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到家里吃饭,让李叔做你最喜欢的辣椒小炒肉和红烧排骨。”袁翎说。
陈浦“哎”了一声,问:“李叔挺好的吧?”
“他有什么不好,整天说自己老当益壮,徒弟都带过三四个了,还整天跟着年轻人冲一线。”
陈浦笑了,说:“李叔是干实事的人,哪里舍得离开一线?”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不知不觉又聊回李轻鹞身上。
袁翎问:“轻鹞在你们队里干得还好吧?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这孩子,什么都不对我们多说的。”
陈浦立刻说干得很好,是全局最优秀的新人。当然了,本来这就是事实。陈浦又捡了李轻鹞工作时的一些特点说了说,譬如做事特别细致,能吃苦,又譬如反应特别快,学东西也快,说得袁翎眉开眼笑。
看陈浦对李轻鹞的情况如此熟悉,张口就来,袁翎就放了心,有他照应,大概她是真的不用担心女儿了。
于是袁翎往李轻鹞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走廊里人挺多,她没看到避在角落里的李轻鹞,压低声音问:“轻鹞最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要不这一两周,肝经堵得那么厉害,她都好久没生这么大的闷气了。你知道原因吗?是工作上,还是人际上的事?”
陈浦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他离开了一周,回来这几天,她确实一直在给他甩脸色。他也明白,他是自找的。他在冷落她,她那样的性子,又怎么会受得了气?
可她为了他的逃离,这么的,这么的生气吗?前所未有的,肝经都堵了?
陈浦心里,有一丝微妙的感觉升起。
但他哪敢让袁翎知道,自己就是始作俑者。他轻咳一声,做出认真思索的样子,说:“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有个案子,一直压着,查得不顺利。回头我多关注她一下,开导开导,袁姨你放心,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袁翎很满意他一肩扛下的态度。
看着他真诚的双眼,听着他坚定的话语,袁翎就很想和他再多聊聊女儿的事。
以前他跟李谨诚在家里混时,就和袁翎更处得来。若不是他七年不来,袁翎早把这些年心里压着的伤痛和苦恼,对这个干儿子一样的人,一吐为快。
可有些事,涉及李轻鹞隐私,袁翎没经女儿允许,自然不会说。她只叹了口气,含糊地说:“其实前几年,轻鹞过得很苦。高三那年,对她打击太大了。她有很长的时间,缓不过来,让我们很担心。”
陈浦说:“我知道。”
袁翎却说:“不,你不知道。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轻鹞和你是同一种人,寻找谨诚的责任,她也想背在自己身上。可她那时候,只有18岁,除了读书,别的都不会,怎么背得起来?所以那段时间,她的压力,她的痛苦,超乎你的想象。”
她停了停,含着泪说:“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自己连女儿都要失去了。”
陈浦心头一震。
袁翎红着眼笑着说:“还好最后,她够坚强,走出来了,还走得这么好,她永远都是我们的骄傲,也是谨诚的骄傲。那时候我就跟你李叔说,今后无论她选择什么样的路,我们都会支持她。后来她才对我说,她进省厅,是想找一条最快的捷径,获得更大的助力,去找哥哥。
可干了一年后发现,她一个没有背景没有人脉的小新人,哪怕再努力,表现再优秀,整天也被事务性的事情束缚住,上层的路,短短几年里根本不可能走得通。她说她没耐心等下去了。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去你们局里吗?”
“因为她哥。”陈浦答。
包括他在内,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会觉得,是因为二队,是李谨诚当年呆过的警队。这大概是某种情感寄托。当年,陈浦也是申请从别的分局,调动到二队。
袁翎却摇头:“不,是因为你。”
陈浦怔住。
“一开始,我们也是像你这么想的。可她跑完所有手续后,对我说,妈妈,我要去找陈浦。我问她找你想干什么,她说除了家人,只有你,七年了,一直在找谨诚。她没有别的办法了,以后你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你去哪里,她就跟去哪里。因为她知道,你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第63章
李谨诚一直是个开朗热心、情绪稳定的人。不过,他也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有一次,局里有一名老干警,在抓捕犯人过程中出了意外身亡。李谨诚那几天都闷闷不乐。
周末回家时,他也不像平常,活蹦乱跳。李轻鹞趁爸妈出去散步,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失恋?”
李谨诚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我整天呆在和尚窝里,去哪里失恋?”
“那你怎么不高兴?”
李谨诚就在他妹身边坐下,长臂一捞,两人簇拥坐在一块儿,他叹了口气说:“将来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我牺牲了,你们都别太难过,你要劝着点二叔和阿姨。要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就去找陈浦。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去找他,知道吗?”
李轻鹞站起来,往地上吐了一大口口水,说:“踩一脚,呸呸呸。”
李谨诚笑着站起来,用力踩了一脚,呸了好几下。
李轻鹞说:“以后再说这种话,我就不理你了。”
李谨诚举手投降:“我其实也是有感而发,保证不再说了。”
身旁有人走来,李轻鹞从回忆里惊醒,看到来人穿着白大褂,胸牌上写着名字,正是他们等的医生。李轻鹞忙和医生打了招呼,一起往骨科操作室走去。
袁翎还在对陈浦分析女儿当时的心理状态:“我觉得,轻鹞当时,是把对哥哥的感情,投射到你身上,所以一门心思去找你。我说这些,你千万不要有负担,也不要有压力。可怜天下父母心,就是希望你如果有余力的话,对轻鹞多照顾一点。尤其是遇到工作压力大、不顺心,多开导,不要让她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她肯定听你的。”
袁翎说了一大堆,却发现陈浦好像在走神。
“陈浦,你在听我说话吗?”
陈浦恍然回神,还没答话,李轻鹞已带着医生走过来,袁翎立刻对陈浦打了个眼色,意思是这是我们的小秘密,陈浦点头。
石膏很快打好了。
李轻鹞和陈浦,一左一右,搀着袁翎上了陈浦的车。袁翎执意要先回诊所看下,反正诊所就在她家小区楼下,也有轮椅,回家方便。陈浦把母女俩送到诊所门口,两个徒弟已迎出来搀扶。袁翎招呼陈浦进来坐,陈浦笑着说不了让她先安顿好,改天再来。袁翎就没勉强。
李轻鹞走在最后头,刚要进去,陈浦叫住她:“你等等。”
李轻鹞站住,转头看着他。
夕阳的余晖,照在玻璃门上,给李轻鹞的无论轮廓,蒙上一层朦胧的橘红色光泽。她站在两级台阶上,居高临下,面无表情。
陈浦站在台阶下,微抬起头,望着她固执的表情,突然笑了出来:“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李轻鹞:呵呵。
“今晚我住家里,照顾我妈,明天伺候她在家吃早饭。”
“在家”两字,她咬得很重。
陈浦闻言也不在意,继续笑着说:“那……明晚聚会前,我开车来接你。”
李轻鹞看着他比兔子还要温和的表情,既觉得困惑,又觉得烦躁,还有隐隐的、久违的……开心。但是她想,我开心个屁。陈小浦,真当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说:“我不喜欢人接,我要打车。”
陈浦却说:“做戏不得做全套,肯定要假称我是你男朋友,才能跟着去参加聚会买单。”
李轻鹞:“呦,那可真是委屈你了。说不用就不用,好走不送。”
她扭身走进诊所。
隔着玻璃门,陈浦望着她六亲不认的步伐,轻轻吐了口气。
第二天傍晚,李轻鹞走出诊所,看到陈浦的车停在路边,也不知停了多久。
李轻鹞也不是扭捏的人,径直上车,不过没像以前总坐副驾,坐了后排。
陈浦从后视镜看她一眼:“把我当司机啊?”
“不行吗?”
“你说什么都行。”
今天陈浦穿了件宽松的麻灰色T恤,黑色中裤,一身都很新,质地剪裁一看就很好。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挺拔,减龄效果明显。头发明显洗过,根根柔顺蓬松,沾着湿气。原本下巴冒出的一点胡渣,也刮得一干二净。
他对她的态度也很成问题。一夜之间,原本笼罩在眉宇间的郁气,一扫而空。眉眼清明,神色轻松。
好像以前那个陈小浦又回来了。
李轻鹞不动声色。
陈浦把车往聚会的地点开。过了一会儿,他拿起中控台上的一杯饮料,往后递:“你最喜欢的声声乌龙。”
李轻鹞没接:“我今天不想喝。”
他要开车,只好又把饮料放回原处,说:“喝吧,我特意去排队买的,一人一杯,不然我也喝不完两杯,多浪费。”
李轻鹞沉默了几秒钟,说:“因为你没问过我就买,因为你排了队,因为你怕浪费,我就非得喝掉自己不想喝的茶?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浦静了一会儿,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轻鹞不做声。
又开过一个红绿灯,他柔声说:“别生气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李轻鹞不知道,自己紧绷的脸部线条,瞬间柔化了大半。不过她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错哪儿了?”
“不该自作主张买这杯茶。”
李轻鹞有点满意,但不多,“呵呵”两声。
“还错在这些天,不该对你甩脸色,不该一个人跑去云南。也不该不主动给你发短信打电话。总之,都是我的错,以后陈小浦再也不会这样了。”
李轻鹞的嘴角抑不住地上扬,立刻低头决不能让他看到。与此同时,又有一丝酸楚涌上心头。
她说:“你也知道这样不对啊,那为什么还要这样?”
陈浦从后视镜看她一眼,结果只看到白皙的额头和低垂的眼睫。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快速地点点点,脸皮也绷得紧紧的。
“我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呢——”他慢吞吞地说。
突然没了下文。
李轻鹞心头一跳,抬起头。
陈浦盯着前方,很慢的,吐了口气,说:“因为家里的事,这段时间很不顺心。”
李轻鹞狐疑:“真的?”
陈浦一怂怂到底,态度十分坦然:“真得不能再真了,谁家没点破事?”可到底心有不甘,又不紧不慢补了两句:“他们还逼我去相亲,我不肯去。笑话,我怎么可能去相亲,认识别的女孩子。”
李轻鹞和他的目光在后视镜里对上,他的语气听着吊儿郎当,可眼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静静的。
李轻鹞盯着他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为什么不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一把年纪了,有这种机会不是挺好?”
陈浦本来昨晚到今早,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好了。此刻她几句话嗖嗖嗖过来,他就又是一口气郁在胸口。
不过,这些天,诸如此类的感受,实在太多。他麻木了,反而平静,说:“我用得着相亲?又不是找不到女朋友。”
李轻鹞:“是吗?你找个给我看看?”
陈浦……
陈浦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他苦笑着说:“总之是我错了,咱们和好,行不行?”
李轻鹞憋着笑,说:“行吧,看你以后表现。”
“那奶茶喝不喝?”
她伸手把奶茶拿走了。
第64章
李轻鹞今天一共请了五个人,三女两男。三个女孩当年跟向思翎走得很近,两个男孩当年都是开朗活泼的性子,人缘很广。
他俩到包间的时候,已经来了三个人,没多久,人到齐了。李轻鹞今天做东,她现在又有长袖善舞的本事,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一个女孩问:“李轻鹞,今天怎么突然请我们几个吃饭?”
借口李轻鹞早就想好,说:“之前马君鸿不是请过大家两次吗?我意识到自己这几年和同学联络太少,实在不应该。今天正好你们几个有空,就一起吃个饭,下回人齐了,再一起聚。”
得知“男朋友”陈浦是她的同事,大伙儿又是一通彩虹屁,什么警察最值得尊敬啦,什么陈浦一定是局草啦。不过也有女孩打量着陈浦的外形气质,再注意到他一身低调奢牌,暗暗乍舌,觉得李轻鹞不愧是李轻鹞,每次出手都不同凡响。
大家又聊了一会儿现在的工作和生活,李轻鹞还说了几件查案中的趣事,气氛越发热络。大家都感觉李轻鹞变了,不像高中时那么高冷了,都有些受宠若惊,但又觉得是意料之中,毕竟大家都变得成熟圆滑了。
倒是她的男朋友,话不多,不停地给她端茶倒水夹菜,一看就脾气很好很宠她的样子。然而大家又觉得情理之中——以前高冷学神骆怀铮在李轻鹞面前,不也混成这样?不过这会儿,大家都很识趣,半个字不提骆怀铮。
很快,就聊到了高中同学聚会必聊话题之一——谁现在混得最好?
李轻鹞就等着这个机会呢,笑着说:“当然是向思翎,最近我还见过她几次,已经是华誉集团负责人了,而且漂亮了很多,其实她本来长得就不错,对不对?就是高中时不太会打扮。”最后几句,是问旁边的女孩子,她当年就跟向思翎很熟。
女孩说:“对啊对啊,她那时候真不会穿。高一的时候,她家里条件还不太行,零花钱都没有。到了高二,听说是她妈妈做服装生意,一下子就起来了。那时候她经常带很多零食,还有文具给我们,手机也是最新款的。但她好像很少买新衣服,也不太愿意打扮。有一次,我妈从香港给我带了两支少女香水,我想分她一支,她死活不要,说自己不用这些,很固执。”
几个同学,有的听说了罗红民的死讯,有的则对向思翎的近况一无所知,大伙儿都很唏嘘,谁能想到当年丑小鸭一样的女孩,现在要钱有钱,要颜有颜,虽说命运坎坷了一点,亲爸后爸都死了,但已是他们这些同学够不着的人物。
李轻鹞问那几个女孩:“我记得高中时,你们跟她关系最好吧,后来是不是一直保持来往?”
三个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摇头。
一个女孩说:“其实当年骆怀铮出事后,她过了好长时间才来学校,从那以后,就不怎么跟我们说话了。我们……也没跟她说话。”说完还看了看陈浦的脸色。
陈浦笑笑说:“没事,不用顾忌,我一点都不在意。骆怀铮的事早就过去了。”
李轻鹞看了他一眼。
陈浦的心漏跳了一拍,脸色却越发坦荡。
众人都笑了。有的说,早说啊,刚才几次差点提到骆怀铮,我都赶紧憋了回去;还有的说,李轻鹞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啊。
大家又说回向思翎,另一个女孩说:“其实高中毕业后,我试着联系过她几次,但是她都没有理我。想想她其实也挺不容易的。也不知道她现在身体好些了没有,不过她现在有钱了,应该可以把身体调理得很好吧。”
李轻鹞:“她身体不好吗?我上回还听她说,每天健身,游泳还游得很好呢。”
那个女孩还没答,另一个女孩说:“是啊,向思翎怎么可能身体不好?她以前每次运动会都拿名次好不好?”
李轻鹞:“我怎么没印象?”另外两个男生也说没印象。
那个女孩却坚持:“那是你们根本没注意她。其实我跟她玩熟之前,也没注意她体育很好,每年都参加运动会,都能拿不错的名次。直到高二上学期,我陪着她,同一天上午3000米,下午1500,一个拿了第四,一个拿了第三,我才知道她这么牛逼。不过我记得很清楚,哪一年,我们班李秋英拿了女子3000米和800米冠军,还有4X100冠军,赵浩宸和几个男生,也是拿了好几个冠军。那时候所有人都关注他们几个,所有广播稿都是写给他们的,谁会注意到向思翎呢?而且她跑完就躲到一边去了,也不怎么跟人说话,也不炫耀成绩。”
她这么一说,李轻鹞和其他几个同学好像都有点印象了。
大家都沉默了。确实,在读书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就像暗色的背景板,无论他们做什么,他们好还是坏,取得什么成绩,遇到什么难处,都无人在意,无人关心。因为他们太平庸,平庸到掉色。在鲜亮张扬的青春里,平庸和普通就是原罪,大家又怎么会分一丁点注意力给她?
“是的。”另一个女孩也说,“我也想起来了,她跑步是很厉害。所以你为什么说她身体不好呢?”她问之前说向思翎身体不好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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