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了院子自此打住没再说,去屋里没人,借着月色踩着旁边的土坡爬到屋顶,四面八方的凉风吹来,在秋日的夜里有些凉。
骆琛正一口一口的喝酒,由着两人坐到旁边抓起本就不多的花生,壳开裂的动静在夜里十分清晰。
两人把听到的话一股脑儿倒出来:“那女的还挺狠的,要顶人工作。也不知道刘宁安的爹是哪头大蒜,有这么呛的本事吗?”
原以为骆琛会接话,不想人照旧喝酒,等喝的差不多了,才说:“我打算过阵子去南边转转,瞧瞧有没有什么机会。”
刘博砸吧砸吧嘴:“不想小姑娘了?这感情好,人贵有自知之明。”
骆琛笑着一脚踹过去,刘博摔了个人仰马翻,吱哇乱叫:“你干嘛踢我?”
“狗屁,怎么就配不上了?”
“你别嫌我说话难听,人家什么人家?爸妈正式工人,大哥在部队,人家还是大学毕业包分配。你呢?考上大学没上成,天天揍那个打这个,外人眼里就是个惹是生非的二流子。长的再好有什么用,要钱没钱,要靠没靠,就这么个破院子,我妹妹也不嫁你。”
李成不上道,戳破刘博的小心思:“那不就是骆哥没看上你妹妹吗?不过这凉水也不算太凉,刘博说的也对,现在女娃们找对象要求高着呢,有钱有势最好,不济也得有个正式工作。我觉得骆哥你选人家可能不大,要人姑娘看上你了还差不多。”
骆琛从不恼火哥几个拿他家里的事说笑,本来就是事实,没什么好掩藏的。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开始反思,如果当时没有那么冲动,咬牙吞下当时的委屈和羞辱,是不是今天就会不一样?
那年高考他超常发挥有望到一座不错的城市读大学,但是左等右等眼看班里同学都收到录取通知书了,他才察觉到不对劲。
被人冒名顶替虽不常见但不代表不存在,而他就是那个不幸的倒霉蛋。
他不服气,四处奔波询问,绕了一圈问题出在他老子家那娘俩身上。那女人本想让她儿子顶替,奈何不是读书的料,所以找了个买主想换一笔钱用来娶媳妇。
结果就是他当着交易人的面差点把那狗东西打死,人吓跑了,买卖自然也吹了。他盯着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的亲爸,突然没了问话的欲望。憋在胸口的一口气终究泄了个干净。
他没有四处嚷嚷诉说委屈,所以没几个人知道真相,外人只知道他性情大变,差点打死人,不好惹。
这几年也真没什么人惹他,甚至有混道上的想拉他入伙,他没什么兴趣,对方在他身上也抓不到什么能拿捏的把柄最后放弃了。
“既然这样,就先赚钱。”
他也不顾地上寒凉就这么躺下来,望着夜空中闪烁的繁星。他是个男人尚且如此,如果真给那个女人得逞了,看着就是被娇养大的女孩要怎么接受?
“怎么赚?咱们这小地方除了下煤窑,到工地上搬砖,还有什么活给咱们干。”
李成对小城生活充满了迷茫,不然也不会在街上四处游荡。
“琛哥那可是准大学生,你懂什么?”
正说着躺下的人突然跳起身一句话不说跑下去了,刘博嘟囔着:“这阵子他老是心事重重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骆琛跑了大半条街,一路上时不时有狗被惊到扯着喉咙狂吠,一口气跑到一户独立的院子前,屋里还亮着灯,他拍了拍门。
没多久听到一道疑惑的声音传来:“谁呀?”还有几道脚步声紧随其后。
开门的是程歌,她用手上推了推眼镜,看见他惊喜道:“哥哥,你怎么来了?快进来。我妈说你愿意和我们联系我还不信,不想是真的。”
骆琛抓了抓头发,抓了一手的脏土,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在地上又躺又坐的,尴尬的看了眼冲他笑得和蔼的中年夫妇:“姑姑,姑父。”
“行了,先去洗洗,你大哥有留在这里的旧衣服先穿他的,天塌下来的事儿也晚点再说。”
骆成兰是他二爷爷的女儿,在市电视台工作,丈夫也在政府部门任职,是整个骆家最有出息的。
那年听到他遭遇的事还放弃上大学,气得对他又打又骂,骂他不分轻重,多少人指着靠读书改变命运却考不上,他考上了却放弃要走一条难数千倍的路。
他换衣服的时候想起固执的自己和姑姑说了心底深处最真实的话:“被他们玷污过的梦脏了,我宁肯不要。”
“运动会那天我跟着出任务,你们不知道,他一露面吸引了多少女孩子偷看他。我心道他见了我也不会理我,奇怪的是没多久他揪着那女人的小女儿过来找我,让我带那丫头去跟人道歉。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们猜我见到什么了?”
程歌的八卦欲被妈妈勾起了,兴奋地催促:“妈,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是个和明星一样漂亮的女孩,在咱们市那长相都是拔尖的,怪不得能让心里有洁癖的小祖宗这么紧张。那姜淼也是不争气,我看她考上中专还以为是个有出息的,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程歌看着从外面进来的骆琛一脸坏笑:“哥哥长大了,有心事了。”
骆琛瞪了她一眼,不过也猜到姑姑说了什么,自己忍不住先笑了。真好,当他从泥泞中爬出来,还有亲人愿意接纳他。
“你要帮她,她认你的情吗?你不说,光在后面闷头忙活有什么用?我那天可瞧出来了,人家压根不认识你,还想离你这个混混远远的。”
骆琛不在意姑姑调侃:“我只是不想旧事重演,无论读大学还是工作都事关一辈子。我是男人,换条道也能走。她一个女孩子,人生大好,不该栽这个跟头。姑父如果方便也请多留意一下,免得别人冒名顶替。”
姑父点了点头:“这种行为本就令人不齿,你放心。只是阿琛,你姑姑不敢问怕惹你生气,姑父帮她问,你未来有什么打算?人不论栽什么跟头,都要往前看,你还年轻……”
骆琛笑得认真:“我打算去南方一趟,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
这一夜星辰格外明亮,轻抚着侧卧酣睡的娇颜。
梁梦要和大三的男生同台主持,所以放学后会在学校花坛边排练,熟悉以后配合默契不少,一个对视一抹笑意自然流畅。
这一幕看得刘宁安抓心挠肝,这两人越看越像看对眼了,尤其他要载梁梦回家,梁梦总说两人还有事要商量把他支开。
这让他原本坚定拒绝周婷威胁的心产生了一丝负气的动摇,女人总是要经过教训才会听话,不能太惯着。
没几天钢铁厂内议论纷纷的管理班子终于定下来了,伴随而来的还有裁减一部分工人的沉重决定,不过可以领取一笔数额尚算可观的补偿金。
大家伙对于厂长人选并不好奇,奇怪的是向来没个正经的周大伟竟然得了个人事主任的职位,专门负责裁减人员和留厂职工的统计。
一时间厂子里众人的“生死”被这么个瞧不上眼的人拿捏了。
再看周大伟虽然没当上厂长,但一路上往日里那些拿鼻孔看他的人都讨好的和他打招呼,别提有多神清气爽了。
回家路上碰到说着话从外面回来的梁家两口子,他背着手咳嗽一声:“上次我家婷婷和你家梁梦闹了点不愉快,你们做大人的不劝就算了,还一块欺负我女儿。”
第010章 10
梁家两口子挑着清闲的时候去城里转悠一圈看有没有适合开店的场地,这不看不知道真上手了才发现也是个愁人的事儿。
改开后的头几年大家还在观望,瞧着没什么后店就雨后春笋的开了一大片,人流量大的好地方早给人占了,倒是有几户买卖不好想转手的,可是坑着人的要,恨不得将这几年没赚到的钱靠这一回给捞回来。
大家都是出来搏生路的,哪儿有不赚钱狠劲往里贴的?倒是有个空着的小房子,地段好,大小也合适,但放了那么多年无人问津肯定有什么门道。两人也就没去打听,决定还是选个地方支个摊先做着。
梁父听着不高兴:“我们一家子欺负周婷?你自己品品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从跟前路过的笑着接了句话:“这不能吧,两孩子好的跟亲姐妹似的,大家在一个大院里住了这么多年了,人两口子也没无缘无故和人红过脸。”
周大伟斜眼睨了那人一眼:“怎么着?听你口气是我污蔑他们,故意找他们麻烦?”
这话让原本想调和两家关系的人打消了念头,连热闹也不好继续看下去了,等走远了才咧着嘴白了眼周大伟:“瞧把他能的,狗东西上供桌,见不得了。”
周大伟是上不了台面,无奈形势比人强,大家除了气愤也拿他没办法。
梁母气坏了上前要和他理论,却被丈夫给挡下来,严肃中带着几分怒:“那就把周婷叫来当面说清楚。”
正值下班时候,回家经过的人越发多,周大伟恨不得鼻孔朝天:“我女儿被你们害得不想见外人,当我不知道,你们又想拿芝麻绿豆大的恩情逼她和你们低头。做人别这么虚伪,要回报就不要打着好心人的幌子。”
梁母气得:“你……”
“估计是没脸见人吧?我倒是好奇,你周家两口子祖祖辈辈都扎根在这片地上,家里也没出息的人,从哪儿弄来的香港货?大家伙都挣死工资养家,没瞧出来,吃喝赌赊连粮都得和人借的主,什么时候发达了,也给咱兄弟们支支招,家里女娃们也想穿香港来的裙子。”
更多人好奇的是,周大伟到底是占了那条道的光嚣张起来的。
“张牙子,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张牙子是张倩倩的爸爸,个头不高,人很精明,说话也呛,见周大伟拿手指他,拍了下大腿瞪大眼嚷:“老子还真就不干了,钢铁厂有你这种四肢不勤,脑子装水的人当领导,我还怕你哪天喝高了把咱们一杆子全卖了。”
周大伟被掀了底黝黑的脸颊涨得通红,气冲冲地说:“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听周叔这口气是要以权谋私了?”
悦耳温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大伟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梁梦和一个高个男孩从后面走来,而在不远处跟着脸色难看的刘宁安。
梁梦走到梁母身边介绍身边的男孩:“妈,这是和我一起主持新生晚会的学弟洪亮,主持稿有点问题需要改,时间紧,我就带他来家里了,辛苦妈妈做两道好吃的菜招待同学。”
梁母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头:“没问题。”
梁梦往前走了一步站在梁父身边,哥哥不在家,她就要帮父亲撑起这片天,站着掐腰揪人毛病谁不会:“听说周叔当厂人事主任了,先恭喜您。但我从小到大见过的领导伯伯们都是为了厂子和工人着想,您张嘴闭嘴拿工作威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以前的周扒皮回来了呢。这种态度做工作,真的能保证设身处地、公平的为大家吗?”
周大伟高兴过了头,几个小时里顶着小人得志的嘴脸晃了那么久,现在见底下的人都嗡嗡的小声议论这才发现坏了事。更别说不远处的刘宁安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心里一阵瑟缩,萌生了退意,但梁梦显然还没完。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无可厚非,但第一把火就为自己家烧的,可太少见了。”
梁梦也是走到厂门口才听到旁边婶子说起这个事儿,虽然周大伟还是在厂里当了个小领导,但改变故事命运的机器已经转动,对周大伟这个职位她自己倒是挺满意,反正闲得慌,一天得罪一个,早晚有一天把钢铁厂这千来号人全得罪光了。
所以梁梦只是借着这个机会添了把火,让它烧得更望一点。
梁梦这个以前只会傻笑的丫头片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好在周婷这时面无表情地过来拉着人就走,周大伟可算松了口气。
梁父看着张大牙叹了口气:“他找我麻烦,你不该接话的,他明天肯定头个拿你开刀。我和孩子他妈反正决定出去找出路了,你……”
张大牙摸了把自己的光头,笑:“我在外面找了个铺子打算修家电,也不打算留在厂里了,也给其他困难同志留条路。”
之后一夜间周大伟仗着手中权势逼走梁家两口子和张大牙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院,就连坐在家里喝酒的周大伟也听到了。周母哭哭啼啼说以后在大院里怎么抬得起头,周婷却呵斥他少做没脑子的事,自然也是后话了。
洪亮跟在梁梦身后,小声说:“学姐犀利,一拳打在了蛇七寸上。我听我姐说那天还要采访个学生,到时候我和她推荐你。”
梁梦前两年主持也和洪亮搭档过,虽然平时不常来往,但只要见面聊天也不拘束,有什么说什么:“你不是独生子吗?”
“我的一个表姐,她可想去你那个单位了,只可惜没选上,就去了电视台。她嘴上不说,我知道她心里还念着呢,可那地方一个萝卜一个坑。”
梁梦笑了笑没有接话,换单位的事儿只在她脑子里藏着,连父母都没说。这是一把剑,不是轻易就能亮出来的。
吃过饭改完主持稿将人送走已经快要晚上十点了,梁梦洗漱完看到向来早睡的梁父梁母还坐在客厅里,也不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梁梦走到梁母身边坐下来,头枕在梁母的肩上,小声地问:“我那会儿是不是惹祸了?毕竟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还是长辈,我那么说他。”
梁母愣了下,笑了,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胳膊:“没有的事儿,你说的对。摊上这种人,大家工作也不开心。”
“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你们看起来不高兴。”
梁母抿了抿唇,说道:“我和你爸出去看能不能找到个合适的地方开店,有的价钱不合适,有的太远人流太少。倒是有个合适的,破是破了些,费心收拾一下也不是事儿。原先好奇那么好的地方为什么没人占,你爸和你张叔聊过才知道那家主事的是个不干正经事的小混混,不靠谱胃口还大,愣把动心思的人给吓坏了。推车摆摊倒是没什么,就是刮风下雨天不方便。”
梁梦向来把这类人归为麻烦的制造者,是生生世世都不会与之打交道的人。听梁母这么说,她也觉得不合适。
“走一步看一步吧,没什么事是一口气就办到位的。明天过后,真就一切都靠我们自己了。梦梦,怕不怕?”
梁梦挺直腰杆脆生生地答:“不怕,再过四十年,我们家也是老字号。”
梁父梁母被她逗乐了,之前的凝重全数消散,这才各自回屋睡觉。
第二天厂内众人听到梁父梁母出去单干,又羡慕又担心,这些年大家当工人是很有优越感的。一旦走出这道大门就成了无人问津的普通人,没有根基也没有方向全拼本能在竞争中厮杀出一片天地。
躲在熟悉的天地里才能避免被迷茫折磨。
梁父的为人是有目共睹的,在厂里也有威望,有不少人对现在的这几位并不服气,毕竟怎么上来的大家心里都清楚,所以梁父离开也让这些人松了口气。当着众人的面,该给的一样没少,这让本来想在赔偿金问题上刁难一下的周大伟落了空,心里那口气怎么也不顺。
自己出来单干,时间不在像以前那样按时上下班。因为才开始,只做早上的买卖,闲下来继续去找合适的地方。
梁家人行动能力强,买了一辆三轮车,一块能撑起来挡雨和阳光的篷布,几张桌凳,还有食材和工具,虽然挤了些好在能装下。
梁梦每天听到外面传来响动也跟着起床帮忙,父母摆摊的位置离家有两条街,和她学校也不在一个方向,所以她不能跟着一块去。
做美食是梁母的拿手活,考虑到大早上大家都赶着上班,所以她选择卖馅饼、小米稀饭和西红柿蛋汤,再用当季蔬菜拌一大盆凉菜,旁边摞着小碟子。介市人吃的调味重,凉菜又香又酸辣很过瘾,有人每天为了能多吃两碗凉菜都要来吃。
刚开始的一两天吃的人不多,通常是路过看一眼转身去了常去的店里,毕竟味道有保证,谁也不想花冤枉钱。一直到后边慢慢好起来。
梁梦明显感觉到父母脸上的愁云消散了不少,她也跟着开心,只是找不到个合适的地方落脚让人不得劲。
就在迎新晚会开始的前一天,消失了近半个月的刘宁安气急败坏的找到她:
“好端端的,你爸妈为什么要离开钢铁厂?在大街上……那天我大姨路过看到和我妈说了,你有没有想过我妈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