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王家和去世以后，姚念的照片就少了很多。姚臻酷爱拍摄各种写真，却懒得给姚念拍。大概是觉得姚念不够上镜，拍出来也不好看。家里姚臻的相册不少，姚念却没有一本专属自己的相册。此时的姚念，开始羡慕起了照片中的女孩。女孩和姚念长得极其相似，在姚臻那里，这样的长相只能得到一声饱含讽刺意味的叹息。在于姐和于乔这里，却是他们不断称赞的“可爱”。
姚念的羡慕又渐渐转为了悲伤。她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女儿，但已经消失在了母亲的生活里。于乔的妹妹已经离世，却依然被母亲和哥哥思念着。
于姐去收拾厨房。姚念等母亲离开之后，才凑到于乔面前，问道：“为什么都是妹妹和你妈妈的照片，你爸爸呢？”
于乔平静地说道：“我们一直都和妈妈一起生活。爸爸不重要。从小都是妈妈一个人工作，爸爸什么都不会做的。小时候妈妈贩蔬菜卖，她交不起档口的管理费，所以都是露天拉着三轮车卖。一边卖一边躲城管。有一次妹妹发高烧，妈妈给她吃了药退了烧，让她在家里休息，还特意嘱咐爸爸一旦出现问题，立马送医院。那一天特别特别冷，我天刚刚亮就出去帮妈妈一起卖菜。等我们下午卖完菜回家，发现妹妹热得像炭火，嘴角都是白沫。等送到医院后，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原来是爸爸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自己出去打牌了。从那以后，妈妈就彻底和爸爸分开了。不过没有了他，我们反而过得更好了。妈妈先出国当了几年劳工，后来又回国接我出来了。虽然辛苦，但也比跟着他强。”
于乔把相册放回原处，认真地对姚念说道：“念念，其实血缘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重要。一个人的生命从另一个人的生命中分裂出来，只是一个简单的过程，更复杂的是从那之后开始的人生。很多时候我们给自己套上枷锁，觉得应该对他们负责，其实大可不必。一个人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不是其他人可以挽救的。”
姚念知道于乔的“她”指的是姚臻。姚念把头低下去，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意识到，除了母亲那样流连于一个个男人之间的女人之外，这个世界上另有一种强韧的女人，不惧怕劳动，辛勤而坚强，不需要男人也能过得很好。
于乔又说道：“血缘关系，真的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重要。”
“可她毕竟是我妈妈。”姚念紧紧咬住嘴唇。
“她只是你生物学上的妈妈。并不是所有最深刻的感情，都是以生物学上的血缘为基础的。”
姚念觉得话题有些沉重，于是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我能看看你小时候的照片吗？”
“之前不是给你看过吗？我上幼儿园时候的照片。”于乔笑道。
“那不算。我想看你更小更小的时候，比如刚出生的照片，你有没有？”姚念歪着头问道。
于乔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笑着回答道：“没有呢。那么小的时候，我还没有遇见我妈妈。”
“没有遇见你妈妈？什么意思？”姚念瞪大眼睛问道。
于乔望了一眼于姐在厨房洗碗的背影，默默关上了书房的门。他望着姚念，平静地说道：
“我是妈妈在菜市场附近的广场上捡到的。”
第33章 手写纸条
第一次跟随爷爷唐则浚参加完公司的董事会会议，唐仲樱有些紧张和兴奋。她还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廖元礼巨大的粉色牡丹花束就已经举到了她的面前。
“仲樱，恭喜你。”花束实在太大，遮住了廖元礼的脸。
“谢谢。”唐仲樱把花接过来。车内空间狭小，而这束牡丹花又十分巨大，唐仲樱一时不知道该把它放在哪里好。
“喜欢吗？我看你喜欢粉色，特意给你选的。”花束是廖元礼专门定的好品种，叫做雪映桃花。朦朦胧胧的粉色，廖元礼相信唐仲樱会喜欢。他正期待唐仲樱惊喜的表情，却发现眼前的唐仲樱左顾右盼，只想快点找个位置把花放下。
“那个……元礼，能把这花放后备箱吗？”唐仲樱把花举得远远的。
“怎么了？不喜欢？”
“不是……”唐仲樱小声回答道：“我对牡丹花过敏。”
廖元礼这才赶紧接过那束牡丹，打开了车子的后备箱，忙不迭地把这巨型牡丹花束扔进去。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对这花过敏。”廖元礼向唐仲樱道歉。
“没关系的。上次奶奶说过，你可能没听进去。对了，这花不便宜吧？我看是进口的花材。”花的包装纸，正是那家价格匪夷所思的花店。关于牡丹花过敏这件事，奶奶钱美濂早就在之前的餐桌上提起过，让大家注意在聚会购买花材时不要买牡丹。当时的廖元礼不住地点头，似乎听得异常认真，没想到转头就忘了。
为了弥补过失，廖元礼赶紧说道：“不贵，也就三千块钱，扔了也没关系。对了，我还给你写了一封信，你要看看吗？”
廖元礼居然会写信，唐仲樱倒是来了兴趣。她好奇地伸出手，笑道：“给我看看。”
廖元礼摆了摆手，说道：“我写好了，存在手机备忘录里，我现在发你。”
所谓的“信”，原来就是手机备忘录截图，唐仲樱有些尴尬。廖元礼发过来的截图是聂鲁达的一首诗，最后一句是“在我贫瘠的土地上，你是唯一的玫瑰”。这是最令唐仲樱瞠目结舌的。这首截图上的小情诗，居然还不是廖元礼自己原创。
“你自己写的吗？”唐仲樱故意问道。
廖元礼犹豫了一下，含含糊糊地回答：“嗯……”
“你知道这诗的原作者是谁吗？”唐仲樱笑着问道。在里士满上学的时候，她最拿手的便是文学课。聂鲁达自然是不在话下。
而廖元礼却一下子卡了壳，只好无奈地笑道：“我偶尔看到的，觉得不错，就用上了。”
唐仲樱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笑着。廖元礼有些忐忑，便开始转移话题。话题绕来绕去，最终还是绕到了最近众人都关心的那件事。
“听说你爷爷最近开始频繁见吴律师了。”廖元礼说道。
唐仲樱回答道：“嗯。爷爷很信任吴律师，他们合作有二十年了。”
“你爷爷上次住院回来，身体还好吗？”廖元礼又问。
唐仲樱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挺不错。不过爷爷就是这样，身体一有什么波动，就喜欢找吴律师。改来改去的，其实没什么可改，最后还是和原来一样。”
“改的是……遗嘱吗？”问这句话的时候，廖元礼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是。”
“会有很大的改动吗？比如……让季杉也负责一部分业务什么的？他大学也快毕业了吧？也该历练历练了。”廖元礼故作轻松地说道。
唐仲樱耸耸肩：“不知道，爷爷没跟我说。不过阿弟不喜欢公司里的事情，他有他自己的兴趣。他喜欢画画，做设计。家里不是没问过他的意见，但他志不在此。怎么了，忽然问这个？”
“让女孩子当继承人的企业，真的很少。你爷爷看来真的是疼你。”廖元礼感叹道。
唐仲樱平静地回应道：“因为我们家也没有别人了。只有我和阿弟。阿弟不想干，那就只剩下我了。”
“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些事情，看似绝望，实际上是为你开辟了一条道路。仲樱，你获得了新的人生呢。”廖元礼感慨道。
唐仲樱自然知道廖元礼说的是父母车祸的事。但廖元礼认知中的车祸，与事实相去甚远。他把一场唐仲樱不愿回忆的悲剧看作崭新人生的机遇，着实让她不寒而栗。
“别这么说。我宁愿他们都好好的。我当不当接班人有什么关系？你根本不知道，我最想做的事情是回到里……”唐仲樱说道这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硬生生把“里士满”三个字吞了下去。
廖元礼握住唐仲樱的手，解释道：“我只是为你高兴而已。大家都知道，你是接班人这件事早就已经是板上钉钉。每次你爷爷对外宣布的口径，都是把你当作继承人来对待的。仲樱，真为你骄傲。以后我也会全力支持你。我是家里的独子，肩上责任也很大。不管是我，还是我父母，都很喜欢你。咱们的公司是上下游产业，你是可以和我一起并肩作战的人。”
唐仲樱望着廖元礼，他的手抓着她的手，但却没有任何温度。她很难想象，一对恋人握着手的时候，说的不是情话，而是一起开拓商业版图的豪言壮语。
唐仲樱要在星show门口下车，廖元礼照例给她一罐她从不打开的维他命饮料。她和他拥抱三秒钟，他准时松开。她下车，往前走四五步，回头时他的车已开远了。
每次都是这样。
唐仲樱觉得廖元礼只有在聊到“并肩作战”的时候，眼睛里才稍微闪现了一些光芒。其余的时候，他更像是一个标准但却不会有惊喜的男友。在标准流程下，他的一切都完美极了。和唐家人吃饭、陪唐仲樱出席活动、每日的问候，他都能完成得很好。然而一旦遇到需要花心思和感情的地方，廖元礼就像是一个不断卡bug的人工智能，让人无可奈何。
唐仲樱又往前走了两步，迎面遇上一个穿着风衣背着双肩包的男人。唐仲樱走路时低着头，一下子撞到对方怀里。
“哎呀！”唐仲樱扶着额头，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高个子男人。男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是谁。
对方倒是一眼就认出了唐仲樱，笑道：“你来得太晚了，我已经要回去了。”
“你……”唐仲樱欲言又止。
对方把帽子摘下来，往前走了几步，捉住了唐仲樱的左手拇指，问道：“怎么样，伤口好了吗？”
被他一问，唐仲樱这才认出眼前的Aaron。他此时穿着白色的T恤，外面只套了个卡其色风衣，牛仔裤陪着球鞋，鸭舌帽拿在手里，也没有演出时的浓妆，和演出时的魅惑完全是两种状态。
“你要……你要走了吗？”唐仲樱问道。
Aaron点点头：“对，我只演上半场。太晚了宿舍就关门了。”
“宿舍？你还在……上学？”
Aaron却不回答唐仲樱的问题，只是继续笑着反问道：“你是来看我的吗？”
“啊？”
“你是来看我的吧？今天你的小姐妹没有来，你独自一个人来了。而且，我只有在周二才有演出，你又恰好今天来……所以，我猜你是专门来看我的。”Aaron一边笑一边分析道。
Aaron煞有介事的样子把唐仲樱逗笑了：“你怎么这么自信？”
“自信不好吗？”Aaron笑道：“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你演一场多少钱？”唐仲樱问。
“三千。和剧场分成后，我拿两千四。”Aaron坦率地回答。这个价钱，还比不上廖元礼随意扔掉的那束牡丹花。
Aaron抓着她的拇指，唐仲樱只觉得温温热热，和廖元礼冰凉的拥抱截然不同。门口几辆豪车停下，下来一群嘻嘻哈哈的漂亮女孩，拿着各种庆生的道具和礼物，应该是今晚包场的客人。唐仲樱生怕被其他女孩认出来，赶紧拉高了衣领，快速将手从Aaron手里抽了出来。
“你要回去了是吧？那我也回去了。”唐仲樱说着便要打开手机叫车。
“所以……被我说中了？你就是专门来看我的？”Aaron这下笑得更欢了。
唐仲樱不理他，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Aaron取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本便签本，拿笔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写完了之后，他撕下那一页，递给了唐仲樱。
“给你。如果你想我的话，就找我。你既然已经想起过我了，以后应该还会想起我的。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想起我了？”Aaron语气轻松，眼神却认真。
“谁想起你了？自恋狂。你直接跟我交换微信不就行了？还用写在纸条上？你这方式可够老派的。而且你不懂规矩，怎么可以私下要客人的联系方式。”唐仲樱故意白了Aaron一眼。
Aaron并不生气：“秀场里不能给客人联系方式，但现在咱们是在秀场外，不受场内规则限制。如果互相加微信，万一你不情愿加我，只是不想让我为难，那么现在我们互加了，回去你还得把我删掉，多麻烦，何必多此一举。不如我直接把联系方式给你，你要是想我，你就找我。你不想我，你就不找我。主动权在你手上。”
唐仲樱犹豫了片刻，还是不由自主地伸手接住了那张便签纸。上面写着一行字：
“想起我的时候，记得找我。”后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唐仲樱听艾丽思说过，秀场男演员们为了争取更高的收入，总是会用各种小伎俩私下取得客人的联系方式。毕竟去接私人的party演出，没有秀场抽成，到手的收入总是更可观的。唐仲樱想，眼前这个Aaron，估计也是为了从自己这里得到更多的演出资源而已。纸条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便签纸，Aaron的字却写得很好看。在唐仲樱看来，拥有如此好看笔迹的人，是不应该来做这份工作的。
Aaron打的车先到了，他一边奔向出租车，一边朝唐仲樱喊道：“别把纸条扔掉！你可一定要想起我啊！“
廖元礼的截图，唐仲樱在下了车之后便删除了。而Aaron纸条上面的字迹仿佛有生命一样，让这它变得可贵起来，似乎比廖元礼截图发过来的所谓“情诗”要可爱得多。
这时的唐仲樱意识到，有实体的东西才会有温度，而有温度的东西总是让人舍不得丢弃。
廖元礼观察得的确仔细。唐仲樱也不得不承认，最近吴律师来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对于吴律师，唐仲樱已经很熟悉。他是唐则浚钦定的遗嘱见证人，在唐家有着隐秘而重要的地位。这一次唐则浚住院，吴律师又忙碌了起来。唐则浚身体和同龄人相比算得上健康，但毕竟年过七十，小毛病不断。出院后唐则浚又精神抖擞起来，特意邀请吴律师来唐家参加家族聚会。
周六晚上，吴律师如约而至。令唐仲樱惊讶的是，吴律师身边的吴太太竟然不是之前那一位，而是换了一位年龄显然比吴律师小得多的年轻女孩。
“据说这女孩以前是个模特，比吴律师小二十多岁。”唐季杉凑到唐仲樱耳边轻声说道。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唐仲樱很是好奇。
唐季杉回答道：“女孩报班上了一个什么商业大师精英课，吴律师是主讲嘉宾之一。她每次上课都坐在第一排，这就认识了。”
“这哪里是精英课，简直是皮条课，我都听说了不知道多少人靠着这种课程换了老婆。那么原来的吴太太呢？之前那一位，慈眉善目的。”唐仲樱又问。
唐季杉耸耸肩：“那就不知道了。新人出现了，谁还会问故人去了哪里。”
唐仲樱上下打量了这位模特出身的吴太太一番，发现这女孩应该只比自己大几岁。身材倒是很好，不愧是衣架子，只不过眼神里透露出一种过于激动的惶恐与紧张。唐仲樱想，吴太太好不容易从一大堆模特中杀出重围，找到了吴律师这位靠山，又凭着这靠山涨了许多见识，自然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吴律师客气地和唐则浚钱美濂打招呼，吴太太跟在后面，有些笨拙地模仿吴律师的样子问好。她看见了站在一边的唐仲樱和唐季杉，认为这两位年轻人应该与自己更有共同话题，于是便走过来同唐仲樱说话。
“你好，你是不是唐先生的孙女？之前在报道上见过你，你比照片上更漂亮。”吴太太一边说，一边就要牵起唐仲樱的手，以示亲昵。
唐仲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些，笑道：“谢谢。你也很漂亮，和吴律师很相配，郎才女貌。”
唐季杉听出了姐姐话中带着的揶揄，忍不住笑出声来。而吴太太却把这当作真心的赞美，更是对唐仲樱热情起来，执意要在晚餐结束后的茶话会时间坐在唐仲樱的旁边。为了拉近与唐仲樱的距离，吴太太便开始搜肠刮肚想一些近日听到的圈内八卦。然而不管说得如何精彩绝伦，唐仲樱却总是报以标准的笑容，外加一句惊喜感不强的“是吗？”
吴太太与吴律师新婚不久，圈内朋友不多。对于自己之前小网红的身份，吴太太是想快速抹去的。在吴律师的运作之下，吴太太已经进了一家国内知名大学开始了EMBA课程。之前模特圈网红圈那帮小姐妹，她早就想划清界限了。眼下面前坐着一个唐仲樱，是人尽皆知的富三代。在吴太太看来，如果能和唐仲樱做朋友，那么足以算是自己前进的一大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