里还抱有侥幸,她无论如何都想把孩子生下来。
方才那所有话语,她都没有听进心里去。
杨思梵倏然抬起头,满脸都是愤怒。
“李幼涵,你不要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这样狠。”
“这是皇嗣,你也敢动手?”
贵妃冷笑道:“你说错了,我可没动手,是你自己保不住孩子。”
她抬眸看向她:“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帮你叫太医,咱们快一些,说不定孩子还有救。”
“这可是你跟陛下唯一的骨肉呢。”
杨思梵咬紧牙关,道:“好。”
李幼涵飞快道:“木念儿不是你动的手,白充容呢?”
“不是我。”杨思梵飞快回答。
李幼涵语速非常快,根本不给杨思梵思考时间:“纯贵嫔被鱼骨划伤之事呢?”
“不是我。”杨思梵立即道。
李幼涵嗯了一声,直接道:“好,那三友轩,我、泽儿、鸿儿和沈初宜差点被放火烧死呢?”
杨思梵这一次有些犹豫了。
之前她回答迅速又笃定,是因为事情的确不是她做的,所以她才敢回答。
可是现在,她心慌了。
这个回答给出来,她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
腹中的疼痛翻涌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忍不了了。
疼痛压垮了理智,她下意识就开口:“是我,火是我放的,纯嫔的门也是我让锁的,都是我!”
李幼涵眯了眯眼睛。
“这么说,泽儿和鸿儿不是你让人带走的。”
杨思梵道:“我本来想一起害了他们,可谁知两人竟然被人带走了!”
李幼涵哦了一声,呢喃自语说:“那老太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问到这里,这几件事李幼涵就都明白过来。
她道:“如果当时在三友轩的不是我呢?”
杨思梵满头是汗,只说:“谁都行,无论是你还是德妃,亦或者是两个小皇子,只要能伤了一个,我就赚了。”
“不过你没想到吧。”
李幼涵古怪地笑了一声。
“没想到,我会为了救你,推了你一把。”
是啊,这谁能想到呢。
杨思梵因为那一推,孩子再无希望,她自己做的孽,当场就报了回来。
当时李幼涵为了救她,自己受了重伤,如今却又因为这件事,过来要夺走她曾经救过的孩子。
一报还一报,轮回不灭,报应不爽。
“我这个人,这辈子就发了那一回善心,结果老天还要收回去。”
“哎呀,果然不能做好人。”
贵妃呢喃一句,然后站起身,一步步来到床榻边。
杨思梵已经退无可退了。
“杨思梵啊,你为了那没心肝的人做了这么多孽,害了这么多人,你的宫女红缨,那个帮你给沈初宜房门锁门的小宫女,还有不知道名字的小黄门,都死在那一场大火里。”
“你为何要杀红缨?”
杨思梵喃喃道:“因为她杀了那个宫女,我留不了她。”
李幼涵垂着眼眸,她看向杨思梵,冷笑一声。
“她为你办事,你反而杀了她,真是歹毒。”
“这件事,光凭你做不了把?”
杨思梵不敢开口。
李幼涵再度冷笑,她伸出手,轻轻压在了杨思梵的肚子上。
“你不说,我就用力了。”
“一下,还是两下呢?”
杨思梵脊背发凉,她下意识开口:“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李幼涵垂眸看着她,手上微微用力,忽然向下猛地压了一下。
“啊!”
惨叫声从杨思梵口中能发出,听的人毛骨悚然。
“放过我,放过我,我不敢了。”
李幼涵冷冷道:“我当时救了你,现在我来收回去了,这个孩子折磨你数月,就当是陪着我一起痛苦数月,值了。”
她看着血迹从床榻上蔓延下来,杨思梵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你猜,这个消息是谁告诉我的?”
犹如鬼怪呓语一般,印刻进杨思梵心中。
“杨思梵,你的一颗真心,早就被人踩在脚下,一文不值。”
“包括你的孩子。”
眼泪从杨思梵眼角滑落,她哽咽地道:“不可能,不可能。”
李幼涵直起身来,她垂眸看着杨思梵,目光甚至带着怜悯。
“他不会放过你的,因为你想要杀了他最心爱的人。”
“杨思梵,你应该感谢我,若是由他动手,不光这个孩子,你的命都保不住了。”
杨思梵泪如雨下。
“为什么?”
“我不够好吗?”
到了此时,她已经再无求生的意志。
“为了陛下,我弃武从文,为了陛下,我开始学习琴棋书画,为了他我手染鲜血,做尽了坏事。”
“到头来。”
杨思梵咳嗽一声,哽咽地说不出话。
她松开双手,不再去保护抽痛的肚子。
因为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我真是个笑话。”
李幼涵看着她,面容冷酷。
“谁不是笑话?”她说。
————
李幼涵看着杨思梵。
看她颓丧躺在床榻上,最终退开半步。
她同她,已经无话可说了。
说来也奇怪,方才寝殿中闹得这样厉害,可外面却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偌大的荷风宫仿佛只有他们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相顾无言。
李幼涵脸上是冷酷至极的笑容,她一步步后退,脚步异常坚定,不去看已经丧失生意的杨思梵。
就在这时,她忽然开口:“陛下,你都听见了吗?”
杨思梵猛地抬起头,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李幼涵,眼眸里满是怨怼。
“你!”
李幼涵冷笑一声,说:“你以为我只是为了知道真相?我是为了让你再也没有明日。”
“光我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她话音落下,殿门倏然而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屏风外,只留给杨思梵一个模糊的剪影。
“陛下。”
杨思梵泪如雨下:“陛下,臣妾知道错了,还请陛下饶恕臣妾这一回。”
“陛下,臣妾有错,孩子却无辜。”
萧元宸没有回应她,他偏过头,对身后的人道:“熙嫔小产,全力医治。”
很快,太医温郁金领着女医,沉默地进了寝殿。
李幼涵没有再去看杨思梵,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一步步走出了寝殿。
殿外,的确是萧元宸。
他一身藏青圆领袍,头戴玉冠,面容冷峻,周身上下都是寒冰。
萧元宸负手而立,只平静看着大开的宫门,看着外面照不进来的阳光。
李幼涵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的确天资过人,不仅面容俊秀,身姿也极其挺拔,这样的人站在面前,寻常女子自然要动心。
不过李幼涵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寻常人。
她就看萧元宸不顺眼。
李幼涵站得离他很远,她也平静看着宫殿外,看着在院中自由飞翔的雏鸟。
“陛下,你让我做的我都做到了。”
李幼涵平静道:“我知道陛下一言九鼎,答应的事情就不会反悔,所以我先谢过陛下。”
萧元宸问:“你想去哪里?”
李幼涵想了想,说:“我想去归隐寺,听说那里的斋饭和茶点好吃。”
“好。”
李幼涵顿了顿,又说:“陛下,你再答应我一次。”
“不要给鸿儿希望。”
萧元宸回过头,终于平视向李幼涵。
他认真说:“你放心。”
“况且,鸿儿拥有一个疯癫谋害皇嗣的母妃,从现在起,他再无机会。”
这种话说出口,寻常人早就吓破了胆,但李幼涵竟然笑了。
她原本想要直接大步离去,可下一刻,她腿上一软,整个人克制不住地往边上倒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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