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两败俱伤,倒是她的机会。
温妃惬意抿了口茶,准备联络朝中亲信,好好给皇帝上点眼药:这些年她明面淡泊无争,背地里可没少抓贵妃小辫子,到必要时候,便是扳倒胡氏的关键罪证。
徐宁忙道:“娘娘不可。”
温妃轻轻挑眉,“为何?”
她对徐宁的态度虽有所改观,也不过拿她当个摆设,念在她将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条,才勉强赏她几分薄面,心里并没很当回事。
徐宁道:“如今陛下决心未定,态度才会左右摇摆,您这一跳出来反倒集火于一身,实在不智。”
她虽不懂朝政,但幸亏看的宫斗剧权谋剧不少,对人心多少有几分揣度。
更重要的是,明明什么都不做就能躺赢,为何非要弄巧成拙?
凭他们眼下实力, 如何能抵御来自两方围攻?
温妃听着有理,可错过这等机会实在可惜,难道眼看着别人啃下这块肥肉?惠妃可也不是吃素的。
徐宁道:“您这会儿非但不能往是非里钻, 还得尽量远离是非,倘能想个法子, 向陛下表明您没有争储的野心就更好了。”
具体怎么做她不知道, 这非她所擅长,她只能提供思路。
温妃寻思一回, 抚掌道:“好孩子,难为你如此灵醒。”
徐宁松口气, 得亏温妃肯听劝,换做个冥顽不灵的,自己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知道温妃有要事相商,她就不在这碍眼了, 略坐了坐便告辞。
温妃含笑目送她离开,对身旁女官道:“你瞧, 这徐家果然不容小觑。”
女官轻言细语道:“她是把娘娘当自家人呢。”
换做个漠不关己的,即便胸有丘壑, 又哪里肯这样推心置腹, 遇事不躲着就算好了。
温妃叹道:“是啊, 今日我方明白, 她对恒儿原是两心相知。”
被错解为痴情一片的徐宁并未把这事放心上,出了宫便直奔街市去了,上元夜的花灯会她还没逛够, 趁铺子里大清仓, 正好多买些灯笼回来自娱自乐。
还有各种馅儿的元宵,齐恒从来不肯吃这些油腻腻糯叽叽的东西, 嫌不好消化,连餐桌都不许呈上,害得徐宁只能瞒着他偷吃,她容易嘛她!
书房里的静王殿下忽然打了个重重喷嚏,明明风寒已经痊愈,谁在背后骂他?
幕僚顾维章捧着一摞帛书过来,“这些,还有这几封,都是弹劾吴王殿下与胡家的。”
朝臣们惯会闻弦歌而知雅意,眼看皇帝态度有变,自然跟墙头草般转了方向,当然,其中少不了陈贵妃手笔——陈老大人可是当朝太傅,位列三公,虽然两年前卸任了,可门下子弟无数,朝野里头一半以上皆受过他老人家恩泽,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是那么好扳倒的?
只瞧陈贵妃精神日益焕发便知了。
顾维章小心道:“殿下可有想好如何?”
如暂时无法自立,不妨拉拢一个打击另一个,再伺机吞并之,以观后效。
齐恒断然道:“不可!”
父皇只是身子欠安而非年老昏聩,岂能坐任皇子们拉帮结党?若他如此旗帜鲜明站队,只怕第一个被踢出去的就是他。
顾维章也如此想,方才那句不过试探主子心意而已,遂含笑道:“殿下稳坐泰山,皇上自然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扮猪吃老虎这招虽然人人都知道,却并非人人都会用,无他,实在太考验耐心。尤其在那张象征天下权力的龙椅面前,很少有人能完全稳得住。
齐恒却很习惯,自己已经在寂寞孤单里浸泡得够久了。当初温妃一言惹来雷霆之怒,他们母子几乎成了过街老鼠,谁都能踩上一脚……好在,那些已经都过去了。
他深吸口气,“娘娘性情急躁,怕一时转不过弯来,得遣人知会一声。”
顾维章忙道:“微臣省得。”
正说时,外头内宦递进一封密信来,齐恒看毕如释重负,“无须费事了。”
却是温妃提醒他切勿轻举妄动,在景德帝面前尤其要小心谨慎,莫轻易发表意见。
顾维章讶道:“娘娘怎的如此明智?”
话已出口便自悔失言,这不明摆着说娘娘以前蠢么?虽然温妃的确不怎么聪明,可对子骂母这就太过分了。
内侍甚为机灵,只阐述事实不做解释,“听闻王妃今日请安去了。”
顾维章悟了,是徐王妃的功劳呀!也难怪,长得便一副贤内助模样。
笑容满脸道:“殿下得此贤妻,大功将成指日可待。”
齐恒:……
他倒是挺意外的,实在没看出徐宁有从政方面的才能呀,还以为这位志趣全在赚钱方面。
她去主动劝说温妃亦是始料未及,齐恒自信慧眼识珠,徐宁对母妃不过是表面尊敬而已,和她对徐家老爷太太并无半点分别——相比之下,她对温舅母都要热情洋溢得多哩。
今日却如此反常,难道,是为了他?
齐恒就觉得心情挺复杂的,自己小气尖酸,不惜把红芍从她身边调走,她却不计前嫌,满腔肺腑为他着想。
他简直像个小人!
傍晚徐宁带着大包小裹回来,就发现齐恒站在门外翘首盼望,这让她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该不会专程来逮她的吧?
正要解释自己并未报复消费,买的多是些打折品,齐恒却伸出食指抵在她唇间,让她不要说话,继而沉默地牵着她往里走去。
徐宁恍恍惚惚,今儿是什么日子,他的生日?早就过了,她的也还未到。
结婚纪念更不可能,古人哪有算这个的。
地上铺着锦毯,踩上去柔软却又沙沙作响,两旁盛开的鲜花是在暖房催放的,香气浓烈,中人欲醉。
徐宁有种如梦似幻般的感觉,更别提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全是她爱吃的——换句话也是齐恒爱吃的。
可一个个圆滚滚肥嘟嘟饱满赛过婴儿脸蛋的元宵就定是为她做的了。
可她偏偏已经在外头吃了两大碗,这会儿实在撑不下了……
奈何盛情难却,徐宁只能勉为其难用勺子舀起一个放到唇边,轻轻咬破,咸香细腻的黑芝麻馅立刻流出,整个口腔都仿佛为之融化。
徐宁摸着肚子,还是只能抱歉地讲出实情,勉强吃下去也是为难自己,大过年的可不好请太医!
齐恒并不见怪,只道厨房还有不少生的,回头叫人冻起来,这种天气放上十天半月也没问题。
徐宁更感动了,如此佳夫,妇复何求?
可她还是不信齐恒只是单纯想讨好她这么简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定有别的目的吧?
齐恒拉着她的手十分感慨,“今日才知本王错看了你,你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徐宁:……
不,她是刀子嘴刀子心,遇见乞丐都会远远躲开,是什么叫他如此误会?
直至齐恒说起她进宫开解温妃,徐宁方才恍然,抿唇一笑,“我与殿下同舟共济,自然是无须分彼此的。”
换做他在场,一定也会及时拦下,到底关乎着整座王府身家性命不是?
齐恒慨然道:“是啊,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可贵。”
他的妻子,这样爱他,敬他,而又有开明的大局观,能娶到她,实属三生有幸。
下意识俯下头去。
他脸上有种温柔缱绻的神气,这回,徐宁没再拒绝,而是微微踮起脚尖,坦然又享受地接受这一吻。
——忘了漱口,好在,都是黑芝麻的甜香,应该没什么吧。
就是模样有点不雅,看来临睡前要多刷几遍牙了。
徐宁原本以为,温妃所谓的表态不过是对景德帝叙旧情,再多说几句诸如臣妾母子只想安度残生、清净度日之类不痛不痒的话,却不曾想,她这位婆婆竟祭出了大杀招。
温妃请求皇帝将膝下诸子分封,至于她自己,若万岁爷喜欢,便留她身边伺候,若不喜,便赶她去藩地当个王太后罢。
不得不说,此招甚为高明,当是静王一派集体商议后才决定。本朝皇子就藩乃是旧俗,凡储君议定,其余皇子都会悉数赶去封地,以图四方稳固;到了本朝,因先皇后始终无出,其余嫔妃亦舍不得儿子早走,此事便不了了之了。且盛京乃龙气所钟之地,集天地之灵粹,谁肯远离权利中心?
温妃此举,恰恰表明自己毫无争储野心,比之昔年那个草率的过继提案,实在高明太多。
然而……徐宁压根没想过自己要外放呀!
她满以为自己会安心当个太平王妃,顺顺当当等着夫君登基,之后再以皇后的名分陪他在宫里一起老死。
若是繁华一些的还好说,可齐恒位居老五,温妃又不甚受宠,哪有什么好封地给他?去到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怕是跟开荒没两样,徐宁可不想实地上演鲁滨孙漂流记。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跟着六表哥去晋州度日呢。
齐恒是天生的政治动物,做戏亦要做到十分,内阁那道奏章甫一呈上,他便回来着人收拾行李——瞧见了吧,他可是真心愿意就藩的。
至于徐宁,齐恒也不作他想。此前王妃已然表现出同甘共苦的精神,自然会陪他将这份深厚的革命友谊持续下去。
徐宁想了又想,还是决定遵从本性,遂真诚地对齐恒道:“殿下此去山长水远,愿您一路顺风,妾身无才无德,定会替您好好照看府中,伺候好娘娘的。”
话说得够客气了吧,还拉了个温妃当挡箭牌,不过也在理呀——景德帝肯定不会让嫔妃跟着到藩地去,一来还年轻,二来留在身边也能当成人质,彼此掣肘。
她自然有义务照顾好婆母,否则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向夫君交差?
徐宁满以为这番措辞足够漂亮,怎料齐恒的目光瞬间危险起来,“你不愿意?”
他放下手中家什,一步步朝她走来,气场瞬间暴涨两米高。
徐宁喉间咕咽了下,现在是要干嘛?强制爱吗?
第059章 裂隙
但齐恒并非意欲施暴, 他就不是那种人——譬如周公之礼这事,只要徐宁推说身子不爽或者癸水方至,甭管真假, 齐恒都会老老实实去躺书房,要不就是搂着她睡素的, 非常体贴入微。
徐宁起初以为那是皇家规范教导, 后来想想,大概是天生的, 只瞧楚王便知了,一样的师傅教出来, 怎的只知逞凶纵欲?
齐恒则是从不愿勉强,这源于一种普适性的尊重,以前徐宁很欣赏这点,但这会子但令她有点害怕。
齐恒冷冷淡淡瞥她一眼, “你是不能去,还是不想去?”
徐宁觉得自己的花言巧语完全被人看透了, 再搜肠刮肚寻些理由,也不过白费心机, 她只能迟疑着点点头。
——承认后者。
齐恒颔首, “我明白了。”
之后未再多问一句, 只命人将行李打包, 再去租车行问问,能否多雇几辆车,别的好说, 他书房里那些典籍便已多得汗牛充栋, 舍弃什么都不能舍弃这些精神食粮。
徐宁松口气,看来他默许了自己的提议, 这样也好。作为补偿,她会帮忙照顾好温妃,是真心的——当初连嫡母王氏都能敷衍得妥妥体贴,这点子小事自然难不倒她。
高兴之余,又将府中奴仆尽皆唤来,问他们谁愿意跟着往封地去。未见得是桩好差事,所以也不能亏待他们,除了照平日份例增加三倍外,还每人赠送五十两金子,这样赤裸裸的诱惑,足以让人肝脑涂地了。
一切安顿好,徐宁就等着圣旨下来齐恒好启程,在那之前要不要温存几日,譬如来个分手炮什么的?但这话她不好意思提,除非齐恒向她开口,自己也就半推半就了。
然,这晚齐恒并未来寻她,徐宁自我安慰,一定是怕分散精力耽误赶路。
但,两晚,三晚,眼瞅着正月都快过了,齐恒依旧没来房中留宿,这让徐宁后知后觉感到,自己是不是被冷落了?
甚至连用膳都有一顿没一顿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官衙和宫里温妃娘娘那儿,大概真是挺忙。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依然在按照她的口味点菜——许是懒得费脑筋罢。
徐宁悄悄泛起嘀咕,虽说去藩地是桩大事,得尽量准备充分,可也不至于这么久都没点风声传出吧,莫非景德帝爱子情切,舍不得这群小崽子们?
向荣不忍见王妃被蒙在鼓里,还是抽空告诉她,“陛下不可能同意分封的。”
徐宁震惊脸,“为何?”
不是祖宗规矩么。
向荣素来钦佩王妃颇有些小聪明,但现下看来正是这点小聪明误了她,“如要分封,先得确立太子,陛下正为了不愿立储才跟朝堂僵持,又怎可能真个准王爷就藩呢?”
若说一视同仁,盛京哪位 皇子都不留,那也太不像话了,可一旦确立了要留哪位,也就间接点名了议储对象,景德帝是不会任人这般猜度其心意的。
徐宁越听越糊涂,“可你主子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向荣笑道:“戏假情真,若非殿下对此深信不疑,皇上又怎会相信王爷真的无意角逐皇位呢?”
徐宁服了,好个老毕登,居然故意演戏骗她,亏她慌得跟什么似的,比那天装死更可恶!
向荣悄悄道:“王爷怎么跟您置气了?”
是啊,本来该她恼火才对,结果反倒这位始作俑者颇有怨言:早知道是假装,她也就顺势跟他演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了,哪怕化蝶也要天涯海角永相随。
现在却是人设崩塌,叫齐恒一把扯开她的伪装。
见向荣一脸八卦,徐宁板着脸:“不关你的事,忙你自个儿的去!”
向荣咋舌,一向温厚的王妃娘娘脾气也不容小觑啊,可他怎么瞧着有点恋人间吵嘴斗气的迹象呢?难怪话本子常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他今日算见识到了。
明白齐恒因何生分,徐宁也颇有点自悔,都怪她太急躁,若耐心等上几天,也就不会有信息差了,现在却让之前所做的工夫全都付之东流,可归根结底,也要怪齐恒对她抱有太多不必要的期待:没错,她是挺喜欢他,可还远远到不了深爱的地步,或者说,她更爱自己——谁不爱自己?他这皇位难道是为她争的吗?
总之,徐宁再度体会到王珂那时候的感觉,但那时有圣旨救了她,让她顺利抽身,这回,却没有另一个齐恒来救她出水火了。
要她对齐恒道歉?她按不下面子,这也不是道歉能解决的事儿。
不管怎说,日子还得照过,反正她是堂堂正正的王妃,谁也亏待不到她去。
徐宁如常走亲访友,府里少了个说话人,更需要人际交往来弥补空缺。
吴王妃跟她已成密友,虽然刺杀案无波无澜过去,安王也已起复,可这两位妯娌的感情到底回不到从前了。
吴王妃带着点讥讽的冷笑,“她现在忙着向六宫讨好献勤,说什么都要将安王留在京中呢。”
甚至主动提出愿意带上孩子去封地为质子——这份魄力,吴王妃倒是挺佩服大嫂的。
不是人人都能看穿皇帝态度,如楚王就觉得自己被齐恒背刺了,老五这个杀千刀的,自己不想争储随意,做什么拉上别人?他可不愿离开这片繁华地带,离了京城,上哪还有温柔乡可供偎红倚翠?只能天天在梦里回味珠娘绿娘巧娘她们绰约迷人的风姿——都是他相好的妓子们。
总之为着这事,楚王背地里将齐恒骂了千百遍,若非这厮时常不在家,真恨不得提刀杀上门去,偏只有王妃在——这他可就舍不得了,楚王自认是个怜香惜玉的君子,五弟妹虽然平日朴素了点,拾掇拾掇也是个美人,哪里肯对她下毒手呢?
徐宁:……
啐!这贪多嚼不烂的东西。
合着她还得感谢他手下留情咧。
吴王妃失笑道:“四弟只是嘴上说说,没那个胆子。”
怕是他背地里埋怨景德帝的次数更多,无人敢张扬开罢了。
与之相反,安王与吴王则对这位默默无闻的五弟态度大为改观,觉得他挺识相,自愿退出竞争——毫无疑问,俩人都认为自己将是留下的那个。
吴王妃握着徐宁的手谆谆道:“大嫂这阵子定会对你使劲拉拢,你可别被她骗走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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