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王戢有舰船与吕公车,最先进的弩机、各种重型攻城武器,双方战力简直是稚子与大力士的区别。
双方短兵相接,不到片刻宫廷禁卫军就被击溃,丢兵弃甲,逃的逃死的死,更有甚者活活被马蹄践踏成泥。
郎灵寂一贯的神机妙算失去了作用,所有战术被敌军轻而易举冲散。
如此情形下,只能守不能攻。
可皇宫不是梁州,门很多,漏洞百出。郎灵寂也不是岑道风,手里有强大可供支配的军队和誓死守城的死士。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禁卫军中一个能打的将士没有,郎灵寂完全是光杆司令独自对战敌军猛恶的攻势。
事实证明术业有专攻,饶是郎灵寂也无法与王戢的八十万大军对抗,做不到力挽狂澜。
郎灵寂是文臣、谋士、行政长官、中枢大臣,他的领域根本就不是真刀真枪与人肉搏,擅长的是居于幕后谋算。
八千禁卫军付诸东流,全无战斗力,被王戢大军杀得如小鸡仔。死了一多半,剩下的两三千人被俘虏。
毫无悬念,郎灵寂战败了。
皇帝当真昏了头才用这些酒囊饭袋上阵,朝廷也就岑道风能打些,如今岑道风被王瑜困在梁州,还有谁能入京靖难?
王戢痛恨这些平日作威作福的宫廷禁卫军,将他们悉数俘虏。
营帐内。
菊英堕于樽俎之中,郎灵寂素手持起,茶味饮如嚼雪。他人似宣纸,淡亦白,浓亦白,初泼白,久贮亦白。
仗打输了,他还是他。
这场仗的输与赢激不起他半分波澜。
皇帝设计让王家人自相残杀,手段实在卑劣又幼稚。凭王戢和郎灵寂数年心照不宣的合作,根本不用预先商量,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王戢坐在主帅之位上,询问道:“这些人如何处置,可杀否?”
郎灵寂道:“自定。”
王戢遂命人将俘虏的禁卫军绑成一排,挨个砍头。哭嚎求饶声一浪压过一浪,血水流淌发出浓重的腥臭味。
王戢杀完了人,清理完毕战场,又问:“多日不见公主和九妹她们都好吧?”
郎灵寂道:“不太好,被囚在宫。”
王戢算着期限公主这几日便要临盆了,司马淮作为公主的弟弟,竟将她囚在宫中当人质,她孤身一人心里多苦?
王戢想起爱妻便心意慌乱,暴起的青筋顺着拳头蜿蜒爬行,口干舌燥,恨不得扭下皇帝的脑袋。
他之前一直运用郎灵寂的“闪电”战术,想早点进宫营救爱妻,陪她分娩。
“我欲速取皇宫救公主殿下和九妹她们出来,威慑龙椅上的司马淮,如何?”
王戢下意识瞥向郎灵寂,见斯人并无反驳之意,便放心大胆行事,叫麾下士兵准备吕公车破城门。
郎灵寂与王戢一同来到麾前,瞭望建康局势。皇帝明摆着没有抵抗之力,一块任人宰割的肉,生死皆由王家决定。
王戢计划烧宫。
郎灵寂的战败成为压垮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太极殿,司马淮颓然伏在御案上,死死捂住嘴,颤抖的声音封在手掌中。
战败了……战败了……
郎灵寂果然与王戢勾结,意图颠覆皇位,明目张胆倒戈向了敌军。
战场连连失利,硝烟蔓延至皇宫。王戢的部分士兵已涌进来,在皇宫中烧杀抢掠,数座宫殿燃起熊熊大火。
王戢已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原本没必要烧宫的,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羞辱皇帝,报复皇帝。
这是琅琊王氏对于皇帝连月来打压的一场最心黑手硬的反治。
大火的焦糊味顺着二月春风吹到了太极殿,弥漫着地狱般恐怖的气息。
王家军队的铁蹄铮铮铿锵,扫荡一切,昔日庄严神圣的皇宫变成人间炼狱,烈火好似地狱的红莲业火。
“请陛下更衣。”老太监的公鸭嗓透着哭腔,泪流满面,将太监服呈给司马淮。
王戢杀人如麻,留下就是等死,皇帝唯有舍弃皇宫暂时逃走避难。
司马淮枯瘦的手颤抖地抚上那藏蓝色肮脏低劣的太监服,何等屈辱,何等窝囊,堂堂皇帝竟像野狗一样败走。
他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的失败。
离开这座皇宫,他便再也回不来了,司马氏祖先的基业将毁于一旦。
“朕不穿!”
司马淮咬牙将衣裳打翻。
即便是死,他作为司马氏的子孙也得穿着这身龙袍风风光光地死。
王戢永远是篡逆的乱臣贼子,会在史书上遗臭万年,罪孽被后人批判!
“陛下啊……!”唯一忠心的老太监失态跪倒在司马淮面前。
“您不要再固执了,刚刚接到噩耗,尚书令孙寿大人和外甥女张贵妃双双被捕了。”
王戢大军压城,朝中大臣死的死逃的逃的,尚书令孙寿为了给陛下争取逃跑时间被王戢活捉。
司马淮双目暴睁:“什么?”
他明明给孙寿准备了隐蔽的逃跑路线,仍被王戢捉个正着。原因无它,王戢身边有郎灵寂,而郎灵寂熟知皇宫情况,精准算计好了孙寿逃跑的路线。
可以说现在郎灵寂叫王戢打哪儿,王戢就打哪儿;想杀谁,就杀谁。
司马淮捶足顿胸,面色痛苦狰狞。他真是疯了才想出那种昏招儿,让郎灵寂打琅琊王氏,完全是给王戢送去了帮手。
他们非但没自相残杀,力量反而汇成了一股,武功智囊应有尽有,不打胜仗才怪!
“朕错了,朕错了!”
司马淮手下能人耗尽,除了郎灵寂外根本没有出战的将军。
站在他的角度,他别无选择。
如今世家纷纷倒戈向琅琊王氏,御史台的张鸥也背叛皇室,投靠了王戢的阵营。裴锈、桓思远……更是早早与王戢内外勾结,墙倒众人推,共同造反。
司马淮可算体会到了众叛亲离的滋味。
但他是皇帝,他不能死,不能死。伤害皇帝会使琅琊王氏站在风口浪尖上被天下唾骂,担万古骂名。
他做不好皇帝,王家人未必做得好。
“来人!”
司马淮大吼道。
周围除了那送衣裳的老太监别无他人。
司马淮愤怒激动地冲出宫殿,径直往王姮姬所在的卧房去。慌里慌张打开门锁,王姮姬一脸惊疑。
“陛下……”
“蘅妹,城破了,快跟朕走!”
司马淮不由分说过去攥住了王姮姬的手,王姮姬顿时如触电般激灵灵,痛苦地捂住胸口,承受情蛊啮心之苦。
“陛下,求您别碰我。”
如影随形的情蛊具有强烈的排斥效应,她无法和陌生男人有肌肤之亲。
司马淮一怔,都什么时候了她还顾忌所谓贞洁?若在平时他就放开了,此刻万万不能,反而愈加攥紧了她,道:
“皇宫已然沦陷,你必须和朕走!”
狠心将她挟持出了太极殿。
攻占皇宫的叛军是王家人,王姮姬是最大的一张护身符。有王姮姬挟在手,王戢绝不敢轻举妄动冒犯他这皇帝。
王姮姬被迫跟在皇帝后面,情蛊在体内浓烈的反噬使她整个人跌跌撞撞,走不稳路。
司马淮再怎么说也是男人,力量是压制性的,她一介病弱女无法抗衡。
大火烧得越来越烈,焚毁皇宫的雕梁画栋,空气中散发刺鼻的焦糊味和恶臭,阎罗索命的脚步咄咄逼近。
兵荒马乱,皇宫丧失了原本的秩序,到处都是逃命的宫女太监和见人就杀的士兵,以及倒在血泊中还没凉的尸体。
司马淮本来指望岑道风救驾,看这形势完全落空了。
“蘅妹,别磨蹭,快些!”
王姮姬被司马淮牢牢攥住手腕,被迫跟他一块逃命。她血液中的情蛊渐渐开始冻结,昏天黑地,行动能力越来越差。
恰好此时冯嬷嬷急匆匆奔走在宫中寻找御医,原来襄城公主要生了。
“主母!”
冯嬷嬷远远见到王姮姬,惊喜大喊。
王姮姬面色如纸苍白,摔倒在地上,沾了满身泥泞。冯嬷嬷要过来搀扶,司马淮挟持王姮姬,叫道:“别过来!”
冯嬷嬷被吓得一唬,怔怔停在了原地。
“陛下您冷静些,别伤害我们主母!”
司马淮独自搀扶王姮姬,见她身上情蛊发作得实在太厉害,蹲下身子,将虚弱的她背了起来。
“蘅妹你别怕,有朕在谁也不能接近你。”
皇宫危如累卵再无半寸容身之地,司马淮背着王姮姬试图逃出宫去,皇宫个个出口皆被王戢大军堵死。
俨然呈瓮中捉鳖之势。
司马淮不能冲出去送死,背着王姮姬无路可逃,只得躲入冷宫中。
这里面平时关的是皇宫一些疯魔妃子,偏僻少人,暂时没有起火。
司马淮找了个隐蔽的侧殿,将气若游丝的王姮姬放下,为她倒了点水。
王姮姬手臂经络间升起一条金线,奄奄一息,情蛊的威力极为猛恶。
“蘅妹,蘅妹!”司马淮连声呼唤,急丧欲死。
王姮姬睁开一条眼缝儿,牙齿格格颤抖,像被丢到了风雪中冷冻。
与此同时听外面一阵“轰”的巨大破碎声,吕公车将皇城攻破。
王戢的大军闯进来了。
第119章 落魄
皇宫火势蔓延极快, 一支支尖鸣的火箭借东南风燃起燎原大火。王戢的士兵在全皇宫范围内搜寻王姮姬,喊声震天。
情势不容乐观。
司马淮匆忙背王姮姬躲到冷宫,将她放下, 试图在荒废已久的冷宫找到一些食物和水, 或是能抑制情蛊的应急药品。奈何冷宫空空如也,除了老鼠和霉味便是房梁上的蜘蛛网。
人落魄了,要被老鼠欺负。
司马淮仰头怔怔望向天花板心力交瘁。
王姮姬虚弱地靠在冷宫柱子边, 道:“陛下你走吧,挟持着我没用, 您撇开我穿太监服独自逃走尚有一丝希望。”
情蛊不算毒, 只能算一种应激反应, 休息片刻便会安然无恙。司马淮无需费劲儿找药,找到了也根本没用,解药只有郎灵寂有。
司马淮的冕冠歪了,方才慌慌乱乱的逃跑使他衣衫凌乱, 脸颊蹭了灰渍,满身狼狈, 恰如他初登基时装傻的样子。
“你这是什么话, 朕怎能为了自己逃命撇下你,朕要与你生死相随。”
他话语中充斥着疲惫和悲伤,身为皇帝沦落至此,喉咙如欲滴血。
王姮姬道:“到了此时陛下还执迷不悟?”
眼下败局已定, 司马淮想挟持区区一个她逃出生天完全是痴心妄想。
司马淮蹲在王姮姬身前, 焦急地剖白心迹:“蘅妹你误会了, 朕方才要挟你并非真想伤害你, 走投无路的权宜之计罢了。”
挟持王姮姬能辟得一条生路。
王姮姬唇色苍白,“陛下您大错特错了。”
司马淮:“错?为何会错?你和郎灵寂之间不是有契约吗?他辅佐你为家主, 事事以你为先,绝对不会伤害你。”
所以他才拿她当护身符的。他把她当人质小小利用了一下,并无恶意。
王姮姬道:“契约只是写在纸面上的东西啊。”
郎灵寂何时真正履行过。
事事以她为先?没有比这条更可笑的了。郎灵寂逼迫了她,无视她的需求,漠视她的建康,把她当成控制王家的傀儡。
前世他断了她的药,眼睁睁看她含恨而死。临死的那一天她派人去请了他多少遍,多年夫妻之情不能让他丝毫动容。
司马淮不相信,犹存着侥幸:“蘅妹你帮朕,朕已经一无所有了,朕贵为皇帝不能当阶下囚。你让朕威胁你,朕肯定不会真伤害你的,唬退了王家人就好。”
王姮姬反问道:“帮您?陛下凭什么觉得我会背叛我的家族和亲人?我这么做是吃里扒外,不堪为家主。”
司马淮无言以对,他一厢情愿管她叫郑蘅,却忘记她真正的名字是王姮姬,永远是王家的女儿。
她和他阵营不同。
他注定要成亡国之君。
“你终究还是帮着郎灵寂……”
王姮姬可笑地摇头,不是她帮谁的问题,司马淮自己一次次将胜利拱手送给了王家。
站在皇室立场,首先司马淮和她做权色交易就错了,把郎灵寂从牢狱中放出来,纵虎归山。
其次,他识人不清,让司马玖那样的卑劣小人镇守皇城。司马玖卖主求荣打开城门,几乎是迎接二哥入城。
最后,他派郎灵寂出征更是大错特错,错得离谱。折损了八千禁卫军不说,还给王戢送去了郎灵寂这天大的智囊。自此文武合并,力合一处,剑打一处。
差之厘毫谬之千里,这么多错误累积在一起,件件致命,皇室覆水难收。
当然,这是站在皇室立场的。
站在她琅琊王氏的立场,这是老天爷相助,愚蠢的敌人成全,祖师爷赏饭。
“陛下你清醒点吧!”
司马淮听不进劝,据理力争:“可是,郎灵寂终究是你丈夫,即便对你无情也得顾忌王家人,表面上会对你好的。”
若他以王姮姬威胁,郎灵寂投鼠忌器,怎么也得劝王戢退兵啊。
王姮姬道:“陛下您称帝多年,难道还相信所谓的‘丈夫’和‘妻子’吗?”
丈夫可以是危机关头送你上黄泉的人,妻子也可以是使阴招亲手杀死丈夫的人,任何人一旦扯上利益都会变成冷血残忍。何况那个人是郎灵寂。
靠她来威胁郎灵寂实在太荒谬了,郎灵寂是个彻头彻尾冷酷无情的商人,凡事只讲利益。情势若真严峻到在她的性命和权力只能选择一个,郎灵寂会毫不犹豫选择权力。
司马淮痛然长叹了声,他原以为将襄城公主和王姮姬囚在宫中是给自己留一道底牌,岂料底牌不在于人质本身,而在于敌军对人质的态度。
“蘅妹,那你跟朕一起逃走吧。”
王姮姬浮起一丝丝怒气,“陛下,您怎么就听不懂呢,您带着我不是护身符,是累赘,是送死符。”
冷宫虽地处偏僻,郎灵寂很快会找到的。原因无它,情蛊在她和郎灵寂之间架上了桥梁,郎灵寂能通过情蛊的心灵感应锁定她的位置。
别说一座规划得四四方方的皇宫,便是森林、雪山,郎灵寂都找到过她,每每在第一时间精准锁定她。
这也是她一直没跑的原因。跑根本无意义,跑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捉回来。她能做的只是和郎灵寂商量,求他从指缝儿里露出点慈悲,劝他能放她和离。
司马淮却不懂这些,单纯以为她因为留恋郎灵寂才留下,劝道:“蘅妹。”
“从朕第一次见你,你就在清谈会上反抗强权。你不折不挠解情蛊,和文卿联合在一起,退婚,逃婚。你自始至终都在反抗郎灵寂,而今逃跑的机会摆在眼前,你为何懦弱放弃?”
他不做皇帝也可以,和她浪迹天涯,前提是她一定要和他走。
王姮姬没有被司马淮的观点蒙蔽。物换星移,情势早已不同,她不可能再像刚重生时那样大无畏地撞得头破血流。
正因为她尝试过太多次失败的逃跑,才愿意以理性的方式彻底解决这件事。
她留下会平安无虞,逃走反而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和郎灵寂说好放她一段时间自由,代价是交出家主之位,郎灵寂说考虑考虑。他这样的人既动摇,多半会答应她的条件。唾手可得的自由摆在面前,她还是不去冒险了。
“陛下,我有我自己的解决方式,不劳您多费心了。”
好在郎灵寂对她并无感情,只要给足了条件和利益,便可以赎身买得自由。
她也是最近才灵光一现用家主之位和他交换,从前她总是在黑暗中乱摸索,忽略了最大最基本的利益——家主。
司马淮脸色焦黄,依旧环绕在王姮姬身边不肯离开。方才事急从权,他误触了王姮姬害她情蛊发作,他很内疚。
“蘅妹,既然你不走朕也不走,朕要守着你。”
司马淮摘下自己的龙袍给她披上,淡淡的龙涎香氤氲在鼻尖,上面还萦绕着司马淮的余温,让人恍然有种君临天下的错觉。
王姮姬顿感异样,刚要推诿,司马淮道:“别。朕不与你肌肤接触,这样关心你总行了吧。”
王姮姬道:“陛下真的不逃吗?”
司马淮面露难色。
他不着急逃走因为根本逃不了,王戢大军将皇宫四面八方围堵得水泄不通,他作为逮捕的首要对象,即便侥幸逃出了皇宫也会被王戢追杀,像过街老鼠一样四处躲藏,丢尽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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