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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千野渡)


笑得她不是太高兴,嘲讽意思拉满,她脸一扭,埋抱枕里去,又不动了。
火盆就架在旁边,炭火旺烧,噼噼啪啪地响,她撑起眼缝复又闭上,火光跃动,听到熊熊跑过来,叫了声哥哥,她睁眼,迷糊看见一大一小蹲在火盆旁拿火钳扒碳灰,肥大的红薯往里塞,埋紧,没烤多久就闻到浓郁香味。
她靠在沙发上,四肢疲软,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那股力道再来捞她时,烤红薯的香味已经散了。
酒精掺进烟草再飘进鼻腔,她侧仰脸,入眼是靳邵扬着的一截脖颈,冲厨房里的婶婶道别,说他们先走。
婶婶小跑出来,急道:“不让小也在这儿睡会儿嘛!醒了再给人弄回去呀……”
“我们就住这附近,一会儿就到。”
“啊……那也成。”婶婶眼见人出去,招手说:“路上小心啊!好生照顾她!”
黎也迟钝到了房门口才学着靳邵的样子回头告别,脚下不稳,条件反射很用力地拽紧了他的衣袖,两个人往阶梯下踉跄。
她听到靳邵很低地靠了声,楼道里开了窗,边走冷风就边往脸上送,车早就打好,开进了居民区。
地面不是纯净的白,放完的鞭炮渣红了一路,这时候小孩子都跑出来玩了,在雪地里放炮,点燃一扔,要么哑了要么焉了,间隔一会儿响一声,黎也被塞进车里,还能听见时断时续的炮响。
她原来靠在车窗边,奈何刚被风吹过一遭,喉口和胃里的堵塞难受冲到了脑子,无意识地就靠去身边柔软的地方。
前一天还在发烧,这个时候的体温调节已经失衡,浑身上下都冷得像钻进雪堆里。手冰得刺人,想顺着柔软探过去,最终克制地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直到开门下车,她靠住的那片柔软动了动,叫她,她才意识到自己靠了靳邵一路,这人却半声不吭。
要来扶她时,还被她撒开了,“我能走。”
车子停在前夜来时差不多的位置,全身沁入冷风凛冽中,黎也当即就打个冷颤跺起脚,要往回走时,领子又被一拎,扯换方向。
黎也虚虚搭了他一下,“还去干什么?”
“你还怕被我拐了?”他一只手还插兜里,轻易就拎着带动她往小超市走,到门口才松手停下。
又被她拽住,他莫名回头,对上微醺微红的眼睛,她问:“除了蛋糕,没别的了?”
“有。”
她眼睛提亮几度。
靳邵笑着脸,“敢收吗?”
“什么东西?”
他又不讲了,东西也没给。
拉开软门帘,回头看那个脱力蹲地上的人,笑了声:“老实待会儿。”
说完就没再拽着她,也没让她拽,往里走,在柜台前问了话,找到货架拿两盒酸奶,结账时,视线穿过透明门帘,原先蹲在那的人,渺无踪影。
黎也看到电话的时候,是已经在兜里响过了五六遍之后。
环境喧扰,她撑着桌爬起来,是又昏了片刻,摸出手机,接通后,对面听得出些焦急的声音埋入噪杂中,她才打量周围,酒精断断续续蚕食的神思回拢,她醒神,自己跑网吧来了——只记得外头实在冷,风往骨头里钻,蹲了没几秒就僵了,想着先回宾馆吧,兜了个圈子,居然跑回这里。
小城大多地方都似乎卡在旧时间线里停滞不前,街巷乃至楼面,处处都呈露些被时代抛弃的旧影,不宽敞的网吧,随意摆放的外设,室内是因为外头亮所以亮,只能从换去的大头电脑和木质桌面看出些与时代接轨的挣扎。
要论最直接的变化,这个年头的热血青年远没有当年的火热,游戏领域更新迭代,曾经熟知的些个早被埋没进时间长河中无人在意。
距离她“失踪”的时间过去了将近半小时,这中间她或醒或昏,醒着的时候在干什么完全没印象,事情做完一件就丢掉一件。
所以看清电脑里调出的论坛页时,她是有些恍如隔世的懵,同样的场景闪回,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做这种蠢事了。
高考落幕那年,她在键盘上敲下陈年旧帖的回复,这条回复如今又被盖上一层年轮的霜,埋进更深更久远的过去,无人问访。
瞳孔一眨不眨地被屏幕光照射,电话里又响起两声靳邵重复的询问,应该是她这边杂乱的背景音过于显明,隐隐猜到,黎也并没说出地址,电话里匆促的脚步就响起来,在往哪里奔着。
“我没走远……”她呼吸很重,声音一响就坠进茫茫深海的冥茫,被这阵脚步声催着站起,颤悠扶着一排座椅往外走。
网吧出来的路道不长,也不宽,只停进零散的电动、自行车,挤得一块密一块散。黎也走出门外,眼前一阵犯晕,想扶着什么,混乱中撞到谁的电动车,警报呜呜地响,凝寂小道都被这阵急促充斥。
手心紧紧扣着手机在耳边,伴随着警报、脚步、喘息,都在小道尽头闪出身影之后,尽数浸没。
而她所剩无几的清醒,全部、全部都用来对准方向,走向他,停到他面前,再松懈气力地将自己交托出去。
也在被他双手扶住,揽进怀里的那一刻,恍如梦境地意识到,他们之间相隔八年又何止八年。
靳邵垂下头,呼吸渐而平复,缚住她臂膀的手顺到她下颌,抬起脸,或许这半小时他都在找她,以至于说话都控制不了声调,“你喝多了爱乱跑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你在外边也这样?”
他气到卡着她下颌的力道也失控,她睁着混茫的眼,里头薄雾氤氲,像雪落了进去,轻淡地出声:“嗯。”
最疯的一次。
横跨千里,跑回来找你了。
窄道寂静无声,前后无人,两面竖起的矮墙就仿佛隔绝了世俗喧嚣,风还在攒动,他们互相抓着,一时竟不觉着冷。
他卡着她的力松了,被她轻描淡写的态度弄得没气撒,改成拽她胳膊,哼着鼻息把人往外拽,步履如飞,黎也三步一小跑,忍不住才去扯他。
“靳邵?”
她叫一声趔趄一下,“你先放开、你走太快了!靳邵!”
穿过街道,踏进宾馆大门,被昏昏欲睡的前台瞪来一眼,她一直扯,他一直拽,维持着前后姿势,在楼道口停下,是因为她扯着嗓骂了声:“你发什么神经?!”
下一秒,就被一掌抓着肩推直墙面,她咳出一声,厉声就劈头盖脸:“你他妈还有理?”
她同时抬头看向他,眼里蓄了层细碎光泽。
“……”
掌心下的肩臂颤动一下,开始挣扎。
脑子不清醒,想的还是怎么挣脱他。
靳邵扭开脸,郁愤堵到胸口,气笑了。黎也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宽大温热的掌心抵住咽喉,拇指腹顶起她下巴,凌杂的吻追到唇间,探进舌腔。
她瞠目扬眉,他也没闭眼,醇浓酒意烧了中枢神经,完全分不清是清醒还是混沌,推他的力道从有到无,呼吸交替的间隙,热温攀到耳根,她听见无比清晰的,沉抑的字眼。
“不是问我恨不恨你?”他指腹擦到她唇肉,“嘴张开,我告诉你恨不恨。”

第68章
从被拉扯的力度, 黎也能感觉到的应当有很多,他的焦躁,亢奋, 欲望, 和怒意与压抑搅缠的眼睛, 这些统统都在化不开的酣醉当中融成一团理不清的杂物。
在她陷入的回忆里, 找不出这样一副失态面孔, 他或许痴迷, 或许急切,而这些掺在一起以发泄意欲向她冲撞, 从没有过,她几乎是在一片空白中迷茫思索, 还没有找寻到一个所以然,潮湿雨露般的吻一路向下,扫过耳郭,颊侧,舔舐她紧绷的、薄瘦的白颈。
各处被他蹭过,轻颤,神经被这股劲撞得七零八碎,怎么被吻着向后推,浑沦中听了几句话,最后又进了谁的房间, 她完全无法思考, 还在惊奇他沉沦的同时还能辩路, 从玄关走到床沿, 冬日里费心裹了几层的衣物就仅余单薄。
她身子更冷,本能愿意去贴近他汲取温暖, 杂乱无序的亲吻因为她的主动而缓慢,直至暂时停止,是已经到这个地步,神智濒临崩溃,冰凉手指从他敞开的大衣毫不顾忌地游进去取暖,这才想起来,正是在车上时她想做,又克制地把手往自己口袋里塞的事。
他里面裹厚毛衣,热流漫过僵麻的手指,她后脚跟撞到实物,腿一曲往床褥上坐,脖颈被扣着,大脑跟不上他吻来的节奏,或是根本没有节奏,一团乱亲,很快就让她在缺氧和急喘中反复,难耐地躲着他的攻势,抓住他分明的骨节,急声:“你他妈、别亲了……”
他果然听话,停了一秒又埋头下来,黎也苍白无力地掐住他脖颈,好不容易奋起劲儿头,搡他身上分毫不动,酒精麻醉下,她反抗的力道约等于无,嘴上一有空就不饶:“你就会这种时候占便宜?”
埋在肩窝的脑袋震停了一下,抬头,眸子沉在晦涩中亮了亮,“是你先凑上来的,从健身房,到跟我回来。”他居然理直气壮,说:“你早拒绝,咱俩没那么多事。”
“那你呢?”她不甘示弱瞪回去,“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对象,结果跑这来跟别的女人瞎搞。”
他无所谓耸肩,笑得像个无赖,“我犯贱呗。”
她也哼了声鼻息,“你就是犯贱。”
两句不轻不重、似调情似对峙的骂声之后,他来势更凶,黎也抓着他躬下的肩往后推,他吻得越用力,好似见不得她的抗拒远离,反倒是她渐渐任由,才得来他偶然分开喘气的小空,在他扬颌又要追来,她脸快速一撇,吻落在耳际。
这场无意掀起的汹涌浪潮,终于还是在各自停歇,拉长的空隙里,平息下来,然后沉默,回想,再去审判对错。
越长越大,越活越回去,但其实还不如从前,那个肆无忌惮,仅凭热血就能横冲直撞的年纪,她会傲着姿态挑逗他怎么不敢吻上来,他们不管身前身后事,在那个年纪,什么都不用管,天真地以为接过吻就是一辈子。
现在却不敢了,她只会冷着脸问他这算什么。酒意也麻痹不了成长为大人所自带的无趣。
而真当他侧了侧身,她下意识的举动还是将他拉住,无声阻止他离开的动作,她自己都发了愣,而盖过这阵愣神的,是她从大衣内里往侧边捞抓,那是口袋的位置,在里头,清楚能感觉到几个盒子杂乱叠放。
她手心收紧,捏住一团,“……什么东西?”
脑内神经混乱重组,黎也模糊意识到这是什么,在偏头看靳邵,某个想法更加落实——他根本不是要离开或是什么,他仅仅觉得冷了去找个遥控开空调,因为在这里接下去的时间,还很长。
在听到黎也询问,乃至她反手伸进了兜里,他照旧雷打不动地看着遥控器里的一度一度调高,面色不改:“好东西。”
与声同步的手抓出其中一盒,酒晕后昏昏默默,感官比视觉直接的冲击更大——紧闭房间,光线云雾迷蒙,黑盒子上的英文字面基本糊成虚影,视线聚焦凝固在中间白色字体:
[0.03]
[超薄|超润|超贴合]
黎也:“……”
眼睛睁了又睁,房间安静又诡异,他开了空调,口袋里抓出两小盒酸奶,一开始想给她解酒,现在不需要就往床头柜扔,再淡定地,在她的注视下,把她摸过的那个兜里剩下的盒子一手捞出来扔床上,全摊她眼前,一点掩饰都没。
这一手还带出抹一闪而过的银亮色,滑着床沿掉在地上,黎也无暇注意,只看见他蹲身捡回兜里的动作,满脑子还都是他摊出来的这些东西。
靳邵不急不慢脱着外套,被她瞪视,“你他妈……”她好似难以置信,盒子烫手山芋般脱手掉地上,问他:“什么时候买的?”
外套担在一边,又去捡她掉的那盒,喉咙溢出飘悠的两个字:“暖贴。”
“……”
黎也凝瞩不转盯着他从那盒拆起,因他的话,脑中响起恍悟的急铃,画面追溯回昨夜。
所以这人是在他们表面还僵持不下的时候。
给她买了两盒暖贴。
给自己揣了整整一鼓兜……避.孕.套?!
“你有病?”
一面关心怕她着凉。
一面想着怎么干她?
“有。”他应了之后,才去品味她那句骂声,她病着,醉着,嗓子也哑着,每句话都撑持着神智,而对比之下,他才像几近谵妄的人。
“猜我什么时候开始想的?”
连带声音,也失迷失真,醉意烧热耳朵,不等她出声,靳邵捏着东西站起来,“下火车那会儿?”
他停顿,单膝跪上床。
黎也呼吸慢了几拍,眼前混蒙着浊雾,痴钝,和倾向性的耽溺,她半睁眼,见他喉结一滚,额头来抵她的额头,视线来捉她的视线。声调浮浮沉沉:“还是健身房听你叫的那一声?”
两指并拢往下绕,扯紧的某根神经断裂,她抽一口气,五指从他肩头抓掐到胸膛,在掌心剧烈起伏。
她才倒下去,就被他一手捞起,吻她轻抖的面颊,“我还真是……”
再落至她唇下,他时常想念、梦回的小痣,所有温柔只倾注在这里,像找回经年丢失的宝物,无比诚恳、小心地确认它的真切,分开后,还会去轻轻触摸,他自嘲笑说:“病得不轻。”
一如从前在小破旅馆里度过那些在闷夏里的深夜,酽冽汹涌的费洛蒙交融经久不散的潮意,暴雪,暴雨,交并共居。
最后让她分辨出这不是她的房间的原因,是紧拉的窗帘,下午,阴天,厚帘一罩,天昏地暗。她依稀记得早上开窗透气。
劲烈的冻风掀打玻璃窗,响声微细,没有节奏,和他的声音一齐敲打神志,他郁然低语:“我其实有点后悔,当初没跟你做到最后一步。”
大概是醉酒缘故,他的声音蒙在雾里,像许多年以前,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氛围,同样低哑地飘至如今。
“你呢?”他问她:“当时在想什么?”
温度攀升,哈出的热气阻隔在他肩窝反扑,黎也鼻腔闷堵,指甲划着他臂膀推他,恍荡余光瞥见他自腿根蔓延沉积的创面疤痕,想看清些,却应激地先闭住眼,别开脸,“……忘了。”
又被他捏着颊肉正回来,看着他雪亮痴狂的眼睛,“你想跟我做到最后吗?”
他指腹粗糙,像砂纸蹭磨,每捏一下都留道红印,不让她闲着,一只臂抓来绕他脖颈,一只垂下去,五指交握,她摸到他的掌指关节,明显附着一层凸凹不平的疤痕。
心绪飞走了片刻,就被他不悦地顶回来,用脸颊蹭掉她颈边冒出的冷汗。
“黎也。”
听见他如痴如醉地叫自己名字,她晃神,没有咂摸的余地,就被他一句激恼:“换我玩你一次,嗯?”
说不清是昏乱的胡话,还是打心底想这样,总归在这一句之后,他们的行为,她对他失控的迎合接纳,都成就了另一层面的龌浊。
她身子戛然僵劲,因各种因素的疼痛激化,眼尾的湿润漫出来,扭动脖子,躲开他再次的亲吻,“玩你妹。”
摩擦的皮肤又辣又疼,即使泥醉,由心而生的不堪还是令她在挣扎不动后瞬时缴紧。
埋在她肩处的人颤着肩闷哼,沉声咳出笑,“诶,还是你骂得好听。”
靳邵当然看不清她的眼睛,大掌顺下去,想安抚她放松,她脖子梗着,僵得厉害,他细密地去亲吻,哑声问她怎么这么烫,抱她更紧,想让她伸手碰碰他,摸了半天,沿着手臂抚到腕骨,“我给你凉凉。”
他抓住她,辅助她抬起腕部,一直拗着的脸终于松缓,她转过来,一双空茫的眼一眨不眨注视他,一字一顿:“出去。”
尾音落得极重,是带了情绪的,靳邵被她看得一瞬懵,止住了所有动作,也在这一瞬间,黎也就着他抬起的腕,贯注全身气力,冲他脸重重扇过去:“我让你他妈的出去。”
响声回荡,将他上身都带得一颤,紧促喘息抖然辍止,脸颊火辣得疼,他愣怔地正回脸来,脑子也被这巴掌扇的翁鸣过后,短暂清醒,也看清她眼角积蓄到蹭湿睫毛,沿着太阳穴,滑刮到他心里去的热泪。

眼泪是无声的, 表情是无声的,她就连呼吸,颤抖, 都抑制着起伏。
就算被他牵制, 耳光劲力都大得出奇, 以至靳邵精神都缓过来了, 脸还被疼痛灼烫着, 但这时候, 他无暇顾及这些有的没的,连应有的情绪都消散在她一滴泪里。
整个人僵住, 根本搭理不了她一句接一句不容置喙的“出去”,反而从没如此强烈地想去靠近, 却不是被欲望主导,他也许可能,只是想帮她擦擦泪,问她为什么哭,问她还冷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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