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扰她清梦的自然没好气,“不是说用过早膳再走么?”
这么快就来逐客,是真把她当外人。
诚意伯陪笑道:“宁姐儿,柴房里那位……他想见你一面。”
如今提到文思远三个字都嫌晦气,舌头像叼着千斤重橄榄。
徐宁很警觉,“他见我做什么?”
一甩衣袖,“您替我回了他罢。”
女儿们一个赛一个脾气大,诚意伯只觉他这当爹的毫无权威,相形之下,宁姐儿直来直去反倒好点,比那些背地里耍心眼的强——长女次女接连忤逆他的心意私自成婚,着实让他气的够呛。
诚意伯道:“你与他有半师之谊,见个面也是应当,以后就无谓再来往。”
如果必要,他倒希望静王拉文思远去当个笔帖式,好歹有份差事糊口,省得天天叫他倒贴。伯府又不是金山银山,禁得起这般作耗?他的钱也不是容易得来……虽然不全靠俸禄,但能叫人私下纳贡也算本事。
从来都是别人来孝敬他,几曾到他孝敬别人?还是丈人孝敬女婿,闻所未闻!
徐宁见便宜爹气得鼻孔都撑大了,倒觉好笑。想了想,天地君亲师,她致个意也算应当,遂让婆子引她过去。
柴房里外都落了锁,只窗棂上开了个一尺见方的小洞,可以送些食水,跟狗洞似的——显然是怕姓文的私逃。
徐宁就站在狗洞外头,轻轻朝里打量。
文思远尽管处境窘迫,形容却不见狼狈,依旧穿着整洁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举手投足自有种翩翩风度。
难怪徐馨会被迷得神魂颠倒。
文思远隔着纱幕与她招呼,“王妃。”
徐宁轻轻颔首,“先生安好。”
此人私德不论,本职工作没得说。有一阵子,她很怕不能融入这里的文化,连字都认不得,如何能与旁人沟通交流?
是文思远一笔一划悉心教导,让她渐渐习惯,也对周遭环境有了更多认识。她打心里是感激他的,不出意外,他们应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但从文思远私自送她文房四宝的时候,关系就变质了,那时她才隐隐认识,此人平静外表下蕴含的野心,她回绝了他的礼物,也拒绝让文思远将自己当成跳板,只不曾想,这么快他又找到一座更合适的。
徐宁道:“先生身处陋室,仍能处变不惊,叫人着实佩服。”
这话自然是讥讽,刘禹锡所作陋室铭头几句“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诱拐无知少女,德在哪?
文思远笑道:“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王妃这样尊贵之人,自然无从体会。”
徐宁挑眉,这是向她诉说苦衷?可是,他并不需要向她解释。
两人的师徒关系已经结束,如今文思远对她而言,是个毫不相干的人。
徐宁淡淡道:“先生若无旁的事,不妨就此别过。”
文思远忽道:“只要王妃您一句话,我即刻向伯爷拒婚。”什么嫁妆,什么晋身之路,通通可以不要。
淡金色的阳光照在他鼻梁上,沁出微微细汗,可见十分认真。
半夏惊得手帕都掉了,什么鬼,他娶不娶大小姐,与王妃主子何干?脑子有毛病!
徐宁容色不改,只轻笑道:“这是你的事,何须对我证明什么呢?先生未免自视太高了。”
可笑至极,到这关口,居然还想试探她对他的心意,且不提徐宁一向谨守师生之分,就算她有那种意思,文思远难道就舍得为她放弃徐家这颗参天大树吗?
自私的男人,总是会为自己找到种种借口,来证明所作所为都是情非得已。
她没空陪他游戏。
转过走廊, 徐宁看见一脸阴沉的徐馨。
想必,她也是偷偷来见文思远的,在此处站了有多久了?
让她听见也好, 徐宁自认方才态度足够坚决,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遂含笑朝徐馨点点头, 从容越步。
肩膀相接的刹那, 徐馨咬牙切齿,“算你厉害!”
都成亲了, 还能让人家对其念念不忘。之前她不理解,为何二妹对三妹这样防备, 迫不及待要嫁给六表哥,回来后更是形影不离,原来真个放松不得——她就是祸水。
看下来,倒是三妹得了方姨娘真传。
徐宁无意理会这种莫名其妙的醋意, 如果一个人只会从情敌身上找毛病,那未免太狭隘了。
况且, 她与徐馨真的算情敌吗?文思远肉眼可见只有利用,无非徐馨身份更高, 而她更符合贤妻的标准而已——有这功夫撕扯, 不如及早擦亮眼睛, 另寻良配呢。
秉着最后一丝姐妹之情, 徐宁还是予以忠告,“大姐,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这样盲目赴汤蹈火, 仔细要吃大亏的。”
徐馨嗤之以鼻,“用不着你操心, 还是管好你自己罢。”
身为人妻,倒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藕断丝连,不知妇德为何物。她若是杜姨娘,必定羞愤欲死。
你一个任性私奔的好像没资格教训别人罢?徐宁神色微妙,实在没工夫浪费在斗嘴上,欠身而去。
跟文思远一番会晤,徐宁饭都吃不下了,直接命下人备马。
诚意伯得知姐妹俩在连廊争吵,感谢她没跟徐馨计较,“还是王妃宽宏大量,回头我会跟馨丫头好好说的。”
言毕面露踌躇,“馨丫头的婚事……静王那头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庚帖已经退还,按理就该桥归桥路归路。可谁叫皇亲国戚的心思捉摸不透,万一发作起来,岂非吃不了兜着走?本来么,徐馨以隐疾之名退婚,就该矢志不嫁,方可杜绝流言蜚语,然这么快觅着后路,总归惹人疑猜。
还是得徐宁帮忙圆场。
徐宁哂道:“您的意思我明白,放心,我自然不会跟自个儿过不去。”
静王的心情就是晴雨表,为日后的幸福生活着想,她也得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诚意伯眉开眼笑,“以后得空常回来,爹爹竭诚欢迎。”
徐宁装作没听见,兀自放下车窗,手里摆弄着杜氏新腌的一盒蜜饯,若不是有娘在,她可懒得再回来。
她戴了十余年面具,过得像个假人,今后,总算可以做回自己了。
甫一回府,半夏便快步冲进库房,将那些嫁妆箱子一一打开验看,丝毫不顾及白芷面子,就为了杀她个出其不意。
徐宁颇觉好笑,“咱们才离开一晚,她若这么快动手,倒真成傻子了。”
“说不定有人财迷心窍呢?”半夏对宫里的人总归不放心,何况还是温妃娘娘赏的,天然立场对立。
徐宁扶额,要这么说,连静王也该防了,他还是温妃独子呢,关系更不一般。
好在半夏检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失窃,方才松口气,看来白芷还有点自知之明,要么就是胆子太小。
徐宁故意笑道:“要不要拿去外头铺子验验真假?说不定已经被掉包过了。”
半夏轻轻啊了声,她怎么没想到这层?立刻翻看最贵重的几样首饰,看上头的宝石有无松动迹象。
徐宁:……
她不过开个玩笑,这傻丫头却当真了。
正欲拦阻,那头姜管事和白芷却过来了,徐宁不由得面露尴尬。虽说上级有怀疑下级的权利,可被人当面撞破就太难为情了。
就连半夏也有点窘,方才她看过了,颗颗色泽都跟新的一样,可见是原封未动的。
白芷却若无其事,还上前帮她收拾起 来,“姐姐是怕首饰积灰罢?放心,我每日都用细绒布擦拭,过两月再拿去铺子里炸一炸,不会变暗的。”
徐宁暗暗夸赞这姑娘的高情商,半夏忠诚性子却不够圆滑,往往容易得罪人,有个能帮忙敲敲边鼓的就最好。
这厢又转向姜管事,“昨晚我不在,府里都还好罢?”
姜管事点头哈腰,“一切无虞,王妃尽可放心。”
想了想,还是直言相告,“不过殿下房里的灯多点了半个时辰。”
意指静王睡迟了。
徐宁无言,早睡晚睡不都很正常么,谁能保证一沾枕头就打呼噜?但看姜管事大惊小怪模样,显然齐恒以前作息都很有规矩,说亥时躺就不会子时歇。
难道是因为念着她?不对,应该是念着那种事。听闻初尝人事的男子往往不知餍足难以自控,她才离开一晚,他就耐不住了。
徐宁脸上有点热辣辣的,真不害臊,还特意借底下人的嘴说与她听,难道怕她拒绝?她葵水最早还得二十天才来,真是多虑了。
遂朝姜管事点点头,“我明白了,等殿下回来,我会好好跟他说的。”
姜管事:……
说什么?他不过怕殿下犯了失眠症,想问问是否该请个太医什么的,或是开点安神汤。不过王妃似乎另有良策,那就无须他操心了。
齐恒还未抵达,就看见一翠袖青衫女子倚门而立,翘首盼望。
她没食言,果然只去了一天,心下忽然轻松。
候他下车,徐宁快步上前,为他将披风解开,又把个半温的汤婆子塞到他怀里——知道他怕烫,龇牙咧嘴就不好看了。
齐恒意外她如此体贴,在娘家受气了,特意来寻他撑腰?
以前他不屑为之,但今日心情好,乐得宽限一回,“有什么要求就说吧。”
徐宁嗔道:“什么话?无事就不能来见你。”
至亲至疏夫妻,终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太冷淡也不好罢?
齐恒未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她这副阿谀奉承模样却也不讨厌,由着她去。
直至私下用膳,徐宁才将嫡姐终身有靠之事娓娓道来,当然她没提徐馨自己找的文思远,而是将文思远描述成一个有侠义心肠的正直之士,日日在伯府教书,对她们这些女孩子呵护备至,如同半个父兄一般。
正是他听闻大小姐因隐疾被退婚,可怜她命薄多舛,因此自告奋勇上伯府提亲,又顺利通过诚意伯的考察,收为东床快婿。
尽管她描述得天花乱坠,齐恒并未被这浪漫的爱情故事打动,只轻哂道:“从贫苦的私塾先生,一跃而成伯府亲家,你这老师眼光果然不错。”
还是男人最了解男人。徐宁不意他这么快看破,讪讪道:“文思远不为求财,虽然聘礼简薄,但嫁妆我父亲也不打算多出。”
两三千银子,的确可算九牛一毛,若为赚钱怕是要大失所望。
齐恒不以为然,“有伯府这般人脉,银钱又算得什么。女婿可称半子,伯爷膝下诸子又尚未长成,将来若要用人之际,少不得便是机会。”
这话倒是,几个弟兄里头,徐椿木讷,徐枫油滑,徐檀还尚在混混沌沌年纪只知玩耍嬉闹,相形之下,文思远的确显得稳重可靠许多。
别看便宜爹嘴上嫌弃无比,若真有用处,他不介意与文思远重归于好——利益才是第一位的。
徐宁带着几分慎重问他,“您不生气?”
这事究竟透着几分诡秘,以齐恒的聪明,未必看不出徐家串通一气哄他。他或许不在意徐馨归属,可凭空冒出个身份低微的连襟,总归还是挺噎人的。
齐恒从她碗里夹了颗蜜饯,淡淡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大姐姐或许如红拂女那般巨眼识得英雄。”
徐宁汗颜,这是祝福还是讽刺?怎么听都像后者。
随即才注意到,自己碗里的蜜饯已去得七七八八,这可是娘亲手为她制的,总共只得一盒。
徐宁向对面怒目而视。
齐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那句话得罪她了,怪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稍有不慎就容易破防。
遂重新安抚道:“放心,你才是嫁得最好的那个,她们都不如你。”
徐宁:……这是夸她还是变相夸自己呢?
好一个厚颜无耻的男人。
经历过初夜的小小挫败,这回两人都小心许多,开始顾虑对面感受。齐恒以虔心向学的精神钻研了好几本秘戏图,徐宁则在脑中将前世所看的几部高能动作片仔仔细细回味了一番,论身材,齐恒或许没他们壮实,但硬件并不差呀。
这档子事毕竟不完全靠体力的。
一室黑暗中,他密密贴着她,觉得嗓子眼有些干哑,“如何?”
是该缓些,还是急些,全凭她主张。他将做到最大限度的尊重。
徐宁则气他为何突然停顿,不上不下卡着多难受,且这话叫她怎么答?说舒服还是不舒服都很羞人呀!
反正比上次肯定好受许多。
她抱着他的肩膀,在他臂上轻咬一口以示回应:就这样吧,别再多问了。
齐恒低笑一声,拥着她缓缓沉入春宵帐暖中去。
姜管事远远看见那屋里熄了灯,打着呵欠回房补眠。
很好,不用熬那劳什子安神汤了。
第038章 抢食
未免夜长梦多, 诚意伯急于甩掉这块烫手山芋,跟文家那边商定好,本月底就成婚。
王氏觉得太过仓促, “会否着急了点?”
她还得向晋州那边亲戚发请帖,赶过来总得十来日工夫, 再加上安顿住宿, 哪里忙活得来?
诚意伯被老妻气笑了,“你要请多少宾客, 非闹得人尽皆知不是?”
多亏三丫头得力,静王那头愿意息事宁人, 可他们家也不能故意去扎人家的眼!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好女婿,倒得让左亲右邻纷纷围观,他这块老脸都没地搁。
王氏何尝不知就里, 可那毕竟是她亲生女儿,大姐儿找的亲事再差, 她这为娘的也该帮她撑起场面来,否则如何过意得去?
诚意伯道:“你那弟妹不是还没走?让她捎上六郎, 我这边再喊几个同僚聚一聚, 凑个三五桌就够了。”
朱雀街那宅子虽大, 有几处还没修缮好, 开伙也不方便,就让附近酒楼包办席面,也还便宜。
也只好如此。王氏又道:“三丫头那边也得送张帖子吧?”
静王可以不来, 她这当妹妹的焉能不为姐姐祝贺?吃不吃席面倒是次要, 份子钱得留下,已经是王妃了, 出手不能太小气——王氏想起那些陪嫁就心痛,总得挽回点损失。
诚意伯眉心突突跳动,想训斥她一顿,还是算了,“你看着办罢。”
王氏心满意足去买红纸笔墨,时间再紧,她也得帮馨姐儿安排得妥妥当当,不让女儿受半点委屈。
诚意伯望着老妻雀跃模样,轻嗤一声,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肯请人家还未必肯来哩,还以为宁姐儿是从前那个任你搓圆搓扁的庶女?
想起那丫头一双冷沉沉的眸子,诚意伯滴溜溜打了个寒噤,这丫头的眼睛跟他、跟杜氏都不十分相像,却无端让他想起静王,也是同样深不可测。
真是活见鬼。
徐宁收到烫金信笺,看都不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对半夏道:“去把妆台下第三个抽屉那套头面找出来,给大姐姐添妆吧。”
那套翠玉首饰是出阁时嫡母所赠,不算昂贵但也不便宜,徐宁分毫未动,索性物归原主。她不想沾王氏的好处,亦不想有何瓜葛。
半夏依言用锦盒装裹,“那小姐您会去喝杯水酒么?”
“当然不。”徐宁对徐馨无甚成见,但文思远着实令她恶心坏了,万一他当众再说出些故作高深的话来,自己如何下得来台?
三人成虎,她不希望静王对她有何误会。
反正徐馨也不乐意见她,她去了只会让气氛更加紧张,何苦来哉?
至于礼金,随大流即可,谁规矩王妃就得多出?她可不是来当冤大头的。
王氏看见回信里夹着薄薄银票,脸色顿时青了几分,及至来人将一个螺钿匣子奉上,里头是整套光洁如新的头面,方才缓和许多。
徐馨撇撇嘴,羊毛出在羊身上,有什么可高兴?
她迫不及待,“三妹妹要来么?”
王氏摇头,徐宁信上说身子不爽快,懒怠出门,请她们见谅。
三丫头倒不是爱撒谎的性子,或许真有其事?王氏杯弓蛇影,不免联想到女儿之前神态,“莫不是有身孕了?”
“当然不会。”徐馨斩钉截铁。梦里她嫁给静王那么多年连个蛋都没下出来,三妹怎可能这么快便有?
话说得太快,王氏略觉尴尬。虽则那日她跟三丫头差不多撕破了脸,可私心里她并不希望馨姐儿宁姐儿闹得太僵——宁姐儿尽快诞下子嗣地位稳固,对伯府利益也是有好处的,更别提文思远以后少不得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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