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淮长长舒了口气揽住她微瘦的玉肩,朝思暮想的人圈在怀中,竟是这般神奇的感觉,让人飘飘欲仙。
她的脑袋轻轻蹭着他,亦是温情脉脉,“陛下您醉了,我服侍您更衣。”
司马淮哑声:“你那般傲气连夫婿都要求入赘,何曾服侍过旁人?”
她血色极淡,一双眼睛雪亮灵动,勾魂摄魄,“我只服侍陛下。”
司马淮遂张开双臂任她取下外袍,除下沉重的冠冕 ,束缚骤然轻松了,蠕动的喉结缓缓吐一口浊气。
压抑良久的念想再次蓬发,王芬姬姣好的容颜贴近在耳畔吐着暖气,女为阴柔,男子阳刚,让他瞬间有种互相补足的冲劲儿。
“姮姮……”司马淮喉间吞咽着燥意,嗓音极模糊,或许还留存着一丝理智,不敢大声叫出这二字,越隐忍,越上涌。
爱慕的情感中糅杂着恨,她那日的无情历历在目,既然她已选择了郎灵寂,为何还挥之不去萦绕在他眼前?
舞姬滑如流珠的音乐越发勾魂引魄,让人情不自禁打开内心的藩篱,本能沉溺其中,忘记尘世烦恼。
时光不知不觉就蹉跎到了暮色时分,王芬姬伴驾,自然而然留下来侍寝。
龙榻之上,两对濡满细汗的身子陷着,情似胶粘,相呴相抱,浅迎深递,一对儿快乐配偶。
王芬姬将陛下侍奉得舒舒服服,近几日圣眷优渥,一直霸占着侍寝的位置。
在王家女入宫之前,张贵妃独宠后宫;王家女入宫之后,张贵妃恰似被打入冷宫,十天半个月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王家女俨然预定了皇后之位。
龙帐之中,红浪滚滚,缱绻旖旎。
午夜,直到内侍在外长声唱了句,房事才到此结束,热水和巾帕鱼贯而入。
司马淮先行清洗,脸上满是纾解的神色,里里外外透着餍足。动情时他低哑唤的是“姮姮”,显然把她当王姮姬的替代品了。
芬姬松松垮垮套上一层薄衫,满面疲惫的春意,对贴身心腹道:“明天本宫要回娘家一趟,见姮姮。”
心腹领命而去。王家的女儿虽然入宫为妃,省亲不受限制,来去自由。
王芬姬悄悄吞下一颗避子丸。
司马淮稍后清洗回来,躺在她旁边也睡下。
虽同榻而眠,各怀鬼胎。
翌日午后,王芬姬便坐马车回到了王氏老宅,熟悉的娘家。
冯嬷嬷早已等候在门口,行礼过后,面带微笑引她到家主的书房。
“就小姐正在午睡,不过姑爷在,贵妃娘娘请吧。”
“有劳嬷嬷。”
王芬姬随冯嬷嬷的脚步进入内宅。
她被送到宫里当细作,为掩人耳目一般通过书信联络娘家。这次情况却有些特殊,不得不亲自走一趟。
跨过垂花门至书房,郎灵寂正风清骨峻地负手立于窗栅之前。
旁边美人榻上王姮姬蜷缩成一小团,朱唇无意识翕动着,身上盖着郎灵寂的外衫。
“中书监。”
郎灵寂道:“贵妃娘娘。”
因为心上人庾奂被牢牢掐住死穴,王芬姬才心甘情愿入宫为妃,为王氏密切监视皇帝的一举一动。
她对接的顶头上峰正是郎灵寂。
王芬姬瞥了眼王姮姬,犹豫着:“我有事跟你们禀告。”
郎灵寂亦凝视着熟睡中沉静而美丽女子,声线不由自主放柔了,“她近来劳累,有什么事便和我说吧。”
王芬姬咬了咬牙,一瞬间有些羡慕这种岁月静好的日子,随即正色道:“诚如中书监之前所料,陛下仍对姮姮有心思,常常把我当作她发泄。”
脖颈间残余的几颗红淤,正是昨晚司马淮弄出来的。
司马淮偶尔会走神,露出一副遗憾而思念的模样,曾偷偷在御书房中描过一幅王姮姬的丹青,后自行销毁了。
郎灵寂眼神如山巅夹杂细雪的微风,几不可察冷笑了下,“还有呢?”
“宫女之中凡五官形态有一处长得肖似姮姮的,都能得陛下的额外照顾,甚至有暖龙榻的机会,伺候陛下起居。”
“陛下给她们的赐名也音似姮姮,如蘅蘅,恒恒,横横之类的。”
郎灵寂陷入全然的沉默,这些话听起来不太让人接受。
王芬姬抿了抿唇,自从入宫后她就知道了这位中书监的手段,陛下这样觊觎臣妻,指不定引起什么样的风波。
郎灵寂死水无澜:“好。知道了。”
王芬姬说完了这件事,又谈起了朝政的动静,“陛下近日频频召孙寿入宫秘密议事,写信给驻守广州一带的将军岑道风,有鱼死网破之势,对我王氏下手。”
覆灭琅琊王氏和夺娶王姮姬本来就不冲突,覆灭王氏的同时,美人也如探囊取物般得到手。王姮姬只是个病弱的姑娘,手无缚鸡之力,若真有家破人亡被囚禁在深宫的那一天,唯有任人宰割。
覆巢之下无完卵,王氏门第如今对姮姮来说是一道保护罩。
“我特意回来一趟,想提醒你们小心,陛下蠢蠢欲动,怕是很快要……”
郎灵寂摆摆手,中规中矩道:“清亦是臣浊亦是臣,君要臣死臣焉能不死,谋逆乃是万世耻辱的大罪,王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为之。”
门阀世家擅长的是在背后操纵皇权,一旦被拉到明面上,恰如居于火炭之上,各路势力都可以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针对王氏,那样王氏将滑下深渊。
王氏家训中有一条就是子弟永世不行篡逆之事,永不登基为帝。
王芬姬叹了口气:“好,中书监有准备便好。”
郎灵寂淡淡尽礼数。
王芬姬顿了顿:“如今后宫局势有些棘手,包括张贵妃在内的几个嫔妃处处碍眼,若有可能帮我告诉二哥,助我一臂之力。”
郎灵寂问:“你想当皇后?”
王芬姬点头,“若得如此,我掌中宫大权,诸事会方便些。”
郎灵寂坠了坠眼睫,眼前是个既有野心又理智的女人,懂得做断舍离,既入了宫便不惦记旧事,不像他的姮姮一般拖泥带水的,整天念叨着和离。
“好,会尽力帮你,但过段时间。”
王芬姬道:“不急,时候无所谓。”
言尽于此,王芬姬该回去了,在外逗留太长时间会引起皇帝的猜忌。
临行,她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问:“庾奂他……”
郎灵寂道:“他很好。在中书省做得很干练,有时候也会念叨你。”
王芬姬忍住眼底泪水,神情破碎,换上坚毅之色,留个背影决绝去了。
郎灵寂漫不经心,拆散这对鸳鸯拆对了。弱肉强食的世界,人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争取,就该不拖泥带水,不患得患失,头脑清楚地活在分明的当下。
耳畔忽闻“唔”的一声,王姮姬揉着惺忪的眼睛醒了。
她嗓子有些沙哑,模模糊糊道:“方才七姐来过了吗?我恍惚听到她的声音了。”
郎灵寂过来撩袍坐在她身侧,“来过了,说了些事,一会儿我讲给你听。”
王姮姬齿然:“什么话经你一说都变味了,我还是亲自问七姐的好。”
太极殿,司马淮盯着王芬姬离开也没闲着,立即召孙寿入宫。
为了保证绝密,他刻意找王芬姬不在宫中的时候行事,并找人看住了相对软弱一些的王清姬,防止秘密泄露出去。
“如今门阀横行,道貌岸然的衮衮诸公把持朝政,朕欲除之,如何是好?”
孙寿从前几度弹劾过琅琊王氏,本就看不惯凭世祚之资作威作福的门阀,一顿詈骂琅琊王氏的僭越非礼与狼子野心,最终道:
“擒贼先擒王,臣以为要荡平琅琊王氏,唯有先铲除中书监郎灵寂。”
郎灵寂是王家首脑,许多关键决策都是此人出的。如果先铲除掉郎灵寂,王家群龙无首,也就不攻自破了。
第091章 风起
正月, 在陪伴肚皮圆滚的爱妻襄城公主度过一个完整的新年后,王戢踏上军旅之路,回转睽别月余的江州军营。
他是掌握天下六大军事重镇的兵马大元帅, 理应长期驻守战场, 遗憾不能陪伴爱妻度过最艰难的临盆时光了。
临行前,王家人前来相送王戢。
王戢身披猩红战袍,头戴熠熠生辉的紫金冠, 目如闪电,手握长戟, 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 胯.下汗血宝马, 好一派将军风度。
襄城公主扶着硕大的肚子,含泪目送着王戢,王戢亦含情望向公主。
夫妻到了此时,不得不分开。
“夫人, 今后独自要保重。”
他们的孩儿重要,她的身子更重要。若真有那一天, 他宁愿不要孩儿也要公主。
襄城公主轻点头, 明白王戢的意思,夫妻俩心有灵犀,不必把话说尽。
“夫君,我知道, 你也要好好的。”
王姮姬和郎灵寂亦来相送。
王戢别了爱妻, 收敛情绪, 转而对王姮姬道:“九妹, 你为我王氏家主,年纪轻轻担负重担, 实在是辛苦了。坐到我们这种高位上,既享受了荣光和富贵,免不得要牺牲掉一些东西。望你保持一颗平常心,扬名显亲光耀门楣,二哥会在战场上尽力辅佐你,为你提供军事资本!”
王姮姬道:“小妹记下。”
王戢粗砺的掌腹揉揉王姮姬的头,知道自己这妹妹始终与雪堂有些过节,陷溺在一场政治婚姻中难以自拔。
但覆水难收,形严势格,和离根本是不可能的。莫如抖擞精神,重整旗鼓,利用政治婚姻带来的好处坐稳王氏家主之位,为家族谋取荣耀和权力。
“好,九妹,若有什么难事记得和二哥说,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王姮姬对王戢的态度也有些复杂,她一开始依赖这个二哥,后因他帮着郎灵寂而深深失望,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兜兜转转还是要互帮互助,密不可分。
日子便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下去。
王戢顿了下,流露些许柔软,又道:“如果可以还请九妹帮我照顾公主殿下,护她母孩平安,二哥感激不尽。”
王姮姬体会到王戢对公主的一片真情,承诺道:“二哥,你放心。”
王戢很多心里话憋着说不出来,想到九妹身边有郎灵寂为她安排打点好一切,便放下了心,没再啰嗦。
暖意飘荡于正月寒冷的凉风中,街衢中新年喜庆氛围还未散去,一家人却要奋战在不同地方,各自守卫各自的职责。
真的该走了。
江州已按照郎灵寂设计的那样打造成一个为王氏源源不断提供粮草和兵员的大本营,将士日日操练,养精蓄锐。
王氏不像原来那样只当一个书香世家在兵权上任人掣肘,而切实掌握了包括江州在内的六州,占尽天下军事强镇,受到威胁时腰杆子有了底气。
自古英可以为相,雄可以为将;英聪明秀出,雄胆力过人,王戢和郎灵寂勠力合作,才能真正做出一番事业。
他愿意相信郎灵寂,把妹妹托付给郎灵寂照顾,因为郎灵寂有清净有力的人格,稳健的内在,任何时候都能恪守契约。
“雪堂,家中一切拜托你了。”
郎灵寂颔首。
“仲衍且去。”
他和郎灵寂之间自然不必多说,多年来默契的合作已让他们亲如战友,拴在共同的利益上,里应外合。
王戢甩了甩披风,忍痛割断万般思念踏上路程,影子又深又黑。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强大的武力支撑,他走了之后,希望一切可以风平浪静。
太初年正月,皇帝司马淮欲改元“康平”,意为康定平复北方大片失地,克服神州,统摄天下全部版图,不再缩在南方当个偏居一隅的窝囊皇帝。
此诏一出,群声如沸,众臣中有人赞成有人反对,赞成者如祖逖、刘琨等北伐名将,志枭逆虏,乐于皇帝对北伐事业投入力量。
不赞成者却占更多数,大多是门阀豪族,他们在江南惬意的温床上咏歌升平日久,沐浴膏泽,早已忘了衣冠南渡的初心,不愿花费人力物力北伐,况且北伐毫无胜算。
文官品秩之巅的中书监郎灵寂亦不支持皇帝改元,理由很朴素很真实——
改元往往伴随着大赦,当今天下本就动荡,如果将牢狱里的大恶大奸之人都放出来,盗贼蜂起,天下将大乱。
这是第一条最主要的原因。
其次,本朝划江自守,若此时北伐,东南沿海的倭寇、西南蜀地的李家势力都会趁火打劫,使建康被两面夹击。
再者,朝廷现在的兵力根本无法与羯族、胡人和东北慕容氏抗衡,盲目出兵不仅无法克复神州,还会遭到反噬。
郎灵寂罕见用绝对锋利的态度,以中书省首席大员的名义驳斥了皇帝的诏令,直批四字“主政荒谬”,意在指责皇帝不顾黎民,沉浸于镜花水月中,异想天开。
年号和都城是国本,焉能说改就改。凭着一时血气强行与异族开战,恐遭亡国之祸。
北伐党闻此,立即对郎灵寂口诛笔伐,在他们眼中,皇帝是准备重振朝坤的年轻君主,郎灵寂则代表了旧贵族顽固派,典型的贪图安逸享乐而不顾沦丧的失地,朝廷的吸血虫。
天下苦门阀久矣,其实何止郎灵寂一人,本朝专重门阀的风气滋养得整个琅琊王氏成为朝廷的蠹虫,士人不学无术白白拾官可做,朝廷的锐气一日日地减弱。
小小的改元一事,引起了北伐党和非北伐党展开了激烈辩论。
司马淮高高坐于龙椅之上,隔岸观火,北伐不是目的,只是手段,他为了挑起琅琊王氏与群臣之间的矛盾罢了。
还记得秉烛长谈时,司隶校尉的一句“擒贼先擒王”,若要诛灭琅琊王氏,就得先诛灭琅琊王氏所依仗的肱股郎灵寂。
郎灵寂事事为琅琊王氏谋划,是王家的智囊,充当顶梁柱和保护罩。除掉郎灵寂,王氏会变得好料理许多。
况且,郎灵寂是王姮姬的夫婿,就是郎灵寂霸占了王姮姬的。
一切只为除掉郎灵寂。
多年来的师徒关系,司马淮深知郎灵寂的谦抑隐忍,必定反对改元和北伐。所以司马淮故意挑起此矛盾,使郎灵寂被北伐党群起而攻之,先失掉一部分人心。
接下来——
司马淮又故意要正式册立陈留王司马玖为皇太弟。
又是一项足以震颤建康的诏令。
司马玖血统高贵,乃是司马淮父皇的幼弟,雅量瑰姿,博学多才,对朝廷忠心耿耿,是继承皇位最有潜力的人选。
司马淮年纪尚轻膝下无子,即便日后有了,未必比司马玖更贤德、聪慧。
先帝临死前就有以司马玖继承皇位的念头,如今便尊重先帝意愿,正式册立他为皇太弟。
文武百官的反对声俨然更多了。
皇帝岂能随随便便立旁人为皇太弟?
一时间,上疏反对者无数。
中书省亦驳回了皇帝这条诏令,理由是皇位传承大事,不易草率。皇帝年纪尚轻,日后会有自己的皇嗣,现在轻易把储君之位交予旁人,怕是祸根孽源。
众臣以郎灵寂为首,纷纷支持郎灵寂,一时间竟无人站在司马玖那边。众臣之所以拒绝以司马玖为储君,恐怕还有另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
本朝默认储君立嫡长子。
立嫡与立贤之争自古有之,风雨不动坚持立嫡长子看似古板僵化,实则大大有利于朝政秩序的运行与维持。
这是因为,在君权神授的游戏规则里,君王是决定臣子命运的唯一话语人。
君王权力交迭时,那些站对了队的大臣得以飞升青云,乘着一浪奔向更高的一浪;站错者则身败名裂,惨遭新君猜忌,更面临着杀身抄家大祸。
如果一任任君王的传承没有一套清晰公开的规则,那么文武百官就不知自己应该正确站队的下一任主人是谁,为了家族为了身家性命,他们不得不跟盲眼蛾子一样游走在各个可能的候选人之间,最终酿成党争之祸,自相残杀。
就连皇帝司马淮也是先帝意外驾崩后,按照长幼次序才继承的皇位。
司马淮忽然立了个旁逸斜出的陈留王司马玖为储君,无疑破坏了皇位继承的默认规则,造成秩序的崩乱,使得百官焦虑挠心,动摇了朝野原本的安宁。
中书省有责任帮皇帝纠偏指错,当然不会同意这项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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