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峥进村没多久就打探到了距离盛瑶家不远的一处地方，有户搬进城中的人家留在此处的老宅。
宅子空闲，那户人就托了村里的人帮他们出售或租赁。
厉峥付钱爽快。
正值过年期间，外头回村的人不少，厉峥这等生面孔也无人在意。
要说完全不在意倒也不大可能。
毕竟厉峥长得实在出挑，花溪村的村民少有能瞧见如此气质不凡之人。
但眼下却是有更叫人值得议论之事，便暂且无人关注厉峥了。
厉峥站在杂乱荒凉的宅院中四下打量着，脸色神情有些发愁。
屋子久无人居住，自是需得打理一番才能住人的。
可他哪会打理屋子。
来回看过几眼后，厉峥打算花钱让门前那两名村妇帮他找人来办此事。
厉峥转身往外走。
刚走了没几步，临近门前，便听见两名等待他看房的村妇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
“这换谁不得厚着脸皮找来，盛家富足，若是攀上了，这辈子都吃穿不愁了，更何况盛家那闺女还是个水灵的。”
“可盛瑶身子不好啊。”
“那李征就能好到哪去？他们家离村好些年，昨日我瞧见他们一家赶回来，李征那脸色比之前还白，瘦骨嶙峋的，怕不是进城这几年没吃过饭。”
“啧，那不是便宜他们了，就李家那条件，原本哪可能找得到盛家这样的亲家。”
“这也说不一定，盛丰不是说没瞧上李征吗，上回的婚都退了，这回难不成还会再重谈？”
“可人都到家里了，盛瑶那丫头单纯，万一就喜欢这样的呢？”
几声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虚掩的宅门被大力拉开。
飞散的灰尘和突兀的声响吓得门前两名妇人大惊
“你们方才说，谁到了盛家？”
厉峥脸色沉郁得骇人，和方才彬彬有礼询问住处的模样截然不同。
其中一名妇人倒吸一口凉气，惊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另一人瞪大眼道：“你、你也认识盛家？就、就是他们之前谈婚论嫁的那个李家，你知道吧……李家这次专挑过年之时前来登门拜访，昨夜就在盛家吃了晚饭，怕是要重谈婚……唉！你去哪！你这宅子！你……”
妇人话未说完，厉峥脸色一变，丢下二人就急匆匆往盛瑶家的方向去。
妇人大喊几声却压根唤不停他，只剩二人站在门前面面相觑。
“那这宅子他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钱都给了，能不要吗？”
“那人和盛家什么关系？”
“谁知道啊，我还以为是哪家在的远亲回来探亲的。”
盛瑶接连给几家邻居送了礼都未曾发现厉峥的踪迹。
她微微松了口气，只觉大抵是自己多虑了，或许厉峥并不会如此冲动找上门来。
而且，他上门干什么？
她问他要何补偿时，他也没有说要，那不就是不该找他们家的麻烦了吗。
盛瑶正想着，厉峥既是没有出现，她也可以安心回家了。
然而一转头，却赫然在远处的小道看见了一道急促往这头赶来的熟悉身影。
如昨夜看着那道身影逐渐逼近一样。
但不同的是，昨夜夜色浓郁，直至来人逼近她才看清是谁，此时天光大亮，她一眼就认出是厉峥。
还真来了！
他疯了吗！
盛瑶慌乱不已，连忙抱着已经送空礼盒的竹篮就往小道上跑，势必要挡在厉峥赶到自己家之前拦住他。
厉峥很快也瞧见了远处的身影，脚下步伐加快，没多会就已是跑到了近处。
两人皆是气息不匀，胸膛上下起伏着，却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甚是在还未完全到对方跟前时，就相继张嘴就要说话。
“李征到你家来了？！”
“你赶紧离开！”
“……”
两人停下步子，隔着几步惊愣看着对方。
一阵短暂诡异的沉默后，两人再一次同时开口。
“你说什么？”
盛瑶一愣，抿了抿唇。
厉峥则是剑眉紧蹙，大步走到她跟前。
不等盛瑶再开口，他抢先重复道：“李征到你家来了？”
“你怎么知晓？”
厉峥下颌线绷紧，脸色更沉了：“他来干什么？”
盛瑶张了张嘴，险些就被厉峥的话头带着，乖巧的有问必答了。
可回答的话到嘴边，她又连忙咽了回去。
现在哪是为他答疑解惑之时。
盛瑶连忙摆手：“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吗，你赶紧离开这里，叫人瞧见就不好了！”
“瞧见怎么了？”
“瞧见我还如何解释！”
“解释什么？”
“解释……解释……”
厉峥微眯了下眼，忽的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劲。
盛瑶的反应不像是只因今日是除夕不便叫他登门这么简单。
她更像是……
“瑶瑶，我们昨日不是说好了吗？”
盛瑶眸子一颤，微微仰头对上他的目光：“说好什么了？”
不等厉峥开口，盛瑶很快又道：“不，昨日我还未来得及将话道完。”
不祥的预感在厉峥心头瞬间涌上。
即使盛瑶还未将余下的话道出口，他便忍不住想要捂住她的嘴，叫她不要说下去。
可是盛瑶开口很快，快到他都没能来得及有动作，好似不需思考，她心中早已有了决定。
“我们之间的误会已然澄清，实则在你告知我之前，我也已是知晓一切的来龙去脉，原来是我找错了地方认错了人，所以如今一切坦明，那我们就结……”
厉峥脸色骤变，再难继续听下去，当即就打断她：“我不同意！”
盛瑶怔然看着他，一眼撞进那双翻涌着激烈情绪，又沉暗得深不见底的黑眸。
“虽是误会，但我们之间从来都是真实的，我来此从不是为了与你结束，我也不会与你结束，我想做的，是向你提亲，与你成亲，从来都未曾改变过。”
厉峥话刚说完，盛瑶霎时摇头：“不行，我不想，我不要。”
厉峥：“……”
她拒绝得太过果断，太过决绝。
好似有什么碎裂的脆响声，回响在耳边令人疼痛又酸楚。
“为何……”
盛瑶张了张嘴，看着厉峥受伤的神情，怎也编造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她也未曾想过厉峥会执意至此。
可她要如何当着喜欢的男子，直言道出自己无法生育这等事。
盛瑶眼神闪过几分落寞。
正要敛目避开那双过分灼热的眼眸，却忽的被厉峥抓住了手。
他的力道不大，但动作极快。
让人没法躲开，一经抓住，更是全然没法抽出。
“那我也不行，不想，不要。”厉峥拉着她的手，牵制着她想要后退逃离的意图，“结束不行，不想离开，更不要与你结束。”
“你！”盛瑶皱着眉头，一时间忧郁的心情都被冲散了，急得心头乱跳，又不知如何说才好。
被攥在掌心里的手柔柔嫩嫩的，因着惊愣更忘记挣扎。
厉峥指腹贪心地摩挲在她手背上，黑眸直直地望着她慌乱的眼眸，正色又严肃道：“我心悦你，喜欢你，爱你，你曾说不必我说出口，你也能真切感受到，那你现在仍然能感受到的，对吗？”
盛瑶微张着双唇，好似回答了这个问题，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低下头，又习惯性地想要搅动手指，却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正被厉峥握在掌心里。
是该赶紧抽回来才对。
但掌心不断传来厉峥的温度，相牵的双手映入眸中，让人眸子发热得厉害。
她以前最喜他牵着她了。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他们十指相扣，好似连心都连在了一起。
正如此想着。
盛瑶看着厉峥的手指微动，指尖顺着她的指缝蹿进，直至和她相扣在一起。
“你可是知晓了我的身份后有了顾虑？”
厉峥不傻，接连被盛瑶如此抗拒后，已是在心里猜测缘由了。
盛瑶却仍在看着两人相牵的手走神。
她没有回答，厉峥很快继续道：“是因我为官的身份吗？”
盛瑶神游地想着，他的掌心和指腹都很粗粝，带着一层薄茧，和她的肌肤相触总会给她带来明显的触感。
“我本就打算此番事务结束后向皇上道明，调去清闲职位也好，辞官为民也好，总归不会再有那些危险的事务，我也从没想以官职来强压你与我之间的关系。”
可是他当真是瘦了，明明之前骨骼没有这么明显的，现在扣着她的手指还有些硌人了。
这一路应当是辛苦极了吧。
“我在京城时也不常与父母在一起，他们不算好相处，但也绝不会干涉我做出的决定，总归往后我会陪在你身边，你若愿意与我进京看看，我便带你北上，若你觉路途遥远，我便寄信告知他们，他们自也乐意前来与你和你的家人相见。”
昨夜没能想出个结果的问题又一次浮现脑海。
他这一路是如何来的，他昨夜宿在何处，他的伤又如何了呢？
盛瑶神游得厉害，只一直怔然地看着两人相牵的手，也不说话，也不回答。
厉峥蹙起眉，因着心头的紧张和焦虑，无意识收紧了手指，将她扣得更紧了几分。
“还是说，是因你的身子的缘由？”
盛瑶被突然扣紧的力道拉回神。
她错愣抬头，还没开口。
厉峥当即道：“我不喜欢小孩！”
“你……”盛瑶这下是当真听清厉峥在说什么了，“你你你，你知晓此事？”
相较盛瑶的惊愣，厉峥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还古怪地看着她：“我在云城便知晓了。”
盛瑶呼吸急促了几分，心跳陡然乱了节拍。
他知道！
他那么早就知道了！
那他……
盛瑶脑海中的思绪霎时乱成一团。
所有早在之前就坚定好了的决定在这一刻也全数被打乱。
厉峥眼眸被盛瑶此时惊愣的模样一刺，心尖更是霎时酸软。
他迈近一步，忍不住抬手抚上盛瑶的脸颊，哑声道：“还真是在担心这个？”
“怎会不担心呢？”盛瑶喃喃着回答。
饶是此时，她也没能完全放下心来，脑子里还乱糟糟的。
厉峥沉沉呼出一口气，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在叹气。
“在云城你问我此事时，我便已是回答过一次，而现在我的回答也没有改变过，你不是一直问我林叔那时给我开的是什么药吗？”
“是什么药？”
厉峥眼神闪烁一瞬，微微敛目，凑近盛瑶耳边压低声告诉了她。
比盛瑶脑海先一步反应过来的，是她瞬间蹿红的脸蛋。
而后，她才赫然惊愣：“你疯了！”
厉峥稍微退开些许，忍不住轻笑出声：“林叔当时也这样说我，但这有何不可，有人在乎，便有人不在乎，有孩子也好，没孩子也好，比起是否要孕育，我更在乎你。”
这一番话让盛瑶脸上的热度越发攀升，难以消停。
躁动的心跳声更是完全影响了她思考的能力。
厉峥见状，薄唇勾起，捏了捏她柔软的脸蛋。
她红着脸看着他的样子，令他忍不住想要与她更加亲近。
厉峥俯身低头，拉着盛瑶一直被他扣紧的手环到自己腰上。
下一瞬，盛瑶在厉峥肩膀一侧瞧见远处走来的熟悉身影，所有温情全数被吓了回去。
“有人来了！快躲起来！”
是她的父亲！
厉峥不满又惊愣地瞪大眼，甚至都没能看清来人是谁，就被盛瑶一把大力推开，又快速压着身子蹲到了一旁的干草堆后。
又躲？！
莫不是这一番话还没能讲清楚？！
他们又不是在偷.情，见了谁都得躲着吗！
“唔……”一声闷响。
因着厉峥身形高大，干草堆无法完全遮挡他只是蹲下的身形。
盛瑶一个紧张，抬腿一踹，径直将他踹得跌倒在地。
这下。
倒是完全藏住了。
盛瑶浑身僵硬站在干草堆后, 露出大半身子，便正好叫过路的盛丰瞧见。
“咦？瑶瑶，你站在这干什么？”
盛瑶扯着嘴角干笑了两声, 心里慌乱不已，心跳如雷。
她不知厉峥到底躲好了没，更不知自己是否太过古怪会叫盛丰看出异样。
不过好在盛丰神色一切如常, 显然没有发现什么。
他走近些许后, 或是因着还要去另一个方向, 便在岔路口没有再继续向前, 只站在原地停下了脚步。
盛瑶连忙解释道：“娘让我给邻居们送礼, 所以我便出来了。”
说罢，她还把一旁的竹篮拿起给盛丰看。
盛丰自然知晓这事, 这事还本是该他下午去送的。
他咧嘴一笑：“那敢情好，我省事了。”
盛瑶连连点头，但也不敢像之前赶厉峥和李征一样让人赶紧走，只得等着她爹自己转身离开。
可盛丰刚要迈步, 又忽的想到了什么, 倒转回来，还往前迈了几步。
盛瑶吓得呼吸一窒。
好在盛丰没继续向前, 只隔着几步距离，道：“瑶瑶, 就是昨夜你娘问你那事, 你可有好好想想？”
盛瑶心头咯噔一声。
一面担心身后的厉峥会有暴露，但又不敢转头回去查看他躲藏的情况。
一面更惊心盛丰突然提起的这个话题，毕竟身后还有第三人能听见。
盛丰所说的事, 自然是有关李征的事。
昨夜盛瑶没向容云回答出个所以然来，只含含糊糊把这个话题带过了。
但夫妻俩回了房大抵是为女儿的婚事又谈论了一阵。
“我、我想了, 但、但还没想明白。”
实则，盛瑶压根没想，而眼下没想明白的更不是李征的事，而是厉峥的事。
盛瑶看着父亲关怀的眼神，一时间有些心虚。
不论昨夜的梦境，就她知晓的父亲对厉峥的印象，她根本就不知要如何告诉他自己和厉峥又见面了的事。
更莫说，像告诉娘亲一样告诉父亲，自己还喜欢厉峥。
更何况，厉峥他方才向她讲述的那些话……
盛瑶几乎可以想象，若是盛丰听了去，大抵只会怒斥一声：“这个狗官，花言巧语！满嘴谎言！”
不过现在的盛丰只是乐呵呵道：“这样啊，没事，你好好想，这是大事，爹和娘都尊重你的想法。”
“嗯嗯，谢谢爹爹。”
盛丰站着没走，又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头，说道：“主要是正值过年，走门串户的，李家若是要来，我们也不便拒绝，但来往多了，总归会叫乡亲们议论，这事还是得尽快有个结果才好。”
若是盛瑶这会身后没有厉峥，她定是会直言告诉父亲，她对那个李征没有任何兴趣。
但因着身后藏着人，心头那根弦紧绷着，生怕盛丰再往前半步。
盛瑶脑海里一片空白，哪还能做出任何答复，只得胡乱敷衍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盛丰点头，摆了摆手：“我得赶紧去忙了，晚些时候再见吧，走了。”
看着盛丰转身快步离开的身影，盛瑶这才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一口气还没呼出一半。
她手腕忽的被身后大力一拽，整个人身形不稳就要栽倒下去。
纤腰被一只铁臂环住，接住盛瑶的是厉峥结实的胸膛。
他身后靠着干草堆，拉着盛瑶贴向自己。
还不待她稳住身形，就急促问道：“你还要考虑他的事？”
“……啊、啊？”盛瑶眼前一晃，整个人几乎是扑过来的。
好不容易稳住了，已是同厉峥一起倒在干草堆前了。
盛瑶眨了眨眼，思绪慢半拍地都没反应过来：“谁？”
厉峥沉着脸色咬牙切齿道：“李征。”
“……是我爹让我考虑的。”
厉峥后槽牙咬得更紧了，下颌线紧绷，眸光也沉暗一片。
他怎也没想到，那个李家竟然还追到了花溪村来，也正是因为这等消息，他方才才急匆匆赶了过来。
他都不知是该庆幸好在自己也追来了花溪村，还是该气恼李家的事竟还没解决完。
但眼下，看着已是被自己抱在怀中，可神情一脸错愣的盛瑶，他动了动唇，好半晌才难耐低声道：“那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