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峥转头看了盛瑶一眼。
他早晨那句“下不为例”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此时，是该给她明白一些规矩……
“你明日想吃什么？不若我按照我的口味做几道菜给你试试，你若喜欢，往后我便知晓该怎么做了。”
厉峥：“……”
盛瑶从他面无表情的脸庞上无法理解更多情绪，只满眼期待地看着他，又追问：“如何？”
厉峥：“……”
“行吧。”
盛瑶得到肯定的答复，喜滋滋地收回视线，有些羞赧又有些开心地轻声道：“那你快吃吧，一会菜凉了，明日想吃什么想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厉峥有一瞬情绪复杂。
懊恼自己刚才似乎错过了一个不错的立规矩的机会。
但又不太想在此时将话题重提，把眼下好似和睦的氛围变得严肃古板。
厉峥没有细想此事，沉默地动筷。
不知是饿了，还是许久未曾吃到符合口味的饭菜。
他难得多吃了一些，回过神来时，竟已空盘。
盛瑶似乎很高兴厉峥喜欢她做的菜。
厉峥放下筷子后，转头就见盛瑶正弯着眉眼笑眯眯地看着他。
厉峥眼睫不自然地颤了一下，轻咳一声清了清嗓：“还不错。”
“嗯嗯！”盛瑶笑着点头，同时也站起身来。
厉峥收手腾出空间让她准备收拾碗筷。
刚坐直，就听盛瑶自然而然道：“那你记得把碗筷洗好放进橱柜里，别落了灰，我先去烧水沐浴了。”
厉峥眸子一怔，眼看盛瑶当真转身就要走：“盛瑶！”
“嗯？”盛瑶回过头来，“怎么了？”
“你让我洗碗？”
盛瑶想了想：“……你，也不会洗碗吗？”
厉峥：“……”
“……那我，教你？”
厉峥深吸一口气，眉心突突直跳：“不用。”
他不需要学这个！
盛瑶点点头：“好吧，那你快去洗碗吧，我烧好水叫你。”
盛瑶想，平凡的夫妻生活便是如此吧。
娘亲教她的，她在家中看见的，学到的，正是现在她逐步要和厉峥所共度的生活。
盛瑶有些憧憬，心情愉悦地转身朝着后院走了去。
徒留厉峥一人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空盘，脸色阴晴不定。
承钊已是用最快速度从城里买回了新鲜的饭菜。
不过一如厉峥所料，自然是口味独特的柳阳菜色。
承钊入院后，却见房门大敞的主屋内空无一人。
一旁的偏房里没有亮灯，盛瑶不见人影，厨房倒是点燃了烛火，从里面传来微弱动静。
承钊提着食盒朝厨房走去。
自是认为，在厨房里的人是终于开始干活的盛瑶。
他迈步到门前，还没瞧着人，就先出声道：“盛姑娘，你看见主……”
啪嗒——
忽的一阵脆响将说话声生生打断。
承钊吓了一跳，一抬头，更是惊愣地瞪大了眼。
厉峥面无表情地站在水池前，双手无措地悬在空中，指尖沾着水，脚边一地破碎的瓷片。
“主子……”
厉峥面不改色地抬眸，抬腿跨过瓷片，视线落到承钊手里的食盒上。
承钊连忙道：“主子，属下带饭菜回来了。”
“你吃吧，我吃过了。”厉峥淡声道，“然后把碗洗了。”
“啊？”
盛瑶是翌日一早发现橱柜里的碗少了一个。
她从厨房探出头来，问：“厉峥，昨日那个白瓷印花的碗你洗完放在何处了？”
厉峥本是悠闲地靠在躺椅上，今晨起来总算瞧见盛瑶规矩一回，主动就去厨房做饭去了。
被她这么一问，他脸上神色顿时僵了一下。
不得答复，盛瑶身子往外又探了些：“厉峥？”
厉峥掀起眼皮，平静道：“碎了。”
盛瑶一怔，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难得敏锐地感觉厉峥似有别扭，也体贴地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她轻轻“哦”了一声，只腹诽他怎洗个碗都能把碗摔碎，便退回了厨房里。
今日的早饭，多了一个略显老旧的木碗，在一众瓷碗瓷盘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盛瑶已是很习惯地摆好碗筷端上菜后就自顾自坐到了厉峥身边。
盛瑶四下看了看：“承钊呢？他吃过饭了吗？”
厉峥动了筷，淡声道：“他不在。”
一早他便吩咐承钊去办事了，不过这自不需要向盛瑶解释。
盛瑶也没有追问，吃了两口后，想起什么，才又道：“那你呢，你今日可有别的事要忙吗？”
并未逾距的问题，却让厉峥隐隐生出一抹不祥的预感。
美食入口，他回答道：“没有。”
果不其然，盛瑶眸子一亮：“那太好了，今日我们一起去市集吧？”
“去干什么？”
“买菜。”
厉峥喉间一噎，险些一口汤都没能咽下去。
“你要让我和你一起去买菜？！”
厉峥甚至已经词穷到，不知如何形容盛瑶的胆大包天了。
但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竟还是和她一同出了门。
是因为她的兴致勃勃实在让人不忍打破。
还是因为她笑弯眉眼时那两个恍人眼帘的酒窝让他看出了神。
厉峥想不明白，但也仍旧不怎么乐意。
盛瑶倒是一路絮絮叨叨：“排骨还是猪蹄呢？厉峥，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厉峥敷衍道：“不能都买？”
盛瑶想了想，这才恍然：“对哦，那就都买，还要买些什么呢？”
厉峥不冷不热道：“你到地方了再想也不迟。”
“也对，不过要提前计划一下呀，不然一会手忙脚乱的。”
大抵只有盛瑶才会买个菜就手忙脚乱的。
厉峥抬手揉了揉眉心，好似无奈：“只是去买菜，你有点兴奋过头了。”
“那不一样啊。”盛瑶说着，声量却不由逐渐低了下去，耳尖红红的，敛目看着自己小幅度搅动的手指，“毕竟是你我第一次一同去买菜。”
厉峥没听清她的嘟囔，懒散地掀起眼皮看向她：“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盛瑶连连摇头：“没什么。”
她耳尖的红润向脸颊蔓延了去，只得转移话题又问道：“对了，厉峥，怎一直未见你爹娘？”
厉峥闻言微蹙了下眉。
小小丫鬟，竟还打探起他的家人来了。
她连他一个人都伺候不过来，竟敢让他热剩饭菜，让他洗碗，还让他陪她
上街买菜。
若是他爹娘在此，她不得把他一家子都使唤个遍？
厉峥冷淡地回答她：“他们不在。”
“……哦。”盛瑶点了点头，心下悄然松了口气。
眼下她和厉峥都还生疏得紧，若是他爹娘也在此同住，只怕她会更拘谨得笨手笨脚不讨喜欢了。
还好，还有时间让她慢慢适应。
如此想着，盛瑶对今日的采买又更上心了几分。
马车在市集口停下。
盛瑶率先下了马车。
厉峥透过撩起的马车帘扫过一眼嘈杂的市集景象，耳边更是吵嚷声不断，叫他当即就想打道回府。
但他坐在马车内深吸一口气后，还是起身下了马车。
厉峥刚从马车内探出身子来。
一抬眼，本该规规矩矩候在马车边等主子下马车的小丫鬟竟没了人影。
厉峥转头一看，盛瑶已先一步走到了市集门口的小摊前，兴致勃勃地打量摊位上的新鲜蔬菜了。
“盛瑶。”厉峥低沉的嗓音透过周围的杂声传来。
盛瑶闻声回头，朝他招手：“快来。”
厉峥眉心跳了两下：“过来。”
“嗯？怎么了？”
厉峥见盛瑶疑惑不解地走回马车旁，这才动身从马车上跨了下来。
但站稳后，他也绷着嘴角没搭理她，迈步朝市集走了去。
盛瑶一愣，看着厉峥的背影不明所以。
她以为他唤她过来有什么事呢。
盛瑶想不明白便不想了，连忙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正当她要走到厉峥身边时，厉峥忽的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继续向前走到他身边的步子。
腕上温度微热，隔着衣袖也仍旧触感明显。
盛瑶错愣抬眸，正对上厉峥回头看来的目光。
他低声道：“盛瑶，出门在外，你得走在我后面。”
厉峥不容置否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严厉。
他也的确迫使自己严厉起来，否则一不注意，又得被她带着略过了教她规矩的机会。
盛瑶怔怔地点了点头，轻轻“哦”了一声。
待厉峥收回手转回头去，她只能看见他宽厚的肩膀和沉默的背影。
盛瑶仍是不解，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地垂下头来。
但很快，随着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市集。
市集内人潮涌动，热闹非凡，来往的百姓将各摊位之间本就不算宽敞的道路挤得满满当当的。
每走几步，就得侧身和人错过身位。
而盛瑶走在厉峥身后，根本不需受此侵扰。
只看着厉峥不断为她挡开来往的行人，身体不时侧过身，露出一脸烦闷之色，却也毫不退让的模样。
又一个背着背篓的妇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厉峥微微抬手，挡住妇人背上的背篓，而后脚下步子一顿，略显艰难地避开。
他抬起的手臂正好为身后的盛瑶遮挡出一片无人的空间，阴影笼罩下来，盛瑶完好无损地被他挡了个结实，完全没有被任何人挤到。
盛瑶心头一跳，还来不及反应，眼前阴影散去，她连忙继续跟上厉峥。
原来，让她走在后面是这个意思。
盛瑶不知何时又红了耳尖，心跳从第一拍乱掉后便没再平稳下来。
耳边明明嘈杂不已，她却只听得见自己的小鹿乱撞。
他果真，是个好生体贴的人。
盛瑶心里暖洋洋的，殊不知走在前面的厉峥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他怎会知晓市集竟是如此拥挤的地方！
厉峥有一瞬后悔让盛瑶这时候走到他身后去。
但转念一想，就她那小身板，挡在前面也什么都挡不住。
正想着。
厉峥垂落腿侧的手指忽的被一道柔软的触感触碰。
他赫然垂眸，竟见盛瑶在身后勾住了他的手指。
厉峥顿时怔然，还未做出反应，就被她勾缠的力道拉拽了一下。
“厉峥，我们去那边看看，那边人少。”
盛瑶小脸微热，只觉自己脸上已是泛起了红晕。
仅是勾住了厉峥的手指就足够让她心脏怦怦乱跳，所以她没好意思和他对视，只拉着他径直朝着人少的那一边走了去。
这条道上果真不似主道上的拥挤，来往的行人减少许多。
身侧空旷下来，厉峥蓦地抽回自己的手。
盛瑶一愣，刚抬眸对上厉峥的眼眸，便霎时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眼：“这边人少，我们四处看看吧。”
盛瑶又一次不守规矩地先厉峥一步走到了前面去。
但这一次厉峥却没再出声把她唤回来。
厉峥袖口下刚被勾住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他垂眸一看，好似在分辨那上面怎会仍残留着不属于他的自己的温热。
盛瑶走出没几步就很快消散了方才的羞赧。
眼前的小摊正摆着他们计划要采买的排骨。
肉摊老板见来了生意，忙热络道：“小姑娘，买点什么？”
“老板，你这的排骨怎么卖？”
“我这排骨可新鲜着呢，小姑娘看看要哪块，我给你称价钱。”
盛瑶家中开农场，她喜厨艺，自也懂得如何分辨肉质好坏。
她认真挑选了一块排骨，瞧着甚是满意，便指了指，道：“就这块吧。”
“好嘞！”
老板这头正称着排骨的重量，盛瑶已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另一个摊子。
盛瑶回头道：“老板，我去那边看看，排骨称好了就给他吧。”
“他是我……未婚夫。”盛瑶略带羞赧地低了声，但明确地向老板指向了还站在不远处的厉峥。
老板闻言顿时暧昧一笑。
小姑娘俏丽，年轻公子俊朗，竟是将要成婚的小夫妻，怎不叫人艳羡。
“好嘞，小姑娘你去吧。”
盛瑶点点头，一转身，见厉峥不知在想什么，仍站在原地不动，便出声唤他：“厉峥！”
厉峥飘散的思绪忽的被拉回。
他闻声抬头，袖口下刚被他意味不明看了半晌的指尖没由来地又抽动了一下，无意识的蜷缩，好似心虚。
隔着一段距离，盛瑶没有咋咋呼呼的喊叫，只指了指肉摊，示意厉峥快过来。
厉峥迈步后，盛瑶便转而朝着另一个摊位先去了。
肉摊老板冲厉峥笑道：“小伙子和未婚妻一同来买菜，年轻夫妻就是甜蜜蜜呀。”
厉峥眸光一怔，莫名其妙地看向老板。
老板这头已将排骨处理好称好递了过来：“来小伙子，你们的排骨，你未婚妻去了那边摊位，拿上排骨快去找她吧。”
厉峥没有伸手，沉默地看着肉摊老板，直把人看得一阵毛骨悚然。
“小、小伙子？”
厉峥终是伸手，接过装有排骨的口袋时，冷不丁道：“老板，你误会了，她只是我的丫鬟。”
没了拥挤的人群，盛瑶在这一侧的市集采买起来方便了许多。
没一会她手上就拿满了口袋，而缓步跟在她身后的厉峥，手里自始至终只有那一袋排骨。
盛瑶不觉有何异样。
但厉峥却是发现这一路上周围摊贩看他们的目光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这一侧市集以方形围绕起来。
盛瑶逛了一圈后，不知不觉又走回了最初的肉摊前。
厉峥视线随意一扫。
本就鬼鬼祟祟往这边偷看的肉摊老板，猝不及防被厉峥逮了个正着。
厉峥不满地眯起眼来，只见肉摊老板慌乱移开视线，他却迈步朝肉摊走了去。
“厉峥，你去哪？”身后传来盛瑶的声音。
厉峥脚下步子一顿，意味不明地又看了肉摊老板一眼，这才作罢转身，一路朝着市集外走了去。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肉摊老板这才松了口气。
一旁水果摊的大娘凑近来道：“叫你别看了，你还一个劲的看，被人逮了个正着吧。”
“啧。”肉摊老板不满地轻嗤一声，“拽什么拽，亏我还以为小夫妻刚成家正是幸福之时，给他们多送了两块排骨，没曾想是个人渣。”
另一边的蔬菜摊老板连忙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有钱人家的公子有个通房丫头也正常，没偷没抢的，怎就人渣了。”
“还没偷没抢呢！偷人家小姑娘的青春，抢人家小姑娘的幸福，还骗她！”肉摊老板想起盛瑶那副白白净净的模样更加义愤填膺道，“你是没瞧见方才那小姑娘把人当未婚夫
时的幸福模样，要是叫她知晓，那小伙子压根没打算娶她，可不给人伤得狠了去了！”
离开市集的二人并不知短短一瞬，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被摊贩们当做闲谈的话题议论纷纷。
厉峥在停靠的马车前停下脚步，因着走了一遭嘈杂的市集，让他脸色并不好看。
身后跟来的脚步声同时停下。
厉峥微微侧头，看在盛瑶只教了一次，就知晓一路走在他身后跟着的份上，暂且压下了满腹怨念。
可下一瞬，眼前蓦地凑来盛瑶的笑脸。
她脸颊两侧的酒窝凹陷出柔软的弧度，唇红齿白，眼眸亮灿，兴致勃勃道：“厉峥，下次我们还能一起来买菜吗？”
厉峥嘴角抽了抽，脸色骤冷：“你觉得呢？”
但再多追问，他便不再回答此事了。
好在，中午热气腾腾的红烧排骨端上桌后，厉峥沉了一路的脸色终有缓和，脸上明显表露出满意之色，叫下厨的盛瑶心情也一阵大好。
饭后，秋日暖阳洒入庭院。
或许是上次厉峥打碎了碗，盛瑶压根没提让他洗碗一事。
厉峥理所当然地躺到了躺椅上，沐着日光阖上眼帘，没一会竟浅睡了去。
厉峥再睁眼时，入目一道温柔安静的身影，在晃动的光影下时明时暗。
他有一瞬恍惚，直至微风吹过。
盛瑶下意识抬头，正好和厉峥的目光对上：“你醒了？”
“你在干什么？”
盛瑶就坐在厉峥躺靠的躺椅前。
矮小的软凳以她的身形曲腿坐下刚刚好，她手里缠绕红绳，在厉峥醒来前一直忙活着手上的编织动作。
厉峥初醒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但更多的是那份冲击在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好似静谧的午后，温柔的氛围，浅睡睁眼，入目的这副画面令人平和的心境荡起一圈涟漪。
盛瑶轻声回答：“我在编平安结，我打算给家中报个平安。”
厉峥抿了抿唇，在躺椅上调整了一个舒服姿势，半坐起来视线落在了盛瑶手上的红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