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并没有苛待他, 那么是哪里出了问题?
“尤金夫人早些年确实对我很好。”人偶说, “但这些好不过是因为, 我顶着她爱人的脸。”
“你不满意这张脸?”
“何止不满意。”人偶淡道, “我厌恶她给我造的整个身躯。”
“如果我真真切切只是那个雕塑, 那么倒也罢了, 但我不是。”
人偶摊了摊手, 继续说:“尤金造出那个雕塑的时候,距离第三次魔法大爆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按理说雕塑是不可能觉醒的。但是尤金在调试石膏时,不小心折断了一株茛苕叶。”
白薇一惊:“你……”
“对,”人偶咧开嘴笑了,“我就是那株茛苕。”
半觉醒的茛苕混进石膏中,带着尤金夫人近乎执拗的爱,最终铸成了雕塑。
他因此彻底觉醒,却也永远地被封在了雕塑中。
“你知道茛苕么?”人偶歪着头问。在触及白薇茫然的眼神后,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们的族人数量极少,常隐于深山。我们自出生起便雌雄同体,成年后可以选择性别。我们的大部分族人都选择了成为女性,我也不例外,但很遗憾,尤金夫人并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趁着尤金夫人出门,翻出柜子里的衣裙,尝试着往自己身上套。却不巧,提前归来的尤金夫人撞见了这一幕。
“你在做什么?”尤金问。
他惊慌失措:“我……我想成为一个女人。”
他顶着她爱人的脸,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曾经的铁血长官失去了理智。
人偶笑看着白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觉得我这里不正常。”
“一个男人,怎么会想成为女人呢?”人偶耸了耸肩,语气松快地说,“我试图向她解释,我的内芯是一个女人,只不过恰巧被赋予了男性的躯壳,但她不听我的解释,她认为我被魔鬼附身了。”
既然被魔鬼附身,那么免不了就要驱魔。
那是一段他至今都不愿回忆的过往。
最疼痛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为什么我不能成为女人。”
“没有为什么,”尤金说,“你不是女人。”
“可我本就不是人,为什么要接受人类的条条框框?”他嗬嗬笑了起来,“我不该觉醒,倒不如做个无知无觉的ῳ*Ɩ 雕塑。”
回答他的是尤金凌厉的巴掌。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与这具躯壳斗争。”人偶说,“我的样貌越来越背离Yee的样子,尤金夫人对我越来越失望。”
她不再叫他Yee,她开始叫他,芬。
人类的生命短暂且脆弱,尤金没能改变芬的想法,便已垂垂老去。
芬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纵容她越发古怪的脾气,耐心地听她说一些不知所谓的回忆。
只不过,他开始公然地在她面前穿上裙装,梳起女人的发髻,涂抹艳丽的口脂。
而她却再也没办法像过去那样扯掉他的头饰,撕碎他的裙子。
尤金夫人弥留之际,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芬。
老人浑浊的眼珠有一霎的光亮,她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叫道:“Yee……”她已许多年没有叫过这个名字,而他的样子也与Yee大相径庭。
他没有戳破她的幻梦,只握住她的手,应道:“我在。”
“直到她去世,我的人生才算刚刚开始。”
白薇说:“你离开尤金夫人的宅邸后,辗转了许多个城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先后用了不同的身份。此前你生活在北奥尔滨,顶着莱安娜的名字,后来你来到了多伦,成为了安琪,并收养了当时还是个孩子的塞翁。”
人偶惊讶地挑起了眉:“你做的功课倒不少。”
“你游荡在国王十字火车站,物色外乡女子。你买通了扒窃惯犯,让他抢走女子的随身财物,令她们孤立无援,正好落入你的掌控。”可以暂时歇脚的暖和的咖啡馆,以及他温和无害的面容与气质,毫不意外地令那些经历了长途跋涉的女郎放下了心防。
白薇继续说:“我原先很好奇,你是如何一个人运走那些女子并制造不在场证明的。现在我大概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了什么?”人偶饶有兴味地问。
“转移尸体这个环节,不是你做的。”白薇说,“你取走你需要的部位,剩下的雕塑则被放进垃圾袋中由环卫工人收走。真正把她们运走的,是国王十字街的环卫工。”
那些环卫工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清理的雕塑块里竟包裹着尚未咽气的女子。
雕塑块被运送到垃圾场后,便会慢慢解除石化状态。她们逐渐恢复知觉,在痛苦中停止呼吸,随后被路过的行人发现。
“你利用其中的时间差,轻而易举地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人偶鼓起了掌:“你说的这个故事,真精彩。”
“为什么要杀那些女孩?”白薇看着人偶空洞的眼眶。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芬安分地蛰伏在人群中,并无出格的举动,然而到了多伦后,他开始收集不同的妙龄女郎。
人偶耸了耸肩:“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我只不过想要一副完美的、心仪的躯壳。谁不想成为皮格马利翁呢?”
“为什么是现在?”白薇又问。从第一位女郎失踪至今,已一年有余,这一年间却从未有尸体被发现,而最后失踪的贝丝却成了第一具尸体。他将石化后的女子储存在后院里,但没有取走她们的性命,直到贝丝出现。
人偶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我想什么时候动手,先对谁动手,还得经过你的同意么?”
“塞翁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然。人偶微不可查地一顿,语气不变地说:“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他。”
然而这一停顿的迟疑并没有逃过白薇的眼睛。
“噢。”她仿佛窥见了什么秘密,于是微微翘起了嘴角,“所以塞翁并不知道。或者至少,他并不支持你这么做。”所以她无意间闯入咖啡厅的那个午后,塞翁热情地拉着她聊了一下午,并坚持目送她离开国王十字街。
塞翁这么做,是在保护她。
“你很在意塞翁。”白薇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
人偶笑了起来:“你很得意么?”
“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人偶依然笑着,可眼底并无笑意,“但我不介意,因为正巧,我也需要拖延一些时间。”
“你可以看看你的脚下。”
白薇低头一看,只见地板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细细的茛苕叶。趁着他们说话的当口,院子里的茛苕翻涌着攀上墙壁,一个接一个地从阁楼的小窗爬了进来。此刻,好几株茛苕已爬到了她的脚边,只要它们吐出粘液,她便逃不过被石化的命运。
人偶终于开心地笑出声来。他转过头,企图在白薇的脸上找到惊慌失措的痕迹,然而白薇的神色让他失望了。她平静地望着他,眼底并无波澜。
“对,”白薇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就是在拖延时间。”
“你既然知道我在拖延时间,那么你来猜猜,我拖延时间是在等什么?”
人偶一愣。
下一瞬,人偶的一只胳膊毫无预兆地掉落在地。紧接着,他的脚踝、小腿、腰臀一寸寸崩裂开,就像原本缝好的洋娃娃被挑开了线,每个部位都摇摇欲坠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人偶大惊失色,“你做了什么?”
“嘻嘻嘻嘻。”有笑声自人偶背后传来。
“啧,你这个手艺可真不行,每个肢体的接缝没有处理好,看上去线条丑得很。”
一根细细的钢针从人偶背后晃了出来,悬浮在半空中。
“安格鲁,你看看,能不能把他的脖子、胸脯也拆了。”白薇客气地打着商量。
“嘿,小菜一碟,没问题!”缝衣针摩拳擦掌,正要找个角度下手。
“不!”人偶尖叫出声,“等等!”
话音未落,人偶的半边胸脯已错位。他着急忙慌地用仅剩的一只手托住胸口,谁知左腿一塌,险些栽倒在地。
“你不是想把我石化么?”白薇依旧站在原地,定定地说,“我倒不介意。只是你得想清楚,你费尽心思弄来的这副躯壳,还想不想要了。”
地上的茛苕叶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波动,纷纷熄了气焰,瑟缩着不敢靠近白薇。
“这个东西是怎么进来的?”人偶咬牙切齿地问。把人掳来时他分明进行了搜身,她身上并没有此类凶器,而此刻小楼被茛苕包围,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这么个钢针怎么可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进到阁楼?
“噢,”白薇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说这个吗?”她弹了弹外套上的胸针。胸针只有指甲盖大小,别在呢绒外套里实在不起眼,谁能想到里头藏了根缝衣针呢?
“我本就打算上门拜访,没想到你先把我请上了门。”既然盛情难却,那么她也只好顺水推舟,倒也省了一番气力。
人偶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你想怎么样?”他问。
白薇捏了捏左耳上的珍珠耳钉,珍珠里传来蓓姬的声音:“你们那边好了么,我这儿妥当了。”
白薇看向人偶,问:“芬的躯体在哪里?”
国王十字街,警笛大作,引得行人纷纷侧目。这阵仗实在不小,甚至惊动了几个街区外的松胡广场。
“怎么回事?”
“好像是国王十字街那边出事了。”
“难道又发现了新的尸体?”
松胡广场的木偶表演篷子里,正上演的木偶戏戛然而止。
塞翁把幕布一收,笑眯眯地说:“留个悬念,明天同一时间,我们再来揭晓。”
底下嘘声一片。
塞翁火速收拾好东西,背着帆布包就往国王十字街赶。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脑中隐隐有预感,他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其实,他不止一次梦见了今夜的结局。
国王十字街的咖啡馆外已拉起了警戒线,卢克站在咖啡馆的大门前,眉头紧锁。
咖啡馆的门上挂着打烊的牌子,里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黑莓停在他的肩膀上,拿喙敲了敲他的侧脸:“进去吧。”
卢克点了点头,向身后的同僚做了个手势。
一行人鱼贯而入。
探员们踏入后院的瞬间,便被院子里的景象震住。后院不大,院子的草地上竟挤挤挨挨地躺着十多个人事不省的年轻女子。
她们身上不见绳索束缚,也不见挣扎的伤痕,仿佛只是睡着了。
很快,这些女子的身份得到了初步确定——她们正是这一年来在国王十字火车站失踪的女子。
“阁楼。”黑莓提醒道。
卢克回神,与同僚简单交代几句后,迅速往楼上奔去。
然而直到他登上了最后一级台阶,也没有找到黑莓口中的阁楼。顶楼只有一个走道和一扇菱形的小窗,一个成年人大小的人偶靠着走道的墙壁,委顿在杂物堆里。
卢克快步上前,在看清人偶的刹那神色一凛:这是由不同人的躯干拼接起来的人偶。
躯干主人的命运可想而知。
“这幢房子没有阁楼。”卢克皱眉,“你是不是记错了?”
黑莓也愣住:“不可能。”
它扑扇翅膀,往走道尽头飞去。所过之处,并没有空间裂缝的痕迹,也没有时空压缩的能量波动,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堆放着杂物的走道。
阁楼不见了,疯魔般涌动的茛苕叶不见了,那株在雕塑里觉醒的茛苕也不见了。
这些它都不关心,它着急的是,白薇失去了踪迹。
月光从菱形的小窗外洒了进来,照亮了杂物堆中的一个方形小物。
那是一块色泽艳丽的魔方。
Chapter19. 重叠
白薇也不明白, 自己为什么会到了这个鬼地方。她分明在国王十字街咖啡馆的阁楼里,与那株茛苕进行最后的谈判,可一转眼四周的场景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四面是一片荒野, 似乎刚刚起了一场大火。草木皆被烧得焦黑, 空气中残留着火舌的热度,每走几步, 都能看到动物被灼伤的尸体。
身边传来一声闷哼, 芬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白薇冷冷地问,“我以为我们商量得还算愉快,现在你打算反悔么?”她与这茛苕达成一致,他回到芬的躯壳中认下所犯的罪孽, 以此洗清莱昂的嫌疑,而她会想办法重新给他造一个身体。
芬一愣:“我也不知道。”
白薇的脸色不大好看,她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芬冷笑一声, “我同你一样陷在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你出不去, 我也出不去,我能有什么好处?况且我的人偶还留在咖啡馆里。”那是他的罪证, 只要被警方发现, 他的罪名便坐实了。
白薇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这里像是虚拟的空间, 你想想, 你的阁楼上有什么机窍会引发空间变换?”
芬揉了揉脖子, 苦笑:“我在这栋老房子里住了十多年, 从来没发现阁楼会通往这样的地方。”
白薇想了想, 说:“不一定是通道和机关, 也可能是某种器物。”她想起了摩罗夫人曾经用过的吸光的器皿,也许阁楼上也存在着一个古老的法器呢?
“我很确定, 我没有收集这些奇怪的东西。”芬苦思冥想,“阁楼上倒是经常堆放着杂物,大多是塞翁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塞翁只是个普通人类,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法器?
两人相对无言。
白薇揉了揉太阳穴。眼下他们陷在不知名的空间中,安格鲁不知身在何处,希望他能躲过这一劫。
停在原地也不是办法,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前方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芬突然拉住了白薇的胳膊。
“前面有人。”他低声说。
两人闪身躲进半人高的巨石后,屏息听着前方的动静。
白薇捕捉到了沉重的脚步声,来的不止一人。
“你疯了?!”暴躁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响。
白薇一愣。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接着有人道:“涅槃火烧不掉这些骨头。”
这道声音是陌生的。
很快,白薇熟悉的声音再度开口:“涅槃火也不行吗?这么看来,守着大钟的那群杂碎已经成功制造出了东国的‘骨头’。”
白薇捂住砰砰直跳的心脏,从巨石后偷偷往外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个熟悉的人影。
莱昂面对着她站在十步开外,正与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说话。那个男人背对她站着,看不清容貌。
为什么莱昂会在这里?!
白薇并没有贸然从巨石后现身,因为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莱昂”是不是她所认识的莱昂,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虚拟空间的诡计。
莱昂和那个男人争执了几句,两人大步往白薇的藏身之处走来。
眼见他们越走越近,白薇无处可藏。
就在她准备与莱昂正面相对时,莱昂和那个男人步履不停地越过了她。他们好似看不见石块边蹲着的两个大活人。
白薇和芬面面相觑。
“跟上他们!”白薇当即作出决定。
才走出几步,白薇突然心口一烫。她一愣,下意识停了脚步。
芬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了步伐。
白薇摸了摸胸口,这才发现垂在胸口的坠子正在升温。浅碧色的坠子在她的手心里明灭不定,仿佛急迫地要告诉她什么。
“诺兰?”白薇环视四周,眼里闪过希冀。
她喊出了声:“你在吗?”
虽然这个念头匪夷所思,但直觉告诉她,诺兰就在她身边。
同一个空间内,诺兰本要追上莱昂,谁知心脏一跳,生生逼停了他的步伐。
他意外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神魂。
这个世界上拥有他神魂的,只有白薇。
他神色一凛,白薇也在这魔方中,而且就在他不远处。他凝神感受那四分之一神魂的位置,可是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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