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钊特意谨慎地观察了一番厉峥道出此言时的神情。
他在心里揣摩着自家主子的意图，而后试探着应声：“是的主子，盛瑶现在无处可去了。”
一抹浅淡的弧度悄然爬上厉峥唇角。
他自觉淡然地挑了下眉：“哦，那她也怪可怜的，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承钊垂眸，轻舒了口气。
这回，可算给他蒙对了。
盛瑶起身走出房门, 竟发现厉峥破天荒的起得比她还早。
并且精神爽朗，看起来精气神很是不错，和昨日大相径庭。
盛瑶见状, 不由也绽出一抹笑：“厉峥，早啊，昨夜睡得好吗？”
“睡得很好。”和昨日一样的回答, 但今日听起来才更像是真话。
盛瑶直言问：“你的烦心事解决了是吗, 你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
厉峥：“……”
他确认了一番自己唇角并没有笑意, 便古怪地看了盛瑶一眼：“我没有烦心事。”
“哦。”盛瑶也不再追问, 觉得总归是解决了便好, “那我去看看今早我们吃什么吧。”
盛瑶进了厨房没多会，承钊便从一旁的屋中走了出来。
他在厉峥跟前站定后, 想了想，不确定地问：“主子，那属下今日就开始准备南下的事宜了？”
厉峥面色淡然，微微颔首应了承钊的请示。
承钊闻言松了口气, 彻底放心自己这回再不会猜错主子的心思了。
他张了张嘴, 正要说什么。
厨房那头，盛瑶忽的探出头来：“厉峥, 今日……咦，承钊你也在呀, 你要一起吃早饭吗？”
承钊一愣, 不由想起上一次因着并未外出办事，留在宅院中，头一次和自家主子同桌吃饭, 也头一次吃到了盛瑶的手艺。
难怪他家主子被迷得神魂颠倒的。
小姑娘模样乖巧，手艺也是一流。
虽是已经过去有一段时日了, 他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但又下意识朝厉峥看去一眼。
厉峥眉头一皱，低声道：“看我干什么？”
“主子，我能留下吃早饭吗？”
“我若说不能，你便不吃了？”
话音刚落，盛瑶那头听不见两人的低声，便又开口道：“承钊，一起吃吧，我多做一些！今日准备了小笼包！”
本是无所谓的厉峥闻言脸色顿时一变。
但承钊这头却是没再多看他一眼，忙道：“好，多谢，劳烦你了！”
厉峥：“……”
早饭上桌，因着今日承钊也在，盛瑶多蒸了两笼小笼包。
再加之别的小菜，满满一桌甚是丰盛。
承钊头一次上桌时，因着骨子里的恪守成规，那顿饭吃得胆战心惊，险些连味道都没尝出来。
如今已是第二次，他倒是稍微适应了一些，但仍是没法像盛瑶那般没规没矩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他只管自己埋头吃饭，也不多言半句。
不过他一想到他家主子还是打算把盛瑶带在身边一同南下，他就欣喜庆幸万分。
南下之行，他便不必每日奔波在外，岂不是每日都能吃上这般美味。
他一口一个小笼包咽下，更是心酸过去几个月，他随主子从京城奔波到柳阳这一路过的都是些什么苦日子。
好在往后日子就好起来了。
承钊每多吃一口小笼包，就对盛瑶的印象更好几分。
反正他家主子本就瞧不上那些京中贵女，又已是到了成婚的年纪。
往后要与主子相伴一生的女子总该是要主子自己喜欢的才行。
盛瑶模样长得不错，时常未施粉黛也丝毫不逊色京中大多贵女的精心打扮。
她背景简单，性子也单纯，完全不会对自家主子造成任何危害。
更甚至，盛瑶也完全不是当丫鬟的料。
若是主子喜欢，盛瑶愿意。
他一定会好好守护他家主子这份来之不易的缘分！
承钊心底暗暗起誓，手上筷子也又一次向放着小笼包的蒸格伸去。
他刚夹住蒸格里最后一个小笼包，另一双筷子几乎是同时伸了过来。
承钊一怔，蓦地抬头：“主、主子……”
厉峥冷淡的目光轻飘飘地朝他扫来。
不过片刻间，这小子竟把这一笼小笼包都吃完了。
他是平日没吃过饭，全攒在这一顿饭上了？！
厉峥不松手，反倒不动声色地用了点劲。
承钊哪敢继续，连忙收回筷子：“属下逾距了，主子恕罪。”
盛瑶惊愣地瞪大眼，自是不觉为了区区一个小笼包何罪之有。
再看承钊那一副惶恐的模样，忙道：“不急，锅里还有一笼，方才我见桌上太满了，便没端出来。”
说罢，盛瑶用手肘碰了碰厉峥：“厉峥，你去端出来吧，就在灶台上。”
厉峥：“？”
承钊：“！”
厉峥动了动唇，正欲说什么，手臂又被身侧的手肘碰了几下：“快去呀，厉峥。”
厉峥默了默，意味不明地看了承钊一眼，沉默地站起了身，转身就朝厨房走了去。
承钊目瞪口呆。
盛瑶的确不是当丫鬟的料。
她根本就是给他家主子当夫人的料！
盛瑶丝毫没察觉任何不对，见厉峥动身，这便指了指蒸格，道：“承钊，那这个你吃掉吧，一会还有一笼。”
承钊眼前一亮，话不过脑，再次伸筷：“好，谢夫人……”
“不是，我是说，谢谢你，盛瑶。”
盛瑶脸蛋当即肉眼可见的泛红，但已是埋头的承钊没看见。
只有正好端着蒸格从厨房走出来的厉峥一眼瞧见了。
厉峥狐疑地上下打量了盛瑶一番，被她躲过眼神后，听见她轻轻对承钊道：“不客气的。”
厉峥重新坐下，直言问道：“你们方才说什么了？”
盛瑶红着脸蛋连连摇头：“没说什么，我让承钊把那个小笼包吃了。”
承钊闻言，手上动作顿住，包住还没咽下的小笼包蓦地抬眼朝厉峥看去。
厉峥瞥了他一眼，淡声道：“吃你的。”
承钊得令，再不多言更不多看。
就当他是透明的，只管吃，绝不打扰他们二人。
厉峥收回视线又看向盛瑶：“那你在脸红什么？”
盛瑶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小脸：“我脸红了吗？”
“嗯。”厉峥评价，“红得快熟透了。”
“才没有呢！”盛瑶否认，试图用掌心的热度将脸颊温度降下去。
但也不知是她脸蛋热还是掌心热，被厉峥这般追问，热度怎么也下不去。
可这不能怪她。
他们都还未正式成婚，承钊就唤她夫人了，叫她怎么能不害羞。
盛瑶放弃降温，放下手来，嗔怪道：“你别问了，没什么事，我只是有点热。”
厉峥挑了挑眉，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倒是觉得她这副模样可爱极了。
盛瑶感觉到身边视线，只得别过头戳他手臂：“你快吃，这是最后一笼了。”
厉峥微微颔首，心情不错地动了筷。
盛瑶缓和片刻后，询问道：“厉峥，今日我们何时开始？”
承钊这头已是吃得差不多了，思绪收回来，即使没抬头，也忍不住认真听着两人的对话。
厉峥：“饭后就可以。”
承钊耳尖微动，不由猜想，他们饭
后是要干什么？
培养感情吗？
盛瑶：“好！那饭后我准备一下，今日也拜托你了。”
厉峥不知是忽的想到了什么，脸色古怪一瞬，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嗯，今日若是觉得累了就告诉我，我们可以早些结束。”
盛瑶摇摇头：“我会坚持的，我想快一些学会更多字，这样我就能给我爹娘寄信回去，告诉他们我现在在这里的情况了。”
承钊抿了抿唇，眸中有一瞬讶异。
他们俩竟是不知何时开始教学识字了。
甚好，如此甚好。
厉峥：“无妨，不急这一两日，短暂休息一下也是可以的。”
他可不想再把人给累坏了，然后被安排去做饭。
过了会，厉峥又道：“你若下次想寄信回家，我也可以先替你写。”
盛瑶眼眸一亮：“对哦，我现在有你了，不会写可以让你帮我写的，厉峥，你真好。”
“咳咳！”
厉峥闻言只是怔了一下，呛到的却是一旁的承钊。
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对话。
两人齐刷刷抬眸朝承钊看去。
承钊尴尬地笑了笑，放下筷子为自己开解道：“主子，我吃好了，那我先进城办事了。”
说罢，承钊就要起身。
厉峥忽的抬眼道：“等会。”
“主子有何吩咐？”
厉峥视线扫了一眼桌上：“把桌子收拾了，碗洗干净再去办别的事。”
先做吩咐，免得这事等会落到他头上了。
承钊一愣，下意识看了眼本该是身为丫鬟该做此事的盛瑶。
却见盛瑶赞同地轻轻点了点头，好似他和厉峥谁做此事都行。
吃人嘴软，她也不是当丫鬟的料。
不过是洗碗，洗就洗，洗完他下次还吃。
承钊恭敬应声：“是，主子。”
饭后，盛瑶回屋修整准备了一番。
待她从屋中出来打算和厉峥开始今日的学习时，便见厨房已被承钊收拾好，但承钊已不见了踪影。
盛瑶走进主屋后，便问厉峥：“承钊又出门了，他怎总不着家，不在你身边伺候着？”
厉峥闻声抬了眼，顺势也放下了手中书册：“他有别的事要办。”
盛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她已熟练地径直走到书案前坐下，做好了要开始今日磨练的准备。
厉峥慢条斯理走过来，神情淡淡的，但又好似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盛瑶自己铺好宣纸后，就瞥见了厉峥伸手来拿过砚台要准备替她研墨。
她唇角一弯，笑得乖巧，拿起笔架上的一支笔展示给厉峥看：“厉峥，你看这样对吗？”
厉峥抬眸看去。
盛瑶白皙的手指握着笔杆，姿势正确，看来记得不错。
但是厉峥表情平静地伸手，自然而然地握住了盛瑶的手背。
掌心一热，柔软的触感和他相接触。
厉峥明显感觉到盛瑶下意识的一瞬紧绷，但她又很快放松，一脸懵懂地看向他。
“看笔。”厉峥面不改色提醒她，直到她视线移开，他才放任唇角有了轻微上扬的弧度，“食指要握这里，稍微往下一点。”
指尖摩挲，两手相触。
盛瑶心跳又加快了，轻轻“嗯”了一声。
厉峥满意地看了眼很快就因此微红了脸蛋的少女，这才收了手，开始动手研墨。
屋内安静下来。
盛瑶提笔写字，耳边是墨条研磨砚台的声音。
秋日当真是极好的季节。
阳光明媚，天气凉爽。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静止流淌了一般。
只剩微微晃动的光照，在屋内两人的身影下映出好似贴近的影子。
这样的氛围，在这段时日时常会有。
晴空万里的早晨，闲来无事的午后，亦或是红霞满天的黄昏。
厉峥喜欢这样的氛围。
好像待在这里，就能将他过往或将来的沉暗全数扫去，只剩眼前的一片宁静。
“盛瑶。”厉峥研墨的动作一顿，突然没由来的出声唤她。
“嗯？”盛瑶没有抬头，还在专注于手下有些记不清笔画的那个字。
“若是你没有别处可去了，你愿意，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好古怪的话，好暧昧的问法。
但厉峥只是心跳漏跳了一拍，没有改口更正，只想听到她肯定的回答。
盛瑶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答：“我当然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然我要去什么地方？”
话落，她疑惑地抬头看向厉峥，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话。
她轻声又道：“而且，我怎会无处可去，你要丢下我吗？”
厉峥一愣，漏拍的心跳声完全乱了节奏，目光对上盛瑶澄澈清亮的眸子，竟是对自己此前的确想过送她走的想法感到有一瞬心虚。
他哑声否认：“不会。”
他有过这种想法，不是丢下，只是想将她送离自己身边。
但这个决定只生在心头，他却无法去实施。
他或许需要更加认清自己。
那种名为心动的情绪是不可控的。
他以为只是一点，实则不止。
究竟有多少，他估量不出，只能任其在心底肆意蔓延。
盛瑶追问：“是不会无处可去，还是不会丢下我？”
“都不会。”
厉峥定定地看着盛瑶，和她四目相对，从她的眼眸里清晰读出。
盛瑶喜欢他。
心跳几乎快要超出负荷了。
与之认知同时出现的，是他自己的心思。
他也喜欢盛瑶。
他们好像是在相互喜欢。
那为何不可以尝试一下。
试着相处，试着相伴。
试着走到一起。
或许，他所担忧的那些事，并不会真的发生。
他胸腔激烈跳动的那颗心脏似乎不允许他还未尝试，就先放弃。
盛瑶弯下眉眼羞赧一笑：“那你还问这样的话，这事岂可儿戏，我自然是会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的。”
厉峥眸光一颤，霎时瞳孔紧缩，满脸震惊。
她还真是！
她能不能别张口就来，他只是刚打算试一试而已。
说得好像这事就这么定了似的。
“……咳。”厉峥惊愣褪去，不自然地别过头轻咳一声，不打算再继续这个问题。
就盛瑶这副模样，保不齐还要再说多少令他震惊又消化不了的话语。
厉峥平息一瞬后，才好似随意道，“过几日，我打算南下一趟，四处看看，那你便随我一同前去。”
盛瑶闻言眼前一亮，欣喜道：“我们要南下？好啊，我老早就想往那边去看看了，听闻一路上好风景好去处可多了！”
若是她一人，哪敢四处乱跑，一个柳阳城都能叫她迷路。
可是若是和厉峥一起，她便什么也不担心了。
“嗯。”厉峥微微颔首，心下思索着。
虽是不必告诉她全部来龙去脉，她知道了也只是徒增担忧，反倒玩得不尽兴。
但还是得在出行前，把必要的事交代给她。
那这次要给盛瑶一个怎样掩人耳目的身份。
厉峥耳尖随着思绪的蔓延，诡异地蔓上绯红。
片刻后，他面无表情地淡声道：“出门在外，若是有人问起，你便告诉旁人，你我是……”
热意蔓延，说到后半句厉峥已是喉间发紧，面上淡色有些维持不住了。
他甚至有些担心，他的私心会被轻而易举捅破。
可话未道完，盛瑶却是满心欢喜地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他：“不用你说，我知道如何做的，我会告诉旁人我已许了人家，你我是未婚夫妻，难不成我真笨到连这等事还需得你提醒我吗，你就放心好了。”
厉峥：“……”
又……是未婚夫妻。
她怎么张口就来！
点小事她都能害羞得红透了脸。
唯独这事，她几次三番已是轻车熟路得完全不需犹豫思索。
厉峥实在理解不了她的小脑袋瓜到底怎么想的。
他张了张嘴，又有一瞬哑口无言。
一抬眼，盛瑶眉眼弯弯笑眯眯的样子映入眸中。
酒窝绵软，唇角上扬，满脸神采奕奕。
她……该不会，已经想要嫁给了他了吧。
这……会不会，太快了点。
一辈子。
她方才就说了一辈子。
这种话她对谁人都能说得这么自然吗！
厉峥默了一瞬，心跳陡然失控。
混乱的思绪终是在一片杂乱中，无视了内心的挣扎，缓声道：“那……就这样吧，你知道了就行。”
不过短短两日, 厉峥就有些后悔提前告知盛瑶出行一事了。
盛瑶的兴奋劲下不去，甚每过一日便更浓烈几分。
她本也没怎么出过远门，来柳阳城都是十六年来头一遭。
如今她将一路南下游山玩水, 还是和她的未婚夫君一同前往，叫她怎能不兴奋。
盛瑶今日走神的第三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