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瑶轻轻点头,再次将视线转向远处的山河。
她已是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心情了,待到此刻,她的心也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她很喜欢厉峥。
她非常喜欢厉峥。
最幸福之事便是,她喜欢他,而他将成为她的丈夫。
厉峥比预计赶来的时间要晚了不少。
时过巳时,山道上才传来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盛瑶本还在百看不厌地欣赏眼前美景,以至于压根没注意到身后动静。
那对夫妻俩默契地朝承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承钊见状忙捂住嘴,生生后退了两步。
盛瑶全然不知身后事,瞧见一群飞过云空的鸟群,还颇为新奇地追随视线看了去。
缓缓转头,余光忽的瞥见身侧后方的人影。
盛瑶一怔,赫然回头。
厉峥刚抬在半空中想要拍肩的手顿住,神情也愣了一下。
盛瑶眼眸一亮,欣喜惊呼:“你来了!”
身体比思绪先一步有了反应。
或许是因为一直在等他,当真见到时,盛瑶忍不住一头就扑进了厉峥怀里。
厉峥怀中一热,柔软的触感紧贴而来,带着他熟悉的馨香,被她撞了个满怀。
身后三人当即惊愣地张大嘴,死死
压着喉间声音,无声地表示惊讶和兴奋。
厉峥手臂落下,刚抚住盛瑶的后背,便是脸色微变,转头朝身后的方向瞪去一眼。
受到警告的三人,古怪又做作地转身,仰头望天,摸着鼻头一副“我什么也没看到”但“我什么都看到了”的模样。
怀里忽的挣扎了一下。
是盛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羞赧。
厉峥收回视线,垂眸扬唇一笑,却是收紧臂膀没让她挣脱退出来:“办事耽搁了一会,让你久等了。”
盛瑶从厉峥胸膛前抬起小脸,脸颊又是红润一片,但眸子亮灿灿的,只小声提醒他:“是等了挺久的,我都看了好一会风景了,你先放开我,明惠姐姐他们还在旁边呢。”
厉峥不放,上前半步用高挺的身形遮挡住她,手臂将她环在身前,和她一起看向远处山河。
他轻笑一声,嗓音沉沉的,睁眼说瞎话:“他们没在看。”
盛瑶后背贴着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厉峥胸腔内传出的心跳声。
带动她自己的心跳声,节奏没由来的就变得统一了起来。
盛瑶小声嘀咕着:“真没看吗?”
此处视野开阔,稍有转头也会被看见吧。
不过很快,盛瑶瞧不见身后的情况,也贪恋厉峥的怀抱,身子便逐渐放松了下来。
厉峥的怀抱暖暖的,带着他独有的浅淡气息,好似一张柔软的纱,将她包裹起来。
他们都将成婚了,本也是会越来越亲昵的。
在对他的情意越发清晰之下,自也忍不住与他越发靠近。
厉峥问:“没骗你吧,这里能将山河览尽。”
盛瑶点头:“嗯!我方才第一眼瞧见时好生震撼,这里真美啊。”
比壮丽山景更令人舒心的,是半山腰处伴着宜人风景的轻松氛围。
绿荫环绕,空气清新,徐徐微风吹拂,好似能将人所有烦恼都消散。
两人相互依偎在围栏前好一会才黏黏糊糊分开。
午后是半山腰最舒坦的时间,一行人也没打算下山。
岳齐安排了人将午饭送上山来。
几人围坐一桌便在山上解决了饭食。
饭桌上。
盛瑶好似觉得有什么古怪。
古怪的自然是那夫妻俩一直不太对劲的眼神。
不时看向厉峥,又不时看向她。
但盛瑶简单的头脑并无法思索太深,很快便将这份古怪抛之脑后了。
饭后。
明惠告诉盛瑶半山腰处除了围栏前的开阔视野,还有别的新奇景色。
盛瑶自是满心欢喜,告知厉峥后,便随着明惠前去探寻新的美景了。
凉亭的石桌前。
棋盘上之前的残局已被收起,新的棋局即将开始。
厉峥和岳齐各坐一方。
承钊就守在凉亭外。
气氛好似和睦。
实则厉峥脸色阴沉沉的。
岳齐执子却古怪地扯了扯嘴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但最终他还是绷着嘴角没说出话,只在棋盘上落定一子。
厉峥深吸一口气,迅速落子,抬眸道:“从刚才一开始就鬼鬼祟祟的,你到底要说什么,还让明惠把盛瑶支走,要说便直说,不说就收起你那古怪的表情。”
岳齐一愣,尴尬地讪笑两声:“被你瞧出来了?”
厉峥轻哼一声,抬了抬下巴催促他落子。
瞧不出来才奇怪了。
岳齐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以往他仍在朝中时,也是心思缜密精明深沉之人。
今日这般冒失明显,一来是因他们本就熟悉交好的关系,二来也是急切到难以掩藏,就差没把“我有话要说”写在脸上了。
明惠带走了盛瑶。
承钊在亭外也隔着一段距离。
岳齐便也不再拐弯抹角了,重重落下一子后,道:“那我就直说了,是你别再别藏着掖着了,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真就这么把事定下来了?还是你在哄骗人家小姑娘?”
厉峥抬眸不解又狐疑地看着岳齐:“这什么话?”
岳齐皱着眉头:“你来柳阳城是为何事你我都清楚,你早晚是要离开的,如今手头还有正事,你好端端的,和人姑娘许这般承诺做什么,是当真爱得无法自拔了,还是仗着在这天高水远之地拿小姑娘取乐?”
啪的一声,厉峥放下手中棋子,沉着脸色不悦道:“在知晓盛瑶只是个普通姑娘,和那些人无关后,我就从未想过拿她取乐,你把话说清楚,是方才我不在时发生了什么?”
岳齐抿了抿唇,不满道:“是我们未见的这小半年你发生了什么,怎还定了婚事!“
厉峥一愣,张了张嘴,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忽的一声笑,略显无奈:“这个啊……”
他不由想象出盛瑶因他出门前的叮嘱,十分认真且严肃地告诉这二人他们为未婚夫妻的样子。
她对此倒是轻车熟路,说过好几次后,连一向精明的岳齐和明惠都给唬了去。
厉峥正欲解释。
岳齐很快又道:“什么叫这个啊?!你们南下回去就成婚是怎么回事,媒人说亲又是怎么回事,几个月前你人还远在京城呢,就先把柳阳城的婚事定下了,我和明惠从不知晓你有此打算,且你不是在信中告诉我们,你与盛瑶才刚认识两个月吗?这叫我们怎能不惊讶!”
厉峥脸上笑意僵住,眸光渐沉,眸底暗涌流动。
半晌后,他才沉哑出声:“你说,媒人说亲,南下回去便成婚?”
岳齐察觉几分不对劲,面色紧张道:“是啊,盛瑶方才在茶楼这样同我和明惠说的,小姑娘瞧着单纯,说得也十足认真,我和明惠便不得不信了去。”
他顿了一瞬,好似反应过来什么,瞪大眼道:“难不成,这是你计划好的,所以教给她这样说的?”
那可就闹了笑话了,只怪盛瑶说得跟真的似的,还让他和妻子完全信了去。
但厉峥脸色越发下沉,凝重严肃,完全没有解开误会的放松。
他没有教。
他没有教过盛瑶这样说。
若说盛瑶告诉岳齐和明惠,他们是未婚夫妻,这便是他们提前说好的。
以盛瑶那熟练的模样,自是会直接道出。
可是厉峥不觉得在自己从未叮嘱过,他们也未曾商量过的情况下,盛瑶会自己向他的友人编造不存在的事情。
这是从何编出来的?
编造这些又有何意义?
厉峥心跳如雷般敲击胸腔。
脑海中的思绪混乱一片,却又有一缕思绪抽丝剥茧一般,想要连接成一段完整的思绪。
背着包袱怯生生走进竹林小宅的小姑娘。
紧张但鼓足勇气唤他李公子。
让她干活,她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更理所当然让他做事,毫无下人该有的规矩。
莫名称他为盛瑶未婚夫的摊位老板。
非亲非故想要见他一面的同乡。
她爹寄给她的银两。
她满眼亮灿地提及家人。
她从一开始就主动向他靠近的步伐。
她眼眸中一开始就明晃晃显露出的依赖和信任。
她的喜欢。
她的陪伴。
她憧憬他们的以后。
她说要留在他身边一辈子。
一辈子……
“聿昭?聿昭?”岳齐伸手挥舞在厉峥眼前,“你怎么了?”
厉峥失神地翕动双唇:“我……”
他……
一直以来,与事实产生的偏差,在这一刻逐渐清明,直至完全浮出水面。
盛瑶进城要寻的,不是一件能够糊口的差事。
而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已和她定下婚事的。
未婚夫。
随着宅门被门前小厮关上,门外并排站着的四人脸色各异。
张媒婆一脸惶恐,嘴里呢喃着:“怎会如此, 瑶瑶若是不在李府,她会去了什么地方,该不会真的……”
柳娘则是在蹙着眉头盘算着, 既是没
找着人, 是该继续和张媒婆耗下去, 还是强硬地直接让她把银子吐出来。
可无论怎么想, 她都还是觉得很不爽。
李家父子面面相觑一瞬, 交换了一个忧愁的眼神。
李征缓缓抬头看向李府的牌匾,眸光微颤, 动了动唇,却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最终敛目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时,张媒婆忽的想到了什么, 当即道:“我知道还能去哪儿找了, 咱们现在就去!”
张媒婆带着李家三人匆匆赶往驿站。
据她此前和老刘闲谈时得知的消息,上次他把她和盛瑶送进城后便会返回花溪村, 而后又揽了一个赶路的生意,紧接着又会进城。
算着时间, 这时候他正好该到了城中, 若是运气好便能在驿站找着他。
不过这些仅是猜测,时间上也不一定完全凑巧。
张媒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驿站,好在竟真的找到了老刘。
“你说盛瑶?”老刘愣了愣, 想起什么后,脸上浮现出一抹心虚, “我送了啊,当时就按照你说的地方送了啊。”
柳娘抢话道:“胡说!我也没瞧见你,你哪日几时送的?”
老刘:“……这都过去两个月了,具体时辰我还真说不上来了,可我真的送了,不信你们去问城门口的官兵,我带人入城的记录定还在本子上呢!”
这会老刘也反应过来不对劲,瞪大眼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张媒婆低声道:“盛瑶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你低声些,你再好好想想,你既是把人送进城了,她怎会没能顺利到李家呢?”
一向不怎开口的李征突然正色插话:“除非,他也同你一样,半途而废了。”
“胡说!我是真把人送进城了,还送到你们家巷子口了,若非那巷子太窄,我的马车进不去,我也定是把人送到你们家大门口呀,不过就那么一条巷子,又没有别的岔路,我亲眼瞧着盛瑶走进去的,又怎会走丢。”
柳娘:“我家门前的道宽敞着呢,马车怎可能进不来,我们那条街,也就只有我家隔壁那条小巷狭窄,除了那条小巷……”
柳娘话未说完,在场几人脸色皆是一变。
他们可算知晓问题出在哪了。
马车一路驶出九宿城城门,摇摇晃晃地继续朝着南边的方向而去。
但实则,他们在九宿城才待了不过三日。
按照原本的计划,应是还不会这么快离去的。
匆匆提议启程的,是那日从观景点回来后,就略显古怪的厉峥。
盛瑶不解追问过:“我们不在九宿城多玩几日吗,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去看呢。”
对此,厉峥甚至没有直视她的眼睛,别过头去,只面色沉郁地“嗯”了一声。
盛瑶努力想了想,最后得出结论,便又转而询问承钊:“厉峥是在九宿城和岳公子吵架了吗?”
承钊一愣,当即否认:“他们每次见面都吵架的,但主子从不在乎,只有岳公子生闷气的份。”
那厉峥是为何情绪不对劲了呢?
厉峥知晓自己表现得很不对劲,饶是盛瑶这般思绪简单的也能轻易察觉他的不对劲。
可他非冷硬的石头,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
甚至也平息不了内心杂乱的思绪。
厉峥想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差错。
而他竟然直到现在才察觉真相。
厉峥开始变得心慌。
所有预想的憧憬的,在这一刻被全盘推翻。
他不是盛瑶要找的人。
她真正要找的另有其人。
他只是卑劣的在这段时间占用了这个身份。
还沾沾自喜,心安理得,以为一切都会水到渠成,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然后事实与此截然相反。
唯一让厉峥还能沉得住气的,是盛瑶还完全不知此事。
但纸包不住火,既是冒牌,早晚会有被拆穿的那一天。
厉峥不由阴暗地想着。
他若想藏,未必不能藏一辈子。
他可以有很多法子,他也可以使用一些手段。
官场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并非不能做到之事,相反他是轻车熟路。
只要他……
“唔……”一声模糊的呢喃声在耳边响起。
厉峥思绪一顿,随着马车的一瞬晃动,肩头便落了被倚靠的重量。
盛瑶偏着头,明眸紧闭,挺润的双唇砸吧了一下,有了支撑点,好似睡得更舒服了些。
厉峥心跳漏跳了一拍。
好似自己方才卑劣阴暗的心绪被当场揭露。
厉峥藏不住心虚地颤了下眸光。
但盛瑶熟睡着,在他肩头随着马车晃动摇摇晃晃。
厉峥沉闷地呼出一口气,心下却完全没能放松分毫。
他敛目看向肩头的睡颜,安稳恬静,好似有美梦潜入,让她唇角不自觉扬起微弱的弧度。
厉峥可笑地生出几分侥幸心理。
会不会是他想多了,盛瑶最初也是无师自通地向旁人道出他是她未婚夫这样的话语,所以今次对岳齐那些话也是她瞎编的。
否则,当真说媒定下的未婚夫,怎能说认错就认错。
厉峥心跳加快,试图以此完全站不住脚的说法来说服自己。
并没有所谓的真相,他和盛瑶在一起,便是真相。
心跳太快,好似在交战。
混乱,又繁杂,声声如雷敲击着胸腔。
直到胸口触及一片热息。
“唔……”盛瑶再次发出呢喃声,却是有转醒的迹象。
厉峥手臂微动,还没来得及移开目光。
盛瑶朦胧睁眼,一眼对上正直勾勾盯着她的黑眸。
“我……”盛瑶思绪逐渐回炉,嗓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低低地问,“我怎么又睡着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厉峥喉结滚动,极力想让自己显得平静淡然。
但最终压抑无果,更有冲动冲破冷静一涌而上。
他手臂收紧,环着盛瑶的腰,就把睡得全身软绵绵的身子完全拢进了自己怀里:“申时,快到地方了。”
盛瑶“哦”了一声,并不在意厉峥突然的占有,只微动身子想要换个舒服的姿势。
但她刚一有动作,腰间臂膀忽的急促箍紧,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一股紧绷窒息感袭来,令盛瑶下意识轻呼了一声:“怎么了?”
厉峥一愣,反应过来自己身体本能的反应,这才微微放松了些,却是仍旧没有放开她,只云淡风轻地转移话题:“今夜到地方了便在当地找间酒楼尝尝当地特色,晚上早些回去歇息,明早带你去个地方。”
盛瑶的心思很好掌控,一听尝特色,去新地方,顿时两眼一亮,伸臂环着厉峥的腰身就在他怀里仰头问:“去什么地方,又是观景点吗,这次去的地方有什么漂亮风景呀?”
厉峥腰间柔软的触感感受明显,是盛瑶惯爱抱着的地方。
她的手臂贴着他的腰腹,隔着不算轻薄的衣衫也能传来她身体温热的温度。
而她这样抱着他时,整个人也会主动地贴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