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挚的感情力量无穷,女儿的成长和变化似乎也已不在他们的了解中了。
盛丰繁杂的思绪被迎面走来的厉峥打断。
厉峥脸色不太好看,他并不掩饰自己做这些事的不适应,但还是温和有礼道:“盛叔,那边弄完了,还有别的要做的吗?”
盛丰心里松软,嘴上倒是还紧绷着,道:“做得很不顺手吧,这些本也不是你做得来的事,你本也不必屈尊做到如此地步。”
厉峥闻言,摇了摇头:“我的确做得不顺手,也的确做不来这些事,但绝非做戏,更不是屈尊。”
盛丰本还在懊恼自己话不饶人,又被厉峥的坦然怔住了。
“我知盛叔对我多有顾虑,我与瑶瑶并非门当户对,盛家也并不需以女儿的婚事来攀附权贵。”厉峥站在盛丰面前,但却毫无盛气凌人的高傲。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盛丰,不卑不亢,不急不缓,陈述着他所认为的事实。
“在乡野中,农场里,我的确有很多不会的事,甚至在此之前,灶炉生火,煎药热饭,也都是瑶瑶教我,我才有了第一次做这些事的经历。”
“这些瑶瑶所会做的事,我不会做便学着去做,且也十分愿意去学,但我也有瑶瑶所不会,我能够教她做的事,更有陪伴她的耐心,只要她愿意,便教上数次,直到她学会为止。”
盛丰心头一动,终是在这些日子里,头一次正色对上了厉峥看来的目光。
厉峥缓声接着道:“既生出门当户对的说法,便不可否认其自是有理之事,但全天下也并非仅有门当户对这一种说法才是一桩好的姻缘,我心悦瑶瑶,想要与她成为夫妻,自也要征得您和容姨的同意。”
盛丰已是有些哑口无言了。
他当然没有厉峥这般清晰的条理,也说不出这样令人震惊却又舒心的话语。
看着此时厉峥认真又执着的样子,让他不由想起当年求娶容云的自己。
他和容云当然没有此时生在厉峥和盛瑶之间的那么多阻挠。
无非是容云家中不满盛丰家里清贫且子女众多,盛丰并非担起家中重任的长子,也非得宠自在的幼子,而是夹在中间不上不下,连个自己的房子都没有的三子。
容家瞧不上他,他便铆足了劲想要向容云的爹娘证明自己一定会让容云幸福。
再到如今,他当真向容家证明了他的承诺,且也在继续十年如一日的履行着他的承诺。
厉峥也是如此吗?
于私心而言,盛丰当然没法对这个才见过几面接触几日的男子就抱有如此放心的信任。
但他似乎也找不到别的理由来拒绝他此时坦诚又直
白的决心。
盛丰动了动唇,还没想完全松口,只先缓和了态度。
正要开口说什么。
厉峥忽的后退一步,作揖躬身,在盛丰开口前,先一步恭敬道:“所以,我想请求您,让我入赘盛家。”
“什么?!”
盛瑶今日在容云的安抚下,勉强耐着性子没有当真追到农场去查看这二人的相处情况。
直到天色渐晚,宅院外才终是出现二人一前一后走来的身影。
盛瑶眼前一亮,当即迎了上去。
碍着爹娘面前,她没有直接扑入厉峥怀里,只是站到了盛丰身边,又偷摸朝厉峥眨了眨眼。
厉峥扬唇一笑。
盛瑶心头欢喜,正觉今日应是平安无事。
但一转头,她便见盛丰脸色古怪,连带着身体都有些僵硬。
盛瑶霎时紧张,连忙又向厉峥投去一抹询问的视线。
但厉峥倒是云淡风轻,仍旧笑得俊朗。
盛瑶轻声问:“怎么了,爹爹?”
盛丰像是这才被唤回神似的,但也更加古怪了几分:“没、没什么,什么都没有,没有。”
盛瑶歪了歪头,还想说什么,盛丰已加快步子朝家中走去。
盛丰远离后,盛瑶才压低声问:“这是怎么了呀,你今日在农场被我爹欺负了吗?”
厉峥笑出声来:“我就那么好欺负啊?”
“谁知道呢,我爹总不能真是只带你上农场转转吧,现在天都快黑了。”
盛瑶心疼,自己胡思乱想一阵,便忍不住伸手去勾厉峥的手指。
两人手指才刚一相触。
走到门前的盛丰忽的停住脚步。
盛丰一回头,盛瑶当即收了手,紧张地看着父亲,还以为要挨骂了。
岂知,盛丰动了动唇,脸色也是变了又变,而后极为不自然地道:“吃了饭再回去吧。”
盛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父亲这话是对谁说的。
而她身侧的厉峥已是朗声应下:“好,多谢盛叔。”
盛瑶错愣回头:“我爹,主动留你吃饭?”
厉峥挑眉,微昂下巴,明显得意地炫耀:“怎的,你不想留我?”
盛瑶见他这副模样,更加好奇了:“怎么会,那你快讲讲今日到底发生什么了呀。”
厉峥捏了捏盛瑶的手指,牵着她往宅门走去,直至走到宅门前才放开她,低声道:“往后再告诉你吧。”
今日的饭桌上格外和谐,和谐得甚至有些诡异。
盛瑶想不明白,两人怎去了一趟农场后,回来便有了如此变化。
但厉峥没有告诉她,待厉峥离去后,问她爹,她爹也不说话。
盛瑶因着好奇,夜里还偷摸跑去爹娘主屋前趴着偷听。
果不其然,里头传来夫妻俩嘀嘀咕咕谈论的声音。
但两人声音压低,隔着门,盛瑶压根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
直到容云一声惊呼:“什么?!”
突兀的声响吓了盛瑶一跳,但她止着惊吓连忙屏息侧耳聆听。
屋内的声音却又再一次压了下去。
直至所有声音平息,盛瑶也还是没听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盛瑶竟是在起身梳洗后,一开门就瞧见了厉峥出现在自家宅院里。
在她惊讶之后才得知,今日厉峥竟是还要和盛丰一同去农场。
盛瑶不由道:“怎还要去啊?”
厉峥只笑了笑:“这不得趁热打铁吗?”
盛瑶闻言,赶紧趁此发问:“所以,昨日你们到底说了什么呀?”
然而,厉峥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盛丰这头也已是整着现身,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来了?那走吧。”
盛瑶惊愣地瞪大眼。
她爹这一副理所当然又是为何?!
盛瑶是当真想跟去瞧瞧,却又被容云拦了下来。
至此,盛瑶也只能自己估摸着,或许她爹也是真快要接纳厉峥了,只是厉峥还得再在她爹面前多表现表现。
盛瑶如此猜想着,也忍不住这样询问容云:“娘亲,是这样的吗?”
容云温声笑话她:“就真这么喜欢他呀?”
盛瑶本是被逗弄,却认真十足道:“当然了,娘亲,我真的非常喜欢他!”
容云一愣,好一会才又恢复了笑意:“你这丫头,还真是一点也不藏着呢。”
这副模样要是叫厉峥瞧见了,岂不是更有干劲了。
想起昨夜盛丰严肃又紧张告诉她的那件事。
她忽的觉得,厉峥会有如此做法似乎也并不奇怪了。
她想,厉峥或许也和她家女儿一样,毫无保留且认真坚定地爱着盛瑶吧。
盛瑶没能跟去农场,便也没了别的事要做。
提不起兴致玩乐,她便百无聊赖地坐在家中发呆。
直到容云实在瞧不下去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了。
便发话“赶”她出门:“随便去哪,四处转转也好,别闷一天把人给闷坏了,回头你爹和厉峥都得唯我是问。”
“才、才不会呢。”盛瑶羞赧地反驳着。
最后还是应了容云的要求,打算出门随意逛逛。
因着容云交代,可不许随便逛着就去了农场那头。
所以盛瑶听话地一路朝着农场的反方向往外逛。
盛瑶逛得有些心不在焉。
饶是整个花溪村的大道小道她都十分熟悉了,却还是在一个岔路口不小心走到了偏远之地。
待盛瑶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走了好远。
她连忙调头,打算回到大道上。
刚走了没几步,却赫然在来时的道路不远处,瞧见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的身影。
“李征?”盛瑶顿住脚步。
“是我,盛瑶。”李征面上的紧张明显,连声音都好似发抖,却还是上前硬着头皮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说完我便不再打扰你了,可以吗?”
盛瑶对李征没有敌意,只希望他明白她不会喜欢他别再缠着她就好。
所以她轻轻点了点头:“好吧,那你说吧。”
但李征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就在这里不行吗?”
“真的是非常重要之事。”李征抬眸,直直看向盛瑶,心头紧张地打鼓,“可以吗,盛瑶?”
正如柳娘所料。
李征拙劣的演技极易叫人一眼识破。
但若对方是盛瑶,那便简单不少。
只要盛瑶是独自一人。
片刻后,盛瑶犹豫地再次点头:“好吧,那你带路吧。”
本就在花溪村, 四处都是盛瑶所熟悉的地方。
即使被李征一路沉默地带着往前走,她也并未感觉任何异样。
李征将盛瑶带离她走偏的那条小道后,回头解释道:“去村口的客栈吧, 这些日子我和我的家人都住在那里。”
盛瑶不禁皱了皱眉:“村口?那也太远了。”
她还得在傍晚之前赶回家中去,想来今日她爹也是会带厉峥一同回来吃饭的。
她当然是想回家和厉峥一起吃晚饭的,更要问问昨日她没问出来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一家人都神神秘秘的, 好像大家都知晓, 只有她不知晓。
李征这头紧张得几乎要掩不住面上神情。
盛瑶却是心不在焉地压根没多看他一眼。
李征磕磕巴巴地道:“走、走快些, 我很快说完……很快, 说完你就可以回去。”
盛瑶还是多有不满, 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话非得到客栈去说,就在这站着不能说吗。
正想着, 几个村民陆续从远处走来。
盛瑶又看了眼李征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她也不想叫旁人多瞧见她和李征站在一起说话。
两人前进的步伐很快。
李征是因紧张,盛瑶则是赶时间。
没多会, 两人便先后来到了村口的客栈。
厉峥初到花溪村这日, 便是宿在这里。
而此处的环境甚不比厉峥后来租下的那间破旧小宅。
因着已是过年尾声,大多回乡探亲需得住在这里的住客都相继退了房。
客栈厅堂内冷清一片, 仅有偶尔从二楼传来的几声脚步声,踏得木制楼板发出颤颤巍巍的吱呀声。
李征将盛瑶请进一间隔间落座。
盛瑶开门见山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征手上慌慌张张地替盛瑶倒茶,
而盛瑶也不知他到底在慌个什么劲, 该慌的是她才对吧。
两杯茶倒满,李征率先喝下一杯,目光便盯在了盛瑶脸上。
盛瑶走了这段路的确有些渴了, 她抿了抿唇,拿起茶杯浅饮了一下。
李征这才开口道:“其实, 我今日想和你说的,还是为你我的婚事。”
此话一出,盛瑶脸上霎时浮现烦闷厌恶之色。
这般有些无礼,但更无礼的是李征。
不过,正好也到了这地方,盛瑶便打算再一次和李征说清楚,以免以后他和他们家还要纠缠不休。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们已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除了他我不会嫁给别人的,你我之前的那桩婚事早便退掉了,且你我本也没有见上面,你们与我爹说好退掉婚事,这事便该了结了。”
李征一愣,本就不擅言辞,再被盛瑶这般一说,一时间便不知要如何接话了。
盛瑶正色严肃道:“你若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我今日便同你说清楚。”
李征抿着唇不说话。
盛瑶又道:“你若是没什么可说的,那我就走了。”
李征当即脸色一变:“等等,我、我……”
他“我”了半天,却没“我”出个下文来。
至此,盛瑶终是迟钝地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明明说有重要的事,可将她带来此处后,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为这两句话,岂不是大费周章。
且李征还想把她留在这。
盛瑶逐渐有些心慌起来。
不顾李征的挽留,站起身就要迈步:“你没什么说的,就别拦着我了,我还要赶着回……”
话未说完,忽的一阵眩晕袭来。
盛瑶止了声,紧皱眉头,再抬眼看去,已见眼前发昏晃荡。
“我……这是怎么回事……”
李征的面容逐渐在盛瑶眼前变得模糊不清。
重影四现,思绪混沌。
盛瑶失去对身体的掌控。
眼前旋即一黑。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心头生出为时已晚的斥骂。
他怎么这么坏啊!
冷清的客栈突然传出一阵突兀的异动。
守在柜台前打瞌睡的掌柜的狐疑地朝响动方向探头看去。
隔间房门被人鬼鬼祟祟地打开。
李征显露半边身子,没把掌柜的吓到,反倒自己被吓到了。
他小声地惊呼了一声。
掌柜的皱眉道:“咋咋呼呼的干什么?”
“没、没什么。”
说完,李征又缩回了身子去。
这段时间,掌柜的本该在柜台睡着的。
按照柳娘的计划,这个时候,他便该将被迷晕的盛瑶悄无声息抱上二楼他们的房间内。
可该死的。
他抱不动!
李征关上门,刚使过劲的双臂微颤着。
透支体力使得气息不匀脸色发白。
他更是发慌,计划都进行到这一步了,他却无力抱起一个身姿轻盈的小姑娘。
这要怎么办?
待在隔间里,是怎么也没有办法将计划继续进行下去的。
甚至再耽搁下去,若盛瑶醒来了,他们可就功亏一篑了。
时间流逝,天色渐暗。
已是傍晚,本就冷清的村口更是空无一人,而柜台前的掌柜的也已是睡着了有一会了。
隔间内。
李征第三次尝试,不仅仍然没能抱动盛瑶,反倒引得几近苏醒的少女一声不满的梦呓。
像是全身心都在无意识间抗拒他。
李征急得满头大汗,也累得气喘吁吁。
他的体力已无力再支撑下去,整个人瘫软地坐到地上,满脸绝望。
偏偏在计划中,这个时间柳娘和李启生不会露面。
他们得在他顺利将盛瑶转移到屋中后,再带人前来“意外”撞见这一幕。
这便是柳娘的计划。
恶毒,下贱,且漏洞百出。
就在李征一筹莫展之际。
隔间外忽的传来一片嘈杂之声。
他眼眸一亮,以为是柳娘和李启生带人来了。
别的人倒无所谓,总归能先有人帮他把盛瑶移走了。
李征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哆哆嗦嗦地打开隔间的门。
哗啦一声门响。
厅堂内静了一瞬。
下一瞬。
“都给老子把钱交出来!”
天色暗下来。
盛家宅院内准备好的晚饭在桌上已散去了腾升的热气。
容云担忧皱眉:“怎会这么晚,瑶瑶不是不知时间的孩子呀。”
更何况,她唯一惦记的厉峥现在就在桌前坐着,她还能去何处耽搁了时间,直至这会都还没回家。
厉峥早就坐不住了。
他忽的起身,勉强沉稳道:“盛叔,容姨,那我去寻瑶瑶回来。”
盛丰叫住他:“你对花溪村很熟吗,这么大个村子,你上哪去寻,我去。”
正是因着厉峥对花溪村不熟,而盛瑶可是从小在这长大的。
所以厉峥头一次提出要去寻盛瑶回来就被两人叫住了。
以至于拖到现在,盛丰也着急了。
几人都未曾想过,盛瑶只是在这平静安宁的花溪村里随意逛逛,会遇上什么危险。
但这会也不得不开始担忧。
三人便是一个也没坐得住,都起身出门找了去。
容云体弱,盛丰交代她就在家附近找找,他和厉峥便一路往远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