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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千野渡)


三人都陷入了凝冻的沉默,他俩隔空对视,女生则看向胖哥,又看向靳邵,懵逼,还有点兴头:“搞错了吧?给我点了还?”
靳邵:“……”
她边说边动勺,翻了翻几颗圆润饱满的小馄饨,胖哥拍拍胸脯重回后厨干活。
黎也冷脸起来,去接近门口的冰箱柜,拿两瓶奶去结账。一回身,在那个原位置,她对上了女生惊疑的眼神,而靳邵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碗馄饨也重新摆到了他旁边。
这么一会儿他们说了什么,值得猜想。
黎也走回去,另一边,大概是这个女生的同伴,笑着一步两蹦到那桌,还未落座,女生一屁股站起,一扯同伴的臂膀,细语呢喃“换个桌换个桌”,同伴先是不解,再看到黎也落座靳邵旁边,女生使劲朝她打眼色。
“黎也啊,没认出来?”
“啊……”同伴三连回眼看,女生又拉着她小声低语:“他俩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他俩一个班的啊。”
边寻觅新空位,女生掩着嘴,表情夸张:“关键是,都好到一起吃早餐啦?他之前除了那个女朋友,还跟哪个女的吃过?”
“你刚不走,就是跟咱们两个女的吃了。”同伴回她:“况且她跟李聪关系也好啊,估计是跟他们这圈儿人混吧……”
“不是,我怎么、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呢……”女生不死心地回头,那桌的两个人风平浪静,坐着谁也不挨谁,各吃各的,乍一看都不像熟的。
俩人没走太远,找位置专找视角极佳的,正对角落这桌,全方位观察。
黎也余光瞥过,不甚在意,开牛奶盖喝了口,斜眼到靳邵脖子,他低头吃,积着淤青的咬痕展现在她视野下。
“聊那么久,就没问你被谁啃了?”
他咽完一口才看她,她那时候嚼了一个在嘴里,蓦然听到一句:“没,就你会往我脖子上盯。”
黎也一个馄饨呛到鼻腔,好在不是辣口,她呛完了就缓气儿,这是他俩目前为止造出的最大的动静,不远的人互抓肩臂掩头讨论,黎也瞪靳邵,他捂着眼低头笑,她在底下踩他,他躲得特快,这顿早餐磨蹭得早读都快迟到。
那两块创可贴,最后是被黎也强制往他脖子上贴的——他说要带去学校,炫耀她的战果,她骂他脸被狗吃了,摁墙上都给他贴牢了。
黎也之后才知道,昨天生日聚餐,他们散场很晚,靳邵是半途走了。李聪喝蒙了,迟了两三节课才从学校后墙翻进来,前脚刚进教室,看见靳邵没嘴贫两句,就被闪现的老马提去办公室训话,刚被提走教育了半节课的靳邵也顺带提了第二次。
这两节课,黎也坐着只感觉周围凉飕飕的,很空,因为不止李聪,秦棠也没来,黎也在桌底给她发信息,问她是不还在睡,迟到了,结果没回。
黎也补作业到现在,昨天脑子只顾被各种不可言说刷机,最后写完数学作业题,数一数,要交的罗列叠起,去办公室。
在走廊隔着几米远,能听到马淮波俨如过山车的碎碎念,一会儿是怒声数落,一会儿是款语温言,办公室门口还围了几个探脑袋看热闹、叭叭嘴的。
顶上的广播铃俯冲下来,几人还没看够,被路过的老师训走,陆续回班的脚步与交谈声把里边的响动都掩盖,黎也走进去,马淮波还没靳邵先注意到她。
她一一交完,到马淮波这停下,刚好训话到了申饬阶段,马淮波喝了口枸杞茶暂停休息,让俩人出去站着,黎也往前凑了点,靳邵从她旁边过,蹭她肩,手底下疾雷不及掩耳地捏了她一把。
她眼往下斜,面上是处变不惊。
很难描述这种感觉,只有彼此心知肚明,只在无人知晓的歇斯底里徒长疯枝,谁都好像不认识谁,却只消一眼,她就看得透那一刻一眼里,他想了多少种能亲她、接触到她的方式——他今天时不时地就会摸脖子上那两块创可贴。李聪一来就问过,他说了什么?好像也没说什么,就在没人知道的间隙里,盯着她看。
挺要命的。
马淮波其实还是奇怪,昨天断电,回去都早,她没理由几科都没完成,早上问她的时候,她就说没写,正好她现在写完了来交,又问了句经典名言“你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黎也干脆借坡下驴,说:“我家灯泡坏了。”
“这么巧?”门口歪着探出来个头,黎也扭过去就跟他的嬉皮笑脸打了个照面,“我家灯泡也坏了。”
马淮波扭紧保温杯蓄势待骂,黎也转过头懒得瞧他,老马斥他两句,让他老实站好,换副脸色来问黎也还有什么事。
她问了秦棠。
马淮波嘶了声,纳闷:“你俩不是住一起嘛?她发烧你不知道呀?”
“……”
“早上还是她自己打电话给我请的假,我给她妈打,也打不通,她不是蒙我吧?”

第47章
下午放学早, 黎也不着急走,记完作业清单,又把数学课外学案上几道习题写完, 伸伸腰, 周围木凳都打上桌, 值日生前后打扫, 到她的位置让她起来一下。
黎也加快速度收拾东西, 排排竖起的凳子腿, 看到后门靠墙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她看手机,边出教室门。
S:【出来没?】
黎也:【哪儿?】
S:【小卖部。】
她贴着外墙走, 往下扫,小卖部前学生拥聚,放学高峰期,进进出出要把师母的门槛都踏破,她往斜边走,靠近路道,视野遮挡下,就看见一辆摩托,和架下来的腿,后边的刚把小电驴推出来。
马淮波今天骂他就是来走流程的, 到学校里露个面让人知道他还活着, 活得好好的, 溜一上午圈儿下午又回去浪了, 问他去哪儿了,他说他爸死球了, 他在家看店,老马让他少放屁。马淮波知道他家那个没什么破用的店,开在镇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儿除了原住民还有什么?只有仗着天岗是历年高考考场,就做考生家庭、逢年过节走亲戚那些寥若晨星的生意。
他俩去了师生外皮,像朋友多一点,私下见面多,一起下过馆子,打过嘴炮,老马起初对他有印象,是去他家家访结果找不到家长,和学生本人谈了俩小时,什么情况都了解一二,包括他家的破店。
黎也还听李聪说过,老马甚至盘算过跟靳邵合计合计把他家打穿了做点别的生意,几年搞起业绩,他退休,他毕业,俩人欢欢喜喜把店开。做什么生意?马淮波还没开口,靳邵抬手婉拒:我不开洗脚店,马老师,请您自重。
说得特正经,特正义凛然,反正把李聪笑死了。
黎也推车出校门,路道旁那辆摩托上的人没了,李聪看到她招手,等她过来了,问她一会儿去不去网吧。
之前跟着他们组团去,黎也打的那几个游戏都李聪带着玩的,但她依然是个游戏黑洞,本来想给她弄个号一起打cs都畏惧了,黎也不服气,带他掉了两个段,服了,两个人都服了。
又谈到昨晚她缺席的聚餐,李聪说:“昨天他过生日,来的那几个县里的朋友,晚上再吃顿饭才走,你要不一块儿?”
微风闷躁,阳光刺目,黎也推车往前凑了点,到树荫下,想说不去,后脖颈一凉,玻璃质地的汽水瓶身贴在皮肤,她瑟缩一下,抬手抓到他的臂,他低头看她,嘴里咬根冰棍,发丝浮荡,倦懒地眯了下眼,日影驳杂在脸上,身上,飘一股夏日的清凉,唯一的缺点是长了嘴。
“昨天还没掐够?”他饮料递她手上,嘴里咬东西,讲话像塞了一嘴浆糊。
黎也凝噎,李聪头顶问号接了靳邵抛来的冰棍,他手里剩一个,亲自拆了,递她嘴边让她咬住,李聪立刻眼神明白,刚想结束自己的电灯泡生涯,黎也把汽水塞包里,脚撑一打,说:“我回去有事,你俩去吧。”
她走前拍了拍靳邵,很敷衍的安慰,踩着脚踏抡出去十来米,背影混进人群,后边的视线还黏着不松。
“我丢。”李聪咬了口梆硬的冰棍在腮边鼓起,贴了贴靳邵,“我怎么觉得你吃不住她呢?”
他自己想了下对比,把自己想笑了,“换个女的哪是这画风?不是,你俩到底谈上没?”
“怎么算谈?”
亲都亲麻了,靳邵不爽地腹诽,他觉得这事儿俩个人起码心知肚明,但他觉得李聪说得一针见血,他有点被她吃死了。他俩之间,近视眼都看得出来是他离不了她。
“惯的。”他冷嗤,跨上摩托,看了眼手机,刚刚收了条消息。
黎也:【老马说秦棠请了病假,她一个人在家我去看她死了没,今天过不来,就明天过节找你。】
风吹脸上都有了丝甘甜的凉爽,指腹还摸着按键,靳邵先打了个“好”字,删除,再打个“行”,再删除,最后铁了心地发了个显得和她刚才一样敷衍的“哦”。
小电驴在前面催,靳邵跟李聪先回趟旅店,李聪问他拿漫画闲书,上个月就问,问到半途这人跑了,也不是喜欢,他们这种渣渣上课就是除了课本对什么都感兴趣。
车停门口,靳邵不进去,扔钥匙给李聪,让他自己搁桌底下翻。
比起自己,李聪觉得靳邵才是真正的文艺青年,上网且不说,什么热血漫珍藏,各题材小说,文学书籍都能掏出两本,然而这些违和地堆在他身上,却不能让他看起来博学求知,只能把他显得越发装了。
李聪不知从哪儿掏出的袋子,进货似的在前台桌底下搜刮,靳邵听他动静造得传二里头,一口烟往他那啐,“你丫在那儿抢劫?”
“诶——你等会儿?”
靳邵叼烟揣兜下车,“干嘛?”
李聪脑袋还埋在下边,靳邵到他跟前时,他直接双膝跪到地上,满地乱腾的纸页书本里拾捡一张张从书页中掉落的鲜红票子。
他边捡边抬头:“你小子,还藏私房钱?”
“……”
黎也多绕一条路,从药店那路过。
她知道秦棠没钱,陈兰静走前没给留多少,上个周还找她借过,她勒令她不准乱买,她人就很极端,哪些东西舍得买哪些不舍得,分得有条有理。
还被黎也猜中了,刚出药店就接到她回电话,说自己早上请完假倒头就睡,刚醒,她就没吃药,打电话还是看点放学了,问黎也回来就给她带份面或者饭。
黎也没劲再绕路去找餐店,紧赶慢赶先回去。
敲门等得不耐烦,打个电话过去才知道秦棠倒沙发木椅上又睡着了,顶着鸡窝头来开的门,没精打采地吐槽她为什么不带饭。
“我饿死了。”秦棠蔫头耷脑,身上就挂了件睡衣,伛偻着爬回木椅里,旁边还接了台风扇对着脑袋吹,黎也骂她神经病,去给她挪一下吹身体。
黎也摇了摇桌上的水壶,瞥到秦棠抱着枕头悄悄觑她一眼,“我去下面条,药在桌上,每样吃两粒,壶里还有水,自己弄。”她进厨房,一秒又探个头出来,“别睡了,睡一天睡不死你。”
“哦。”秦棠又倒回去。
家里住的楼层高,这个天关起门来,里边闷得像蒸炉,趁黎也进厨房捯饬,秦棠还是爬起来转了一下风扇。黎也弄了两碗葱油面出来,又骂了她一声神经病。
秦棠仍然惊奇,她城里养出来的一姑娘,原来也算小康家庭,到这居然什么都能学,都愿意学,这些是秦棠自己都懵懂的,她会做的基本都是在陈兰静那儿照猫画虎来的皮毛技术。
黎也回厨房洗锅,秦棠才去吃药,坐桌边,慢吞吞拆三角药包,送进嘴里,她还回头看厨房,能看见半边衣角,药化开,她被苦到,着急忙慌喝水灌,黎也出来就见她这样。
“药烫嘴?”
秦棠听了较劲,一股脑全塞嘴里咽了,“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了?”
“我开天眼了。”
“……”
黎也做她对面,扒拉辣酱,“你多把风扇对头吹,烧死了都没人管你。”
“我也没让你管我……”
黎也手顿一下,冷冽盯她。
马上怂:“我不装了,谢谢你。”
她心里是歉疚的,也想不通黎也怎么能做到这地步,要道谢是道不完的,黎也没兴趣听,她也矫情。
俩人默声嗦面,黎也一边翻手机,余光看秦棠,“你妈有跟你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她跟我说上班去了,也不知道上的什么班。”她神情不属地嚼面条,其间总以怪异又试探的眼神看黎也。
“有话说?”
秦棠被点破,也放下筷子,但过了会儿才出声,问:“你跟靳邵在一块儿了?”
黎也抬头看她。
“我不是介意的意思,也没什么好介意的,都以前的事。但是你……”秦棠卡壳一下,组织那个用词,出口还是有点冒犯,“你怎么也会跟他扯上?他这人,他……”
想说不靠谱,又觉得不妥,毕竟谈成屎一样的是她,不过之前李聪也那么说,靳邵那人,肯玩玩就顶天了。
“你觉得我俩算什么?玩玩而已?”黎也点出她心中所想。
她也不掖着,“我反正觉得跟他那样的,走不长久。”
黎也恬不为意,专心吃起了面。她手艺不是循序渐进的,很玄乎,她自己都觉得玄乎,有时好吃有时难吃,但都能吃,她也不让秦棠嘴碎。
很久,说出一句:“有个词儿挺好,叫珍惜当下。”
秦棠的表情有点不知头脑。
黎也随常地边嗦面边闲聊的姿态,笑了声,“我爸以前跟我说的时候我没听,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些都是抓不住、又没有珍惜过而遗憾的东西了。所以现在不管什么事,我认为有意义就会去做。”
秦棠陷入思考,嫌她讲得虚头巴脑。
这晚黎也没过去旅店,收拾完作业摊子就很晚了,睡前她戳进过跟靳邵的聊天页,空的。
回了神,才琢磨起他那个“哦”字,问句:【你怎么了?】
她等回复等到熟睡。
第二天是秦棠来敲门,吃了药睡一夜精神倍儿好,说下去买了早餐,搁在桌上。
黎也说好,秦棠把门带上出去。
她看手机时间,又一滞,看见条未接,昨晚,不,今早,凌晨打来的,只响了四秒就挂掉,她都没来得及被吵醒。
她回拨。
等待过程,门又被拉开,“你早点吃,我买挺久才来叫你的,快凉了。”看见她举着手机,又拉嘴缝出去。
电话接通了快十秒。
黎也只听到对面沉稳的呼吸,她刚还想,他凌晨还没睡,现在接不到电话,等回神,电话已经通了,还没声音。
这种沉默很诡异,诡异到黎也都忘记开口,要等他开口,但没等到。
“你凌晨给我打电话?”她出声先问。
她怀疑信号,“嗯?”
“黎也。”他突然叫。
黎也刚抬高手机试信号,又抵回耳边,也听出他语气不对,呼吸缓了。
低沉,紊乱地诘问:“你挺怕欠我?”
“什么?”她蹙紧眉。
“书里的钱是你塞的?”
眉松了,有些木然的失措,黎也反复地抿唇再启,只“嗯”了声。
“什么时候?”
也听不出他是不是在生气,就是平淡,淡得跟平常和她互呛聊天没两样,但那一丝不对劲就是被她抓得准且紧。
“你走那段时间。”黎也沉沉闭了闭眼,“靳邵,我不是怕欠你,我是——”
他把电话掐了。

手机掐断的电话页熄灭又摁亮, 最后扔桌上,沿着平滑的桌面溜下去,啪地摔地上。
靳邵光膀子躬身把烟掐灭在浸水的玻璃缸中, 烟草长时间泡出一层垢似的土黄, 散着异味, 颈往后靠, 架在沙发背顶上, 绷实的肌群随呼吸慢起慢伏, 眼下疲态尽显,望着天花板的瞳孔失焦。
眯了半小时, 胸中郁的气完全压不下去,也睡不着, 电话响,找手机还踹了脚桌沿。
休息日,爱玩那几个都消停不了,电话接了十秒不到,靳邵撂了个好字,套件黑背心出门。
西街新开的台球厅,卷帘门外几台游戏机啪啪闪着光运作到深夜,几个小女生围成堆,大眼眨巴盯着娃娃机,李聪兴冲冲换了两篮子游戏币耍妞, 这片隔几分钟就爆发一阵嘻嘻娇笑, 女孩们扭捏喊着要这个要那个。
球厅里玩累的朋友出来买饮料, 见着李聪夸他把妹一级棒, 他毫不谦逊比了个OK,回头继续玩, 姚望随后跟出来朝他招手也没看见,还得等人挤到他边上耳语。
娃娃机响出音效,新一个小玩偶落下来,李聪在女生的欢呼里摆手走出来,顺应姚望问的话往厅里远远瞄一眼沙发里的男生——今儿一整天就状态掉线,没打两手就焉回沙发上或躺或靠,生人勿近样的谁去轰谁,男女不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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