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此之故,王家才未立刻发作,他家虽说有个官身,主营还是商贾,哪有资本去跟这等冠冕堂皇的巨擘争斗?
况且家丑不可外扬,看徐婉每次回来衣裳都是齐齐整整,料想她没做出不才之事,王家的意思也只要她从此收心,在家相夫教子而已——青桃年初染了场大病,瞧着不能好了,左右是她的丫头,这孩子自然得归到她名下。
奈何徐婉如今就跟疯了似的,谁的话都不听,每日描眉画眼盛装丽服出去游逛,王珂管不住她,只能请岳父岳母设法。
诚意伯有意将二女儿叫回来训斥一番,这会儿家里摆开了龙门阵,甚是热闹。
徐馨话里很为王珂抱屈,又提及先前旧事,仿佛徐宁当初若跟了他,便不会落到如此田地。
徐宁只轻轻一哂,她活在这世上可不是为了去拯救谁的,人只能对自己负责,她毕竟不是上帝。
倒是那奸夫,她怎么越看越像二皇子呢?晋州本来也没几个大人物,以徐婉的个性,肥头大耳的必然瞧不上,吴王好歹有几分清俊。
可是,吴王怎么会看上她?或者说,出于什么目的才去撩拨?
已知吴王被棉籽油摧残,再不能人道了——也呼应了徐婉每每完璧归赵,可见他俩发乎情止乎礼,不是不想,可是不能。
这种情况自不会为美色所迷,他想借徐婉做什么呢?
第157章 出逃
吴王想做什么尚未可知, 可从他千方百计撺掇景德帝服丹,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景德帝这出立太子虽是败笔,可也激化了矛盾, 让某些人的狐狸尾巴提早暴露了。
幸好他们远在巴蜀,能得这一亩三分地的安全, 可是京城里的人呢?徐宁当初执意将阿笨带走, 就是为了不让他成为掣肘,余下的, 温贵妃乃一宫主位,掌协理六宫之权, 轻易不能拿她怎样,温家则是低调惯了,谁都没放在心上。
只怕吴王要借徐家大做文章。
想明白这层,徐宁便去找齐恒, 希望他能抽调些人手,在伯府周围密切监视——她知道齐恒在京城埋了不少暗桩子, 这些暗桩自是不能轻易动用,她也没打算让齐恒保护整个诚意伯府, 只是不能让杜姨娘受伤。
徐宁不无冷酷想着, 哪怕整个伯府死绝了也没关系, 只有娘是她一定要保全的。
齐恒当然责无旁贷, 还建议妻子写封信给岳丈大人,好好提个醒儿——徐宁只考虑到“威逼”的那层,却没考虑“利诱”, 徐建业可不是什么清正廉洁的人物, 万一吴王想与他谋求合作呢?
徐宁尽管巴不得便宜爹栽个大跟头,可谁叫伯府的利益与她息息相关呢?也只能勉为其难答允。
又稍稍暗示了下吴王那不足为外人道的病症, 希望他权衡利弊:一个丧失了生育能力的皇子,是注定没什么大作为的,何况吴王妃出身高贵又诞育嫡子,怎可能停妻再娶,劝徐婉早早歇了飞上枝头的美梦。
家书寄出,又是漫长的等待。徐宁归心似箭,并非她多么热衷八卦,而是现今京城里头波谲云诡,说不定哪日就变天了。
躲在这世外桃源虽好,难道还能呆一辈子?
幸好还有阿笨陪伴,小子聪慧,渐渐开始学着说话,牙牙学语,比先前更惹人爱。
徐宁跟齐恒为了阿笨先叫爹还是先叫娘却起了争执,在徐宁看来,他是自己一手奶大的,骨肉至亲,理当跟娘更亲近才是;齐恒不服气,儿子还在胎里时就天天给他念书,耳濡目染,否则焉能如此早慧?
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可以说是成婚以来最大的危机,可惜古时没有监控,这种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注定没个结论。
半夏将吃完饭的小世子搂在怀里,缓缓揉搓背部,好让他惬意地将饱嗝打出来,嘴里没好气道:“都别争了,他最先叫的是半夏。”
打从记事起就天天由自己作伴,能不跟她亲么?
齐恒不悦,怎么最先学的是个奴婢名字?
半夏跟徐宁习得油嘴滑舌,“奴婢想着,天地君亲师,爹娘这几个字分量是极重的,小世子口齿不清,说出来难免失了恭敬,不如先拿旁的练着。”
正好半夏十分简单,听着也顺耳。
齐恒瞥了徐宁一眼,颇觉好笑,像是在说有其主必有其仆。
两人争执到现在,气差不多也消了,为这么点小事吵架,跟毛头小子似的。且是当着孩子面,岂不笑话?
徐宁笑盈盈给他斟杯酒,“夫君海量,还请满饮此杯。”
称赞他心胸宽广。
齐恒接过来一饮而尽,“夫人大义,为夫知错。”
一笑泯恩仇,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阿笨看得目不转睛,显然在他小小的脑瓜里无法理解,半夏弯下身悄悄跟他咬耳朵,“这个就叫做床头吵架床尾和。”
不信走着瞧,到晚上保险如胶似漆了,今晚还是她带阿笨睡吧。
半夏料事如神,是夜夫妇俩还真久违地重温鸳梦。
可能正因为知道京城里头不太平,才有种别样的新鲜刺激,当成最后一晚似的,极尽颠倒迷乱。
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徐宁砸吧着嘴,用眼神示意他是否需要再来一次,外头门板砰砰作响,侍卫们有急报。
徐宁忙用被子裹好溜到床脚,留出地方给他更衣。
齐恒颇有些扫兴兼无可奈何,底下人太不会看眼色,还是得让向荣给他们好好培训。
他灭了灯,趿鞋下床,“你且眯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徐宁脸色微微泛红,这老不正经的,似乎还想挑灯夜战?谁等他!
徐宁本就有些困意,打着盹儿,慢慢竟睡了过去。
一梦黑甜,而齐恒竟才回来,发上犹挂着晨霜。
他面色凝重,“汪云海逃了。”
徐宁呆了呆,“果真?”
之前不是说汪云海疯了,还毫无顾忌随地大小便?若是个正常人,他可真豁得出去。
齐恒颔首,“看来是装的。”
目的只为了麻痹他们,侍卫们虽然勤勉,日子久了,难免有防守松懈的时候,汪云海便趁机溜之大吉——他是从河底暗道逃走的,水榭的地板开了老大个口子,不知他费了多少功夫挖出这条密道。
虽说齐恒已经用不上了,马上也会有新的太守走马上任,可凭空多出这么个变数,总是令人不安。
徐宁道:“确定他离开巴郡了么?”
见齐恒面容依旧阴沉,徐宁便意会,“你可是不能肯定?”
目前唯一的线索便只有那块被凿开的地板,水底又看不出脚印,谁知他往哪儿去了?倘若汪云海怀恨在心,想伺机回来报复,事情便不好收拾。
齐恒也想到这层,“我看,还需加强戒备。”
汪云海走了反倒是最好结果,天涯海角一别两宽,就怕他贼心不死。
徐宁颔首,“我会让他们盯紧门户。”
除了一前一后两扇正门,其余角门都暂时关闭,有紧急情况须向她禀报,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来。
照顾阿笨的那些个奶娘,有两个家在本地,徐宁也发了话,要么现在就归家去暂时放个假,要么,就不许擅离职守,直到她允准才可。
小世子身边可是肥缺,乳娘们哪里肯走,再回来指不定就没自己位置了,于是纷纷指天发誓,愿誓死尽忠。
汪云海出逃一事,齐恒并未对外宣扬,一来巴郡刚走上正轨,无须为此弄得人心惶惶;二来也须防着汪云海跟他以前那些旧部互相勾连,这些人表面顺从,谁知道心里怎么想,一呼百应再来与他作对也不是没可能。
只王府里一片风声鹤唳,红芍更是连门都不敢出了,虽说她有把握能令男人心软,可汪云海是个心理变态的疯子,怎么会被美色迷惑?
光是想起香怜儿的下场,她便不寒而栗。
半夏故意逗她,“你不顾大巫的名声了?”
天天让人家吃闭门羹,早晚怨声载道。
红芍啐道:“小蹄子竟拿我打趣!别人不知,你难道不知这大巫怎么来的?”
何况找她的是安夫人,能有什么大事,左不过想从她这里求些催情之药,想把夫君的心收拢回来罢了——不是她说,这些太太们安富尊荣不就好了,何必效仿妓子行径?留得住一时也留不住一世,老老实实熬到当老封君,多简单容易!
当然顾客就是上帝,红芍没义务给她传道授业,横竖葛太医那里就有不少房中丹,随便寻几颗对付过去便是。
她拉着半夏手,“你陪我过去找找罢。”
半夏嘴里嘲她胆小,却还是体贴地陪她走一遭,葛太医住的那地方颇为偏僻,离正殿老远,平日里就有些鬼气森森的,更别说现在了——不知是葛太医自个儿为避嫌才躲开女眷们,还是觉得这地方利于修行,总之,两人都不自禁抚了抚胳膊,仿佛起了鸡皮疙瘩。
红芍过去叩门,惊奇地发现并未落锁,奇怪,义父平日最谨慎的,怎的非常时期反倒粗心大意起来?
半夏不欲久留,“找了药就快走罢,谁知道那老家伙想什么。”
她对一切神神道道都敬而远之,更别提地窖里还关着个苟延残喘的巫婆。
红芍拨开书架后的暗格,取出里头瓷瓶,悄悄数了数,确定数目不错——虽是结的干亲,她也得关怀义父身体,祈祷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还好葛太医入蜀以来安分守己善自珍重,自己并未用过。
红芍倒了两颗藏入怀中,旋即却发现旁边那瓶乌头散不见了,这东西有大毒,义父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妄动,谁来过了?
半夏咦道:“怎么了?”
“没什么。”红芍含糊应了声, 不欲使她担心,这会子就盼着义父他老人家自己拿的,否则到了心术不正之人手里, 焉知会派上什么用场?
“咱们快出去吧。”
这地方阴森森的,早告诉葛太医别种那么些竹子, 风一吹树叶沙沙就跟鬼影子一般, 哪怕没鬼,也得防着长虫猛兽呀, 竹叶青听说最毒了。
她重新将书架推回原来位置,正要去拉半夏的手, 然而门口不知何时竟站了个人影。
确切点说是两个人,葛玉章垂头丧气无精打采,脖子上架着柄匕首,他身后那人则异常魁梧伟岸, 只是周身脏污得很,衣衫褴褛, 头发结成一绺一绺垂下,不知道几天没洗, 比路边的乞丐还邋遢。
然则一双眸子仍神采飞扬, 可见他也没想到事情进展到这般顺利。
红芍失语, “汪太守!”
她骨子里对这些大人物总有些敬畏, 何况汪云海并未被明确贬官,最少也得等继任者来接替。
汪云海咧嘴大笑,“姑娘好眼力!”
老实说, 经过这么些日子磋磨, 他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来,天天装疯卖傻, 跟野狗一般摇尾乞怜,就为了在静王眼皮子底下求得一线生机,方才湖边临水自照,他竟有一阵恍惚,里头那个蓬头垢面的家伙当真是他吗?
死了的香怜儿见了怕也会觉着他可怜。
诚然他可以悄无声息离开巴郡,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就得眼看着半生基业毁于一旦,那对夫妻却能逍遥快活富贵无边?
这不公平,他得让他们也尝尝自己曾经历过的痛苦。
红芍历练至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看见只虫子都要大惊小怪的娇气丫头,她迅速冷静下来,“你想要什么?”
要钱当然好说,甚至不必殿下破费,她自己的私蓄便已不少——都是人家主动送过来的供奉。
若要还他自由,红芍也可装作看不见,横竖她一个弱女子也奈何不了他,大不了过后再通风报信,巴郡这么大,他能逃到哪去?
红芍忽然想起,自己这边还有个人质,或者可以用葵婆交换?
汪云海轻蔑一笑,“我要那老东西作甚?”
阿芙蓉虽是香怜儿诱惑他吸的,药毕竟乃葵婆所制,汪云海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戒掉毒瘾,对源头自然深恶痛绝——想不戒都不行,哪里还有烟叶供他吸食?
听说此物在番邦尤为盛行,等离开东土,大可以重新拾起。
汪云海阴测测道:“我要十万银子。”
半夏瞪大眼,真个狮子大开口,为着地动赈灾,王爷王妃将家底都掏出去了,这会儿连五万现银都未必拿的出。
待要破口大骂,红芍却按着她手,从容道:“可以商量。”
对付这种亡命之徒不能硬来,得先将其稳住,再慢慢设法。
汪云海欣赏地望着红芍天人之姿,若非跑路不便,他还真想把这美貌慧黠的小妮子带上,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红芍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要求,最好一次说完。”
汪云海抚掌,“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
衣袖摆动,一个亮晶晶的瓷瓶出现在他手中。
红芍认出正是丢失的那瓶乌头散,心下便知不妙,然还未等她想清楚,汪云海已开口,“我要你将此物加在静王与静王妃饭食中。”
乌头与鹤顶红断肠草那些东西不同,不会立刻殒命,而会一点点侵蚀内脏,直至肠穿肚烂,过程极为痛苦。
这是他为那对夫妇选定的最好的死法。
红芍心里骂了一千遍杀千刀的,这人当真歹毒,倒让她来当帮凶,自己若帮了他无论结果如何,还能有好下场么?
其实汪云海也想过亲自动手,然则如今王府实在戒备森严,插翅也难进去,非得身边人才有机会。况且,被身边至为亲近之人背叛,那可比中毒还难受。
汪云海越想越称愿。
他看出红芍在考虑,雪亮的匕首在葛玉章脖颈上轻轻比划,激得葛玉章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你可看清楚了,这老东西的命全捏在你手里。”
王妃固然待她很好,可义父也同样恩重如山,舍弃哪边都是悖逆。红芍心里天人交战,半晌后才轻轻点头,“我答应你,你把东西给我罢。”
半夏几乎叫出声来,小蹄子如此忘恩负义!亏得她跟红芍相交日深,料想对方不至于如此鲁莽,此番说法,想来只为稳住汪云海而已。
勉强沉住了气。
汪云海何等精明,目光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忽地诡秘一笑,“你先把毒药喂她。”
红芍愕然。
汪云海道:“她把咱们的计划都给听去了,你难道还想留她活口?”
眼神瞟过,像是在说,不该先表示忠心吗?
半夏只觉得骨髓里开始发冷,从来没有这样冷过,仿佛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她张了张嘴,想劝红芍顾念旧情,可是,她有什么资格?红芍若真叛主,第一个就得拿她开刀;若只是姑且虚与委蛇,就更得借她来获取汪云海信任。
怎么看都是两难!
半夏微微阖目,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她这全是为主子牺牲,以后每逢清明中元,记得来她坟前烧柱香啊!还有鲜花贡品也不能忘。
汪云海看她还在迟疑,手上多加了一分力道,锐利的刀锋割开皮肉,流出暗红的鲜血来,葛太医轻轻打着哆嗦,唯恐这人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宰了。
自始至终他没说半句话,可见是个贪生怕死的庸碌之徒,汪云海才敢放心以他为质。
红芍终是下定决心,缓缓朝对面走去。
没人说话,气氛紧张得几乎凝滞。
汪云海并不怕对方突然发难,不过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只是握着匕首的胳膊不自觉紧了紧。
葛太医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暗骂这哪像个地方官,简直是土匪!
红芍木然朝前走着,一滴晶莹的泪从她眸中滚落,如流珠泻玉,我见犹怜。
汪云海甚是叹惋,他知道这女孩子心里不好受,可没办法,只有她适合做这件事。若想借眼泪博取同情,却是打错了主意。
不过顷刻之间,红芍眼中就由悲痛转为怨愤,甚至给人杀气腾腾的感觉,脚步也不自觉的加快,那样子简直是朝汪云海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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