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新婚不宜拄拐,陈贵妃特意派了两个太监搀扶拜堂,然而三皇子倔强得很,宁可一瘸一拐惹人注意,也不肯叫他们搭把手。
吴王妃唯有轻轻摇头。
徐宁却注意到,三皇子跨过门槛的时候,那杨九儿轻轻牵了他一把,三皇子赌气甩开,杨九儿也不恼,仍旧嘻嘻笑着——果然无知无觉。
大堂里霉气太重,连新郎新娘身上的喜服也像旧布料做的,格外黯淡。饶是徐宁也觉得这婚事办得太不体面,就算皇帝授意无须张扬,也不能怠慢至此吧?
吴王妃见她出汗,只当是人多给闷的,赶紧扶她去内室坐坐,又告诉她一个巧宗儿,把盐渍青梅放在舌下,能缓解不少。她当初怀胎的时候,身边就常备一盒蜜饯。
那梅子还是吴王亲自为她腌的呢,不提也罢。
徐宁看出二嫂仍未能完全忘情,因劝道:“难得糊涂。”
若实在做不到,就无须勉强自己,反正吴王这个样子也掀不起大浪了。
吴王妃涩涩一笑,“都是些过眼云烟。”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她跟吴王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徐宁无话可说,她跟齐恒好似没热恋过就已步入老夫老妻阶段,但是现在看来,这种感情貌似更加稳固,至于刺激……反正也没少干。
吴王妃的境界,她大概永远无法体会。无论何时,徐宁都把爱自己放在第一位上,人生在世,光是活着就很不容易了。
见她迟迟未归,其余几家夫人也纷纷前来查看,谁叫静王妃是太后娘娘跟前的大红人,又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凡她指头缝里漏点儿,也就受用不尽了。
如今静王妃有孕,她们更不敢怠慢,一窝蜂上前关怀,有给她递枕头的,有给她开窗通风,当然更不乏端茶递水的,那股子热络劲儿,好像在静王府赴宴一般。
徐宁头一次体会到动物园里大熊猫的感受,虽然挺高兴,但,会不会有喧宾夺主之嫌?
还好三皇子夫妇都非正常人,不在意这种小事,否则,她铁定要被列入黑名单。
李凤娘站在人堆外边,远远瞧见徐宁跟个国宝似的春风满面,心底不免妒火中烧。腔子里也跟塞着团猪鬃毛似的,极不舒坦,俯仰之间,弯下腰重重干呕起来。
安王妃从善如流道:“弟妹,你怎么啦?”
李凤娘拿帕子揩了揩嘴角,羞答答的道:“不知怎的,最近总是反胃想吐,又时常晕眩,扰了各位雅兴,真是抱歉。”
她身旁侍婢一个激灵赶忙接道:“王妃,您信期迟了快半月,莫不是……”
李凤娘嗔道:“不许胡说!”
转过头继续干呕起来。
众人见状哪还有什么不懂,纷纷上前嘘寒问暖起来,李凤娘一脸娇羞,却坦然享受成为焦点的滋味,两手谨慎地按在肚腹上,仿佛她这孩子是纸扎的,风一吹就会跑。
这下,再无人关注洞房花烛。
徐宁跟吴王妃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太刻意了吧?
虽不喜李凤娘乔张做致, 徐宁与吴王妃还是礼貌地上前祝贺。
吴王妃爱孩子,看在李凤娘怀有身孕份上,难免对她多宽待几分, “方才见妹妹饮了小半杯酒,不打紧罢?”
有身子的人该时时注意, 烟酒辛辣怎么能沾。
李凤娘脸色一变, 强笑道:“只是点玫瑰甜酒,不打紧, 谢嫂嫂提点,以后我会记住的。”
吴王妃犹自絮叨不已, 她自己刚生完有经验,恨不得将知识悉数传授给人——看李凤娘的模样也不像能养好孩子的。
李凤娘一改方才不可一世的模样,唯唯听劝,唯恐哪句话说错又犯忌讳, 那杯酒是她太轻率了。
徐宁看在眼里,更添疑心, 再瞧安王妃俨然看热闹的阵势,心内便已恍然:一山更比一山高, 李凤娘那点伎俩在身经百战的老狐狸跟前实在不够看的。
鉴于新婚夫妇一个怪一个傻, 众人连闹洞房的兴致都没有, 略坐了坐便散去了, 所谓喝杯水酒,还真就是叨扰。
徐宁回去学给齐恒听,觉得李凤娘那副模样实在可乐, 连别人的婚宴都唯恐盖过风头, 迫不及待要出来显摆,但愿她这胎能平安生下, 否则有够闹腾的。
齐恒对别人的孩子不敢兴趣,只在意徐宁肚子里的那个,上头摸了摸,居然毫无动静,莫非跟他一般性情孤僻、懒怠理人?
徐宁嗔道:“现在能摸出什么,总得四五个月才有胎动。”
齐恒想了想,“那我天天来陪它说话,到时候一伸手就知道是它爹来了。”
徐宁:……
想得美!肯定要学会认娘的。
不曾想齐恒对胎教如此有研究,倒让徐宁多了分紧迫感,对了,让姜管事找本二十四孝来,天天耳濡目染才能长成好孩子——当然,事母得排在事父之先,反正故事的顺序不都由她排么。
不过姜管事那里的书良莠不齐,得好好挑挑才是。
徐宁一拍脑袋,糟糕,忘了叫人送几本避火图去,皇帝只让内务府打点,人家又不上心,根本无人教三皇子这档事如何做呢。
齐恒脸色古怪,“你还真盼着他俩圆房?”
徐宁理直气壮,“太后娘娘之所以赐婚,不就是为了给皇家开枝散叶么。”
三皇子只是断了两条腿,第三条腿又没废,何况这是后天因素,按理不会传给下一代才是。
不过齐恒所言也有理,三皇子这形态,让他自己动估计没办法,也许该教给杨九儿?看她还知道扶人,也许不算很傻,略经指点说不定就开窍了。
日子已然十分难过,若不寻点乐子可怎么过,何况由女方掌握主动权往往好处多多,勤加练习说不定还食髓知味呢。
想起天真无邪的傻姑娘将倔强别扭的三皇子压在身下,三皇子满面屈辱又不得不从,徐宁怎么还有点隐隐兴奋呢,这可太合她看黄雯时候的胃口了。
转头一瞧,发现齐恒脸色泛红,还竖起了旗帜,徐宁不由得坏笑起来,这也太容易应激了吧,仅仅一个月没叫他碰,就生涩成这般?
看他慌忙掩饰,徐宁柔声道:“殿下,可要我帮您纾解么?”
齐恒望着她两片殷红的唇,情不自禁点点头。
然而他实在想多了,徐宁可做不来那种事,能贡献出五指姑娘便已是无上恩泽。没一会儿便推称手酸,把他赶到净房自己解决去了。
姜管事觉得自家王妃真是恶趣味,一定勾上人的火来,又不负责到底,这不纯粹耍人么?
也就殿下心甘情愿被其辖制,唉,家家有头河东狮。
皇子妃成婚次日,规矩要向各宫嫔妃请安,因杨九儿情况特殊,邓太后原本不作他想,打算请两个宫女搀着拜见一趟就算完事了。
岂料与她想象中殊异,明明昨天还是个流着鼻涕只知傻笑的大姑娘,今日却跟常人无异,恭恭敬敬捧着茶具,“皇祖母请用茶。”
邓太后以目示意那两个女官,莫非是她们教的?
女官们齐摇头,见面便已是这幅情况,她们也纳闷呢。
杨九儿十分紧张,捧着茶想放又不敢放,她知道自己穿过来最好是维持原状,可她根本就不懂扮演傻子呀!太过刻意,怕会更加惹人起疑。
徐宁含笑道:“太后您瞧,果然一冲喜就好了,可见钦天监那卦象确有门道。”
众人于是恍然,纷纷夸赞起钦天监监正本事高深,当然,也多亏太后皇上知人善任,只两位贵妃面露疑惑也不好作声——明明人是她们收买的,这会子非说是天意,难道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邓太后并非虔诚的佛教徒,但秉着宁有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还是欣喜地接纳徐宁观点,又催人赶紧去三皇子府上瞧瞧,或许两条残腿已经好了?
徐宁:……这个,恐怕没那么容易。
杨九儿坦然奉了茶,之后又到各位妯娌跟前见了礼,轮到徐宁时,为谢她方才解围,含笑道:“静王妃果然风姿淑丽,令人心生倾慕。”
徐宁有意试探,“你怎知我是静王妃?”
杨九儿同样一怔,她确信以前从未见过徐宁,可这些人的模样就仿佛自然而然出现在她脑海里一样,怎么回事?
徐宁隐隐觉着,女主可能不是单纯穿越,大概本就有一缕残魂附在原先的杨九儿身上,这也是命里缘分,难怪那么凑巧,她一穿来人就好了。
本着不打扰剧情的想法,徐宁含笑道:“开个玩笑,三嫂勿怪。”
杨九儿方才松口气,又凑趣道:“五弟妹气质脱俗,如鹤立鸡群,自然见之不忘。”
可惜马匹拍得不甚高明,胡贵妃等人都有点微妙的不愉,合着她们是鸡?
李凤娘则更气恼,但凡有点眼力劲的,都该瞧得出她比徐宁漂亮得多,这帮趋炎附势的东西,就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俯身作势又要干呕,却忘了此乃邓太后的慈宁宫,邓太后最好洁的,赶紧叫人搀她出去,再点上两把熏香,省得脏了这块地方。
惠妃虽不喜李凤娘娇生惯养屡屡生事,可到底腹内是她嫡孙,总归是要贺一贺的,齐懋那般风流,她还当府里要被庶孽占满呢,因含笑道:“凤娘近来夜不能寐,常自难眠,不如太后娘娘赏她点什么,以作安枕之用?”
自然是冲着徐宁先前所得玉如意说的,那回邓太后可是一口气赏了十来把,她不求多,一把总得要吧?
邓太后颔首,吩咐宫人,“把神龛前供着的佛经给楚王妃送去。”
没有比这个更能宁神静心的了。
惠妃:……
她求的是赏赐,谁要那干巴巴的佛经?还特意交代开过光的,难道凤娘肚子里是个恶鬼得佛法镇压才行?
可拿不准太后是否故意,谁叫凤娘不及徐宁那蹄子嘴上抹了蜜似的,哄得老人家非她不听非她不信,即便真是前后脚生下世子,恐怕太后也只记得静王府那位了。
惠妃窝窝囊囊应了声是,暗自祈祷徐宁腹中是个女儿,否则这一家三口加起来,满皇宫都要没地方站了!
徐宁陪着邓太后用完早膳,方才起身告辞,很知道太后故意冷落李凤娘给自己撑腰,虽然这种伎俩在她看来小儿科了点,但不得不说还挺受用的。
人们往往讨厌偏心,可要是被偏心的是自己呢?太后娘娘那么多儿孙,难免有所疏失嘛。
经过御花园时,徐宁被一阵吵嚷吸引注意,定睛望去,发现颐指气使的正是一身红衣的李凤娘,而在她面前,杨九儿瑟缩的像只鹌鹑。
徐宁命驱车上前——她得太后允准,经过宫门时无需下轿,可以自由出入。
“四嫂,莫忘了长幼有序,你岂可对三嫂无礼?”
她懒得追问到底因何冲突,反正多半是些鸡毛蒜皮。可在宫里,奉行宫规才是一切行事准则,杨九儿身份再低,李凤娘名义上都得恭恭敬敬唤她一声嫂子,怎可倒反天罡?
李凤娘冷笑,“弟妹原来也知道长幼有序,可你见我却不下轿,这是该有的规矩么?”
徐宁莞尔,“此辇轿乃太后娘娘所赐,体念我孕中劳累,莫说今日见到四嫂,哪怕狭路相逢的是皇上,也可以不必避让,四嫂是在质疑太后娘娘的决断么?”
当然说是这么说,真叫了景德帝肯定要行礼的,问题是,李凤娘有那个胆子自比皇帝么?
李凤娘脸色铁青,重重朝地上啐了口,拂袖而去。
徐宁让半夏把杨九儿扶到跟前来,还好,脸上没肿,可见李凤娘没敢在宫里动手,只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实在难看,就算没穿昨儿那一身红,也不必特意换旧的吧?
徐宁道:“我跟二嫂送你的绸缎箱子,你难道没瞧过?”
那里头不止衣裳,还有好几包散碎银子,足够解燃眉之急。
杨九儿轻轻摇头,她刚穿来哪有闲工夫清点贺礼,匆匆从柜子里找了身便换上了。再说她也没敢随便主张,三皇子满脸阴鸷,看着便是不好相与的。
徐宁扶额,不知该说她心大还是心实,“回去瞧瞧罢,别叫人以为三皇子虐待你。”
齐忻那人本就有点苦行僧的资质,杨九儿不动他当然更不会动,那些铜臭之物在他看来都在贬损他的尊严,他才不想接受施舍。
可是人家青春正茂的女儿家,凭什么陪你受苦?
杨九儿见徐宁语气凝重,不敢不应,可能里头有啥机密文件之类?乖乖,这个国家有多少秘密呀。
徐宁又问她, 李凤娘作甚同她过不去?那个人虽然心比天高,也不至于无端找茬。
杨九儿摸不准头脑,她哪得罪楚王妃了?知道李凤娘有孕, 还特意上前道喜,祝她生的孩子跟母亲一样漂亮, 结果李凤娘勃然大怒, 说她故意咒人,她真冤枉死了!
徐宁:……
这真是找抽, 李凤娘多盼望有个嫡子,你却咒她生女, 难怪人家动气呢。
杨九儿委屈极了,“可是,我也没明指男女。”
在她所处的时代,男孩子也可以很漂亮, 不对,有些甚至比女孩子更漂亮, 这人怎就听不出好赖?
徐宁想了想,还真是, 不过大齐王朝的男子都以刚毅为美, 显然是不会涂脂抹粉的。她在此生活太久, 早就入乡随俗了。
杨九儿则还有很多时间去习惯。
徐宁道:“往后你少跟楚王妃来往罢。”
少说话才能避免得罪人。
杨九儿笑道:“明白, 以后我只跟姐姐往来就够了。”
倒是个自来熟的小太阳,徐宁笑道:“我比你年长,私底下唤声姐姐, 当着人切莫如此。”
杨九儿表示受教。
看她蹦蹦跳跳离开, 徐宁忽然明白三皇子为何会爱上她,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 最向往的便是光亮。
她便是男主的那一束光。
然而过程太折磨了,虽则徐宁颇好狗血,可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时,只想打包将人送到大理寺去。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看来看去,还是齐恒最好。
杨九儿按徐宁说的回去打开绸缎箱子,不出所料发现银票,激动得不知怎么办好,又受之有愧,或者该退回来?
徐宁忙说不必,并表示一定要道谢的话,就给她未来孩子做几身衣裳罢,吴王妃想必也很乐意。
杨九儿满口答应,可等看到送来的样品,徐宁便改了口,让她缝几双鞋垫完事。
她以为自己绣工就够差了,岂料杨九儿针脚比她还粗,这要是让二嫂瞧见,定会笑掉大牙。
鞋垫反正穿在底下,绣偏了也瞧不出,无伤大雅。
李凤娘得了太后赏的镇宅佛经,不免更加着恼,却也不能说慈宁宫的佛经无用,只得又改口闹些别的毛病,不是腿疼就是肚子疼,把府里闹得鸡飞狗跳,齐懋本来挺高兴嫡妻终于遇喜,可李凤娘太能折腾,口味更是一日三变,他送的东西就没一样合意,总能择出毛病来。
齐懋本也是要人哄的性子,哪能天天低声下气,加之李凤娘有孕之后再不许他近身,他却是个无肉不欢的,哪里耐得住,逮着着空隙就要跟丫头们拉拉小手亲亲小嘴什么的,李凤娘看在眼里,各种小毛病发作得更厉害了。
王府的人天天来扰,惠妃不胜其烦,她本想请葛太医照顾李凤娘胎象,李凤娘却不肯,声称葛太医要照顾静王妃,不能叫他分心——奇哉,几时学得这般体贴了?
如今王府里就只两个外头请的大夫,惠妃实在不放心,又派了收生嬷嬷过去,然而李凤娘总不叫人家近身,只许她自己的乳母服侍,把惠妃气了个倒仰,天底下竟有这种儿媳妇,防婆婆跟防贼似的!
但愿她真能生下小世子,否则,自己总得好好收拾那贱人一番。
邓太后亦不喜李凤娘,但,更要考虑的却是别的。如今楚王妃有孕,也许还是个男胎,那楚王府的庶长子就岌岌可危了,谁能保证李凤娘不会将这个孩子视为威胁,意欲除之而后快?
经此提点,惠妃顿时恍然,命人将那个孩子接进宫来,在儿媳妇平安生产之前,她得亲自照料。哪怕李凤娘保证会善待庶子,惠妃亦不相信,她自己就是个心窄的,看别人也宽厚不到哪儿去。
本来想趁机做个顺水人情,帮太后缓解膝下寂寞,然而邓太后吃一堑长一智,不想掺和这些。且比起旁人的孩子,她还是更期待老五媳妇,不知会生出怎样个活泼可爱的小家伙?最好是像徐宁,像老五就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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