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大致能猜到齐恒用意,贪官禄蠹皆取自民脂民膏,齐恒想变相还之于民,粮食用来施粥施饭,木头石头修桥盖屋,布匹则可做御寒的衣裳,皆乃民生所必需。
徐宁对这些愚昧的人没什么好感,能把葵婆奉若神祇,可见眼界也就那样。她帮忙不是因为爱民如子,而是希望齐恒高兴——不知不觉中,好像齐恒的情绪也成了她的一种内驱力。徐宁摇摇头,若叫姑娘时候的她看见,定会嘲笑自己恋爱脑,可是,人总在渐渐变化不是么?
那时候的她纯粹以自我为中心,现在的她却有了许多牵挂的人和事,尤其阿笨,乃她跟齐恒血脉相连所在——徐宁不想称之为爱情的结晶,那样似乎太庸俗了,可无论如何,这孩子对两人都有着非常的意义。
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成人,仿佛余生都充实起来。
闻听过汪云海的暴行,徐宁对阿芙蓉更厌恶了,这东西果然能使人变成兽,她逼着葛太医将仅剩的标本交出来,当面销毁,渣渣都不剩。
葛太医大为可惜,“说不定世上最后一株呢。”
徐宁宁愿如此,奈何这东西是消灭不完的,指不定哪天就有人将其发扬光大,繁衍到世界各地——草木无情,真正难测的却是人心。
她只希望有生之年不要见到这种事。
郭夫人上门来了,她不是来送礼的,而是想求徐宁做主,让她跟汪云海和离。
她并不知案件内情,可汪云海连爱妾都能杀害,遑论她这位感情稀薄的发妻?她想起来都不寒而栗,哪还敢和汪云海待在同一屋檐下,父为子纲,孩子们天天看着这种父亲,也不会是什么好榜样。
其实汪云海已被齐恒用养病为由,送到一处僻静远人的湖边小筑,派了侍卫严加看守,有生之年大概都没法再出来,郭氏的担心实在过虑。
但徐宁也看得出,郭氏已经厌倦这段夫妻感情,只想解脱,她为何不成全?
郭氏惴惴道:“若他不肯……”
只有夫休妻,没有妻休夫,若汪云海不肯放她走,她也没法子。
徐宁笑道:“他必定肯的。”
汪云海现在跟囚徒没两样,怎么敢不听话?做小伏低还有一线生机,或许静王哪天开恩放他出来,否则,余生都只能顶着疯子的名头苟延残喘。
郭氏点头,“我也不要多的,只把我当初那些嫁妆还我便是。”
汪云海靠着她娘家才得以发迹,后来虽然翻了几番,郭氏也不眼馋心热那些脏钱,她只想清清白白的去。
当然,儿子得跟她,这是她唯一的慰藉。
徐宁道:“夫人是要回京城吗?”
郭氏面露迟疑,和离女在哪都惹人非议,她担心娘家不肯接纳,可是这地方一来与她气场不合——她待了这些年,依旧听不懂本地土话,跟听天书似的。
二来,她预备将儿子培养成栋梁之才,当然得请好先生,最好以后能进国子监。
这倒是个麻烦,倘若郭家不肯支持,她一个带孩子的独身女人在哪都得吃闭门羹。
齐恒掀帘进门,“夫人若不嫌弃,本王认识几位太学的师长,或可修书一封,帮您代为说合。”
郭氏感激不已,连忙朝他鞠了个大大的躬,“那就有劳殿下了。”
静王的面子是谁都要给的,有了他的帮忙,人家自然愿意网开一面。齐恒此举,轻而易举帮徐宁还了从前的人情债。
至于府里那些东西,郭氏反正也带不走,干脆都捐出去,任由徐宁夫妇处置。
徐宁道:“殿下要搬去那边吗?”
出过凶案的地方,多少有些膈应。但偌大的太守府究竟比这别院宽绰许多,办公起来更加方便,她也只好牺牲小我。
齐恒捏捏她的脸,“算了,还是此地山明水秀,住着更舒坦。”
徐宁眉花眼笑,屁颠屁颠找人将太守府封起来,就算她不住,也不许别人鸠占鹊巢。再者,郭夫人哪天说不定还回来呢。
看她一脸雀跃的模样,齐恒心道这人真好哄。
跟她在一起,自己也仿佛越活越年轻了——不对,本来他也不老。
相识一场,这点情面是要的。
不提徐宁都快忘了,她是去年四月底五月初生的阿笨, 霎眼已经进三月了,这阵子忙着整顿瘴疠与收拾汪云海等人, 倒忘了接下来那件大事。
阿笨的第一个整生日当然怠慢不得, 即使远离京城,没有亲朋好友来贺, 徐宁也得给他办得风风光光的。
郭氏自告奋勇要帮她准备抓周的东西,入乡随俗, 当然得按照本地的习惯来,也更方便打成一片。
徐宁笑道:“那我便尽托给姐姐了。”
郭氏拍胸口,“放心罢。”
她家大郎也在一旁拍手叫好,这样自己就可以偷懒两个月了, 只管尽情玩耍——看得出来,父子俩没多少感情, 可谓君子之交淡如水。
郭氏板着脸,“休想耍滑头, 娘会天天来检查的。”
大郎苦着脸, 悄悄看眼徐宁。
徐宁会意, “白芷识字, 我让白芷代劳罢,保准帮你管得服服帖帖的。”
汪云海这一疯,郭氏又当父亲又当母亲, 放儿子身上的心不免更多了三成, 却不知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为叛逆,你约束他越严, 保不齐越是逆反。
不若宽严相济的好。
郭氏知道王妃给自己台阶下,顺手推舟答应下来,琢磨着等世子周岁宴一过,便立刻带大郎上京请严师。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孟母三迁为的正是如此。
徐宁忽然想起,已有数日不曾翻阅京城来的书信,遂命半夏找出,果然厚厚一摞放在那里,还有好几个大而沉重的包裹。
打开来一瞧,果然是提醒她莫忘了办周岁宴的,温徐这两家亲厚的更是干脆将贺礼送了来,杜姨娘跟温贵妃因着私人缘故,送礼的分量格外加重些——杜氏如今也算熬出头了,方姨娘一倒,她在府里地位仅次于太太,又因为徐枫今年考中了秀才,老爷喜欢得不得了,给了许多赏赐,那孩子也是个孝顺的,把值钱东西大多给了养母。
故而杜氏十分欣慰。
徐宁轻轻摇头,母亲仍和从前一般单纯,若真亲厚,哪还用得着分彼此?徐枫此举,恰恰是因为不想欠杜氏人情,可见此子脾性孤拐。
罢了,既然母亲看不出来,她又何必点破,或许善意的谎言对杜氏来说更好,她前半生已经够苦了。
温贵妃那封信则是冗长得多,近半篇幅都在闲话家常,讲述些宫中琐事,叫急性子的人简直没办法读完,然而毕竟是婆母手书,徐宁还是用足耐心,一个字都不肯漏掉,中途喝了两盏茶,还去了三趟厕所。
她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齐恒回来时,徐宁直接将书信捧到他跟前,示意他自己用横线标出的部分——徐宁确信这才是贵妃娘娘想要表达的重点,前面那些长篇大论不过是铺垫,怕有心人起疑罢了。
齐恒果然皱眉,“父皇竟开始服丹?”
举凡皇帝开始沉迷丹药追求长生,基本就是朝政混乱的开始,秦始皇那样雄才伟略尚且力有未逮,何况区区凡人?又有前朝红丸案牵连甚广,齐恒原以为,景德帝不该如此糊涂才是。
有病就该找大夫,葛玉章虽然离开,太医院又不是没别人?
徐宁轻咳了咳,“或许太医也没办法治呢。”
贵妃信上尽管写得隐晦,她也大致能猜到,景德帝应该是那方面出了问题。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可也没见哪个男的人到中年就甘心服老的,什么洗脚城按摩房,没生意怎么会开得如火如荼?
景德帝终究无法免俗——贵妃是有权利查看彤史的,知道皇帝召寝情形,若无十分把握,她也不敢如此揣测。
子不言父过,齐恒纵使生气,也无可奈何。
他将书信看了又看,眉头蹙得更深,“服丹竟是二哥提起。”
“可吴王殿下并未揽功,反而宽宏大量让了出去,道士和丹方都是太子亲自派人找的。”要徐宁说,这位殿下可真是进益了,从前事事争先抢在头里,如今却肯委曲求全,甘为太子麾下附庸。
但,这当真是件好差事吗?历史上因服丹引起的风波不胜枚举。
当然陈皇贵妃跟太子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们不干,吴王就自己去干了,到时候功劳可全都是人家的。
景德帝服完丹药后精神日益矍铄,或许真有作用。
齐恒忧心忡忡,“你哪里知道利害,丹药无非发其表,看着强壮,底子却会越来越虚透,父皇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
徐宁跟生父没啥感情,体会不到 他这好大儿的孝心,只道:“可咱们远在巴蜀,鞭长莫及,能有什么办法?”
景德帝若肯听劝,也不会上这些人的当了。良药苦口利于病,可偏偏世人都是爱听甜言蜜语的。
齐恒沉吟再三,还是决定修书一封送往京城,希望景德帝摒弃丹药,保重龙体——就算父皇在立太子一事上坑了他,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父皇往不归路上走。
至于温贵妃那里就不必了,齐恒叹道:“我不愿连累母妃。”
父皇纵使迁怒,也只迁怒他一人而已。
徐宁拉着他的手,宽慰道:“放心,陛下会没事的。”
她不觉得安王或者吴王有那个胆子谋害圣驾,安王当上太子尚不足一年,不见得这么快就等不及;吴王或者衔着恨,然而弑君毕竟是太大的罪名,到时候皇城一声令下,四面八方都会赶来勤王,齐恒跟在闽地的齐懋也会立刻发兵,他怎么担待得起?
但这事的确透着古怪,徐宁想起吴王妃曾透给她的秘密,那回她用棉籽油害得吴王再起不能,不知这回的事是否有何联系呢?
人间四月芳菲尽,周岁宴在即,徐宁也顾不上其他了。杨九儿贴心地给她送来一套手作绘本,据说是自己编纂的,然而徐宁一看便知道源自安徒生童话,无非做了本土化处理——到底是穿越女,技多不压身哪。
因是凭记忆改写的,词句难免粗糙,不过拿来当启蒙读物倒是正好,徐宁便让半夏抽空念给阿笨听,及早给他些熏陶。
阿笨对安徒生童话不感兴趣,惬意打着呵欠,几个侍女倒是聚精会神,尤其在听见小美人鱼变成泡沫之后,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齐恒进门时,瞧见的便是这副哀鸿遍野的惨状,唬了一跳,还以为阿笨出事。
徐宁听小美人鱼的故事听得太多,已然心如止水,只道:“她们在感慨鲛人泣珠呢。”
中国的美人鱼当然便是鲛人。
齐恒松口气,“你若想要珍珠,我那里倒有两斛。”
尽管他一再表示不愿收受贿赂,架不住有人非给他送,偏偏还是他正打算用的,未免寒了臣子之心,齐恒也只好同流合污——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奇怪,你收了人家东西,人家反而更信得过你。
徐宁道:“我要珍珠作甚,妆奁都多得戴不完了。”
自从产后发福,愈发注重首饰搭配,那种大颗的珍珠尤其显得脖子短,徐宁因此敬谢不敏。
齐恒朝她勾勾手,示意她过去。
都老夫老妻了还弄得神神秘秘,徐宁臊得面红耳热,且喜众人都沉浸在爱丽儿的悲剧里无心注意,她便蹑手蹑脚上前。
她跟着齐恒来到隔壁厢房,只见桌上放着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宇——确切点说是微缩模型,可是亭台楼阁应有尽有,门窗还是能推开的!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徐宁喜道:“这是给阿笨的礼物?”
看大小,的确很适合婴儿爬来爬去。
齐恒颔首,“你再仔细瞧瞧。”
徐宁尝试拈起一片窗扇,终于发现玄机,这窗户竟是能吃的!跟桃酥一般脆脆的,十分可口。
可口当然是想象,她才舍不得破坏。
其余屋宇楼台当然也都由各种食材搭建而成,连草坪上的白霜都是撒上去的糖分,一碰沙沙作响。
徐宁嗔道:“虽然费心,可也太糟蹋了。”
这玩意到阿笨手里,保准一天就变得不成样子。
齐恒笑道:“高兴就好,能得一笑,厨子们的工夫就不算白费。”
徐宁的目光转移到旁边架子上,那里搭着件深衣,仿朝服样式,却呈现出红丝绒蛋糕的质地,该不会……
徐宁试着咬了口衣袖,果然绵软无比,入口即化。
这也太难为点心师傅了!
齐恒柔声道:“那回你说想要件糖饼做的衣裳,我便记在心里,让他们试着弄出来,如今瞧见可还满意?”
何止满意,简直惊艳得不得了!徐宁恍恍惚惚记起有这么回事,见吴王把糕饼藏在衣裳里偷吃才有感而发,不成想齐恒如此认真。
更想不到他会叫人做这样一件长长的曳地裙装——徐宁计划的是那种比基尼款式,夜晚穿戴在身,不但好玩,还更显风情。
看他一点点把她剥光,吃干抹净,该是何等刺激享受。
可是现在……徐宁再度瞥了眼面前宽大无比的衣裳,估摸着齐恒得把自己撑死。
第153章 地震
现实里的糖果屋被糟蹋未免可惜, 徐宁让厨房另外做一层饼皮擀制的酥壳,面粉里搀上坚果仁,烤出来真叫个硬邦邦脆生生, 她就不信阿笨能啃得动。
徐宁本来想用油纸做成保护罩,还是半夏劝她, “小世子就算不动, 这东西也放不了几日,天渐渐热了, 总会腐坏,您还打算留着过年不成?”
徐宁方才住手, 不过仍派人盯着,齐恒虽是一片好心,这种甜丝丝的玩意吃多了对牙齿可不好,她只把那件糕饼和饴糖做的衣裳留给阿笨把玩, 等齐恒发现的时候,上头已经破了好几个大洞了, 哭笑不得。
“干嘛不让他进屋子?”
徐宁道:“待客那日得摆出来赏玩呢。”
让众人都见到静王对小世子的重视,省得再起些别的想头——好吧徐宁承认自己是个爱吃醋的, 偶尔。
徐宁盘算得再好,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生辰那天清早半夏检查时, 发现糖果屋缺了老大个角。
起初还以为乳娘偷吃,然而乳母们赌咒发誓,碰都没碰过那玩意。
现在的人对鬼神还是挺敬畏的, 轻易不敢打诳语, 徐宁检查缺口时,看见边边角角有许多黏答答的痕迹——这狡猾的小东西, 乳牙咬不动,就用唾液濡湿了一点点啃食,跟个仓鼠似的。
阿笨犹自咧着嘴傻笑,胖乎乎的四肢在空中手舞足蹈,让人不忍心责罚。
乳母们逮着机会诉苦,“小世子现在可爱咬人了,奴婢们抱他都得小心翼翼呢。”
说完挽起袖口,向王妃展示手背上的咬痕,那其实不过是几个浅浅的牙印,跟图章盖上去似的,亦未破皮。
徐宁知道她们借机索要好处,却也是人之常情,谁当差不想多赚点银子?趋利避害乃是本性。
给她们点好处,才会更用心照顾小世子,于是吩咐下去,将乳母们的月钱各提一等,至于她身边这几个也不会吃醋——每常跟着她,隐性福利就够多了。
阿笨的习惯倒是得纠正。
徐宁蹙起眉头,决定让厨房弄几个粗粮纤维做的磨牙棒,好让阿笨慢慢啃食咬玩,这个年纪的婴孩跟小猫小狗没啥区别,甚至更淘气些,让他转移注意力,自己也好省心些。
半夏指着摇摇欲坠的糖果屋,“现下怎么办?”
小世子忒顽皮,偏偏咬的下面那块,失了重心,恐怕端出去便散架。
徐宁想了想,“找些鲜切瓜果垫一垫罢。”
她忽然悟到蛋糕店的蛋糕为何总是会摆上琳琅满目的鲜果,确实很容易滥竽充数。
经过众人一番巧思,看上去总算有模有样了。
来赴宴的夫人们更是分外捧场,对特制的大蛋糕赞不绝口,并提出想要尝鲜,好沾沾小寿星的喜气。
徐宁当然无法拒绝,不能叫人说她小气呀。于是命半夏拿小银刀分成整齐的方块,那沾了阿笨口水的部分,徐宁本来想偷偷扔掉的,架不住有人性子急,一把夺过去,还啧啧道:“果然香甜无比,不知用了什么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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