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当面锣对面鼓问清楚也好,王氏一面稳住儿媳,命她去前院书房陪徐椿温习,一面快步朝后堂走去。
萧兰芝善解人意,“娘有什么吩咐,让我帮忙也使得。”
王氏讪讪道:“不用,你多陪陪大少爷罢,明日再来定省也使得,记得让厨房备盅甜汤,怕他待会子口渴。”
萧兰芝愉快答应下来,打她成婚以来,婆婆总变着法儿不许她跟相公亲近,却还口口声声想早点抱孙子,她就奇怪了,不多多相处,孙子能从哪儿冒出来?
今日总算能松泛一大截。
想起徐椿清凌凌的眉眼,她拉着他的手往她身上放时那种害羞模样,萧兰芝不自觉微笑起来。虽然尚有不足,但,家里为她挑的这桩亲事已经是最符合她预期的了。
这样很好。
徐馨见到披头散发被赶出来的方姨娘,上前就是一个耳光,“贱妇!”
诚意伯皱眉,虽然妙容获罪,但到底也是长辈,馨姐儿太不自重了。
方姨娘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轻轻朝脚边啐了口,“我比不得大小姐,未婚失贞还挑三拣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谁更贱?”
整宿没洗脸,涂上的胭脂褪了色,这里一块那里一块,露出斑驳红痕来,看着甚是吓人。
唯独眸子依旧亮得出奇。
徐馨恨犹未解,还想上去掌掴,总算王氏尚有几分理智,低低道:“再打下去,你爹该不高兴了。”
诚意伯倒不是心疼爱妾,方姨娘这鬼样子不值得让他怜香惜玉,可家里何时成了全武行当?整个跟泼妇骂街似的!
王氏深吸口气,叮嘱自己不能跟疯狗对咬,“这靴子是谁的?”
随随便便拿双鞋就说是证物,她还觉得保不齐方姨娘自己和人私通哩!
方姨娘斜睨着她,“太太可还记得荣禄?”
诚意伯约略还有点印象,是二门上的小厮,生得很是俊俏,身段比起梨园中的旦角也不差什么。不过,他本人不好那口,倒是同僚中有此道中人问过两回,后来貌似被撵走了?他也懒得多问,怕于自己清名有碍。
方姨娘慢理云鬓,“太太忘性未免太大,这人可是您亲自赶走的,就因为撞破了他跟大小姐私情。”
王氏额头青筋暴竖,“胡说!”
“太太总算记起来了,”方姨娘格格笑着,“您当然不敢明说缘由,只称他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才被撵出府去。可我就奇了怪了,一个二门上的小厮,平时哪里有跟内院女眷走动的机会?别是贼喊捉贼。这么看,还真称得上手脚不干净。”
诚意伯皱眉,荣禄待人接物虽不出众,也还算得上勤勤恳恳,没听说哪里毛手毛脚,真要是惯犯,不可能只偷一回,怎么别人不见失窃?
不过,诚意伯既将庶务交由老妻打理,自然要给予她足够信任,这点鸡毛蒜皮还不值得发难。
徐馨也赶忙道:“娘,真有此事?”
她原以为方姨娘是信口胡诌的,可听起来貌似母亲跟这人有过节,为什么倒是直说呀!这可关系到她清白。
王氏暗暗气苦,她确实借题发挥诬赖了荣禄,可那是有缘由的,谁叫荣禄偏巧撞见赌坊里的人来送债票子,唯恐他在老爷跟前泄了底,这才防患于未然,可以说她生平做的唯一一件错事,不过,她也给了足够的遣散费,让荣禄回老家度日,实在可谓仁至义尽。
可是仓促里让她从哪找人来对质?那家人恐怕早就搬走了。
方姨娘却是说得绘声绘影,“两年前我的丫头夜里出来小解,可巧撞见一个鬼影子匆匆翻过围墙,还以为进了贼差点喊出来,那位吃了一吓,才落下这双靴子,以及兜中掉下来一对耳环,我为太太脸面着想才不敢声张,哪知太太却是要赶尽杀绝,隔天荣禄就失踪了。”
这话不但如亲见一般,且暗示王氏犯有人命官司,荣禄只怕已然命丧黄泉,她惧怕太太狠毒才隐瞒至今哩。
徐馨看向她指尖提溜的那对耳环,果然是旧物,“不对,这是我送给二妹妹添妆的!”
好个恩将仇报的方妙容,她难得发回善心,居然被对面如此设计。
方姨娘笑吟吟道:“谁会拿有年头的旧物送人?大小姐向来自矜身份,当咱们都是傻子么?”
徐馨几欲吐血,那是因为她根本没打算送好不好?当日空手而来,本想说几句漂亮话就混过去的,谁知道徐宁那蹄子非要摆阔,害她不得不有所表示,谁知徐婉没带走,却被方姨娘暗中扣下,伺机报复。
徐馨当机立断,“我卸下这对耳环的时候,三妹妹也在,父亲不信,只管传三妹妹来问。”
方姨娘撇撇嘴,“谁不知道太太与杜姨娘交好,你俩又是一起长大,她哪敢说你半句不是?”
她算瞧出来了,这家里只自己是外人,所有人联合起来害她,怪不得大小姐一走,三丫头就急吼吼地将婚事接过去,不过是狼狈为奸。
今日她说什么都不能让那边好过。
诚意伯道:“宁儿是不会说谎的。”
说罢让亲信带封密信到王府去。
王氏心下一沉,虽然方姨娘误会她们沆瀣一气,可她太知道自己以前是如何对待杜姨娘母女的了,无非亲近点的奴才而已。
万一徐宁记着以前积怨,帮方姨娘作伪证——不,她甚至不必多说,只要摇头装不知道就够了。
方氏已是强弩之末,若自己再一倒,府里便唯杜姨娘为尊,徐宁……她会怎么做呢?
王氏感到彻骨寒意。
徐宁没空管徐家的事,她对桃色新闻不感兴趣,无论真假,嫡母若连这点自辩的本事都没有,未免太不中用了。
她这会儿忙着跟齐恒出游呢。
齐恒被钦点为今年秋闱的主考官,自然得提前踩点,熟悉一下考场。而徐宁得知以后,便踊跃地要随他出来——她太怀念了,距离高考足足过去二十载,几乎忘了学生时代是何模样,那种紧张刺激的氛围对她十分新鲜。
别看她相貌比那会儿还嫩,可毕竟换了芯子,心境早就沧桑不少。
齐恒未知内情,只当她舍不得自己,心里怪得意的。原本只是例行公事,这会儿倒多出些流程以外的趣味,想着不如多逗留几个时辰。
不得不说,齐恒的节操有崩塌之嫌,这多亏姜管事买回来的几本秘戏图,让他觉得天地骤宽,原来,那档事并非只能在房中做……
譬如王府这辆马车就足够宽大舒适,还铺有绒毯,熏香一点,跟寝殿没两样。
徐宁没注意他那张冰清玉洁的脸下藏着龌龊念头,只顾兴致勃勃朝外张望,原来贡院有这样大,这可比以前充作临时考场的教学楼要宽绰多了,且基本是平层,想必里头更是大有乾坤,否则哪能容纳若干学子?
她突发奇想,“咱们能进去看看么?”
“当然。”齐恒本就是来视察修缮情况的,三年才用这么一次,自然得装饰得修整雅洁,不失皇家风范。
可是要离开软玉温香的马车,莫名有点失落呢。
徐宁悄悄抓紧他的手,眼睛发亮嘿嘿笑着,“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搁以前,误入考场可是要被抓起来的,谁知道是替考还是帮着作弊?以至于每逢六月高考季,她骑车路过高校时都会远远避开,生怕瓜田李下。
如今却能堂而皇之地进去,她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齐恒显然误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喉间不自觉动了动,在里面……做贼?不太好吧,神圣之地岂容玷污。
还是,她就喜欢这样刺激的玩法?
齐恒还在犹豫, 徐宁已是快步跳了下来。
站在近处,更显出这座建筑的宏伟,坐北朝南, 约略可见大门五楹,望里却看不到头, 听吴王妃她们说, 足足占了四条街。
齐恒道:“原是前朝礼部衙门旧址,后来才改作贡院, 自然气派非凡。”
徐宁恍然,难怪有种古朴厚重味道, 让士子们在这里考试,是为了提前沾染官味吗?
往里走可见二道门,同样一排五间屋子,有龙门、明远楼、致公堂、内龙门、聚奎堂、会经堂等处。
明远楼前有棵大槐树, 看上去颇有年头了,枝繁叶茂, 树身却是黢黑,树皮亦偶有剥落, 斑驳丑陋, 说实在, 与面前雕梁画栋的楼宇不太相称。
齐恒道:“此树唤作文昌槐, 相传乃文昌帝君下界所种。”
文昌帝君乃是掌管文运功名的神仙,徐宁失笑,果然什么都讲究个好意头, 就跟现代纷纷挂柯南一样。
她好奇摸了摸皴皱的树皮, “它天生就长这样吗?”
齐恒摇头,“是因为九年前一场大火。”
那是史无前例的灾难, 谁都不知道从哪走水,可彼时的监察御史不顾人心惶惶,愣是锁上大门不许出入,以致烧死举子九十余人,伤者更是不可胜计。
因伤亡惨重,舆情亦是分外激烈,景德帝下令判处监察御史剐刑,弃之菜市,与此案有干系的上百名官吏亦被牵连,或革职或流放,当然,比起遭受生离之苦的百姓而言,也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徐宁听得汗毛倒竖,想不到这地方如此邪门,“是意外还是人为?”
齐恒摇头,“未知。”
官方说法是烹茶时火星溅出,点燃了一旁考卷,可事后,景德帝却以雷霆手腕清算了临淄王一党,似乎临淄王有意倒逼民情生起动乱。
如今这位先帝爷最疼爱的幼子已然身死魂消,自然无从问个仔细。
徐宁不敢往里走了,怕遇上冤魂索命可怎么办?当然,她是无辜的,可失了神智的厉鬼不认人呀。
齐恒也很体贴随她驻足,带她去看看另一边考棚,这个就是徐宁熟悉的模式了,洋洋洒洒上万余间,果然高考在哪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
看上去与普通厢房一般无二,中间却是隔断了的,窄窄一长条,说是茅房还更确切。
徐宁囧了个囧,不知里头有无设恭桶什么的,还是要等考完才能上厕所?
这个,她就没兴趣深究了,有伤大雅——至少她考试那会儿是连茶水都不敢多喝的,时间即是金钱,谁不想多做几道题呢?
反而学渣老是动不动举手,所谓懒人屎尿多。
齐恒道:“以前考棚都是木质,那场大火后改为砖墙瓦顶,门窗也不可一例封死。”
徐宁颔首,吃一堑长一智,人命最大,现在至少逃生方便许多。不过凡事可一而不可再,应该不会再出现类似重大事故了——除非有人故意使绊子,譬如让齐恒栽个大跟头什么的。
她四处环顾一遭,见窗棂门缝的宽度足以塞进两张手纸,“这般会否方便作弊?”
齐恒道:“所以得多派禁军。”
徐宁心想,那要是某个有钱的收买监考员呢?不过能参加乡试的基本都是秀才,四书五经是念熟了的,若要在众目睽睽下将各种大部头集注带进来,那也不是能瞒人的事,吃力不讨好。
难怪只听说泄考题的,可见作弊也分难易啊。
大致参观后正要出门,却见一个细眉细眼的内宦带着一帮杂役进来。
徐宁认得他,“黄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黄太监姿势优雅地施了一礼,“老奴奉吴王殿下之名带人前来洒扫,或有梁柱掉漆、门窗脱落,也好及时修补。”
真是善解人意,可他貌似忘了,这差事皇帝是交给静王?
徐宁正要说话,齐恒按住他的手,“算了。”
徐宁无法,只得负气出门,沿途还不忘碎碎念,“真不要脸!”
好歹是当哥哥的,这样抢兄弟功劳,羞不羞啊?
齐恒瞧见她这副模样倒觉好笑,“又没抢你的,何必义愤填膺。”
徐宁替他叫屈,“夫妻本为一体,你被人欺负,我能不生气么?”
他却是个泥人脾气,人家都踩到他头上了,还装得没事一样,徐宁倒替他窝囊。
齐恒静静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不着急,咱们有的是机会。”
徐宁诡异地沉默下来,她嗅到一丝危险信号,的确,齐恒不像那样心胸宽广之人,吴王这会子飞龙骑脸,只怕转眼就该被坑了。
她掩饰着开窗透气,想起此地离吴王府不远,顺便去看看二嫂罢。
齐恒:……刚才不还老大气么?这么快就上门示好?
徐宁理直气壮:“他是他,二嫂是二嫂,怎么能混为一谈?”
她可不是安王妃那种人,为了丈夫把私交都给断了。
再说,反正吴王讨不着便宜,就当提前为他默哀好了。
齐恒认命地催车夫改道。
徐宁道:“您不用陪我,我自个儿去就行了。”
无奈齐恒还惦记着秘戏图上香艳撩人场面,意犹未尽,只是板着脸,一言不发坐着。
徐宁悄悄看他,觉得这人嘴上说不气身体却很诚实,果然男人的肚量也没比女人大多少。
到了吴王府,徐宁直奔后院寝殿。
她本来想先将方才所见所闻透个底,如果合适的话,让二嫂劝吴王上门道个歉,如此,一场干戈便能消弭于无形,总比兄弟俩私底下明争暗斗的强。
景德帝身为人父,必是愿意看见儿子们兄友弟恭的。
然而吴王妃的脸色实在很不好看,虽说七个多月是要辛苦些,可也不至于憔悴成这般。
徐宁准备的话咽回肚里,上前握住她的手。
吴王妃叹道:“难为你还惦记着我。”
徐宁想问怎么回事,可适才送安胎药的丫鬟过来了,又怯怯道:“王妃,茂竹想向您请安。”
吴王妃才好转的脸色再度灰暗下去,疲倦摆手,“不必,让她自己好生待着。”
徐宁接过送来的汤药,小口小口喂吴王妃喝着,并未多问半字。
她虽八卦,却还记得基本礼貌,不窥探人家私隐。
吴王妃喝完了药,揩了揩嘴,又从盘子里捻了颗蜜饯放进嘴里,苦笑道:“你一定很奇怪吧,茂竹是我的陪嫁丫鬟,我却这样冷淡。”
徐宁还真没什么印象,实在她被这些人名弄得头疼,连温妃宫里的尚且认不全呢,哪会留意一个小小陪嫁?
然而吴王妃大吐苦水,她只能当个安静的听众。
从对面断断续续的倾诉中,她勉强梳理明白,原来是吴王跟老婆带来的陪嫁搞上了,起初不过暗度陈仓,想着等生完再求名分,免受刺激,谁知半月前吴王妃请安归来,听闻卧室内有嘤嘤呖呖之声,原以为太监宫女胡乱串些勾当,岂料走近了却是……
她想起那两截白花花的肉/体就犯恶心,简直像交缠在一起的蛆虫。
既然撞破,吴王索性就过明路,将茂竹抬为侍妾,指了间小院就让住进去了。
吴王妃毕竟不是李凤娘那等烈性子,做不出生死打杀之事,可她也烦透了这两人,巴不得再也不见。
吴王倒也罢了,孕中本就不宜留宿,可茂竹却痛哭流涕,非要求得主子原谅不可,遂天天来寝宫门口求见,还动辄长跪不起。吴王以为妻子故意磋磨,不免愈发着恼,以为她仗着身孕拿乔,这半个月都未踏足房门了。
吴王妃心里憋屈啊,她也不是不能容人的,若丈夫好言好语跟她商量,或是茂竹有意求她引荐,她也愿意成全,而非似现在这般不明不白混在一起,将她尊严置于何地?
徐宁身为外人,只能尽量劝和,“大约怕你受刺激……”
吴王妃冷笑,“他背着我干出这等勾当,就不怕我受刺激了?发乎情止乎礼,连这么点欲念都不能克制,与禽兽又有何异。”
徐宁无话可说,这本来就是吴王过失,哪怕在三妻四妾合法的古代,此举也是极不合规矩,要知茂竹身契还在吴王妃手里呢,吴王妃但凡狠心点儿将人发卖,吴王又能到哪找去——当然,或许本就是段露水情缘,无足轻重。
勉强劝解了吴王妃几句,叮嘱她当务之急是好好安胎,徐宁方才心情郁闷从里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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