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爷一倒,何大姑娘一狠心便拉着妹妹跪下来,梨花带雨地道:“是女儿不孝,早年让兄弟们圈住了腿脚不能过来尽孝,早知今日要让老爷太太伤心一场,不如当年便撞死在爹娘灵堂上,跟着爹娘一道走了,也好过今日身不由己做了猪狗不如辜负亲恩的白眼狼。”
说着竟然真呱唧用头去撞柱子,杜家人有生以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光顾着惊叹、抹泪、咒骂、吃瓜,此情此景便反应不及愣住了,冷不丁真让何大姑娘碰破了头。
何二姑娘心里茫茫然一片空白,看着大姐人事不知,扑过去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哭。
这一声一声的,便哭软了老母亲郎氏的心肠,她看着两个姑娘身上的杂草,灰扑扑的小脸儿,想的是从前她们年画娃娃般喜庆的模样,抹着泪吩咐喜鹊道:“你去叫个可靠的大夫过来给姐儿们瞧瞧。”
喜鹊走了后,屋子里就先让杭不留行顶着。
杭不留行一摸何大姑娘的脉心道,不应当啊,出来后,他又一脸困惑地跟楚韵道:“这个跟杜老爷的一样,看着健壮如牛,楚奶奶,我觉着,我还得再跟着舅舅多修行。”
楚韵跟楚宗保对视一眼。
楚宗保:“姑,你每天都是这样过日子的?”
这也太快活了吧?
杭不留行不敢乱说,郎氏更担心两人病得重了,更气得厉害,她年纪也不小了,家里人也有些忧心。
魏佳氏上前一步安慰道:“太太,这等人不值得为他生气,作恶多端自然有天来收他,咱们看他如同看只苍蝇,伸手扇扇就当没看见。眼下两个姑娘该怎么办还要太太拿主意。”
郎氏不是个吃亏的主儿,她从小在郎家便是个糊涂浑人,诨名便唤做多浑虫。
多浑虫母性一起,加上何显耀多与她和宝作对,两人之前还栽赃大儿子,新仇旧恨一起,当即拍板道:“她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个后娘,哪有后娘这么苛待前头留下来的儿女的?老娘这回便要替天行道,骂得她再也抬不起头做人。
况且她沈阳杜家不过多长了两根汗毛,又如何敢在我郎家面前挺腰子?老娘这就过去抽这狐媚子几个嘴巴,抽得她跪下来赌咒发誓再也不跟我们家作对,再也不欺负两个姑娘为止!”
楚韵听到这里,不忘提醒郎氏始作俑者道:“何大何二两兄弟便轻轻放过了?”
郎助笑嘻嘻地说:“女人们解决女人们的事,男人这边有我和几个爷慢慢揍。”
最后何二姑娘被留在屋子里照顾姐姐。
郎助回家备马车去了,他有些看不上杜家租来的马车,想用家里最贵最能体现郎家身份的大马车过来拉人。
郎氏在家梳头、洗脸,换了宽袖大袍子、对襟小马褂、镶金嵌玉的花盆底,顺便带了个不着一物的螺钿首饰盒,叫上媳妇和下人要往何家去。
杭不留行和楚宗保也要跟着去,杭不留行是想着那边多半还要出事,他作为大夫自然要跟着病人走,楚宗保纯粹想吃瓜,他没见过这么大的架。
郎氏想着有两个儿子不在,郎助一个人势单力薄,多两个男人过去气势足,于是也没拒绝。
楚韵也被喜鹊拉着打扮得跟僵尸起坟似的,脖子跟前还挂了一串不知道什么做的珠子。她看看镜子,目瞪口呆地跟何妈道:“这不会打死人吧?”
何妈显然一点儿也不担心,她抄着茶壶也要赶回去换衣裳跟着一起走,道:“有杭小大夫跟着能出什么事?而且大爷不打人只跟人讲道理,二爷三爷都忙,不一定有空来,要我说,何家兄弟死了也是让大爷念死的,也是喜丧!”
第111章 老当益壮
郎助带来的马车格外豪华,马车里有一溜水儿成套的软垫,还放了一个小桌屏,上头是大朵大朵的双面芙蓉花,茶壶水杯一应俱全。
楚韵看郎助一个小辈都能把这个马车带出来,迅速对郎芝香的身份自豪有了崭新的认知,不是她说,这郎家即便不是啥满洲八大姓,在京里混得也绝对比杜老爷好上几个跟头。
尤其京里门第观念重,什么人家得穿什么衣裳坐什么马车都有讲究,比如八抬大轿就不是人人都能坐的,一般人都是四抬轿子,王公贵族才有那资格用八抬的、十六抬的。
马车也一样,杜家说到底并不是豪富之家,平时姐儿们出门用的都是家养的驴车,坐马车都得上车行租。车行的马规格小,物件儿也旧,许多软垫都起毛了也不换。
郎家是养得起马车的门户,这就很不一般了,说明他们家还有跑马的草地,车里一连坐了五六个人也不觉得多拥挤。
楚韵小声想跟何妈议论:“这样杜老爷还不服气,觉着自己放弃良多,他究竟放弃什么了?”
说完一看,何妈人已经不见了。
倒是楚宗保在旁边听得一乐,淡淡地看他姑一眼,插嘴道:“放弃了吃硬米的机会。”
楚韵笑喷。
郎助带来的战车显然不是给楚韵这等杂鱼闲猫用的,她和楚宗保以及小杭大夫最后分到了一辆老驴子,刚出家门就喘得跟犁了三亩地似的。
拉车的车夫道:“奶奶,别看跑得快十来岁了,但他在驴子里还不算老呢?”
楚韵、楚宗保:……
杭不留行跑去看跑得快的牙,叹道:“门牙都老掉了。”
走前,郎氏还嘱咐他们,倘若打起来骂起来,到时走远点儿,别碰了皮晚上又让和宝折腾得睡不着。
楚韵:“我都听娘的。”
郎氏满意地点头,看她不够珠光宝气,还从怀里掏出个鸽子蛋大小的琉璃宝簪给她戴在头上。
楚宗保看他姑脑门上顶这么大朵花,笑得险些背过气去。
郎氏交代完这个就跑了,她把自己看重的战斗力都拉着一起坐。
楚韵看了看,上边有以体重著称的杜月,有以刻薄人闻名黄米胡同内外的何妈,还有一些她叫过来的牌友戏友,总之打架这事儿,输人不输阵,最后黄米胡同出动了五六辆大马车小驴车,浩浩荡荡地往何家去了。
杭不留行衣冠端正地跟楚韵姑侄共用一辆小破驴车,老驴虽老,体型仍壮,它一个顶人家两个,跟在后边三步一喘,半天都没赶上大部队。
几个人在小破车里一个两个都一个劲儿点香,马车驴车,再好,坐在里边也一股粪味儿,杭不留行闻了会儿,还跟车夫道:“它年纪这么大,不能给它吃太多豆子,得让它减重,眼见着都跑不动了。”
车夫护短儿道:“少爷,跑得快不胖,他走不动是老了,你看见隔壁那个马没有?那才叫胖。”
楚韵伸头一看,那是人养的矮脚汗血宝马,天生就比别的马看着肥壮,再说人家长的也是腱子肉,跟肥有什么关系?
她笑:“大爷,跑得快可真是匹魔驴,时老时小的。”
众人听了都低头闷笑。
何太太田氏在家里化妆、吃饭、使唤小丫头裁衣裳,头发梳了一次梳二次,怎么都梳不出朴素中又自带风情的发髻,要么太过华丽,要么衬得人像只没毛的乡下野鸡。
小丫头荷花道:“太太,再不出去大爷就要回来了。”
田氏哀哀一叹,拔下头上的红宝石簪子,艰难起身道:“给我抹个小白脸儿,让他也看看后娘难当,自从他两个妹子回来,家里老的少的都瘦了。”
荷花去东配间看过了,两个姑娘都不在,她挥退伺候的丫头婆子,只留了个田氏心腹,乳娘包妈妈。
荷花轻声说着那边的事,道:“昨儿吃了饭便睡了,今儿一早人便没在,太太以后不必担忧两个姐儿要分咱们姐儿的嫁妆了。”
至于为何不担忧,主仆两个都心知肚明,何显耀是何等狠人?他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让两个姐妹回不来,那这一出去人就多半死在外边了。
田氏听了便拿起一叠松仁,朱唇轻启,边磕边道:“这狼崽子咱们还真没看错他,大姑娘守寡回来还不到两月,他就能下这个狠手。”
荷花给她锤着核桃,道:“还是太太聪慧,若不是太太早一月便在大爷耳边说家里如何不易,送丧比陪嫁花的钱少,又告诉他李逵的娘在外被老虎吃了的事儿,大爷那猪脑子,未必想得出这法子把两姑娘丢到荒郊野外去。”
田氏喝了口茶,笑了。
唯独缩在后边的包妈妈吓了个半死,她六十多了就没见过这么狠的一家人,大爷狠她家姑娘也狠,人对人扎个小人便扎了,两条命说丢就丢,实属有些超出包妈妈的宅斗认知。她低着头在后边大气不敢喘,心里盘算着攒点跟着儿子女儿们出去住。
田氏吃了一阵,一抖帕子,看着包妈妈道:“妈妈,女儿早上眼皮就一直跳,还想着是前头婆娘留下的两个闺女又在作祟。你替我弄点儿红纸过来贴在眼皮上压一压小人。”
包妈妈点点头,慢吞吞地从对联上剪了黄豆粒大的纸进来给她贴上。
到了下午,两个姑娘仍然没回来,素来跟两个姐姐不睦的何三姑娘还问了两句,道:“阿姐做的衣裳最合我心,她们一天也没事做,娘让他们出来给女儿裁衣裳吧。”
何显耀一如往常,笑道:“她们出门上香去了,不知何时能回来,你先将就着用家里的针线婆子,等改明儿出家了,哥哥给你找两个比她们手艺更好的跟着走。”
三姑娘跺着脚靠到田氏怀里去了。
田氏搂着姑娘,彻底放了心,她想,如今这两姑娘没了,下一步就该劝这个长子主动把家产拱手相让,主动帮扶她儿子往高处走。
待何显耀出门了,田氏便拉着女儿美美梳了个妆,带着丫头婆子,一群人在屋子里穿得花枝招展的。甚至还特意假托别人的名儿请了两个唱戏的回来唱穆桂英挂帅。
这时冷不丁门口来了一大群人,包妈妈看了是杜家人便躲在屋子里不吭声,田氏便使唤荷花去。
荷花是跟着田氏过来的小丫头,知道两个杜内里有些龌龊事,开了门皮笑肉不笑地问:“郎太太,许久不见,还活着呐?”
众人听得倒抽一口凉气,我的娘,这谁啊,一开口火药味就这么重。
郎氏珠光宝气地下来,整整鬓发,道:“我还活着,可怜见的,大妞儿二妞儿险些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亏你们干得出来!”
荷花一听这个,心里便虚了,嘴上半点不肯认,道:“少他奶奶的在何家门口喷粪,咱们家姑娘早起去给家里上香,哪里就要死了?就是死了,也是你们害死的,谁不知道杜家与何家水火不容,你们杜家人成日想着法儿编排咱们!”
郎氏哼一声,道:“这还有假,两个孩子如今就活跳跳的在我家躺着,一个撞了柱说兄弟娘都不想她们活,还不如真死了也有两个人是真高兴,要不是我郎芝香菩萨心肠,说烂了舌头把人劝下来,这会儿都已经又重新做人了!”
周围围过来看戏的,助威的,终于知道是什么事了,一时都惊得合不拢嘴,七嘴八舌地说有了何家人心狠。
何妈叹气道:“后娘就有后爹,但从没听说有了后娘后有后哥。”
这时一个太太叉腰道:“他自己做自己的后爹呗!这个小那个也不大!”
这一下人群直接沸腾了,太劲爆了,小娘和大儿子,太狗血了太狗血了,泼天狗血,她们必须要接住!
何妈义正言辞道:“凡事得讲证据,这话不能瞎说,这要逼死人的呀,咱们不跟后娘似的干逼死人的事!”
大家就说何妈高义。
这会儿已经有下人把事报给田氏,田氏听了恨得滴血,荷花物似主人形,听得嗷一声,着两只手都往郎氏身上去了。
众女眷看得惊呼一声,她们委实没想过会真打起来,跟看见路上突然蹿出个野虫合蟆似的,都害怕又嫌弃地捂着嘴,纷纷退让三尺,把场地留给和郎氏和荷花。
郎助想伸手去拽荷花,何家下人又蹿了一群出来要拿他。
场面一下壮大了不少,不少夫人都躲到车上看了,嘱咐车夫一有不好立刻掉头跑。
丫头婆子们不能跑,在下边两下三下就冲上去了。荷花在五六只手里冲出来,嚎着说有歹人强闯民宅,要让人把郎氏拖到公堂去打死。
郎氏见这丫头都敢跟她挺腰子,哪里肯吃这个亏,一甩头上珠钗,脚下一弯便让荷花扑了个空,顺道还跳起来狠狠给了荷花两脚,踹得荷花扑通倒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荷花已经跟了何二爷许久,田氏早说娶了媳妇就要抬她做妾,她素来也不把自己当做下人,只可恨二爷被杜家人坏了名声一直没找个媳妇,她也一只是“姑娘”不是“姨娘”。
眼看着始作俑者前来,本来心里就憋了气,如今被仇家老婆子狠踹一脚,顿时气得浑身哆嗦,爬起来仍要跟郎氏对打。
但杜家带来的人太多了,一群太太媳妇叽叽喳喳地数落何家人,何家人脸上发红手上也发软,慢慢就落了下风。
田氏伸着脖子在里头看杜家婆子没挨打,遗憾地呸了一口,接着便款款而来想说两句客套话。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她女儿何三姑娘已是受不得辱了,走出来看着郎氏描眉画目的比她都穿得嫩,捏拳道:“死老婆子,你敢说我娘,说我哥,今儿我非打得你这老狐狸精跪地求饶不可!”
楚韵一听,就道,这不是跟大力水手打架还给人嘴里塞菠菜吗?骂郎芝香老狐狸精,这是骂吗?这是奖励她呢!
郎氏果然更有劲儿了,然而终究年纪大了些。几下便微微喘了起来。
三姑娘也是个横的,她在何家如珠似宝地长到十三岁,马上就要入宫小选,也想着飞上枝头,听说宫里四阿哥的娘便是内务府宫女出身,八阿哥的娘地位还不如内务府宫女呢。她亦不能忍受被身份低贱的杜家人打了,脸上挨了郎氏两爪子后便掏出护甲往手上戴。
三寸多长的尖尖嘴吓得人群已经有人尖叫了。
楚韵站在马车上看见,心想可不能让这死丫头把郎氏弄个三长两短,她想往里挤又挤不进去,就是何妈都劝她小孩子在外看看就好。
她左看右看,找着只楚宗保当拐杖的锄头,两下拆了锄头,把锄尖儿嗖一声甩得老远,就定在三姑娘身后的柿子树上,锄尖儿距她脑袋还不到一指甲的距离,三姑娘老好看一个发髻,让她削了个尖儿。
三姑娘摸摸散了一地的头发,嗷一声,跳起来竖着戴了护甲的尖爪子直扑楚韵,道:“戴大花的乡巴佬!本姑娘跟你拼了!”
楚韵真如看见一只小僵尸直勾勾地跳过来,吓得一哆嗦,伸手拿起锄身,又嗖一声扔了了老远,这次插在三姑娘前边一寸的地上,三姑娘撞上棍子,从眉间到人中都红彤彤的一片。
楚宗保在旁边给她鼓掌,太牛了,他心有余悸道:“姑,以后我再也不跟你闹了。”
这两锄头,别说楚宗保,就是田氏腿肚子也软了,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哭哭啼啼地拉着三姑娘要回屋躲着。
郎氏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敌进她进,敌退她进,跟着就一路蹿到了田氏卧房,抓着人头发按在镜子跟前儿。
恶狠狠道:“我还以为亲家日子过得多穷,看了这满满的妆匣子方知是鬼话,珍珠项链儿、翡翠香球儿、蟹宝大对簪,一个两个哪个不是没百多两下不来的东西?还都是京里时兴的样儿?
你的嫁妆?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还不是扒皮抽筋用前头儿女挣来的?两个姑娘两两双筷子,到年纪随便嫁出去便得了,能用你几个钱,没见过把好好的旗人姑娘嫁给商家短命鬼冲喜的,这个钱你收了,也不怕晚上大妞二妞的娘来问你!”
何妈跑过去把金银珠宝拿出来给大家看,这真真抵赖不得。其实大家早就知道何家人刻薄两个姑娘,只是人家家事不好多管,这是让杜家人闹出来,大家还是很乐意吃瓜的。
一群人便围着田氏。
一个太太黯然神伤,道:“以前念着何家家境不好,牌桌上我还让过两把,如今想来都是错付了,我借你的二两银子,你能还我吗?”
田氏哆嗦着把银子还给她,该太太后脚就放何妈手上道:“拿回去给两姑娘攒嫁妆吧。”
另一个太太看有此珠玉,咳嗽两声也道:“田氏,既然你是这么个冷心冷情的后娘,我这样的好人是绝不肯与你为伍的,以后咱们便恩断义绝!”
何妈看着恩断义绝都要还个东西啥的,灵机一动,割了块袖子在田氏手里。
诸位太太似乎被她点化,都想起来割袍断义这回事了,于是一个两个都开始割帕子、袍子,还有割汗巾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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