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决定谁入宫,谁不能入宫的,实际就是庄懿太后。
萧元宸见她明白了,垂下眼眸,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盏。
茶香四溢,水汽氤氲。
“懿母后……你没见过她年轻时的模样,她虽一贯都是温婉可亲的,但宫中上下的宫妃宫人,都很敬畏她。”
“懿母后没有子嗣,庄诚皇贵妃薨逝之后,本来应该由母后抚养大皇兄,可是父皇最终没有这样做,那时候大皇兄已经五六岁的年纪,父皇是让当时的德妃娘娘,也就是长姐的生母皇贵太妃关照皇兄。”
说是关照,其实就是不改记名,宁王就是庄诚皇贵妃的儿子,当时的德妃只是照顾他,没有任何名分。
沈初宜颔首:“我明白了。”
萧元宸就笑了一下:“你明白就好。”
庄懿太后当时不能抚养皇长子,而二皇子又有得宠的母妃,庄懿太后是控制不了的。
所以她直接就把目光放到萧元宸身上。
“其实除了朕,四弟是最合适的。”
“朕还是太过有主意,不是她属意的人选。”
沈初宜明白,既然庄懿太后想要一直把控后宫,她需要选择的是天真无邪或软弱单纯的皇子。
绝非萧元宸这样聪慧坚定的人。
他不是最好的人选。
“不过当时,母后问了朕一个问题。”
沈初宜不由坐直身体。
她忽然明白,萧元宸说的是五年前的宫廷秘密,也是萧元宸最终能夺得九五之尊的过程。
能听吗?
沈初宜只是思索了一瞬,就把所有的担忧都抛之脑后。
想要走入萧元宸的心,成为不可或缺都存在,必然要经历挑战和风险。
萧元宸没有停顿,也没有给沈初宜退缩的机会,他直接了当开口。
“当时母后问朕,想不想当皇帝。”
萧元宸顿了一下,抬眸看向沈初宜,眼眸中却有笑意。
那是被母亲关怀,被全力支持的幸福。
“朕告诉她,朕想当皇帝。”
作为能文能武,聪慧过人的皇室子弟,没有人不想当皇帝。
龙椅上的诱惑太大,即便是再愚钝的人,也会有一瞬的动摇。
萧元宸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与旁人。
“说实话,朕的年纪比两位兄长要小得多,若是父皇身体康健还好说,总能等到最后那一日,可父皇身体并不好,于朕来说都很不利。”
“当时两位皇兄斗得你死我活,朕很清楚,若是当时我也搅入其中,那才是最愚蠢的做法,隔岸观虎斗才是康庄大道。”
萧元宸说道:“虽然每次都被牵连其中,但朕和母后也尽力周旋,最后干脆利落脱身而出。”
“也正是那个时候,母后问了朕这个问题。”
“朕回答之后,母后就直接去了坤和宫。”
萧元宸笑了一下,眉目舒展,似乎一切都很顺利。
但沈初宜听来,萧元宸和恭睿太后同样经历了一场厮杀,只不过两人的手腕更高,不仅全身而退,甚至最后夺得了胜利。
他们看似不争,其实才是争得最厉害的。
“朕不知道母后究竟同懿母后说了什么,但从那以后,懿母后的态度就变
“朕成了那个万众所归的人。”
这话说完,浩然轩长久无言,两人都捧着温热的茶盏,谁都没有开口。
过了许久,沈初宜才长舒口气:“挺好的。”
“这世间有多少人,能得偿所愿呢?”
沈初宜的温柔嗓音抚平了萧元宸的激荡心绪,他深吸口气,才慢慢开口:“是啊,朕真的很幸运。”
“最重要的是,又恭睿太后全心全意为陛下周全。”
萧元宸却叹了口气。
“既然想要愿望达成,就要付出代价。”
即便萧元宸登基,后宫依旧掌控在庄懿太后手中,恭睿太后避退其后,对宫事从不插手。
后宫的妃嫔,也都是庄懿太后一手选出来的。
“当然,朕能位登九五,不可能光凭懿母后一手扶持,最重要的是父皇的认可。”
萧元宸淡淡道:“说到底,朕的皇位是父皇亲选出来的。”
沈初宜舒了口气,颔首道:“是的。”
“陛下这样优秀,先帝自然会选择陛下。”
萧元宸笑了一下,道:“但朕还是给了懿母后足够的尊荣。”
“也认可她在后宫的操控。”
因为后宫对于萧元宸来说没那么重要,或者说,在刚登基之处,前朝对于萧元宸来说才最难把控。
他是有条件地做出了选择。
如今看来,这个选择曾经是对的,后来却错了。
“人一旦拥有了金玉,就想要宝石,拥有了碎银,就想要银锭,”萧元宸道,“懿母后做皇后的时候,有父皇在侧,许多事情她都不好动手。”
“现在不同,现在她是太后了。”
“权利滋养了野心。”
“不知道是懿母后变了,还是一开始,她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以前没有机会罢了。”
沈初宜完完全全听懂了萧元宸的话。
她轻声细语总结:“曾经娘娘跟陛下是一体同心,目标一致,如今已经分崩离析。”
“所以陛下是让臣妾警惕懿太后娘娘吗?”
萧元宸淡淡笑了。
说了这么多话,回忆了许多旧事,萧元宸本来应该觉得疲累。
可看到陪在身边的她,他又不觉得疲倦了。
人活于世,总有同路人,之后可能会四散东西。
不必追,不必惋惜。
因为会有新的同路人行至身边。
萧元宸如今要做的,就是牢牢抓住沈初宜的手。
在人生这条路上,他们不走散。
————
对于沈初宜的问题,萧元宸没什么不好回答的。
他屏退众人,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故而萧元宸开口便回答:“是。”
“以你的聪慧,你知道如何做,无需朕为你担心,”萧元宸笑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顺其自然就好。”
庄懿太后其实跟他很像,两个人都足够有耐心,全心全意谋划未来。
为了最终的胜利,他们可以隐忍多年。
沈初宜颔首,道:“臣妾明白了。”
萧元宸伸出手,忽然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怎么了?”萧元宸问她,“见过宁王之后,你就心绪不宁。”
沈初宜被她捏着脸,不能做表情,说话都费力。
她有些意外萧元宸的敏锐,也有些踟蹰。
这个问题,沈初宜却不知道是否可以回答。
但她抬起眼眸,看到萧元宸认真的眉眼之后,还是闷声闷气道:“宁王殿下让臣妾清晰看到了输家两个字,有点害怕罢了。”
萧元宸愣了一下,他松开手,改成双手捧着沈初宜的脸,轻轻揉了一下。
那动作很温柔,让人无比温暖。
萧元宸低下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沈初宜发现,他很喜欢做磕额头的动作,没有亲吻那样亲密,却温柔而体贴。
“朕不是父皇,不会再有宁王了。”
沈初宜微微松了口气。
她知道,世事无常,前程难料,未来究竟如何谁都说不清。
就连九五之尊,皇帝陛下,也无法把控全局。
没人能做到万无一失。
但至少他有这份心,会为之努力,这就足够了。
沈初宜勉强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萧元宸的手:“以前臣妾不这样的,如今做了母亲,反而多愁善感起来。”
她自己从来不曾惧怕过。
一直勇往直前,努力向上,但事情放到孩子身上,她立即就要辗转反侧,反复思量。
她总是担忧,若是哪一步走错了,是否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萧元宸笑了一下,又揉了一下她的脸:“母亲都是如此的。”
“慢慢来,不要急。”
“若是你还心慌,就去问一问母后,她会给你答案。”
沈初宜应了一声,两人相视一笑。
之后几日,宫里还算风平浪静。
二月末时,李才人离宫仪程已经准备妥当。
沈初宜等人没有去送她,李幼涵一早就来了口信,叫众人不必送,她谁都不想见。
步昭仪知道她的脾气,就对沈初宜道:“她是解脱了,简直是归心似箭,一刻都不想多留。”
沈初宜笑笑,没有说话。
出行前一日,延华宫。
寝殿大门紧闭,庄懿太后带着二皇子站在门外,面无表情看着那紧闭的房门。
“李幼涵,你不见我,总要见见鸿儿。”
今日一别,怕是以后都再难相见。
除非萧应鸿长大一些,可以出宫行走,他若有心,才能见上一面。
那也至少要十几年之后了。
庄懿太后的声音低沉,眉宇间有着说不出的愤怒。
要不是定国公府实在没有合适人选,她也不会勉为其难答应让李幼涵入宫。
这孩子少时她见过一面,那双眼睛太令人深刻。
她太执拗了,永远也不会妥协,不会为旁人打算。
果然,她现在做了这一手,让定国公府损失惨重,也让她里子面子都赔了进去。
想到这里,庄懿太后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挂不住。
她真的很愤怒,也很气恼。
在她身边,萧应鸿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年幼,不懂那些是是非非,他只是忽然清晰意识到,母妃不要他了。
而祖母……
他害怕祖母。
萧应鸿委屈地哭了起来。
“母妃,母妃,”他的声音凄楚,稚嫩得让人揪心,“母妃,你不要鸿儿了吗?”
房门之内,李幼涵垂眸静坐。
她只轻轻翻看手里的书本,似乎根本不被外人影响。
自从她成为才人之后,庄懿太后彻底不管她了,她用的止疼药药效比以往要重,如今可以睡个好觉。
现在的她,比之前的状态要好得多,甚至略长了些肉,精神也好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吃好睡之后,她的伤口结痂的比以往要快。
也可能是伤口已经开始进入愈合阶段,所以不会再如同过去那般让她生不如死。
李幼涵听着外面的哭声,翻书的手始终没有停顿。
房门外,萧应鸿跪倒在地,越哭声音越大。
一边的钱掌殿都有些不忍心,她上前想要抱起萧应鸿,但庄懿太后却开口。
“让他哭。”
庄懿太后垂眸看向可怜的孩童:“鸿儿,你要明白,你母妃真的舍弃你了,你以后只能跟着祖母,听祖母的话,祖母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萧应鸿兀自哭着,什么都没有听到。
可房门之内的李幼涵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对儿子哭声无动于衷,却对庄懿太后的话嗤之以鼻:“姑母,您年纪都这么大了,颐养天年不好吗?”
李幼涵声音带着嘲讽:“到了这个地步,您还想做什么呢?”
庄懿太后抬起眼眸,冷冷看着房门。
她倏然开口:“你是不是一直记恨我?记恨定国公府?”
李幼涵冷嗤一声:“这不是明摆着的?”
“要是没有你们,我这一辈子也不会这样憋屈。”
庄懿太后倒是气定神闲。
“李幼涵,你若不是出生
在定国公府,你哪里会享受着荣华富贵,耀武扬威活过二十几年?要是没有定国公府,你如何能入宫为妃,成为后宫无人能及的贵妃。”
“你既享受了荣华富贵,总要付出代价的。”
“哪里有只享受不付出的好事?”
李幼涵沉默片刻,道:“你说得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罢了,归根结底,我的代价就是你的野心。”
“你也不过只是为了你自己,抬着定国公府的大旗,骗骗别人可以,骗自己人就算了。”
庄懿太后难得笑了一下。
她低笑一声,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没想到,你其实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可惜,你志不在此,不能为我所用。”
庄懿太后道:“如今你要出宫,哀家也没有阻拦,放任你自由。”
“算是全了姑侄情分一场。”
她说着,低下头看了一眼已经停止哭泣的萧应鸿。
他应该在认真听李幼涵说话,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却努力要把母亲的声音记在心里。
庄懿太后脸上又浮起嘲讽笑容。
“李幼涵,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关于鸿儿?”
殿中,李幼涵又沉默了。
“没什么好说的。”
她顿了顿,道:“太后请回吧,我不会见任何人了。”
庄懿太后一直看着萧应鸿,问:“包括鸿儿?”
李幼涵声音冰冷:“包括他,带走吧。”
这六个字,萧应鸿听懂了。
他难以置信瞪大眼睛,懵懂地看着紧闭的殿门,幼小人生里的第一次,他知道什么叫痛苦。
腿伤的时候是身上疼,现在却是心里疼。
他说不出来。
但他感觉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钱掌殿吓坏了,忙蹲下身体拍他的后背:“二殿下,二殿下,喘气。”
萧应鸿倏然喘了口气,紧接着,尖锐的哭声爆起。
他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嚎啕大哭。
哭泣自己被舍弃的人生。
“母妃,母妃,”他哭嚎着,忽然说了一声,“娘!”
“娘,娘,鸿儿乖。”
他哭得哽咽了。
因为太小,他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感情,只能反反复复说这几个字。
庄懿太后任由他痛哭。
过了一刻,殿中的冰冷嗓音再度响起。
“别哭了,太吵了。”
萧应鸿什么都听不清,他却慢慢止住了哭声。
眼泪无声滑落,让人揪心不已。
萧应鸿睁着满是眼泪的大眼睛,最后看了一下眼紧闭的殿门,随后扶着钱掌殿的手站起身。
钱掌殿看了看庄懿太后,见她对自己颔首,才终于抱起萧应鸿,把他紧紧搂进怀中。
“殿下,不哭了,”钱掌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以后您长大了,可以去归隐寺看望才人。”
萧应鸿紧紧搂着她的脖颈,把脸埋入她肩膀。
“回。”
“走。”
他哽咽地说了这两个字。
小孩子也是有脾气的,母妃不要他,他也不要母妃。
庄懿太后却慢慢舒展眉心,淡淡笑了。
“好,鸿儿跟着祖母回去。”
“以后你听祖母的话,祖母让你高高兴兴,快快乐乐。”
萧应鸿就紧紧抱着钱掌殿的脖颈,一言不发。
钱掌殿知道他还在抽泣,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声问庄懿太后:“娘娘?”
庄懿太后最后看了一眼殿门,果断转身离开。
“走吧。”
“她不会见我们了。”
钱掌殿福了福,转身跟着庄懿太后外走。
萧应鸿趴在钱掌殿怀中,此刻小心翼翼抬着头,用那双红彤彤的兔子眼往前看。
视线模糊,泪雨滂沱,他只能看到模糊的殿门。
没有母亲,没有旧时的欢快童年。
萧应鸿的眼泪止不住,他动了动嘴唇,无声说了最后一个字。
“娘。”
从此以后,他没有母亲了。
次日,李幼涵只穿了一身素服,头上戴了一支木簪,低调上了等在延华宫中的马车。
王姑姑因牵扯进杨庶人小产一事,已经被贬为宫女,发配浣衣局。
谢姑姑被李幼涵退回尚宫局,没有带她离开长信宫。
跟在李幼涵身边的只有碧荷。
碧荷扶着她上了马车,坐在她身边,脸上居然有轻松的笑意。
“小姐,”碧荷声音很轻,“归隐寺是什么样子?”
李幼涵安静坐在边上,她抬起眼眸,掀起车帘一角。
微风吹过,春日的暖风迎面而来。
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年春日暖。
李幼涵看着朱红宫墙渐渐消失在视野里,慢慢开口:“没去过。”
“不过,”李幼涵也笑了,“哪里都比长信宫好。”
惠风和畅,韶光淑气。
春日时节,满宫皆是盎然喜意,小宫人们换了春衫,一个个青春灵动,喜笑颜开走在宫道上,活跃了整个长信宫。
三月初,新一批的小宫人入宫了。
因为冬日而沉寂的长信宫,而已久违地迎来了新气象,就连年长的姑姑们面上都有了笑容,活泼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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