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李轻鹞手头的工作,半点没放松,这些杂活她都是抽空干的。
她和周扬新很快拿到了高继昌名下的QQ、微信、邮箱、抖音账号、小红书账号,甚至还包括早些年的MSN。
然而可以看出,高继昌非常谨慎,在接近一年的通讯记录里,都和张希钰没有过联络。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去年查案的警察们,在有限的时间和无限的压力中,遗漏了这条线索。
但是再往前查,狐狸还是渐渐露出了尾巴。
大概是2022年秋,也就是张希钰刚上高二,他们查到了两人有十几天的微信聊天记录,看着那些记录,仿佛能看到高继昌如何一步步利用心理攻势和老练话术示爱,而张希钰一步步被洗脑沦陷。
但这些聊天记录都还没有谈及到“性”,而且戛然而止,应当是在高继昌的嘱咐下,两人换了联络方式。
周扬新摇头——这些别说给高继昌定罪,连证据都算不上,顶多只能说明高继昌师德不检。
他们继续往前查,发现在五年前,高继昌跟另一名高中女生,有过类似的一段暧昧期对话,话术如出一辙。但聊天记录同样中止于那层纸戳破后。
李轻鹞把这个女生的名字记在卷宗上,标记为2号。
再往前半年,却发现高继昌注销过另一个微信号。两人精神一振——有猫腻!而且通常来说,惯犯的早期犯罪比较粗疏,后期才越来越缜密。
他们立刻联络通信公司,却被告知注销微信号的相关记录,一段时间后就会从云数据中删除。
“没有办法恢复吗?”李轻鹞问。
对方答:“不能。而且湘城四年前换过一次服务器,有过一次全面数据清理升级,这就更不可能恢复了。”
李轻鹞和周扬新对坐抓头,李轻鹞说:“QQ呢?”
周扬新:“试试看。”
但他不抱什么希望,因为哪怕是五六年前,像高继昌这个年龄的人,用QQ已经很少了。
结果他们发现,高继昌把那段时期的QQ号也注销了,同样无法恢复。
“靠!”周扬新一拳砸在桌面,“这老狐狸。”
李轻鹞长叹一口气,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转头望着窗外幽深的夜色,眼神忽然就静下来。
“犯罪一定会留下痕迹,不管过了多久。”她轻轻地说,“它就藏在某个地方,只是我们还没找到。”
陈浦凌晨三点多带着人从外头回来,高继昌名下的几处房产,全都勘查完毕。
春夜湿重,他的黑色外套上全是寒气,走进办公室,不自觉拢了拢衣领,一抬头,却在满屋人头里,没有看到李轻鹞那颗小巧的头。
再定睛一看,他才发现李轻鹞趴在桌上睡着了。
除了她,办公室里还倒了其他两三个。毕竟谁不是铁打的,一整夜中间总得打打盹儿。他待会儿也得眯一下。
陈浦从她身旁走过,脚步放得很轻,目光一扫,看到她的外套掉在椅子后的地上。这会儿是最冷的时候,陈浦看着她身上那件单薄的白衬衫就感觉会冷。
他皱眉停步,李轻鹞身边的周扬新察觉了,抬头,眼神询问:有事?
陈浦压低声音:“衣服掉了!人不冷吗?”
周扬新刚刚小睡半小时,才换李轻鹞去补眠,人还是懵的,循着他的视线看到地上的衣服,木木地“哦”了一声,刚想弯腰捡,一只手比他更快,把衣服从地上捞走。
“粗手粗脚!你别碰。”陈浦眼里全是嫌弃。
周扬新见没自己的事,惯性转头继续查记录。他此刻脑子转得太慢,只觉得陈浦今天怎么叨叨逼逼的。
陈浦轻手轻脚把那件米杏色外套展开,搭在李轻鹞肩头,他手稳,连根头发丝都没惊动。再一抬眼,就瞧见李轻鹞的侧脸,因为脸压在手臂上,平时那张瓜子脸,被挤得肉嘟嘟的,粉红色的嘴唇也撅着,精灵古怪和清冷温婉统统不见,只剩下从未有过的憨软。陈浦盯着看了两眼,轻轻一笑,转头走了。
唉,平时她都这样多好,他想,这才是他幻想的妹妹的样子。
次日天刚亮,陈浦就连接了几个电话,局长、副局长、丁国强的。无一例外都是催问案件进度,因为二队目前的调查,警方面临着非常大的压力。甚至连省里都来人询问了。
陈浦归拢了各个组的侦查成果,在心中衡量一番,再拖下去他怕上头会来人横插一脚,咬牙说:“审吧!”
高继昌被晾了一夜,在困意和压力的双重作用下,头晕脑胀的厉害。
审讯室的门“哐当”一声推开,两个穿着警服神情冷肃的警察走进来,正是陈浦和方楷。
高继昌的心怦怦直跳,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些警察的伎俩,此刻才是这场较量的开始。
李轻鹞和二队其他人,隔着单向玻璃在隔壁看着。和其他人不同,李轻鹞还抱了个电脑,一边听一边还在继续查高继昌的通信账户信息。考虑到她现在的学霸人设,所有人见怪不怪。
陈浦抬了抬帽檐,露出锐利的双眼,他问:“高继昌,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吧?”
高继昌摇头:“不知道。”
方楷把牛皮纸信封里东西的复印件,丢在他面前,说:“这些是我们从你家找到的,怎么解释?你是不是在刘怀信死那天,到过他家里?”
高继昌沉默了一会儿。
他昨天从课堂上被带走,丢尽了脸。这也造成了他的信息隔绝,无法知道警方到底掌握了什么。现在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不过,对于这种情况,他也已经提前想好了应对说辞。
他露出尴尬神色:“原来是因为这件事。这些资料是刘怀信上个星期给我的,我已经给他解释清楚,他也表示理解,错怪了我。我承认自己有一段时间,和张希钰走得比较近,动作有些亲昵越界。但是我们去酒店,是为了给她补习功课,并没有做别的。后来我已经反省过错误了,不能把学生当成自己亲生孩子亲近。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刘怀信的提醒呢,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就算是方楷这样见过无数社会渣滓的老刑警,也因为这人的无耻变了脸色。隔壁屋子里,大家更是骂声一片。
陈浦从一叠资料里,抽出李轻鹞那一组的几张,一张张铺到他面前,其中很多句子还被李轻鹞标红了。
“那这些呢?要我给你念吗?”陈浦说,“‘做我的女朋友’,’想你想得睡不着’……”陈浦突然暴喝一声:“你跟亲生孩子这么说话!”
高继昌的脸色一变,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的声音终于有点颤抖:“我承认自己犯了错,中间对张希钰起过不该有的心思。主要是她一直在追求我,总是缠着我。我没能坚守住本心,确实和她暧昧过一段时间。但我们没有发生过肉体关系,我绝不会做那样的事。”
李轻鹞望着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明白了一件事:只要有一线希望,这人就不会认罪,因为他的心极冷酷,并且没有丝毫廉耻和道德。
好在,警方通过一个大夜的奋斗,获得的证据资料已经足够多。
方楷甩了一叠资料在高继昌面前:“经过我们调查,仅仅2023年1月到2月间,你带着张希钰开房就有八次,监控全都拍到了,每次都在辅导作业?亲着搂着抱着去酒店房间辅导?”
高继昌的脸色仿佛凝固住,没有丝毫表情,还是点头:“确实是在搞学习。”说得他自己都笑了:“毕竟她高二了,学习跟不上,我很关心她。”
方楷冷冷横他一眼,又抽了一叠银行卡消费记录出来:“买衣服!买裙子!买成年人的性感胸罩内衣给一个孩子!你老婆知道你这么’关心’女学生吗?学校允许吗?要不要我去问问教育局,问问校长,问问二十九中的学生和家长?”
高继昌的额头终于落下一滴冷汗,他动了动嘴唇,说:“我刚才已经承认,喜欢上了张希钰,和她建立了恋爱关系。关于和她恋爱的细节,我不想再多说,人死为大,请你们尊重她。我知道这不应该,也知道工作保不住了。但我是真心的,她也满了14岁。我是违反了学校纪律,但是请问这违法吗?为什么你们要扣留我?我要请律师,请你们文明执法。”
陈浦和方楷飞快对视一眼,高继昌反应越大,说明他的心理防线越松动。
陈浦不理他的抗议,继续逼问:“张希钰是第几个?你那些情况我们都掌握了,就看你是否老实交代。”
高继昌抬起深褐色眼珠,与陈浦对视。这个年轻警察的眼里有隐隐的嘲弄和势在必得的自信,令高继昌的心颤了颤,不安更深。
李轻鹞却知道,陈浦是在套话。迄今为止,除了她和周扬新发现的两个,陈浦又在高继昌的一套房子里,发现了两个女孩的指纹和DNA,已确认一人身份,还有一人对比不到。
也就是说,高继昌过去的女高中生情人,他们掌握了包括张希钰在内的四个人的身份。但有没有更多,只有高继昌知道。
高继昌咽了口口水,答:“可能还有一两个吧。”他又用那种令人恶心的表情笑了:“我记性不太好,记不清了。”
所有刑警都憋着气,陈浦说:“记不清了?要不要我提醒你几个?周文婷、马馥蕊、刘芳!要我给你再念念跟她们的聊天记录吗?什么情况下,你一个男老师的私人居所里,会有女学生的DNA?”
方楷倒了杯茶给高继昌,语重心长地说:“你的事,上面给的压力很大,这事闹严重了,罪定重了,对哪一方影响都不好。现在是给你一个招认的机会——这些女孩的事,还有刘怀信的事。你自己说,和我们查出来,衡量定罪就是两回事了。你也是知识分子,懂法,想清楚。”
按说一个普通人,在巨大压力下熬了一整夜,面对执法人员软硬兼施的讯问,只怕都会动摇。可高继昌就不是普通人。
他想了好一阵子,还是摇头:“刘怀信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周文婷、马馥蕊、刘芳加上张希钰,没错,就只有这四个,还是警察同志厉害啊,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你们查得这么清楚。唉,我承认自己太多情了,我不是人!这些都是我喜欢过的女孩,和我谈过一段时间纯洁的恋爱,仅此而已!”
审讯室内外,一片沉默。
人人都知道他诱奸了那些女孩。可是年代久远,证据全毁。目前因为时间紧迫,他们还没联系上那些女孩。就算联系上了,就算她们都愿意作证性关系的存在,恐怕也没用。
因为高继昌实在奸猾,基本上都是高一观察一年,高二高三对女孩下手。已知的这四个女孩,跟他发生关系时,都是十六七岁,高继昌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当然,今天过后,高继昌不仅会丢工作,按说也不能承担教师工作。可这和他作过的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搞不好教育系统还要掩盖这个丑闻,他的岳父再一运作,把他调到乡下什么地方继续当老师,也未可知。
李轻鹞注意到,陈浦的神色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
她明白,重头戏还是在刘怀信之死。高继昌既有动机,又有时间,到过犯罪现场,家中还发现了可疑的手套。只要鉴定结果出来上头有刘怀信的DNA或者血迹,他就百口莫辩。
以此论罪,高继昌才逃不掉。
而陈浦为什么要让整队人花大力气查那些女孩的事?
李轻鹞心里早已有答案。
因为陈浦想要真相,想要为那些女孩伸冤,哪怕那么多女孩的处子之身,都不能给这个禽兽定罪。
但是陈浦就是要把事实捧到世人面前。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迫于舆论压力案件不会公开审理,该知道真相的人,自然会知道。
这也是二队所有人任劳任怨熬夜追查的动力所在。
陈浦问:“你说这些照片和U盘,是刘怀信上周给你的?周几?在哪里给的?”
高继昌:“上周五,晚上6点多,我下班回来路上遇到他,去他家拿的。”
“你在说谎,我再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陈浦说。
高继昌的脸色疲惫到了极点,眼睛却很亮,呈现出一种异常的亢奋,他又沉默了几秒钟,笑了,说:“没错,就是上周五。警察同志,楼道里没监控,我也没法自证清白。但你们也不能因为几张照片,冤枉我和刘怀信的死有关。我这个人,从来不犯法。”
“我给过你机会了。”陈浦的眼神冷得像寒霜,把几张从监控中截取的照片放到他面前,照片里的人正是刘怀信,胳膊下夹着个牛皮纸信封,“我们已经查实,刘怀信是这周三深夜去的打印店,也就是死前一天,去打印照片,你上周五从哪儿拿到的!我告诉你高继昌,这个牛皮纸信封出现在命案现场,又被你拿走,上头同时有你们俩的指纹,你猜我们在上面发现了谁的血迹?你猜这够不够作为关键证据起诉你杀人?”
这当然是吓高继昌的,他们压根儿没发现任何血迹,要不陈浦能连续用两个“你猜”模糊概念?
可高继昌终于慌了,吼道:“我没有!我没有杀他!你胡说八道,你冤枉我!我知道了,你们自己抓不到凶手,就想拿我顶罪!”
陈浦不理他最后的困兽之斗,双手一拍桌子,“啪”地一下,震得高继昌浑身一抖,而后他站起来,俯身逼近,剑眉星目里全是锋刃般的寒意,断言道:“他死的那天,你到过他家里,他亲口邀请你去的。”
高继昌的嘴唇哆嗦着,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说不出话来。
其他刑警精神一抖——他没有否认到过现场!
陈浦:“高继昌!都到了这一步,还不老实交代!你以为能拿自杀蒙混过关?说说看吧,你是怎么制服住刘怀信的,用的什么手段?
是拿刀逼着他割腕,还是握着他的手腕割下去的?
我猜不仅如此吧,在张希钰这件事上,他为什么如此愧疚执意追查?在你和张希钰的不伦关系里,他犯过什么错误?你拿什么把柄胁迫了他,才令他视死如归?”
所有人都望着高继昌,这也是大家心中的猜测,是命案现场最大的疑点——高继昌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没有搏斗痕迹,四刀割腕毙命,刘怀信还痛快留下亲笔遗书。
如果像陈浦推测的另有隐情,那就说得通了。
高继昌的眼睛瞪得很大,面目狰狞,情绪也变得异常激动,吼道:“不是!你冤枉我!我那天是到过他家,可我到的时候,刘怀信已经死了!大门开着,他的血都流干了!关我什么事!我从餐桌上拿了牛皮纸信封就走了!我没有杀人!我怎么可能杀人!”
可所有刑警都冷冷地看着他,这人从审讯一开始就满嘴谎言,想方设法狡辩。现在又有谁会信他的话呢?
方楷说:“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这么说吧,你现在认不认都无所谓,因为你亲口承认到过命案现场,有动机,有时间,还有关键证据牛皮纸信封,再加上杀人动机是那些女孩的事,你觉得法官会怎么判?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可是你最后为自己争取减刑的机会了。”
高继昌呆住,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自己竟成为了刘怀信死亡的头号嫌疑人。
他颤抖着干裂的嘴唇,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所以我没有因为那些女孩的事坐牢,却要因为到过现场,就背上刘怀信的命案?”
李轻鹞皱眉。
陈浦也死死盯着高继昌。
“我要抗诉!抗诉!”高继昌想要站起,手铐却将他锁在椅子里,发出哐当巨响,他的情绪终于崩溃,双眼赤红,拼命挣扎。
陈浦和方楷同时冲过去按住他,周扬新带着另一个刑警打开门冲进去帮忙。
李轻鹞贴近玻璃,不放过高继昌一丝一毫的神态变化。
高继昌挣扎了一会儿,像是脱了力,软在椅子里,喃喃低语:“荒谬……荒谬……早知道我就不删监控了……早知道就不删了……不对,这一定是一个局,有人做局陷害我!有人要害我!”
陈浦正了正帽檐,刚打算重新坐下,闻言扭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
一个物证科的小伙子小跑到审讯室门口,喊道:“陈队。”
陈浦大步走出去,带上审讯室的门。李轻鹞和周扬新几个,也连忙跟出去。
物证人员神色凝重地把他们带到办公桌前,桌上放着在高继昌家发现的那副手套,下头压着一份检测报告。
“高继昌家里的监控存储卡数据都恢复了,几个监控都拍到,他是当天晚上7点40分出门,7点50回家,其他时间都呆在家里没有出去过。监控没有伪造痕迹,是原始的。还有这副手套,上面没有发现任何属于刘怀信的指纹、血迹或者DNA,这就是一副普通手套。高继昌没有作案时间,他不是杀死刘怀信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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