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告诉他,他应当在说完一些场面话之后,克制地结束这个逾矩的夜晚——
但胸腔里跃动的心脏,却将那一刻的不甘心,脱口而出。
“阿芙丽拉,你尚未亲吻我。”
“……”
隔着纱帘,瑞恩深深望进那对竖瞳,鼻息里橘子的芬芳已经愈演愈烈。
他似乎是受这股迷人的香气引诱,无比清晰地看到自己正一步一步踏入神谕的陷阱。
“我们之前的约定,是在早安、午安、晚安时,分别有一次贴面礼。”
他伸手,当着她的面,礼貌地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这里。”
又往里偏移两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角。
“这里。”
在短暂的犹疑之后,他移动指尖,饱满的指腹,最终落在了唇峰上。
“还有这里。”
“……”
在阿芙丽拉的茫然和不解中,瑞恩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言,向她敞开了“一日三亲”的最高权限。
“都可以。”
“……”
“所以,你现在,要跟我,说晚安吗?”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脑袋被龙晶的高热烧到发昏,亦或者是瑞恩说的话,实在难以理解。
阿芙丽拉迟钝了半天没转过弯来。
思考异常的时间太久,久到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于渴望得到公主的爱而很没骨气地出现了幻觉。
瑞恩虽然长得好看,但也不至于能这么拿捏她吧?!
简直可恶!
阿芙丽拉越想越生自己的气,愤怒让她原本细锥形的瞳孔,都竖成了一根针。
少女的沉默,意味着拒绝。
瑞恩当然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应当体面地离开,但不受控的目光,依旧恋恋不舍地落在她的唇上。
于樱色的柔唇之上,欠着一个本该属于自己的吻。
隔着轻薄的纱帘,闻着那股如春风般令人沉醉的橘子香气,看着她朦胧的、纤瘦的身影。
这样的阿芙丽拉,曾经主动地亲吻他,耍尽心机想要靠近他,勇敢而大胆地邀请他——
然而,就是这样的阿芙丽拉,却拒绝他。
当瑞恩第一次、主动肆意地掀开那层覆盖在“正直”和“道德”这两个美德上的暧昧纱帘时,扑面而来的带着闷燥热意的橘子甜香,几乎在瞬间将他残存不多的理智烧得一干二净。
犹在忪怔中的少女,只觉得眼前星石灯的光芒大盛,然后下一秒,下巴被强硬地捏着抬起,一股比龙晶更灼热的气息,拂面而至。
她来不及出声质疑,唇已被人提前堵住。
瑞恩从来都知道少女的唇瓣很柔软。
她总是趁他不注意,偷偷亲吻他的脸颊和唇角。
哪怕他随手喂她一粒树莓,她都会贪婪地咬着他的手指含吮。
将对光明神虔诚的信仰悄悄地、短暂地抛诸脑后。
他只不过是在向她讨要那个遗忘于蓝色花海中本该属于自己的亲吻——
一个蛮不讲理的、用力的、极其深入的亲吻。
这同样也是一个,她从未在他身上,践行过的吻。
发热期的感官天然迟钝。
直到唇上吮吻的力道加重,轻微的痛感终于让阿芙丽拉回过神。
挣扎几乎是下意识,却意外听到他含含糊糊的话音跟着瞬息不离的热气从唇齿边一并渡了过来。
“……晚安。”
至始至终也未松开对她的禁制,他只稍低下头,便又可以轻而易举地品尝到他的小橘子。
然而因为害怕被再次拒绝,他也同样至始至终都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他更不敢去看的,是在那对橘色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那张贪婪沉沦的脸。
他信奉磊落坦荡的纯洁为至高的信仰。
他被虔诚的信徒供于无垢无暇的神坛。
他坚毅的心志有目共睹。
他供奉神明的决心,牢不可破。
圣洁者永不堕落。
但他不知何时一脚踏入虚空,彻底跌入名为“阿芙丽拉”的怀抱。
“阿芙丽拉,是我在跟你道晚安。”
谁负责先道晚安,谁就可以主动索要亲吻。
这是两人之间,约定俗成的默契。
确切来说,这更像是阿芙丽拉单方面的决定。
因为长时间的亲吻导致呼吸不畅的少女脑袋缺氧,加上发热期令她的思维天然迟钝,她在对方偶尔换气的间隙,迷迷糊糊地,哽着被吻到发酸的鼻子,问瑞恩为什么这个晚安吻的时间会这么长?
明明自己以前,都只是礼貌地轻轻碰一下,就马上离开。
因为害怕他生气,她连多一秒都不敢逗留。
瑞恩被问得有短暂的噤住声,只能低下头吻得更狠。
彼此的睡袍也在不知不觉间扯松。
肌肤相触,一发不可收拾。
丝丝的凉意裹挟着瑞恩身上那股极其好闻的玉兰花香,像高悬的月亮落入镜影,让她被龙晶炙烤到滚烫的心脏都被轻柔地安抚。
仅仅只是被他抱在怀里,就已经能够纾解连日的阵痛,更遑论那些缠绵至极的亲吻。
对降温的渴求,并不会让阿芙丽拉在这个异样的“晚安吻”里纠缠过多。
枕住他手臂的少女终于安然睡去,窗外淅淅沥沥的骤雨也渐渐有收声之势。
随着怀里逐渐降下来的体温,卧室里燥热闷郁的空气也逐渐消散。
耳畔是阿芙丽拉浅浅的呼吸,鼻息萦绕的橘子香气也不似最初那样浓郁、甜腻。
——是他最喜欢的那种清朗早春,阳光下带着露水的干净气息。
瑞恩失焦的视线静静凝在床顶那盏小巧的风铃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无力地抬手盖住了眼睛,于沉寂的黑暗中,低低叹出了一口气。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自告奋勇登上那艘贡多拉船。
心中的懊悔伴着那阵仿佛被高浓度的柠檬蒸泡的酸意,愈升愈烈。
然而此刻,身体的肿胀欲盖弥彰,注定让今夜无眠。
他在起身去冲冷泉冷静跟饮鸩止渴贪婪地索取她的气息两个选项中,最后还是矛盾地选择通过后者释放炙热的余温。
他将脸埋入熟睡的阿芙丽拉的颈项。
少女亚麻色的长发里缀满清甜酸涩的橘子香。
她的锁骨纤瘦。
她呼吸的胸膛起伏。
触碰到她的身体,会让他的罪恶感加倍。
所以,他尽可能地只去品尝她的香气。
以至于小心翼翼地用少女换在旁边的衣裙握住自己时,残存的道德感甚至让他不敢全部释放,只能于睡袍下遮羞般半遮半掩。
滞闷的喘息声最后彻底消散于沉闷难捱的夜色里。
在若有似无的檀腥气中,依旧衣衫整洁的瑞恩孤身坐在床沿。
他想,按照圣殿的神律,犯下这等不被获准的肮脏罪行,至少需要被关10日的紧闭。
向来严苛自律的神官长,从不贪觉。
只是临近午时,从阿芙丽拉的床上独自苏醒时,瑞恩有短暂的失神。
懊悔于事无补。
他同样清楚地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用“发乎情止乎礼”来自欺欺人毫无意义。
他也知晓自己正一步一步踏入那个神谕的怪圈里。
然而他盯着空空如也的身侧,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先挑起事端的人,可以这样毫无负担地抽身离开。
是不是所有的龙都像阿芙丽拉一样,蛮不讲理,没有良心,只管杀不管埋?
与瑞恩的复杂心绪南辕北辙,暂时从发热期中死里逃生的阿芙丽拉,已经开始谋划要如何才能让自己一劳永逸。
不知道龙晶什么时候会引起第二次的核爆升温,她告诫自己,绝不能将所有的蘑菇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毕竟,瑞恩这位公主,简直令人难以捉摸。
之前她向对方讨要亲亲时,总是屡屡碰壁,可昨晚一轮到他占主导,他可压根不管她的拒绝,把她的嘴唇都咬麻了。
几乎很少做梦的龙,在梦里都能不断重温那种潮热的窒息感。
以及,牢牢压在小肚子上的,高高翘起的,硬邦邦的,几乎赶得上她小臂直径的,多半是瑞恩妄图用来杀死她的铁棍子。
这是一位多么可恶的、表里不一的笨蛋公主!
要知道,发热期的龙是无敌的,普通人类的武器,根本杀不死龙。
对自己的生命安危有恃无恐,阿芙丽拉起床之后,甚至大摇大摆地走进厨房,几乎是泄愤般地将原本属于瑞恩的那份早饭也一扫而空。
然而少女的奶油蘑菇汤才喝到一半,餐厅的木门就被人推开。
对上瑞恩稍显不自然的目光,阿芙丽拉冷冷地哼了一声,率先打破沉默。
“你昨晚远远不止亲了我一下。”
一句“晚安”换一个晚安吻。
她昨天被亲到脑袋发昏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瑞恩凭什么单方面破坏约定。
义正言辞地控诉对方不遵守诺言的恶行,少女因为生气而瞪大的橘色眼睛里,只剩下理直气壮的坦荡。
然而随着对方愈加不自然的视线下移,意识到他目光的落焦点,警铃大作的阿芙丽拉几乎是下意识地放下汤匙,拿起桌边的手帕盖住嘴。
愤怒地盯住他的作案工具——
然而不得不说,瑞恩的唇形是真的很好看,唇角平直,唇峰饱满,色泽也足够诱人。
经过昨晚,她当然也知道对方嘴唇的触感,温温软软的干净,像咬一颗Q弹的蘑菇。
他的舌头也极其灵活,不管她躲到哪里,他总能精准地将她堵住,予求予取。
赶在升温的热意催动龙晶之前,不想再在发热期遭罪的阿芙丽拉赶紧截断了脑内那些凌乱的画面,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你已经提前预支了你的早安吻和午安吻。”
“所以今天一整天,即使你向我道早安、午安,你也绝对绝对不可以亲我。”
瑞恩:“……”
这些事情,是真的可以这样斤斤计较的吗?
所以,这条笨蛋龙,其实根本不知道真正的亲吻是什么含义。
那么,她以前亲他,也不过是一条求偶期的龙,单纯地见色起意而已。
对于繁衍生息的本能,让一切的示好都无关乎爱。
彻底想清楚这一点的瑞恩,黑着一张前所未有的糟糕脸,怒极反笑。
他决定收回一开始判定龙天真无邪、纯良可爱的初印象。
恶龙之所以被称之为恶龙,皆因为这条龙将“不负责任”这个恶行贯彻到底。
专心喝蘑菇汤的阿芙丽拉当然瞧不出他笑意里的咬牙切齿,已经同他短暂划清界限,她的嘴唇暂时安全,这时候自然更加有恃无恐,好奇地眨着漂亮的橘色眼睛问:“瑞恩,你想回家吗?”
突如其来的提问令人下意识皱眉。
“你打算送我回去?”
质疑的反问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瑞恩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理感受,矛盾有之,不安有之,困惑有之,但更多的,是酸涩。
是先一步意识到,她在舍弃自己的酸涩。
恶龙摧毁了他的信仰。
他已注定无法像之前一样,成为一位心智坚毅,坦荡自若的神官长。
神谕令他留在龙岛,他将终生困于此处服刑。
在魔法的禁咒尚未解除前,她当然不能随意离开龙岛。
阿芙丽拉摇摇头,认真问:“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有办法替你弄到船,你要回到自己的国家吗?”
龙岛内只有日常的生活工具,缺乏伐木造船的一切设施,除非她花大力气去周边搬运木材。
“你就……”
唯有通过做早餐分神,才不会泄露他此刻的愤怒和不甘。
“这么想要让我走?”
“诶?”
阿芙丽拉听不懂了。
明明回家是他的心愿,怎么这种时候说起来,好像自己在赶他一样?
“如果我离开了,你的发热期怎么办?”
阿芙丽拉是条极其可恨的龙,可即使如此,他居然仍克制不住想关心她,居然仍在下意识地想要找留下来的理由。
少女很无所谓地耸耸肩,兀自低头喝自己的蘑菇汤,用一种只能被她自己听到的声音洋洋得意地自言自语。
“我当然不会在没有备选的情况下,让自己置身险境啦。”
“什么?”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瑞恩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
什么备选?
哪里来的备选?
连日的冷淡和疏离仿佛也在瞬间有了眉目,瑞恩攥紧了手里的面团,想从少女云淡风轻的脸上找出一丝根据。
然而餐厅里对峙的低气压却忽地被窗外一道清脆悦耳的口哨声打断。
“哇!一定是德里斯特!”
瑞恩还没弄明白这道声音从何而来,阿芙丽拉雀跃的目光却早已明亮如星。
“德里……斯特?”
久违的、熟悉的名字,几乎让瑞恩本能地皱起眉头。
意识到说漏嘴的阿芙丽拉赶紧改口。
“啊,是,是渡渡鸟。”
“一只叫‘德里斯特’的渡渡鸟。”
少女心虚的解□□盖弥彰,四下乱扫的视线,唯独不敢看他。
瑞恩:“……”
要揭穿阿芙丽拉的谎言,并不是难事。
无声无息地跟踪,小心翼翼地在叠嶂的密林里藏好动静。
即使向来光明磊落的神官长从不屑做这种小人之举,但亲眼看到贪玩的阿芙丽拉就连路边的景色都不再有留恋,他几乎立刻就确定了,在远离渡渡鸟的巢穴,在森林的另一头,有呼唤她的人。
是她的备选。
是取代他的人。
显然易见,也应该是个男人。
当身着轻便铠甲的银狮骑士团团长,笑着摇晃着手里的玫瑰花环,询问一脸期待的少女,是否要带上它的时候——
瑞恩面无表情地隐在浓密的绿林后。
他看着阿芙丽拉雀跃地带着那顶丑陋的、做工蹩脚的花环。
看到在搁浅的船只上那帮肮脏粗鄙的骑士团团员像庆祝新人诞结新婚仪式般起哄欢呼鼓掌。
也同样看到了,那个名叫“德里斯特”的骑士长,问阿芙丽拉早午餐有没有吃饱,想不想尝尝自己的牛乳面包。
越愤怒的时候,反而越冷静。
瑞恩沉静到如同置身事外,他只是在想。
一条会撒谎、会出轨、缺乏忠贞道德感的恶龙。
他到底要怎么教训她,她才会主动向他献出晚安吻,并乖乖地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处于发热期余韵的龙,拥有更为灵敏的听觉和感官。
清晨,从瑞恩的怀中苏醒,阿芙丽拉听到穿过一片原始森林的海滩上,有船只搁浅的喧闹人声。
龙岛周围有魔法的结界,一般航行的船只无法抵达这片海域。
或许是她连日的发热期,干扰了海面的气候和风向,才导致有人误闯。
安静的龙岛已有百年未有陌生人踏足,蹑手蹑脚循声抵达海滩,好奇的少女打量着船上每一个精神奕奕的船员。
当为首的的那名最英俊的船员笑眯眯地用一种香香的豆子喂闻讯而来的渡渡鸟,并绘声绘色地模仿它的叫声的时候,阿芙丽拉就知道,对方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
直到,他发现了躲在树丛后正一眨不眨窥探他的少女。
“你也想尝尝吗?”
阳光下,身着轻甲,佩戴骑士剑的年轻男人拥有一头金子般耀眼的短发,忽地冲她友善地露出八颗牙的微笑。
不询问她的姓名,不了解她的身份,他只是大大方方地向路过的所有人分享自己的食物。
除了公主以外,几乎不接触任何其他人类的小龙,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社交,相当无措。
然而一旁吃了香香豆子的渡渡鸟,却拍打着短短的前翅,“咕咕咕”地通过与龙沟通的独有腹语,跟她品头论足。
“这个人可比你房间里的公主好太多了,虽然他们都一样地魁梧、一样地没有高耸的胸部,但至少他不会让鸟拉肚子拉到不省人事。”
八卦嘴碎的渡渡鸟的立场,侧面验证了什么叫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动摇几乎是瞬间的事情,阿芙丽拉开始思考更换公主的可能。
越跟德里斯特相处,就越觉得这个方案可行。
他风趣幽默,心灵手巧,能变出她喜欢的、从未在龙岛吃过的零食,也能编出完全不逊色于瑞恩的花环。
以至于在沙滩被德里斯特教着玩跳房子游戏的时候,就连时间,都过得比想象中要快许多。
毕竟,瑞恩可不会有这么多新鲜有意思的花样,他只会用最稳定的情绪,在她试图扑到他身上索要亲亲时,不动声色地别开脸,催促她尽快出门采蘑菇。
眨眼便到天黑,依依不舍地跟船员们分别时,德里斯特不忘叫她的名字,扬着眉毛,笑着问她:“下次见面,能否在临别前亲吻淑女?”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弯起的唇角,让下陷的、有如阳光般温暖的酒窝更加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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