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动唇，道：“厉峥……我太累了，今日你可以做晚饭吗？”
此话一出，厉峥唇角笑意霎时僵住了。
“你让我做饭？”
…你不会做饭。”盛瑶这是一句陈述句。
即使她没曾问过，但下意识就觉得，他连热饭菜都是她教的，又怎可能会做饭，“那还是……”
厉峥蹙起眉头，下意识接了话：“我何时说过我不会？”
就凭那个打碎的瓷碗，还是那条被刺破的裤子？
盛瑶疑惑地眨了眨眼：“你会吗？”
厉峥：“……”
这事不难，尤其是被盛瑶这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看着，还如此反问之下。
厉峥道：“会一点。”
盛瑶毫不怀疑，当即亮了眼眸：“真的吗，那太好了。”
她不好意思地垂眸搅了搅手指，“我不挑食，只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那今日就拜托你了。”
厉峥：“……”
但也仅此一点，不至于真能做出一顿饭来。
屋内在这时沉寂了下来。
盛瑶期待地等待回答。
厉峥却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竟接了这茬话。
无人说话，这气氛便好似将人架起来了一般，叫人不上不下的。
盛瑶忍不住又出声打破沉默：“可以吗，厉峥？”
厉峥视线在盛瑶脸上扫过一眼，再落到她原本白皙的手指上四处被墨汁染黑的地方。
这么一看，她好像更可怜了。
学个字而已，不过短短一下午，她便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咕噜——
突兀的声响不再似方才那般悄咪咪的。
盛瑶肚子一叫，这回连厉峥也听见了动静。
她顿时捂住肚子，羞赧又别扭地笑了笑：“我只是，饿了……”
行吧，她看起来更可怜了。
厉峥板着脸，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随后吩咐道：“把书案收拾干净。”
“哦，那晚饭……”
“我去。”
说罢，厉峥转身离开朝着屋外走了去。
那淡然平静的模样，抬头阔步，好似只是随手揽了件对他而言极小的事罢了。
盛瑶歪着身子探着头，就这么看着厉峥一路走了出去。
厨房的方向传来开门声，她才缓缓收回视线。
原来厉峥，竟是还会做饭的啊。
第一次尝他做的饭，不知味道如何，但她怎也是会期待的。
期待……
一声如同昨日烟花在天空绽放的响声炸开。
但显然此时此处定不会有烟花。
且那声响突兀至极，把在屋中靠在厉峥躺椅上的盛瑶猛然吓了个激灵。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盛瑶连忙起身就往外赶。
刚一打开房门。
厨房的门就被人从里面一脚粗鲁地踹开了。
一大股浓烟争先恐后扑洒而出。
透过浓烟，隐约能瞧见厨房内似有火光蔓延。
盛瑶霎时惊呼：“厉峥！”
她一边喊一边朝厨房冲去，好似不顾里面或许起了火，也要一股脑冲进去。
盛瑶没有丝毫犹豫。
浓烟蒙眼时，她刚抬腿要跨过门前门槛。
忽的一只大掌急促伸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盛瑶吃痛呼出声。
拉拽的力道将她猛然拉向前。
浓烟中，一个高挺的身影破烟而出。
“唔！”一声碰撞的闷响声。
浓烟被驱散到身后。
盛瑶踉跄着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一只铁臂环绕腰间。
一抬头。
厉峥严厉看来：“怎闷着脑袋就往里冲！”
厉峥语气略显着急，声量拔高便显得有些凶恶。
但盛瑶却顾不上他的语气，连忙反手抓住厉峥的胳膊，来回上下将他全身打量一遍：“厉峥，你受伤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盛瑶一边问，一边将厉峥全身看了个遍。
厉峥一身黑袍看不出脏污，衣衫也并无褶皱破损，倒也还算整齐。
再看他脸上，除了还未完全褪去的着急之色，并无任何伤痕，也丝毫不显狼狈。
那看起来就是没事啊。
盛瑶迟疑地松开手，又从厉峥身前退后半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她退后时，拢在她腰上的手臂也顺势被带得伸长了去。
腰侧一面，原本抓握住她的大掌也因此又带动了明显的触感和力道。
厉峥脸色一变，蓦地收了手。
盛瑶错愣转头，也只看见自己腰间的衣衫留下的一道凌乱皱褶显露着，刚才她被他紧紧抱住了。
盛瑶有些害羞，但还是先抬头将厉峥又打量了一遍。
彻底确定他没事，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再度问：“厨房怎么回事啊？”
厉峥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握紧成拳藏进了衣袖里，好似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方才那么大的浓烟，里面什么都看不见你也往里冲，万一里面有什么危险，你就这么冲进去，如何保全自己。”
“可是你在里面啊，正是因为有危险，所以我才要进去啊！”
盛瑶声量有些拔高，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是她当时下意识的反应，也是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此时亦然。
如果厉峥没从里面出来，她仍然会冲进去找寻他的。
至于危险……
盛瑶思绪迷茫不清地搅在了一起。
她也不知遇上危险她能如何保全自己，也不知自己能否帮得上厉峥。
可是，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厉峥身处危机而毫不作为呢。
盛瑶搅了搅手指，声量低了下来，像是在告诉自己，又像是在说给厉峥听。
“因为我会担心你啊。”
厉峥心头一跳，连带着眸光也颤了颤。
原本要搪塞的话到了嘴边，就这么又噎了回去。
他默了默，视线落到盛瑶脸颊边因冲撞而散乱了的碎发。
原本蜷缩的手指无意识张开，待他回过神来时，已缓缓抬起，指尖落到了她耳旁。
发丝绕过他的指腹，他将那一缕发轻轻拢到她耳后，重新露出了这张光洁的小脸。
厉峥缓声道：“我没事，没有遇到危险，也没有受伤。”
盛瑶耳边嗡嗡作响。
厉峥的指腹明明触碰得轻柔，她却觉得存在感极强。
心跳好似又要混乱，耳根微微发热，触感明显地描绘出他指尖扫过她耳廓的痕迹。
盛瑶几乎都快没心思去想眼前的正事了。
她忍不住侧头，想看一眼厉峥轻抚她的手指。
才刚微微转头些许。
厉峥一脸正色道：“……只是厨房炸了而已。”
话音刚落，盛瑶满心的绵密泡沫霎时破碎。
她震惊地瞪大眼，一巴掌挥开厉峥的手，大步朝厨房冲去：“什么？！你把厨房炸了？！”
还有像是天女散花一般四处散落的菜叶和不明物。
倒是没有什么地方被火烧坏，但整个厨房也像是被人洗劫了一般。
盛瑶：“……”
身后赶来的脚步声一顿。
厉峥：“……”
“你这是在里面做了什么？”盛瑶声音轻轻的, 语气说是气恼，不如说是被这一副场景给惊呆了。
她怎也想不出，要如何造作, 才能在眨眼间把厨房变成这个样子。
饶是她最初学做菜时, 也没曾弄出过如此模样。
厉峥：“方才锅烧起来了, 火势太大, 我便用水去浇, 随即浓烟四起，我便用锅盖去挡, 然后就……”
然后就锅中热度过高，闷着气，直接炸开。
锅盖被炸飞，浓烟全数散出。
厉峥扔了手中锅铲, 就想赶紧打开厨房门通风。
盛瑶便在这时闻声赶了过来。
盛瑶环视了一周, 回过头来好笑道：“厉峥，你每次做饭都会把厨房弄成这个样子吗？”
厉峥眉头一皱。
何来每次, 这是他第一次！
他气恼地看着盛瑶，忍不住伸手戳上她上扬的唇角, 生生把她扬
起笑意的弧度压了下去。
指腹下触感柔软, 她的脸蛋总是一碰就像棉花似的落下一圈凹陷。
厉峥不知如何描述这种触感，但不可否认，捏在手里感觉极好。
但他克制着自己很快就收了手, 语气生硬道：“本也没出什么大事，是你自己急匆匆跑了过来。”
盛瑶撅了下嘴：“那我若是不来, 你打算如何做？”
厉峥：“……”
能如何做，毁尸灭迹呗。
厉峥没答话，迈步略过盛瑶开始收拾起来。
他动作利落，但一言不发，好似深受打击。
盛瑶心尖一软，本也没有气恼，更是担心他心情低落，忙上前帮他捡起地上的锅盖，温声安慰道：“没事的厉峥，头一次做不好，下一次便有经验了。”
厉峥手上动作一顿，微眯着眼来：“还有下次？”
盛瑶：“……”
没有吗？
没有便没有吧，总比有一日厨房真被炸毁了的好。
盛瑶把锅盖放到一旁，道：“那你收拾干净，我看看今夜还能做些什么吃的。”
厉峥沉默地转头看了一眼，盛瑶已开始在灶台前忙碌了起来。
脏污的地方被她顺手用湿帕擦净，锅里狼狈的菜品也被她一并捞了出来。
他收回视线，继续手上动作。
厨房内一时间声响不断，但无人说话，只两头各自进行着。
厉峥心绪有些复杂。
算着时辰，要不了多久承钊也该回来了。
不知他今日前去李家打探消息是何情况。
实则不论李家是否有招新的丫鬟，正如承钊的提议，想要安排一个人去府上做事不过是小事一桩，稍加打点便能办成了。
待承钊带回消息，他也该对此做出决断了。
送盛瑶离开吗？
厉峥不由又转头朝灶台的方向看去了一眼。
盛瑶起锅烧油，动作熟练。
从侧面可以看到她微扬的唇角，似乎并未被周围的狼藉所影响，反倒心情不错的样子。
厉峥很快敛目，三两下把地面的菜叶收拾好。
只是情绪不受控制地一再下沉。
盛瑶得知自己将要被送走会是怎样的反应？
是震惊，还是平淡，是不舍，还是无所谓？
厉峥突然发现自己很在意这个答案。
他一方面不想让盛瑶因此而低落难过，一方面又担心她会没有反应。
她若委屈了，定是会撇起小嘴，耷拉眼尾，满脸不解和紧张地追问他，为何要将她送走。
但她也可能完全不在意，摆摆手就随承钊离去。
矛盾的心情逐渐让厉峥沉入了思绪中。
他呆站在原地，又一次感到摸不清自己为何如此反复且古怪。
正这时。
一旁忽的传来盛瑶的声音：“厉峥，帮我拿个碗。”
厉峥回过神来，迅速掩去面上的不自然，顺手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干净的碗递给她。
厉峥刚要收回手。
手上突然被塞了一张毛巾。
“再帮我把毛巾沾湿水。”
厉峥：“……”
他神色意味不明地看了盛瑶两眼，沉默地转身照做了。
毛巾递上。
盛瑶这头还没消停：“厉峥，橱柜下的大蒜剥两颗。”
说完，她又回头看来：“剥蒜你会吧？”
厉峥默了一瞬，才道：“会。”
厉峥站在一旁剥蒜剥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盛瑶使唤起他来一点不含糊，理所当然，好似一点不觉让他干这些事有何不妥。
他垂眸看着已经快剥好的两颗蒜，一时间有些无奈。
盛瑶理所当然便罢了，他竟也就这么照做了。
“厉峥，快点呀，大蒜剥好了吗？”
她甚至还催他。
厉峥：“……拿去。”
两颗大蒜被盛瑶接过后，迅速在菜板上一举拍碎。
蒜粒撒上表面，热油浇灌，香气瞬间扑鼻而来。
盛瑶将做好的菜装盘稍加点缀，嘴里又吩咐着：“厉峥，去打两碗饭，我们可以开饭了。”
话音落下。
厉峥这次却站在原地没动。
盛瑶抬头时，见他仍在原地，不由疑惑：“厉峥？”
厉峥神色古怪地看着她，抿了抿唇，莫名道：“你对谁都这么理所当然的使唤？”
盛瑶眨了眨眼，不明所以：“什么使唤？”
就是她在这头忙碌，便唤他打下手吗？
可是她在家时，若她爹得闲，她娘也是这样的呀。
这会厉峥就在厨房就在身边，她腾不开手，唤他做点事的确也是理所当然啊。
盛瑶想了想，道：“不知道对旁人如何，但你不可以吗？”
厉峥一愣，霎时绷起唇角，神色有些复杂。
她还真是，理所当然到得寸进尺的地步了。
他之前曾想，盛瑶初出远门，虽是不懂规矩，但性子单纯乖巧。
规矩她早晚会学会，去了何处也不至于叫别的主子赶出家门。
然而事实是，这段时间，他既没教人规矩，还把人给惯坏了。
就她现在这样，把她送去李家，李家能留得下她吗？
岂不是刚送去没两日，她就会被李家给赶出来。
盛瑶哪知短短片刻间，厉峥就已是把她被转送回去又被赶出府邸露宿街头的情形想了一遍。
她见厉峥迟迟没动作，忍不住道：“那……我自己来吧。”
说罢，盛瑶朝着一旁小幅度的挪动步子。
还未走过去，手腕被厉峥忽的抓了一下：“把菜端出去，这里我来。”
“……哦，好。”
盛瑶狐疑地看了眼厉峥面无表情开始打饭的模样，摸不着头脑，便也只先将做好的菜端着一路往屋里去了。
吃饭时，厉峥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饶是盛瑶这般粗线条，也察觉到了他的古怪，忍不住问：“厉峥，你今日怎么怪怪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从早晨的一副一夜未眠的疲惫模样，再到此时的心不在焉。
盛瑶很难不为此担忧。
厉峥却是很快否认：“没有，你多虑了。”
他嘴上这样说着，心下却仍是在想。
果然还是如最初那样，盛瑶离了他这儿，哪儿也去不了。
且其中如今有了他的一部分原因。
若非他如此放任她没规没矩，她也不至于一个多月时间，还未学会如何给人当丫鬟。
盛瑶闻言蹙了下眉，偏头又多看了厉峥两眼，还是嘀咕着：“可我觉得你好像真的怪怪的。”
厉峥听见了，但并未作声。
仅有吃饭的速度恢复了正常，表面看起来也已不再有任何古怪。
这顿饭吃得略显沉默。
实则从画舫宴结束回来后，就有些不正常了。
盛瑶察觉到了，却又抓不住由头。
再看厉峥一副好似一切如常的样子，便更不知从何问起了。
饭后，盛瑶草草收拾了一番，就先回屋歇息了。
今日她累得够呛，但更多的是萦绕在心头的疑惑。
她来到厉峥家中也有一个多月时间了。
最初因着拘谨和害羞，一直未细问过他们的婚事。
如今，他们也算熟悉了对方。
一切好似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那他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吧。
盛瑶不知别家婚事是如何进行的，更不知像她这般从村中远嫁进城里的又该如何进行。
张媒婆告诉她，说多错多，少说多看多学。
可是，她有些等不及了。
盛瑶眨了眨眼，抱着被子侧躺着蜷缩在被窝里，一双黑眸在夜色中也仍旧澄澈明亮。
她喜欢厉峥。
她很满意这桩婚事。
她想，要是能快些嫁给他就好了。
夜色渐浓。
主屋灯火仍旧明亮。
承钊是半个时辰前回到宅院中的。
正如厉峥所想，他的确带回来了今日前去李家打探的消息。
只是这消息
，和他原本预料的不太一样。
“被退回了？”厉峥蹙了下眉。
承钊道：“是的，主子，属下打探到，李家原本在那日向市场管事的买了一个丫鬟，正是盛瑶，但半途中，李家大小姐又闹脾气说不要丫鬟，要个小厮，这便把人退了去。”
“李家退人时，盛瑶这头已是离了市场，管事的称那时到处也没找着她人，但既是银两收到手了，也没被李家要回去，管事的便没管盛瑶去了何处，只当她就算去了李家，也会自己回来的。”
厉峥一瞬了然，莫名总结：“所以，她现在除了我这儿，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