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宸一贯喜欢吃清苦的白茶,沈初宜准备的是云山白雾,味道非常清淡,最近萧元宸很是喜欢。
他的眼眸一直落在沈初宜身上,看着她行云流水地煮茶,心里不由感叹。
曾经沈初宜只会倒茶,如今就连点茶的手艺都学会了。
她从来都很清醒和笃定。
知道自己出身不足,所见所闻皆有欠缺,那就努力学习,而非许多人那般一步登天之后只知享受。
萧元宸知道,现在的沈初宜比以前要更努力。
她要尽力做到最好,要给儿子一个最好的榜样,要成为配得上贵嫔身份的人。
也正因此,萧元宸才会一步步沦陷。
因为他所给与的一切,沈初宜似乎都很珍惜。
这让他有一种自己也被珍惜的错觉。
萧元宸倏然笑了一下。
即便是错觉,也让人心安。
沈初宜听到他笑,有些不解抬头,问:“陛下今日很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今日雪团满月了。”
沈初宜勾起唇角,眯着眼睛笑了。
“是啊,孩子会慢慢长大的。”
等沈初宜煮好茶,给萧元宸倒了一杯,才道:“臣妾去看过贵妃娘娘,娘娘说让臣妾多照看二皇子。”
沈初宜只挑了最简单的说。
然后她才道:“臣妾总觉得,贵妃娘娘要做什么事。”
萧元宸垂眸看向她,脸上笑容不变,眼眸却比往日深邃。
那一团黑雾氤氲在眼中,让人看不到他的所有思绪。
过了很久,萧元宸才淡淡道:“无妨。”
“她既然受伤重病,便让她开心一些,也算是补偿。”
萧元宸既然都开口,沈初宜便也没有再多问。
今日的晚膳很丰盛。
有八宝烧鸭、吉祥锅子、挂炉烤鸡、红烧狮子头,还有松鼠桂鱼、油焖大虾以及山药乌鸡汤。
冷碟和点心都不细数,琳琅满目摆了一桌,沈初宜看了都有些惊愕。
“今日的晚膳怎么多了几道菜?”
萧元宸就道:“你刚出月子,可以随意吃用一些,就让御茶膳坊好好准备,庆祝你的喜日。”
今日的晚膳是御茶膳坊准备的。
沈初宜这一个月确实嘴里寡淡,她握了一下萧元宸的手,笑容格外真诚。
“多谢陛下。”
“用膳吧。”萧元宸道。
于是两个人就开始用膳。
这么多菜,沈初宜最喜欢吃松鼠桂鱼,鳜鱼的肉被打了花刀,过油之后又淋糖醋汁,吃起来又香又脆,酸甜可口。
沈初宜一连吃了几筷子,就被萧元宸夹了香菇菜心。
“别光吃鱼,清清口。”
沈初宜就笑说:“陛下也吃。”
两个人一边用膳,一边说些闲话,等晚膳用完,沈初宜才发现自己竟有些撑得慌。
已经很久没吃得这样饱了。
萧元宸见她脸都红了,满脸都是幸福,不由也跟着笑了。
“歇一会儿,咱们就出门。”
沈初宜就叮嘱姚多福:“给陛下带了披风吗,今日还是有些冷的。”
姚多福就道:“娘娘放心,一早就准备好了,东暖阁也有陛下的衣物。”
沈初宜自己换了一身厚实的袄裙,又选了一件银红的披风,然后便跟着萧元宸出了宫门。
两人一起坐上了萧元宸的御辇,萧元宸帮沈初宜裹好斗篷,就道:“略有些远,一起赏月也不错。”
沈初宜仰起头,看着苍穹上的弦月。
二月二,龙抬头。
上元节的宫灯只挂到今日,一路行来,宫巷两侧的宫灯盈盈亮着,点亮了赤红的宫墙。
御辇一路穿过宫巷,最后来到御花园中。
御辇不停,直接顺着御花园的主路往前行走。
沈初宜此时才明白,为何萧元宸让上元宫灯挂到今日。
就是为了让她看这一眼。
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夜鱼龙舞。
五光十色的宫灯挂在御花园中,点亮了寂静的夜。
锦鲤灯、兔儿灯、八角宫灯、琉璃宫灯,各种宫灯交相辉映,连成了一片光海。
一阵微风吹来,堆绣阁上最大的那盏走马灯慢慢旋转,走马灯中的剪影开始表演,不过转瞬就走完了一生。
如梦如幻。
随着元月过去,新岁的喜气渐渐落幕,但早春的温暖重回人间。
四季更迭,转瞬又是一年。
沈初宜安静看着宫灯,她的手被萧元宸握在手心里,一点都不觉得寒冷。
御辇在御花园转了一整圈,才从东门离开。
离开这梦幻景的刹那,沈初宜对萧元宸说:“谢陛下。”
萧元宸应了一声,道:“不客气。”
离开御花园,后面的宫巷就显得幽深许多。
御辇一路前行,很快前方就只剩下寻常的宫灯,不再有庆典灯景。
正如同萧元宸所言,这里是沈初宜从未来过的皇宫深处。
沈初宜没有询问,她安静坐在萧元宸身边,陪伴他穿行在这漫漫长夜里。
这条幽静的路,萧元宸应该走过无数遍。
一刻之后,御辇在一处宫门前停下。
沈初宜仰头看去,能在夜色里看到宫门中高大的石阶。
此刻沈初宜才略回过神来,她被萧元宸扶着下了御辇,低声问:“是观星台?”
萧元宸淡淡笑了:“娘娘聪慧。”
宫人上前打开宫门,萧元宸就牵着沈初宜的手,两个人一起踏入
观星台。
说是观星台,其实修建得并不高大,同寻常宫殿顶部的高度大抵是一样的。
观星台少有人至,只有极少数的祭天庆典会用到此处,因此一直都是空空荡荡,寂寥无人。
观星台中也没有点亮宫灯,一切都漆黑如墨。
宫中生活其实也并不奢靡,就如观星台这样少有人烟的宫室,晚上是从来不留灯,也不需要宫人值夜的。
萧元宸自己接过姚多福手里的灯笼,没有让宫人跟随,他直接牵过沈初宜的手,领着她开始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观星台的石阶并不狭窄,踩上去很踏实。夜深露重,除了石阶有些湿滑,行走不快,倒是很容易攀登。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登楼梯,一直来到观星台上,沈初宜才呼出口气。
萧元宸吹灭宫灯,把它放到一边,牵着沈初宜的手走到了观星台中央。
“初宜,抬头。”
沈初宜下意识抬起头,霎时间,满天星还尽入眼中。
没有宫墙遮挡,没有屋宇横行,也无宫中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留灯。
此刻地是暗的,天却是明亮的。
满天星斗盘桓在银河之上,星光璀璨,苍穹高深。
天与地似已融为一体,却又好似相隔两岸,一个是今世,另一个是来生。
银河也是忘川,不知是否有船,可度人去彼岸。
沈初宜几乎都忘记呼吸。
她已沉浸在这无穷的璀璨之中,忘记了自己,也遗忘了时间。
直到萧元宸捏了一下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的。
“陛下,星空真美。”
星野万里,曜魄指路。
萧元宸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来到边上的石凳上,拉着她并肩仰躺在凳上。
这一刻,感觉又迥然不同。
方才还能感到自己立于天地间,此刻,却仿佛一夜孤舟,漂浮在星河之上。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①
沈初宜声音轻灵,犹如夜泊船上的挽歌。
“原只觉得这句词甚美,如今得见星河,才知何谓天在水。”
萧元宸安静听她呢喃,手掌温热,牢牢给与她温暖。
“年少时,每当朕彷徨时,都会来这里观星。”
萧元宸声音慢慢响起。
“得见北斗,远观苍穹,就能正定内心,知道前路如何行走。”
夜风似乎也跟着温柔起来。
“陛下今日可也有彷徨?”
沈初宜敏锐地问。
萧元宸淡淡笑了:“不彷徨。”
他告诉沈初宜:“既然下了决定,就不能彷徨。”
沈初宜能感觉到萧元宸这一刻的决心,但她还是偏过头,看向萧元宸,声音温柔却干脆。
“臣妾会陪着陛下的。”
若是以往,萧元宸一定会说“好”。
但是今日,此时此刻,萧元宸却道:“唯独这件事,不用你陪着朕。”
萧元宸没有回望沈初宜,他仿佛逃避一般,只深深看着永恒不变的苍穹。
孽障因果,接由朕一力承担。
朕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己身不怕罪孽,只求星河皎月关照,不要牵连旁人。
————
沈初宜没有追问。
两个人安静观星,过了许久,萧元宸才问:“初宜,你想家吗?”
沈初宜道:“想啊。”
她顿了顿,才道:“与其说想家,不说是想念年少时一家人团聚的时光,因为再也找不回来了。”
两人单独漂泊于星河之上,沈初宜却并不觉得孤单,因有萧元宸陪伴,让她的心安静宁谧。
平日里不想说的话,不能说的话,现在也能很自然说出口。
这些话,都是沈初宜内心深处的回答。
没有矫揉,没有造作,没有刻意逢迎,也没有精心谋划。
一切都很自然。
她忽然明白,为何萧元宸会带她来此处。
大抵是想让她放松一下。
能当上皇帝,萧元宸自然不愚蠢。
沈初宜知道,她的那些小心机,萧元宸一直都看在眼中。
也一直都很配合。
因这皇宫之中,人人皆是如此。
就连萧元宸自己,也习惯于说场面话,做体面事。
但凡心中有愿景的人,都不会肆意妄为,更何况有那么多史官盯着他,起居注上一笔一划,都是他百年之后的名声。
且不说这长信宫中,便是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又有谁能随心所欲生活?
萧元宸以前不觉得这样活着有何不好,亦或者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在这长信宫中,人人都是如此,没有谁是例外。
后来登基为帝,成为九五之尊,他才忽然发现,大凡时候,他都比常人要更随心所欲。
这或许是成为皇帝唯一便利。
但慢慢的,他的心更多落在沈初宜身上,便不想让她这样生活。
哪怕只短暂离开长春宫,短暂在此处观星,也是极好的。
这种想要为别人付出的心情,是萧元宸第一次体会到,却并不抗拒。
他反而甘之如饴。
陪伴和理解,大抵是这人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这两样,沈初宜都给了他。
母后总是说,人要学会知足。
现在萧元宸就很知足。
萧元宸无比庆幸,自己同父皇不同。
他身边还有她。
所以他更想让她开心。
沈初宜自然不知萧元宸这诸多情绪,她只是平静说着年少时的趣事。
“有一年落雨不停,家里附近的小河涨水,从上游冲来许多鱼虾。”
“我父亲是个脑子很灵活的人,他没有把鱼虾捞来自己吃用,而是让母亲和我一起收拾出来晒干,那一年家里攒了不少鱼干虾干。”
“等冬日里冰冻河面,鱼虾打捞不上来,父亲和母亲就一起去了县里,把积攒的鱼干虾干一并售出。”
“赚了不少钱。”
沈初宜说着,声音都染着笑,那是对过往生活的怀念。
“不过父亲倒也不是一心为钱,鱼干和虾干平日里自家也吃,我记得鱼干特别鲜,只要同葱姜一起蒸煮,滋味就很甜美。”
沈初宜说着,笑道:“也不知如今母亲还做不做鱼干了。”
萧元宸就说:“以后得了机会,朕也一起尝一尝。”
“好呀?”她道,“明日我写信,问问阿妹,看家里是否还有。”
这话说完,两个人就又安静下来。
星空亘古不变,却怎么都看不够。
闪烁的星芒有着无穷的力量,它们一直悬挂在苍穹之上,陪伴着皎月和大地,无言却有声。
萧元宸忽然问她:“初宜,你觉得累吗?”
沈初宜愣了一下,不知道萧元宸问的是何事。
“陛下指什么?”
萧元宸反而沉默了。
他不知道要如何说,也不想点破沈初宜的伪装,话到嘴边,最后才道:“宫里事情越来越多,你觉得累吗?”
沈初宜却笑道:“不累。”
“雪团有奶嬷嬷和
管事嬷嬷照料,长春宫的事有舒云和如烟,臣妾有什么好累的?”
沈初宜从来都是斗志昂扬的。
“宫事臣妾也在学,有贤妃娘娘和步昭仪教导,臣妾很快就能上手,也不算累。”
沈初宜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吃苦,勤勉努力,永不退缩。
她记忆本就好,天生就比常人聪慧,许多事情学起来都很快。
加上她自己肯花心思,自然都能得心应手。
说累吗,其实也不是完全不累,可这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
就不觉得辛苦了。
“其实人都不怕付出,只要付出能有回报,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沈初宜声音清润,掷地有声。
“陛下,臣妾能有今日,有陛下的宽宥和垂青,也有臣妾自己努力,”沈初宜柔声道,“臣妾靠自己走到今天,无论付出多少努力,臣妾都觉得值得。”
“既然要享受荣华富贵,就要有所付出,若是整日里自怨自艾,那还不如做什么都不懂的小宫女,日子反而舒服一些。”
“所以陛下,臣妾不累,陛下也不用总是觉得臣妾疲累。”
萧元宸紧紧握着她的手,缓缓舒了口气。
“你不累就好。”
沈初宜安静片刻,反问:“陛下累吗?”
萧元宸偏过头看她。
星光烂漫,抚照大地,萧元宸的面容在夜色里模糊不清,可他那双眼眸却依旧明亮。
星光在他眼中闪烁,是沈初宜能清晰见到的温柔。
“刚登基的时候,觉得挺累的。”
“主要是心累。”
朝廷、宗室、世家、门阀,各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最初的时候,许多隐藏在幕后的事情他都不知。
而那些表面上温和有礼的阁臣们,面上一贯是温和的笑容,对他总是恭恭敬敬叫陛下,似乎一切以他为先。
可嘴里一句实话没有。
前些年,他们阳奉阴违,萧元宸不是不知。
他不是无可奈何,也不是直接放弃,他慢慢努力,收拢人手和权柄,让他们再也不敢肆意妄为。
当皇帝,也是在同朝臣们不断拉扯,相互试探出对方的底线。
“一年又一年过去,现在倒是迎刃有余,可在更上一层楼的同时,我又想要追求更多的东西。”
如何做个好皇帝,是没有任何上限的。
萧元宸这样性格的人,会不断攀岩,就如同攀登这观星台一样,他永远不会气馁。
直到他抵达巅峰的那一日。
沈初宜安静听着他说完,才轻声开口:“陛下,那我也陪着你,我们一起努力往前走,好吗?”
萧元宸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此时此刻,万千星辉都落于她眼中。
“好。”
两个人安静观星,之后未再言语。
萧元宸到底记得沈初宜刚出月子,躺了一会儿,就道:“该回去了。”
等两人回到长春宫,沈初宜洗漱更衣,同萧元宸一早就睡下了。
不知道是因话说开,还是心中稍安,这一夜两人都睡得很好。
梦里似也有万千星辰。
次日沈初宜抱着雪团又去了一趟延华宫。
这一次贵妃没让她进寝殿,自己倒是梳妆打扮整齐,在正殿见的她。
她认认真真看了看雪团,没有上手抱他,只是说:“跟鸿儿小时候还挺像的。”
说完这句,贵妃就有些不耐烦了:“你走吧。”
沈初宜倒也不恼,她福了福,道:“是。”
贵妃就坐在延华宫的正殿上,垂眸看着她离开,脸颊边的纱布没有血再渗出,却似乎永远也摘不下来了。
过了正月,宫里的气氛便恢复如初。
沈初宜一边读书,一边带雪团,偶尔跟着贤妃等学习处理宫事,日子充实又繁忙。
就在满宫和气的时候,贵妃忽然出了门。
她没有通知任何人,只带了王姑姑,就连贴身伺候的谢姑姑和碧荷都没有带。
王姑姑显得很紧张,她跟在贵妃身边,神情很是凝重。
“娘娘要去哪里?还是让奴婢通传一声吧。”
贵妃低垂着头,行在宫巷左侧,挡住了自己伤痕累累的侧脸。
“怎么,本宫还要听你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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