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轻“嗯”了一声。
明毓打了个哈欠,轻声说:“歇着吧。”
说着便先躺下了。
谢衍也脱下外衫躺了下来,可却是睁着眼望着帐顶,毫无睡意。
夜色渐浓,他转头望向里头的妻子,眼中尽是不解。
到底是哪里不同了?
是因为回来那宿,他与她同房所致吗?
谢衍一直不欲探究妻子的不同。
总觉得,什么都不及她活着重要。
不仅她能活着,景煜也能回来,这都是极好的,哪怕一开始,他的心境没有太大的感觉。
可他知道,他应该都是盼着的。
每每想起妻儿都回来了,他便觉得空寂荒芜的心底似有鲜花绿草生起,人活着也还是有意思的。
只是为何,景煜没有与妻子一样,死而复生?
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谢衍开始认真思索了起来。
思索妻子的不同。
从回来的第二天就有所不同了。
不像上一世同一时期那般早起操持大小事,对他更是冷淡敷衍了。
谢衍望着已经入睡的妻子,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夫人,你也回来了吗?”
不然,方才她腹痛的时候,为何是那个眼神。
那个似乎是把他看穿了的眼神。
她是否也对他有同样的怀疑?
所以在他回来后就问了好几次,问他为何变了。
可若她也回来了,为何在知道景煜没有来后,一点伤心的感觉都没有?
他曾见过她因为景煜的身体不好,整宿整宿的不睡,夜间总是抹泪。
景煜不在后,她也总是拿着景煜的衣服躲在房中哭,那段时日甚是憔悴,脸上很久都没有过笑容。
若是没有回来,这段时日为何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若是回来了,如若没有景煜,还会与他提和离吗?
谢衍想了很多,一宿没睡。
翌日起来,眼底都泛着一圈淡淡的乌青。
谢衍上值去了,明毓很久才起来。
青鸾伺候主子梳洗时,把埋在心底一宿的疑问问了出来:“夫人既是想要小主子的,可为何还要瞒着大爷?”
明毓抹了脸,把布巾挂到盥洗架上,神色淡淡:“总归要和离的,为何要让他知道我有孕?”
青鸾闻言,表情惊愕:“夫人……要和离?!”
明毓看向她,并未隐瞒:“是,就快了。”
她本想等赚了银钱后,就提,但谢衍很大可能是与她一样,是从上辈子回来的。
景煜的存在她瞒得了一时,可以谢衍的警觉,她瞒不了太久。
她只能是依着手上的这点谢家给的安家银钱,离开这里。
人活在世,总能找到谋生的活路。
“夫人为何要和离?”青鸾想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已经在往好的方向而去了,可为何夫人反倒想与大爷和离。
明毓轻轻摇了头:“有些事,非自己亲身经历,是体会不到那种绝望的,也是言语解释不清楚的,所以你不要劝我,也不要问我理由。”
话到最后,明毓道:“我若和离,日后的日子恐会更加艰难。”
青鸾道:“不管夫人是想与大爷继续过下去,还是想和离,奴婢都会跟随夫人。”
主仆二人几乎一块长大,关系自是与旁人不同。
明毓笑道:“既如此,等日后给你寻一门亲事后,便把你的身契还给你,让她子孙后代都能摆脱贱籍。”
明毓上一世已然打算把身契还给青鸾,让她成为良籍,然后再给她寻一门亲事。可没承想还没来得及做,她就意外身亡了。
说起嫁人的事,青鸾脸颊微赧,轻声表以忠心:“奴婢不嫁人,要服侍夫人一辈子。”
明毓一笑:“别说这样的话,我可舍不得。”
说罢,从耳房走了出去。
梳头时,青鸾已然缓和了过来,继而问:“夫人想何时提和离,便是提了,大爷能同意吗?”
明毓望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就这几日吧,帮他打理好这宅子,然后就提。”
“他会同意的。”
第一回都和离得那般轻易,第二回和离,也不见得他有所改变,而会改变答案。
且她执意要和离,他也不见得能留住她。
“那夫人不打算告诉大爷孩子的事,那是不是得离开长安?”
明毓点了点头:“我打算去沣水镇。”
青鸾诧异道:“那不是离夫人祖籍很近吗?”
明毓道:“起码不会离长安太远,我现在不宜奔波,且也算是熟悉的地方,不至于两眼摸瞎。”
说到这,又道:“你近日下午得空了,赶紧催促红莺和那两个丫头把冬衣给做了,在这几日内做好。”
青鸾应了声,打开妆奁正要从中拿出簪子,却是一怔,惊讶道:“夫人的妆奁中似乎多了一对玛瑙耳坠和一支玛瑙簪子。”
明毓闻言,也是诧异地往妆奁里头望去。
果然,多了一对金色弯钩坠托的红玛瑙耳坠,还有一支蓝羽点翠配着红玉的精致簪子。
青鸾从中拿起了簪子,惊叹道:“好漂亮的玛瑙簪子。”
看向显然也不知妆奁中多了首饰的主子,说:“定是大爷放进去的。”
明毓目光定定落在那簪子上头,脸上不见喜意,反倒是蹙紧了眉梢。
谢衍给她送过首饰吗?
是送过的,不过那是在她生辰的时候,但从来不会无缘无故送她东西。
现在一不是她生辰,也不是什么节日,可竟给她准备了首饰……
明毓之前觉得只要她一提和离,他就会同意,可现在心底却是隐隐生出了不安来。
可现在他表现得越发对她的重视,她就越难心安,她怕这一世的和离会生出一些变故来。
自入大理寺以来, 就游刃有余的谢衍,搬到梨花巷后,却是忙碌了起来。
陆司直趁着案子有了头绪,也不敢松懈, 底下的下属都相当于是一个人掰成了两个人用。
身为下属官员之一的谢衍, 自然也是不遑多让。
日朝而出, 入夜才归。
明毓就是再忽略,也能看得到谢衍眼底下的一轮青色, 随着一日接着一日, 这青色也越来越深了。
便是看到了, 明毓也只当没看到。
谢衍的冬衣和秋衣都赶了出来,家里该添置的也都添置了,没有什么可遗漏的了。
入了夜, 天色昏暗, 明毓推开了窗牗, 拿着支窗的竹竿抵着窗屏, 便倚在窗旁望着院子被雨水打湿了的梨树。
青鸾端着热水从小厨房出来, 看到处处都是湿漉漉的,本就不快的心情, 现在更是郁闷了,忍不住絮絮叨叨道:“这天气冷就算了, 怎日日下雨,恁的烦人。”
明毓笑了笑,说:“这天气好呀, 外头不喧闹, 不热且又不如寒冬那般阴冷,晚间睡觉也舒服。”
青鸾从外头端了热水进来, 嘟囔道:“一点也不好,一下雨这路就湿滑。”
话语刚落,外边的院门有了动静。
明毓抬眼望出了院子外头,下人开了院门,谢衍执着一把青伞,提着一个食篮走了进来。
想是轿子停在了巷口,他自己走回来的。
明毓漠然收回目光,走到长榻旁坐下,然后泡脚。
近来越来越冷了,她晚间要是泡一会脚,夜里就会睡得好。
谢衍在屋子外头收了伞,让青鸾给他拿了一双干爽的便鞋后才从外头走进来。
入了屋中,他把手中提着的食篮给了青鸾:“是吴记羊肉汤,热一热再端来给夫人喝。”
明毓闻言,抬起头看向谢衍递给青鸾的食篮,眉心浅蹙。
她都已经买通了大夫,让谢衍误以为她没有怀孕了,可他怎还从外头带吃食回来?
明毓沉默了一会,说:“往后要是太晚了,夫君就别从外头带吃食回来了,晚间吃多了,会积食的。”
谢衍走到了衣架前,把带着湿气的外袍脱下,听到她的话,动作一顿,点了头:“我下回注意些。”
随而行至桌旁倒了一盏茶水,饮进口中,才发现是寻常的茶叶,不再是花果茶。
谢衍不喜花果茶的味道,但也不怎么挑,房中是什么茶,对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只是现在,甘香茶水入喉的那一瞬,他却没了喝茶的想法。
只抿了一小口就放下杯盏,抿唇垂眸望着浅褐色的茶水。
明毓望着他的动作,问:“可是茶水不合口?”
“先前喝的是花果茶,怎的换了?”他把杯盏放到了桌面上,看向她。
明毓感觉水烫,脚底碰了一下水,又倏然缩了起来,说:“花果茶喝腻了,也就换回茶叶了。”
谢衍目光落在了她那小巧且被热气烫红的一双足上,走上前,随之捋起了袖子。
明毓见此,一惊:“你要做什么?”
谢衍在水盆前蹲了下来,说:“给你洗一洗。”
明毓正欲把脚缩上来,却来不及被他握在了手中。
“别动。”谢衍把手探入还是很烫的水中,掬起一小捧水就浇到了她的脚背上。
谢衍越是这般模样,明毓心下就越谎,好似一切事都在慢慢地挣脱她的掌控一样。
心头的想法越发的坚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静默了片刻,明毓开口问道:“夫君可有觉得我们的日子,似乎过得无趣了些?”
谢衍掬水的动作微微一顿,继而浇在她的足上,应:“不觉得,很有意思。”
明毓一默。
她缓缓开口:“可我觉得很无趣。”
谢衍抓着她的脚,半蹲着徐缓地抬起头,看着她。
那漆黑的眸子似乎没有半分浮动,却无端地让明毓觉得尤为深沉,似有什么危险蛰伏在最深处,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冲破出深处,猛然窜出。
他幽深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她,不疾不徐地道:“我确实性子沉闷无趣,还请夫人多担待些,往后我也会慢慢改的。”
明毓对着他的目光,荒谬得有种他似乎很危险的错觉。
被他捏在手中的足,脚趾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她总觉得她要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他不会像时下那么的平静。
可她不想再拖下去了。
在谢衍目光之下,明毓还是把心中酝酿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可是,我已经受够了,不想再继续受了……”抓着她足的大掌蓦然收紧了手,她依旧道:“我想与你和离。”
屋中的气温似乎一瞬间下降了好几个度。
明毓也看着谢衍,没有错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谢衍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可好像嘴角抿得更紧了,便是那双黑眸也越发的深沉。
她动了动脚,想要抽出来,却被他扣得极紧。
“松开。”她说。
谢衍没动,只看着她。
半晌后,他才垂下眼眸开了口:“我只当夫人在说笑,这样的话,日后不要再说了。”
明毓说:“我没有说笑,我就是想要和离。”
谢衍紧抿着唇,起了身,走到一旁的架着水盆的架子上,洗了手,慢条斯理地擦拭干净。
他这般无视的模样,明毓一时怒从心生,斩钉截铁的道:“我要与你和离,这日子过得没意思,你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热度,没有感情,没有表情,让我觉得瘆得慌,我不想与你过下去了,你听懂了吗?!”
谢衍把帕子挂回了架子上,复而转身朝着她走了过来。
明毓看着好似很平静的谢衍,但不知为何忽心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收起脚往长榻里边里缩去:“你想做什么?”
谢衍弯下了腰,长臂一身,不顾她的推搡,硬是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垂着双眸,低声说:“就寝吧。”
“我不睡,今晚得把这事说清楚来。”
说着,她一直推着他:“你放我下来!”
见挣扎无用,又怕动作过猛摔下来,她忍不住一口狠狠咬在他的手臂上。
谢衍却是感觉不到疼痛般,无动于衷地把她抱到了床榻上,把她放下。
一得到自由,咬得牙酸的明毓也立马松了口,想躲到床榻最里侧,可依旧还没来得及躲,谢衍就已然桎梏着她的腰身压了下来。
她的双唇被他重重碾压了下来。
“你、唔……”双唇才微一张,谢衍的舌便猛然窜了进来,更加陌生的谢衍,让明毓震惊得杏眸圆瞪。
惊愕的视线与谢衍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交汇,谢衍空出一手径直遮住了她的双目。
她抵着他的舌尖,不想让他为所欲为,却不想反倒被他卷起了舌尖,拉扯着。
怎么会……
谢衍他怎会这些?明明六年夫妻,他也只会亲一亲,从没有过这般露骨!
震惊了数息后,明毓激烈地推着他,可腰间却被他紧紧桎梏着。
是亲吻,更像是激烈的对峙。
好半晌,谢衍似乎感觉到了她没有再抵抗,且有湿热的液体沾到了他的脸颊上,他挪开了手,便见她双目盈泪,默默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谢衍恍然回* 到了她提和离的那一个晚上。
她也是这般满眶眼泪地望着他,与他提和离。
生平第一次,谢衍懂了挫败这个情绪。
他指腹轻轻抹去她眼尾的眼泪,说:“别提和离,除了这事,旁的事我都答应你。”
明毓咬着唇,他留在她口腔中的气息是那么的强烈,那么的不可忽视。
她猛然变了眼神,拍开了他的手,瞪着他:“你都答应过一回了,还我与装什么执着!”
谢衍瞳孔微一缩,果然……
他默然片刻,才缓缓道:“要我答应和离,除非我先死。”
明毓听到他的承认,眼泪落得更凶了。
“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谢衍不语,把她纳入了怀中,把挣扎的她圈在怀中。
“我是知道难以摆脱谢家,是知道自己是一个感情淡薄的怪物,也是知道你过得不好,所以才答应你。答应你,是想让你过得更好,可是,和离后你没有好好的活下去。”
明毓闭上双眼,咬牙道:“是我不想活吗!我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却意外淹死了,我恨不得把推我下河的那个人千刀万剐!”
谢衍眉眼一动,说:“我替你报了这个仇,在你灵前,我手刃了他。”
乍然听到谢衍这么说,明毓愣了愣,可这又能改变什么?
“我感激你帮我报仇,可谢衍,我们上辈子就已经不是夫妻了,和离了。所以这辈子也像上辈子那样就此别过,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奔前程不好吗?”
谢衍声音多了几分沙哑:“不成。”
明毓抬起手就打他:“凭什么不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怨恨你!”
“你没有心,没有感情,冷漠得让我觉得可怕!我在谢府被欺辱时,曾盼着你能看得出来,能为我撑起一片天,可你没有发觉。那就当我是个闷葫芦,受了委屈不知道和你说,是我活该!”
“可景煜生病,是我陪在他的身边,景煜去世,我最无助的时候,你也不在!是我亲眼看着他一点一点没了呼吸,没了心跳。你可知刚学会说话的景煜,在死前还在唤着爹爹,可你那时在何处!?在何处!?”
明毓捂住了心口,那些埋藏起来的悲痛,一瞬间又涌上了心头,痛得她无法呼吸,眼泪不停地落下。
谢衍张了张嘴,可喉咙却似堵了东西,说不出来话来。
这种感觉,让他既陌生,又有一丝丝的熟悉,
好似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有过这种情绪,只是太淡了,淡得好似抓不住。
“我知不是你的错,可我做不到不怨,我不想再重蹈覆辙,我也不想景煜有你这么一个冷漠无情的爹,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和离!”
所有的一切伪装,都在这一瞬彻彻底底的破了功。
谢衍轻轻地松开了圈着她的手,抓住了话中的重点,眉眼定定地看着她:“所以,景煜还在,是不是?”
明毓泪眼婆娑地苦笑:“在又如何,你会觉得庆幸吗?你会期盼吗?”
“不,你是感觉不到这些情绪的!所以你就放过我,放过景煜,让他像个平常孩子那般长大,就当他父亲不在了,也总好过期盼着不可能有的父爱,答应与我和离,好不好?”
话到最后,明毓语带着哀求。
谢衍那张脸,依旧是那张面瘫脸,可他却是摇了摇头。
他抬手,以指腹抹着她脸颊上的眼泪,说:“夫人,我已经在改变了,往后我也会做一个好夫君和一个好爹爹,所以夫人,能不能不提和离?”
第30章 第三十章
“夫人, 我已经在改变了,往后我也会做一个好夫君和一个好爹爹,所以夫人,能不能不提和离?”
明毓再次把他的手推开, 胡乱用袖子抹去模糊了视线的眼泪, 朝着他露出了讥讽的笑:“若我不是重活一世, 我或许会因你的改变而稀里糊涂的把这日子过下去,可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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