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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乡下女进城后(竹笋君)


闵氏很心动,想着趁这机会给娘家庄子上送点人。
魏佳氏听了却说:“怪可怜见的,大嫂,银婆子这人心狠,拉了这么多人在外头养着,身上煞气重,大家住一条胡同怪吓人的,我想叫萨满进门跳跳,再给寺里捐点香油钱。”

杜家女眷在准备买人和烧香。
杜容和却在宫里请小太监吃茶,自从去见了一回杜老太爷之后,他更忙了。
正黄旗的何显耀跟杜家是拐了七八个弯的远亲,当然人家是只认那个杜四爷,不认这个杜三爷的,在宫里没少给杜容和摆脸子。
看杜容和给小太监茶水钱,还挖苦道:“不愧是祖上弯过腰的人,子孙做来亦是熟练。”
杜容和待人接物都和气,但他也是从小被捧着长大的,脾气上来那也不是个多好相处的人。
还笑呢:“何爷说得有理,咱两家也算通家之好,素来爱互通有无,我有什么不会做的,瞧着何爷也就会了。”还做句打油诗,“当时共我弯腰人,点检如今都尚存。想到这个,咱两家老祖宗都能含笑九泉了。”
何显耀气了个仰倒。
添水的小德全听着心里颇为不忿,请他们喝个茶,怎么就弯了腰了?都是做奴才的,谁比谁干净!
凑到杜容和耳边小声说:“三爷别气,在这一亩三分地斗个鸟气,他这么能耐,也不见万岁叫他跟着去园子里哩!”
小德全说的是实话。
天潢贵胄不爱住在紫禁城,觉着这地方狭小阴湿,他们爱去各种宽敞的大园子里住着。
北狝南巡,一年得花好几月,除了祭祖这类礼仪大事,其他时候几乎不怎么回来。
所以,留在宫里的都是被“剩下”的人,都快把不受宠三个字写脑门上了。
杜容和也不爱待在宫里,可杜家这样的虾米,莫名其妙的康熙怎么会带上他呢?
去了趟牛家之后,他意识到机会或许要来了。
地龙翻身这么大的动静,哪是一个知县就能瞒下来的?很可能周围几个省都有牵连。
这么多人都知道,难不成还能所有人都是丧尽天良的贪官污吏?这不可能啊,唯一的可能是,不让声张的就是宫里人。
想到这个,杜容和拧眉叹了口气。
阿韵天真烂漫,连他用点儿宫里的浮银都吓得花容失色,他更不想叫她知道这些脏污事了。
不过,他一直在想要怎么把事捅出去。
写在请安折里是最好的法子。这是直接给上头看的,不用经过前朝。
决定好之后,杜容和很快写好了请安折。
请安折一般很少超过三行,一行问候皇上身体怎么样了,一行交代自己身体怎么样了,一行祝福语作为结束。
这回他洋洋洒洒用满文写了两页纸。
例行公事之后说,臣有个卖米的姐夫,他发现许多人都在往山东跑,这事偶然叫自己妻子知道多问了两句,发现山东米价涨到了十四文上下。
自己又去打听了一番,据说是地龙翻身被周围县省压下来了,里头闹起来还死了几个官。
说到这里他还顺便弹劾了一下山东的官员,最后以询问康熙要怎么办,臣不敢擅自决定。
康熙的回复非常迅速,上午送过去下午就批下来了。
这种速度杜容和以前从没见过!而且上头的朱批也是他手上最多的。以前那都是印上三个“知道了”就结束了,要多敷衍就多敷衍。
康熙说朕早知道了,耳目下次灵通些。这事要慢慢处理不可大操大办,朕是满人的皇帝也是汉人的皇帝,必不会偏袒要拿汉人填空村的满官,也不会委屈被冤枉的满人。
然后过问了一通杜太太杜老爷身体状况,夸了两句楚韵细心,赞杜容和满文写得流利,还问他新婚过得快不快乐,以后生孩子了也说给他听听。
最后才说以后常常写请安折来吧,外头有什么新鲜事都给老主子说说,这事千万别叫人知道啊
结尾是四个——小心!小心!小心!小心!
杜容和没见过几次康熙,两个人之前也没什么交集。虽然上三旗只给他一个人办事,但上三旗的人海了去了,对很多人,他仍然是一个见不到的传说。
他对康熙的印象就是——一个脸上略带麻点儿的冷酷帝王。
这一次的朱批,就让杜容和感觉出这个满人皇帝确实是一个很容易得到别人真心的人。只要他想,他就能立刻从冷酷的帝王脱变成亲切的邻居大爷。
受过这种冷热攻势的人很难不对他感恩戴德。就连杜容和都产生了一种,“他这么尊贵竟然肯这么放低身段跟我说话”的感动。
他兴致冲冲地拿着朱批回家了。
男人们在外头忙,杜家女眷也在忙。
上头要缓慢释放压力,不许掀起大浪,但京里还是暗流涌动,至少很多官宦之家都开始做僧衣僧帽了。
杜家也一样,杜家是有地的,旗人都有地,他们只是不能自己耕种,——沉迷种田荒废了骑射怎么办?
银婆子那十几车人,杜家最后要了两个中年汉子送到乡下管佃户去了。
魏佳氏自己不要,给娘家那头送了好几个。闵氏这是十个起步,只是中途叫杜太太叉走一个会梳头的妈妈儿。
楚韵哪会往外掏钱,她赚都来不及了!
杜太太此人,就是又要做坏事又容易心虚的半吊子,段位不高蹦得高。买了人就开始买僧布果子要敬天地了。
这时僧衣僧衣早走俏,全京城的素果僧布都让山东官留京的家眷买走了。听说他们要大做几场法事给给儿女祈福,之后还要开粥棚请老百姓免费吃祛病药粥。
东牌楼的僧衣僧帽从三百文已经涨到了四百五十文,油桃更不用说,早从三四文涨到了二十文。
大家都知道这个是宰富户的一锤子买卖,自然得好好提价了。
杜太太舍不得那么多钱,又发愁自己买了人,在家急得脸色蜡黄。
楚韵在她手上吃了几次亏,一直没吱声。这回一点不犹豫,迅速让楚东陵雇人拖了她的货过来,在杜家门前晃荡。
她的东西也分人卖,杜太太这类有点过节的,一套衣裳收她三百五十文,一斤桃子收她十五文。
有钱人可不是傻子,不是自己穿的,二手货照样要,能少点儿是点儿。
最后杜太太买了六套衣裳六十斤油桃。
除去二两本钱,楚韵还剩了一两在手里。
剩下的,她要亲自拖到山东官门口卖。
捏着银子又小小地报了个仇,楚韵非常开心,连杜太太给她分了两套僧衣僧帽让她重新缝补的事都不在意了。
苍天啊,整整三两银子,加上她打牌赢回来的,那就是三两零三个铜板!
她在古代活了这么久,手上从来没摸过这么多钱。
楚韵终于理解暴发户的快乐了!
杜容和进门就看到楚韵坐在凳子上做针线,嘴角还哼着歌,吓了一跳,手上朱批都捏皱了。
他叫来何妈,悄悄问:“奶奶魇着了?”

楚韵自认自己没啥事,一直乐呵呵的,杜容和拿了朱批也一样。
一个不想叫一个知道自己的私房钱。一个得了四个小心不让外传的话。楚韵虽然活了两辈子,但心思比起在宅子和八旗中长大的杜容和,那还是差了一截。
两人对视几眼,杜容和抿着茶,倒是稳如泰山。楚韵在他娘身上赚了这么大一笔钱,就有些心虚了,站起来道:“我出去卖两样吃的回来!”一骨碌跑到侧门口小贩去了。
守门的孟婆子正压着腿儿跟伺候杜太太的孙婆子嘀咕小丫头坏话。
比如喜鹊,杜太太房里就是自从她来了以后,孙婆子就不大得用了。
两人凑钱从门口买了只肥肥的蒸河蟹,又问人饶一个三文一只的烧鸭腿,撕成两半,一点点扯了肉下酒。
看楚韵破天荒地出来买下酒菜,都说:“难为奶奶瞧得上咱们的吃食。”
楚三奶奶在她们心里,不说抱着金砖进门,也绝不是啥光着身子嫁人的破落户。
楚韵往常不出门,不买东西,她们都想着,这是人家风如此,天生不爱买外头的东西。
楚家的家风就是没有家风。楚韵纯粹是穷的,她早馋了不知道多久了。
两个嫂嫂和小姑子,一天能往门口跑五六回。一时买花帕子,一时买炒瓜子。
她没有回的礼,人家一买东西,给不给她都尴尬,为了避免这样的场景,楚韵只有尽量少出门。
杜太太亦不想给儿媳一口饭外的吃食,有个什么事也不爱叫她。
楚韵乐得清闲,不过这不能说她没有大吃大喝的欲望,只是情况不允许而已。
这时也快吃晚饭了,胡同里流动的小贩很多。杜家外头就站了两个人,在卖棋子馒头,帘子棍,煮小肠,芸豆卷,黄粉饺,杏仁茶,切扒糕,涮羊肉,驴打滚,羊霜肠,灌肠,豌豆黄。
楚韵叫住点心余,花了四文钱买了他家两碗子果仁梅桂白糖粥儿。又叫住汤饼蔡,花六文钱买了他两碗鲜肉小馄饨,交到厨房,让人往里打上两个鸡蛋,配上酸罗卜丝和酸笋丝,做成一份爽口汤馄饨来。
杜容和知道她没钱,看见东西人都怔了。他其实很少吃这些点心,觉得不正经。
但是没钱的人肯为有钱的人花钱…………
他看着馄饨,尝了一口温和地说:“很香甜。”
楚韵吃着香喷喷的鲜肉馄饨,看着他点头,道:“是挺甜的。”
因为,劳动的果实最香甜啊。
吃完饭,杜容和又往妆奁盒里放了二两银子。两人尚未圆房,他也并未因此不管楚韵处境,杜家男人的月银每月要交给父母。
唯有其他的收入,父母是不管的。杜容和每次有了横财,都会分给楚韵一些。他放下之后隔日东西便会消失,便以为是楚韵收下了,只是节约不肯用而已。
他想,过久了苦日子的人,吃苦是她们的自保之举,只要她能在杜家待得安安心心的,日子一久,问题自然迎仍而解。
不过楚韵真正的心事,杜三爷其实一点也不了解。
她当然不会要他的钱。不知为何,楚韵总觉得在自己没钱时用了这些钱,她就成了“被杜容和养着的妻子”,再也不是自己了。
而且现在她有钱了。
洗漱完,楚韵抱着自己的三两银子左瞧右瞧,还往上咬了两个牙印。
或许是乐极生悲,当晚竟真魇了一回。
梦里,她带着三两银子回了陕西老家,楚老太太穿着短衣麻布在地里忙活,说她种了点儿好麦子,到秋天,要把第一碗好麦磨了做手擀面给楚韵吃。
等麦子熟了,楚家的叔叔伯伯非说:“这个地是楚家男人的,你们也是咱们家男人的。”
地和粮食他们都要带走。
楚韵想说,自己有钱。三两银子能买下这两亩地,还能留五钱银子和老太太过个好年。
结果要付钱时,她打开荷包一看,里边空空如也。
楚韵找得满头大汗,怎么也找不到那些从杜家带过来的钱。
那一年,她和老太太到底有没有过个丰年呢?
可她想让老太太过个丰年呀!
“醒醒。”一只温暖的大手拨开她额头的碎发,轻轻贴了上去。
楚韵被叫回了神,醒来用手一摸枕头,发现底下硬硬的东西还在,当下松了一口气。
她拥着被子坐起来道:“我没事,就是梦见了在乡下的事。”
一晚上楚韵都在说胡话,真不知那些乡下人对她做了什么。
杜容和起身倒了杯温茶递到楚韵嘴边,道:“睡吧,那些人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那个丰年也不会再来了呀。
因这一档子事,杜容和一晚上起来看她好几次。次日还想着,怕是家里当真新买了下人到乡下去的原因,便打算往大庙里找两个有本事的萨满回来跳跳,除除晦气。
这类事杜家这样的小富之家,亦是常做的。这话一说,杜太太就同意了,还道:“你大哥没营生,你二哥挣得也不如你多,如今萨满衣走俏,萨满也走俏,黄太太昨儿去问了一趟,人说要足足一贯钱,天杀的狗才,到时候还不得下地狱去。”骂了一回,犹豫道:“老三,这事上你多操劳一些罢。”
这意思就是叫杜容和出钱。
杜容和是要给楚韵和家里祈福,他就从没想过要两个哥哥出钱,只是这话让亲娘说出来。就叫人嘴里仍泛出一点苦味。
他口里恭顺道:“娘,儿子都知道。”之后一连几天都没再往正院去。
杜太太哪受得了这个冷遇,她还以为是楚韵撺掇的,眼瞅着到了月底,便赶紧让喜鹊捧着账单来找人了。
可能喜鹊也没见过给儿媳记账的婆婆吧,有点难为情地说:“奶奶,咱们太太嘴硬心软,她不会磋磨儿媳,日后你多同三爷亲近亲近她就知道了。”
看她说得面红耳赤的,楚韵都被逗笑了,这些事丫头哪里做的了主?她哦了一声,淡定地接过了账单。
喜鹊看她这般做派,当真吃了一惊,感觉三奶奶换了人似的,不像乡下丫头了。
倒不是说以前楚韵有多小家子气,她只是不爱跟人来往。要喜鹊说,不爱跟人来往便是露怯,不得不与人相处时,表情再自若,也绝没有这份安定劲儿。
楚韵也在感叹,要是这账单在一天前交到她手上,她不知道多害怕。
有了三两银子后,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虽然它是投机取巧凭运气赚的钱,但也让楚韵证明了,——不管自己用什么手段,她都是可以养活自己的。
楚韵觉得自己在杜家都有底气了,即使这账单上写了一百两银子,她也不怕。
她能告诉自己——你以后还得上!
这么一想,这些账单一点也不可恶了。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瞧着上头密密麻麻的字,看了会儿竟然惊讶发现。
她的账没几笔,他娘咋把自己儿子的账记得这么清楚啊,连什么时候去酒楼喝了回酒都记了,这它大爷的不是嫌自个儿儿子命长吗?
这些都是满汉文夹杂写的,具体多少钱楚韵没看懂。
但她的账是在杜容和的账单里圈了红的,意思是——这是你哄着男人给你花的。
红圈旁用汉字标注好了,一共写了二两七钱银子,二两五钱是银鼠皮账,另外一钱则是她请杜容和吃的包子和杜容和买回来给她吃的糖糕。
喜鹊不识字,她也没见过这些账本。看着上头字太多,还吓了一跳,道:“奶奶,得多少钱啊?”
楚韵没敢说这是杜容和的账,拿了二两七钱银子递给喜鹊,含糊道:“你把钱拿回去销账,太太这东西我留下了,不然她以后不认这个,我岂不是百口莫辩?”
喜鹊一听也没反驳,这事儿本就是她们家太太不占理,当下急匆匆地抱着银子回去了。
这二两银子楚韵已经不当回事了,可杜太太摸着银子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她真没想过这乡下丫头真能弄出银子,一时又担心起来,还同杜月嘀咕:“这丫头片子该不会偷偷告诉老三我记了她的账,要离间我们母子情吧?”
杜太太又想通了,难怪只是让老三出点银子,老三能气这么久。原是这丫头片子从中作梗。
“三哥是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让他知道早跑过来问你要钱了。”杜月真不知她娘哪跟筋搭错了,一天天在家闲得四处找事,道:“人家没娘家?楚家大哥打嫂子和我哥成亲后,往咱家都跑了好几趟了。”一哆嗦道:“有你这恶婆婆,我以后都不敢嫁了!”
杜太太不怕女儿没找婆家,外头的人身份始终不够尊贵,尤其杜家不比郎家,女儿能嫁的好门第有限,还不如进宫做个妃子什么的,能享一辈子清福。
当年她就是得了天花,刚好完便脸色蜡黄地进宫小选了,被刷下来之后只能由父母做主嫁到了杜家。
杜老爷不是不好,但杜家的门第始终不是他们郎家女儿应该待的地儿。
听女儿这么说,小声嘀咕道:“你想嫁我还舍不得呢。”
总之不管女儿如何说,杜太太心里已经认定是楚韵往自己儿子身上搂钱了。
这么一想,她就不太舒服,当晚又害了头风。
她也不要儿媳伺候,只把三个儿子叫过去轮流端茶倒水。
杜太太是为什么病的,真病还是假病,楚韵一点也不关心,只要她折磨的人不是自己就成。
杜容和在亲娘屋子里吃了两日饭,楚韵也没想着要叫人回来,她还对着账本发愁还想要不要跟杜容和说呢。
人家可是亲母子,搞不好要惹得一身腥的。
她想着,先悄悄看上头究竟写了什么东西再说,这样就不得不去学满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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