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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言欢/十鸢(屋里的星星)


有她在,旁人怎敢用冠绝二字。
胥衍忱的注视点到即止,他语气平稳道:“去院子中坐一坐吧,正好你和我讲讲衢州城的事。”
十鸢不解他笑什么,但他没说,十鸢很安分地没有问,她将人推到院子中,在石桌前停下,见石桌上没有茶水,左右看了看,忙道:
“公子等我片刻。”
十鸢出去了一趟,不消须臾,她就端来茶水和些许糕点,等都摆好后,她给胥衍忱倒了杯茶水,才坐了下来。
胥衍忱见她忙前忙后:“怎么不让下人送过来?”
如今秋转冬,她身上披着一件鹤氅,不停地走动,显得很累赘,也或许和鹤氅没关系,只是单纯地觉得她这般人不该是如此辛劳。
十鸢一怔:
“公子不是不喜欢生人伺候么?”
也是闻桉苑格外安静,才让十鸢意识到这一点,但如今胥衍忱的问话,又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胥衍忱转了下杯盏,没有否认:“是不喜欢。”
没猜错,让十鸢松了口气,她生怕晴娘的辛勤教导全是白费了。
十鸢托腮,问:“公子想要知道什么?”
她不是世家女,一举一动只在乎好看,却不会过分讲究礼仪。
胥衍忱看了眼女子,她托腮总要抬起手,衣袖顺其自然地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皓腕,戴着只透白的手镯,格外衬配。
他默了一息。
十鸢以为胥衍忱会问衢州城的高官秘事,她忙忙在心底过了一遍晴娘曾提起过的信息,但没想到胥衍忱一开口就是问:
“你对王家了解多少?”
十鸢有点意外,怎么会是王家?
王家是衢州城远近闻名的粮商,和高官世家都扯不上关系。
她脑海闪过昨晚偷听的画面,直觉将王家和宋翎泉联系在了一起,她忽然想起,她好像听说过宋翎泉有一房妾室就是姓王。
十鸢意识到了什么,她掩住唇弯眸道:
“我对王家不了解,倒是曾在城中遇见过王家的小女儿,生得如花似玉,当时听王姑娘和婢女对话,王家好像正准备给王姑娘说亲事呢。”

王家小女要婚配?
胥衍忱眸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宋翎泉这次来衢州城目的不纯,幽州城和衢州城各伺其主,王家历代安身于衢州城,再是想要凑上去,也一定会考虑其中风险。
而能让王家放心地替宋翎泉做事,姻亲显然是最简洁方便的手段。
十鸢绞尽脑汁地将她知道的王家消息都说了出来,但是否有用,她就不得而知了。
顾姐姐和绿诣的态度让她猜到了胥衍忱的身份。
如今见胥衍忱不语,她也就安静地等着胥衍忱的命令。
片刻,闻桉苑外响起一阵动静,十鸢见到有人进来,低声禀报:“主子,王家派人来请婉余姑娘出去了。”
十鸢抬眸望天,如今还是申时,日色没有半点暗沉的意思,她陡然想起昨晚有人提起要请顾姐姐去陪宋翎泉游湖一事。
原来昨日宴请宋翎泉的就是王家么?
十鸢隐晦地皱了皱眉。
王家既要嫁女给宋翎泉,还能没有芥蒂地请宋翎泉下青楼,心胸还真是宽阔。
胥衍忱放下杯盏,轻微的声响让十鸢抬起头,胥衍忱温润的声音传来:
“难得来衢州城一趟,我们也出去转转。”
十鸢心领神会。
她走到胥衍忱身后,替胥衍忱推起轮椅,刚来禀报的人转身收拾起出行的物件。
春琼楼后门处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十鸢了然,这一趟出行是早就安排好的。
半个时辰后,十鸢一行人出现在了朱雀湖,湖面上排了几艘画舫,有小船在岸边引渡,不论白日还是夜间,朱雀湖上总是格外热闹的。
岸边和船只上架起三尺宽的木板,十鸢手腕提劲,尽量让轮椅没有波动地落在船内。
细微之处犹可察,胥衍忱敛了敛眸。
她们来得早,顾婉余一行人还未到,做生意的人都是有眼色,只要能赚钱,他们可不管客人是否乘坐轮椅。
画舫上布置得格外旖旎,轻纱垂幔,案桌上酒水琳琅,于中间空出一片地方,显然是给伶人作曲作乐之用,隔了一扇屏风,但委实挡不住什么,春光若隐若现可见。
十鸢望了眼一侧摆着的七弦琴,有点纠结,春琼楼内不论姑娘还是小倌皆有一技之长。
如顾姐姐擅琴,昔日有书生文人于此赠诗,引得不知多少人慕名而来。
十鸢纠结之处在于,她最擅长的不是琴而是琵琶,可她环顾四周,愣是没找到琵琶的影子。
看出她在找东西,胥衍忱不解发问:
“在找什么?”
十鸢迟疑了一下,瓮声瓮气地坦白:“怎么没有琵琶,我琴技拙劣,恐污了公子的耳。”
胥衍忱一愣,险些被她逗笑了:
“这琴不是给你准备的。”
十鸢脸上染了点绯红,是臊的,但不妨碍她声似哀怨:
“公子带着十鸢,还要听别的伶人表演不成?”
她轻哼,骄傲得厉害:“我虽琴技不行,但若论起琵琶,整个衢州城,便是顾姐姐,十鸢也是敢一较高下的。”
重来一次,十鸢有自知之明,既然决定留在了春琼楼,她也抛去了所谓的清高。
胥衍忱低笑一声:
“嗯,我信你。”
但他将人带着,不是要让她大庭广众下做演的,胥衍忱含笑望着十鸢:“你这般说,倒让我不舍得叫你当众表演,而只愿独享了。”
十鸢蓦然握住了杯盏。
已经有伶人上了画舫,十鸢掩住唇,她勾眸轻嗔:“公子就会哄骗十鸢。”
侍卫守在画舫内外,伶人一个个地入内,十鸢瞧见不少眼熟的人,她了然,这群伶人也是春琼楼的人。
这群人和顾婉余不同,接触不到春琼楼的内核,是真的伶妓。
为首的伶人名唤绾笛,她意外地看向十鸢,心底泛起嘀咕,她怎么记得十鸢今日才及笄,怎么会这么早地出来接客?
嘀咕归嘀咕,绾笛扫了一周,立时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她没有凑上前,而是盈盈福身后,转而去调试琴弦,落坐在了屏风之后。
绾笛和十鸢不同,她惯来是喜欢钱的,弹一首曲子能赚的钱自是不如陪客人喝上一杯酒的。
她们这一行,要是能舍得掉脸面和矜持,就会发现,男女之间不都那回事,名声都是虚的,能攥到手里的钱才是真的。
但绾笛有自知之明,有程十鸢在前,这位客人再是如何都不会舍了程十鸢而选择她。
人人都说春琼楼的头牌是婉余姑娘,但绾笛心底清楚,等程十鸢及笄后,只凭着她那张脸,这春琼楼第一人的位置还不知会落在谁身上呢。
绾笛心底也纳闷,按理说该是对头的二人,怎么就能相处得这么融洽呢?
画舫内响起余音绕梁的琴声,全然融入到四周的画舫内。
十鸢轻轻倚在胥衍忱的怀中,她头靠在胥衍忱的肩膀上,酒水被她端在手中,只从屏风上看去,恰是佳人喂酒的画面,但实际上,胥衍忱垂眸就能瞧见空空如也的酒杯。
十鸢谨记着昨日胥衍忱提起过的风寒。
胥衍忱失笑,有些不知该不该夸她细心,女子腰肢纤细,仿佛一只手就能彻底揽入怀中,但他仅是虚虚地搭拢在上面。
不消多时,朱雀湖上彻底地热闹起来,而这时,日色也渐暗,夕阳余
晖挂在天际,红霞如水般铺下来,染红了湖面。
十鸢推起楹窗的一角,侧望对面的画舫,两个画舫隔得不远不近,对面楹窗敞开,十鸢轻而易举地能看见对面的场景,她的视线落在顾姐姐相伴的那人身上。
待看清宋翎泉的时候,十鸢眸色有一刹间的晦涩。
她本以为在戚家的那段时光其实离她很遥远了,但再见宋翎泉时,她才发现,原来她对那段时日的记忆如此清晰。
清晰到她对宋翎泉的刻薄之语都能倒背如流。
忽地,宋翎泉像是察觉到什么,他扭头朝对面看去,但他只看见一女子窝在男人怀中,像是交颈而缠,他看不清女子的模样,只见得女子白皙的侧脸和修长的脖颈。
宋翎泉轻啧一声。
怪不得都说衢州出美人,当真是半点不假。
怀中人似不满他的走神,嗔声拉回他的注意:“爷在看什么,难道婉余不值得爷瞩目么?”
宋翎泉畅笑一声,低头喝下怀中人喂来的酒,他意味深长地笑:
“婉余姑娘自是值得。”
画舫中,十鸢伏在胥衍忱怀中,她蹙眉看似抱怨,声音小到只让二人听得见:“真是警惕。”
十鸢其实不懂她们为何要来这一趟,离得这么远,她们根本探不到什么消息。
胥衍忱没作解释,女子垂着脖颈靠在他怀中,白皙的肌肤一览无余,他偏过头时,余光见得一抹绯色直探入衣襟消失不见。
他忽然有点想饮酒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在看见空空的酒杯时,又很快消散。
胥衍忱轻拍了下女子肩膀,十鸢立时从他怀中起身,情绪被她掩饰得很好,只安静地仰脸等着胥衍忱的吩咐。
胥衍忱偏头:“让船家靠岸。”
十鸢不解,她低声问:
“这就走了么?”
她没有藏着掖着这一声,落在外人耳中,也见怪不怪,衢州城的青楼不少,若是一点涟漪不给客人留下,客人凭什么下次还来春琼楼。
胥衍忱颔首:“已经够了。”
十鸢纳闷,不知道他这一趟到底得了什么讯息,等画舫靠岸时,她仍旧没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
伶人各自散去,十鸢推着胥衍忱,衢州城没有宵禁,傍晚时分坊市格外热闹。
十鸢见这一幕,有些失神,前世她被困在陆家,有许久不曾出过门了。
人来人往间,十鸢将把胥衍忱抬上马车,就听见有人问她:
“饿不饿?”
十鸢想起他从午后就一直没吃东西,期间就饮了杯茶水,不由得点了点头。
胥衍忱扣了扣车厢,马车立时调转了方向。
等马车停了下来,十鸢才发觉她们到了景福楼,她不着痕迹地敛了敛眉,胥衍忱朝她望了一眼:
“怎么了?”
十鸢立时摇头:“没事。”
她只是想起来陆行云也住在景福楼。
或许是想到什么就来什么,在一行人到了二楼时,迎面撞见一个人,来人见到她,神情倏然微变,但在视线落在胥衍忱的轮椅上时,他又脸色微缓:
“十鸢姑娘。”
十鸢在看见陆行云的那一刹,前世记忆倏然汹涌袭来,五脏六腑仿佛还藏着疼意,她没有控制住,紧紧地握住了手柄,指骨处发白。
她垂眸扫了眼胥衍忱,竭力按住心底情绪,没有露出异样。
但十鸢忍不住心底道了声晦气。
她是要找陆行云报仇,但不是现在,除了陆行云身死之时,她一点也不想见到陆行云。
十鸢不笑时,清冷盎然,她轻抬眸,像是意外在这里遇见他:“陆公子。”
见十鸢不冷不热,陆行云心底堵了口气,他皱着眉头问:
“之前你我说好替你赎身,为何又反悔了?”
听见赎身二字,一直没有动静的胥衍忱终于掀起眼,十鸢看见这一幕,只想快点打发走陆行云,她惯是了解陆家人,掩住唇问:
“陆公子是要和十鸢在这里谈论这件事么?”
她这种身份,一直要脸才是矫情,大庭广众下谈论替青楼女赎身一事,她不在乎外人眼光,陆行云却是没这个脸。
四周陆续有客人走动,陆行云脸上一僵,他眉头未松,却是侧身让开了路,他说:
“沦落风尘非是雅事,十鸢姑娘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雅间内,十鸢难得觉得尴尬。
前提,她知道胥衍忱极可能就是春琼楼背后的主子,而现在胥衍忱知道了她曾想要离开春琼楼。
于她们这个身份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忠心,胥衍忱会不会怀疑她?
十鸢不得而知。
十鸢和胥衍忱相对而坐,茶水被端上,她忍不住地垂下眼眸,在伙计进进出出将菜色都上齐后,雅间内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蓦然,空间内陷入一片安静。
“赎身?”
简单的二字打破了室内的安静,十鸢立时抬头,和眼前人四目相视,她想解释,但许久,十鸢也只是笑了下:
“是十鸢心比天高,公子莫要笑话十鸢。”
她笑得很淡,轻飘飘飘得一笔带过,但胥衍忱眸色沉沉。
在心比天高后,通常是命比纸薄。
胥衍忱靠在椅背上许久,他一直没有说话,脸上神情也让人看不清楚,让十鸢心中不由得沉甸甸地发慌。
她想起很多。
有晴娘,有顾姐姐,也有她自己,一旦她真的被怀疑忠心,会不会牵扯到将她安排到胥衍忱身边的晴娘和顾姐姐?
十鸢握住了杯盏,她手指很纤细,如今恰好拢住杯盏一圈,只是指骨处仿佛失了点血色。
她有点后悔,想要重新回答一次胥衍忱的问题。
她不是清高,也不是矫情,只是想要赎身的确是她曾经的想法,她没办法否认。
十鸢偏过头,眸色轻缓地望向胥衍忱,语调都痴缠起来:“公子是不高兴了么,怎么不理会十鸢?”
胥衍忱望了眼她的手,蓦然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气落入十鸢耳中,让十鸢心脏倏然收紧了些,仿佛空间一下变得逼仄,她呼吸都要困难起来,她不解他为何叹气,她甚至希望他能冷脸怒斥,也总要比现在让她能喘过气。
但胥衍忱沉默片刻,问了和陆行云同样的问题:
“又为何不愿了?”
她避而不答,他当然能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既然一直想要离开,为何又不走了。
至于她口中的心比天高,胥衍忱未作评价,她想要赎身,人之常情罢了。
十鸢垂眸,她没法提及前世的事,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归结于:
“十鸢只是忽然想通了。”
胥衍忱颔首,示意愿闻其详。
十鸢抬手托腮,仿佛心情很好地笑:“女子身在何处都是身不由己,留在春琼楼,起码还有晴娘和顾姐姐陪着我。”
她说得平淡,却越是叫人觉得心底堵着情绪,闷闷得难受。
自春琼楼相见,胥衍忱的视线头一次落在她的眉眼处,她生得那般好看,眸中仿佛含了柔情蜜意,但都是假象,胥衍忱也一时有些看不清她。
她的话听起来都很真。
但胥衍忱清楚,她不曾说出实话——能叫她说得出心比天高的实话。
许久,胥衍忱“嗯”了一声,这个话题仿若就此揭过。
十鸢心底的担忧没有放下。
胥衍忱:“用膳吧。”
十鸢忙忙垂眸,她捻起木箸,夹了一筷子水晶虾仁,落在了胥衍忱的碟子中,她轻声:“这道水晶虾仁是景福楼的招牌,公子尝尝。”
她藏着隐晦的不安,举止间不由得泄了出来,她惯来都是细心,如今却是忘记了风寒时不该食虾。
胥衍忱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房门忽然被从外敲响,十鸢早听见了脚步声,是适才的伙计,但她不解,菜不是都上齐了么?
伙计很快进来,他端着托盘,人一走近,十鸢立时瞧清了托盘上摆着的物件。
一碗面。
伙计笑呵呵的:“这长寿面费工夫,后厨耽误了点时间,二位客官慢用!”
面被摆在了十鸢面前,她睁大了双眸,怔怔地望着胥衍忱,半晌都不能回神。
许久,十鸢堪堪垂眸。
在主子面前失神是大忌,要是被晴娘知道了她的表现,怕是要敲着她的
脑袋怒其不争了吧。
但她忍不住情绪,一碗面将她心底的不安彻底打散,变成其余的情绪,她也说不清道不明,但这一刻汹涌翻滚,让她艰涩地出声:“公子?”
胥衍忱视线落在她发髻上的玉簪:
“今日的玉簪很漂亮。”
昨日晴娘送来的资料写了她的生辰,直到她今日一出现,头顶崭新的玉簪也提醒了他这一件事。
于是,从画舫离开后,一行人不曾回春琼楼,反而出现了这里。
十鸢记不清这一日是怎么度过的了。
只记得那碗面很烫,烫得她眸中晕出了雾气,她轻轻地吹着气,将面吹得凉一点,也将眸中的雾气吹得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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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福楼,衢州城最大的酒楼,足有三层楼高,一楼和二楼是吃饭的地,而三楼则是客房,后院则是马厩,也有数间大通铺。
三楼,天字三号房。
陆行云坐在其中,脸色冷得难堪,木冬一直跟着他,自然知道他为何心气不顺。
木冬不由得劝道:
“公子别担心,这天底下就没有青楼女子不想被赎身的,依小的看,那个十鸢姑娘不过是待价而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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